傀儡——风雪渔樵
风雪渔樵  发于:201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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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飞扬此时虽只十五岁,却也早听得他那一帮常在风月场所混迹的狐朋狗友说过一些风月之事,他何等聪明,自然明白苏玉官身上的痕迹并非女子所留,而那分桃断袖之事,他虽有耳闻,眼下亲见,心中也不由得猛地一震。

猛然间,他突又想到江湖上“黑刺”的总舵主江震天极好男色的传闻。这下江震天的离奇死亡,苏玉官在江宅满身是伤和他这一身的吻,痕都连贯起来,似一道惊雷在他心底上炸开。

江震天的死,与眼前的苏玉官脱不了干系。

墨飞扬震惊之中,却听苏玉官道:“先把剑拔出来,十四爷有什么疑问,待属下伤好后再一一禀明。”

他这一提醒,墨飞扬才想到对方已危在旦夕,又想那江震天作恶多端,死了正快人心,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下生出几分愧疚来,面上一红,道,“好,你忍着点。”

那一晚,墨飞扬给苏玉官拔了断剑,用墨家上好的金疮药处理了伤口,服侍苏玉官睡下。直到很久以后,每当他忆及他从苏玉官身体里拔出那柄好几寸的断剑,想起苏玉官那疼得浑身冒冷汗却不吭一声的情景,他便觉得自己的心上被划了一刀似的隐隐作疼。

至于江震天的死,直到苏玉官离开南唐馆,墨飞扬也没有再问,他只知道,在江震天死后不到半年,他九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暗中出手,将“黑刺”总坛一举端了,为武林中除了一大毒瘤,名剑山庄和公子墨九的威名在江湖上更加地响亮了。

事实上,又过了半年,他才知道他九哥明里剿灭了黑刺的总坛,暗地里却将黑刺真正的实力收到自己麾下。江湖人眼里的“义举”,不过是水里月,镜中花,虚假得可怕。

那年,闽南一带的武林都控制在名剑山庄之下,控制在了他九哥的手上。也正是那一年,苏玉官被他九哥赐名锦衣。

墨飞扬曾经就此事追问过苏锦衣。

苏锦衣却只是淡淡一笑,“对一个永无天日的暗卫而言,能被主子赏识,许下待他取得武林至尊之名,与我一世富贵,锦衣玉食的诺言,不知道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呢。”

他言语之中甚是淡然,墨飞扬却分明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萧索。一种情愫在他心底潜滋暗长,他越来越看不懂苏锦衣,却越来越怜惜苏锦衣。

墨飞扬心底对苏锦衣存了怜惜之心,便时常找着机会和他交往,看着他在一茬一茬的任务里险象环生,数度徘徊在生死边缘。

他注意到苏锦衣为了完成九哥交代的任务,声、色、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以身犯险,简直到了不顾生死的地步。

这几年,他看着苏锦衣成为一名人前千种姿态,人后万般悲凉的杀手,只有在完满地完成任务后他九哥满意的颔首之中,方能捕捉到苏锦衣面具底下真实的情绪,他才知道,原来苏锦衣心底隐藏得最深的,是对他九哥心生了情,就像他对苏锦衣,在默默地关注中早已孽根深埋,却惘然而不自知。

然而,与苏锦衣不同,墨飞扬是个直性的人,他既发觉了自己对苏锦衣的情,便不再逃避,反而越发地跟苏锦衣亲近起来,为了护苏锦衣周全,他甚至自愿接管了九哥手下的暗卫总管一职,明里暗里地保护苏锦衣完成任务。

第3章

静夜里苏锦衣悄立重檐之上,一身雪白,好似玉树临风,银河泻影。

墨飞扬趁着几分醉意,轻轻地环上了苏锦衣的腰,头倚着他的肩膀,兀自低语,“玉官,我喜欢你。”

这一句“我喜欢你”墨飞扬说过很多遍,玩笑的、戏弄的、深情的、哀怨的语气,变化之多连本就善于多面示人的苏锦衣都不由得有些叹服。

这么多年他与墨飞扬之间亦主亦友,纠缠不清的关系实在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微微一叹,道,“十四爷此番前来,可是九爷传下什么任务?”

