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了。此时天边的云霞呈现不吉利的红，将他乌黑的发染成了栗色。

“我需要一个解释。”程时端坐好，一副谈判的严肃模样，“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想试一下我脑门的坚硬程度，我不接受这样的解释。”

俞穆扫了他一眼：“我想试试你是不是异者。”

“很遗憾，我不是。”

“我发现了，异者中没有像你这么菜的。”

“我不喜欢这个形容词。”

“我尽量不再说。”

程时歪着头看他：“我有点喜欢你了。”

俞穆撇嘴：“千万别，我对生殖器外置的家伙不感兴趣。”

程时叹了口气：“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坦诚。”他知道他在骗他，也大概能猜得出他打晕他的目的，但是他希望他的猜想能够得到证实，从这个人口中。

可是，他的希望落空了，俞穆绕过了话题。

“天黑了，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

程时长久地看着他的侧脸，最后扯了扯嘴角：“好。”

趁着天没黑之前两人急着找寻过夜的地方，这一片十分荒凉，视线范围内除了零零落落的几座破旧的农家小屋之外，连高于人身的障碍物都很难找到。

“我们要找什么样的地方？”程时对在哪儿睡觉并不是很在乎，他只是想尽快安顿下来，因为他的脚趾已经无数次地亲吻了大地。

俞穆的回答很简单：“能遮挡的地方。”

程时回头看了眼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房屋，委婉道：“虽然地球是圆的，但我并不想绕了一圈后才到达你心目中的圣地。”他们明明离“能遮挡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俞穆闻言停下来。

“你也发现了吧，我们……”越走越远了。

后面的话，程时没机会说出口，因为俞穆打断了他：

“你累了？”

程时诚实地点头：“我想是的。”

俞穆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找，找好了回来。”

程时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啊，你太关心我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俞穆不再多言，转身走了。

夜色渐渐降临，潜伏在黑暗里的东西慢慢显现出来，四周开始骚动起来，深深浅浅杂乱无章的声响交迭，渗人得慌。

第一只丧尸从程时身边路过，第二只，第三只……成群结队……

程时神色从容地看它们路过，时间久了，他无聊地坐在地上，草丛里一只田鼠猛地从他屁股下的蹿出来，睁着猩红无神的眼四处打量。

“大板牙，丑！”程时拿了根树枝戳了戳它的尾巴，看它转圈圈，心情好了不少。

“还不回来……”捉弄完田鼠的他目光放空地望着远方喃喃，“试探的话，时间也够了吧……”

“唔，有点饿了呢。”他站起来准备去找俞穆，刚转身就看到他要找的人正站在离他不远处。他朝他扬起大大的笑容，好似一点也不知道对方试探他的恶劣行径，“你找到了？”

3、结伴（三）

安定区的建立使得人类有了喘息的间隙，把人类从绝望的深渊中解放了出来。安定区建立一年后，尽管人们依然受丧尸侵扰，但生机不灭，隔绝了沦落区的残酷，安定区内渐渐有了笑声。

人类聚集的地方必然需要秩序来维持，秩序必然依附于