墨飞扬在他耳廓轻轻一咬,作怨妇状,“玉官,你心中就只有任务,你就不能陪我好好赏赏这清风明月,谈情说爱么?你这般的没情没趣,九哥怎么会喜欢你?”

苏锦衣面色一沉,“十四爷说笑了,属下从来没想过要得到九爷的垂爱。”

墨飞扬挣道,“当真不想?”

苏锦衣道,“果然不想。”

墨飞扬尤自不信,半是赌气道,“半月前史家庄遗失了一件家传至宝玄玉观音,你也知道九哥马上就要娶史家庄的三小姐,你若对九哥无心,便去寻回那尊玄玉观音吧。”

苏锦衣听了,眼底却是波澜不惊,不疾不徐地问道,“那尊观音像是在哪里被盗的?”

墨飞扬道,“史家庄的藏宝阁里。”

苏锦衣又道,“藏宝阁由谁管理?”

墨飞扬回道,“史家庄庄主夫人的内侄子,徐钺。”

苏锦衣暗忖江湖传言史家庄庄主史春秋年过六十,确是膝下无子,“三公主”史南湘虽然受史春秋重视,却因生性好动,常年在江湖上行走,一年到头难得回几次家,是以庄中事宜都交给了其夫人的内侄子徐钺管理。这玄玉观音他也有所耳闻,那本是名震武林的佛玉手萧重阳为其爱妻所雕,不但那块玄玉当今武林只此一块,就是那雕工手艺也是世所罕见。

墨飞扬见他沉思不语,不禁叹道,“让武林中人人闻之丧胆的追魂夺命手去取小小一尊观音像,真是大材小用了啊。”

苏锦衣毫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调侃之意,只道,“请十四爷转告九爷,属下一定在九爷大婚之前取回玄玉观音。”

他说完,衣袂轻扬,已是跃开数尺,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墨飞扬瞪着他消失的背影,吼道,“好你个玉官,连个告别吻都没有,你既不在意我九哥,又跑到他和史三见面的地方演什么戏!”

******

却说苏锦衣接下了墨九的任务,他原来是想那观音像既是被盗,必有下家。可惜得是,他利用在江湖上的消息网络查了个遍,那观音像竟是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遍寻不见踪影。

思忖之下,苏锦衣决定从徐钺下手,一来玄玉观音本是从他手里失落,二来,他并非没有监守自盗的可能。

然而苏锦衣几次夜探史家庄,一连跟踪了徐钺数日,虽不见得玄玉观音的踪影,却发现那徐钺颇好男风。

苏锦衣做事向来果断,只要有机可乘,他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这一日,他便精心打扮了一番,搭了个唱戏的班子,到徐钺常去的小倌馆演了出弥子分桃、哀帝断袖的戏文。

他长得原十分地剔透,一身红绸长衫越发地衬得红颜雪白,长身玉立。戏还没唱完,那徐钺早已似忘了身边端茶送酒的小倌,一双眼睛只盯着苏锦衣看。

徐钺出手大方,打赏了戏班不少银子,戏一演完,便有龟公找上后台来,送上颇为不菲的表礼,说是“徐公子对苏老板仰慕得紧,请苏老板楼上一见。”

苏锦衣心底冷笑,原知那姓徐的只是慕色,面上却甚是恬淡,口中只道这徐公子如此抬爱,是要会一会。

那龟公见他如此识趣,肥厚的脸上已经是绽开了肉花,笑嘻嘻地将他带到了徐钺所在的房间。

苏锦衣进得房来,见一紫袍人长身而坐,眉目清朗,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对着苏锦衣点头微笑,那人便正是徐钺。

他身边原坐着两个侍酒的小倌,此刻见苏锦衣进来,都纷纷站起身来。

徐钺见苏锦衣粉面星目,行动风流,方才在台上见得已是极好,这下近来一看,又有一种难言的味道,那一身脂红装扮让他光华无限,然而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清气流出,活似一株血莲,让人轻薄不得又不由然地生出亲近之意。

“徐公子人中龙凤,苏某久仰了。”

徐钺听得对面人此言,方知自己失神,忙道,“苏老板大名,徐某也是仰慕得紧,今日一见,当真惊为天人。”

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位置,又道,“苏老板,请坐吧。”

苏锦衣道了声谢,在徐钺身边落座,徐钺竟是亲自为他斟酒。言语之间,已经是亲和已极。

徐钺拉着苏锦衣谈了许多,不知不觉间两人便聊了两个时辰,那徐钺虽偶尔拉他的衣袖以示亲近,除此之外并无多少过分之举。眼看徐钺只是纯粹地宴请他,苏锦衣忖度了一番,便起身告辞。徐钺却是恋恋不舍,临别之际拉着苏锦衣的双手,直道与他相见恨晚,要约下时间,来日再聚。苏锦衣正愁计不得施,正是求之不得,便应承了他。

如此一来,两人你来我往,相聚数日,酒宴上杯盏相逐,推心置腹,街市上并肩而行,同赏风物,俨然已是知交好友。

一日,正是六月十九,观音诞。徐钺的姑姑史老夫人在史府摆下素宴,要庆祝观音诞。那史老夫人原是忠诚的佛徒,每年观音诞这一天,史家庄上下皆要茹素,老夫人自己更是提起三日沐浴吃斋,不入荤腥。

因宴上需要演戏娱佛,徐钺便请苏锦衣到史府里做客备演。苏锦衣并不推脱,找了个戏班收拾了箱笼便应徐钺之邀住进了史府。

观音诞那一日众僧唱了经赞,老夫人携着史家上下拜过了观音,锣鼓一响,红木雕花阁楼的戏台上已是开演了,一众穿得五彩斑斓的戏子手中擒着一只只傀儡上场,演的正是目连救母的戏文。

众人见那目连穿过层层地狱,在大山火海,血池肉林里穿梭,见到坠入地狱中的众生苦相,都不由得啧啧感叹,只道世家种种,皆有因果报应,那作恶的,自免不得了死后坠入无间地狱,受这万般酷刑。又见那目连之母因杀孽太重,木连所给饭食在她口中皆化为了火炭,不得吞食,只能继续被饥饿折磨。众人看到此处对目连之母真是又恨又怜。

目连戏原是极长,水陆道场一共演了三天,人间、地狱、西方极乐,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三日下来,史老夫人甚是满意,吩咐徐钺打赏了戏班子不少银钱,又问那侍弄目连傀儡的是何人,当真是手艺又好,人也长得好。徐钺便说那人姓苏名锦衣,是闽南一带傀儡戏的名伶,也是他的朋友。

史老夫人听了,又说,既是钺儿你的朋友,你可要好好招待,莫要委屈了人家。

徐钺连连点头称是。这样一来,戏虽是结了,徐钺却又留着苏锦衣住下。

他此番邀请,正中苏锦衣下怀,苏锦衣便应承了,在史府上盘桓了下来。

这几日,徐钺忙于府中事务,与苏锦衣见面的时间便少了。苏锦衣闲下来,日里夜里的暗地里将史府的藏宝阁和徐钺的住处几乎都探了个遍,依旧不见那玄玉观音的踪影。

他正暗中思忖间,却感到肩上被人一拍。

他一惊之下猛地转身,却听一个娇俏的声音道,“苏老板,真巧,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苏锦衣这才见一个身姿绰约的黄衣少女站在身前,那女子长得极美,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俏皮灵动,清波潺潺,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清晨微露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三公主”,天下第一庄史家庄的三小姐史南湘。

史南湘的身旁,一男子长身而立,黑衫隐隐,玉冠飘飘,容貌清俊,有若玉山将颓。苏锦衣一见此人,心中万般滋味涌上来,竟是比见了那三公主的花容月貌更加颤动。

这黑衫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墨飞扬口中的九哥,名剑山庄的庄主,墨九。

墨九识得苏锦衣,苏锦衣识得墨九,苏锦衣在史南湘面前,却必须装作自己不识得墨九。

微一收心神,苏锦衣向史南湘微施一礼,“苏某在此叨扰,不意搅了三公主与这位公子雅赏,实在惭愧。”

史南湘梨涡带笑,“苏老板说哪里话,舍下能请到苏老板这样的人物,正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她又看向墨九,对苏锦衣道,“这位是闽南名剑山庄庄主墨九,说来与苏老板可是同乡人,苏老板一定也听说过了?”

苏锦衣对着墨九抱拳道,“九爷大名,苏某甚是久仰。”

墨九清冽的眼扫了一眼苏锦衣,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微微地颔首,算是回应了他。

苏锦衣知道墨九性子向来如此,对人对事,皆极为冷淡。史南湘却是不知,她想起与墨九在凤仪楼中的对话,只当墨九不喜欢看戏,此刻看来,也不喜欢身为戏子的苏锦衣。

第4章

此时正当盛夏,花园里四面荷风,榴花绽得热烈。

墨九站在一株花树下,当真是花红似火,人沉如水。

史南湘见他对苏锦衣不假辞色,只得拉了苏锦衣,一路闲聊。问他缘何在此,又问他饮食上可还好,又谈到她看戏的观感,苏锦衣都一一的应了。墨九却只是不紧不慢的跟着,间或史南湘问到他,他也只随意颔首亦或简单地作答。

他三人一路走来,绕到后院的清风居,却见徐钺领着两个青衣小厮,自葱茏的竹林间走了出来。

史南湘见了,呼道,“表哥。”

徐钺吩咐身后的两个小厮先去了,上来和史南湘、墨九打了招呼,又执了苏锦衣的手,笑道,“长卿,原来你和三妹、九公子在一起,老夫人在聚仙阁置了酒菜,说是要宴请你,这可让我好找。”

旧时人弱冠之后,朋友之间皆相互以表字称呼,徐钺与苏锦衣相交数日,呼其表字“长卿”虽不为过,然他言语之间却甚是亲昵。

史南湘早知自家表哥爱年轻男子甚女子百倍,当下只笑着揭过,不以为意。墨九却是微微敛眉。

又听苏锦衣道,“蒙老夫人厚爱,这些日子来已是叨扰了息锋兄,小弟甚是惭愧。”

墨九见苏锦衣眼底含笑,声情委婉,言语之间分寸拿捏得极好,这般姿态,与他平日对自己恭敬肃然完全两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史南湘“噗嗤”一笑,娇滴滴地道,“苏老板不必客气,若非我爹在溯芳阁等着见我和九公子,我们也随你和表哥一起去娘亲那,今晚好好热热闹闹,也让小妹我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她说着,又向徐钺一孥嘴,言语中已半是打趣的味道,“别讨人欢心都事都让表哥给做去了。”

苏锦衣听她此言,白面一红。

徐钺却道,“别理她,湘丫头耍嘴皮子的功夫可远在她武功之上,将来可得个嘴上功夫更加厉害的夫君理一理她才好。”

他兄妹间平日里玩笑自然是毫无禁忌,然而史南湘再是女中英豪,此刻也是未出阁的闺女,加之又是在墨九面前,不由得“唰”的一下挣红了脸,直咬着银牙,“表哥,你——”。

徐钺哈哈一笑,拉了苏锦衣的手,“长卿,咱们自去吧,就不打搅三妹和九公子前去拜见姨丈大人了。”

这“姨丈大人”与“岳丈大人”虽只一字之差,史南湘何等聪慧,早已是听出了徐钺话里的弦外之音,当下俏脸更红了,嗔道,“表哥,你若再如此,当心我再不理你了。”

苏锦衣见史南湘虽情态旖旎,却依旧风姿飒爽,往墨九身边一站,两人当真是芝兰玉树,匹偶无双。心下一动,更欲绝了对墨九的痴心妄想。

思忖间,徐钺已是向史南湘与墨九道了别,拉着苏锦衣缓步向清风居内院走去。

史南湘见苏锦衣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才对墨九道,“九公子,我们也快去吧,我爹在书房该是等了有些时辰了。”

墨九道,“好”。两人便转出了院子,往西边的书房而去。

******

且说徐钺带着苏锦衣赴了史老夫人的宴席,席间苏锦衣妙语连珠,哄得老夫人十分尽兴,又打赏下许多金银首饰来。席散,又吩咐徐钺好生照顾苏锦衣,如此种种,一连数日,苏锦衣与史府中人都混得熟了。然而,玄玉观音的下落,依旧不曾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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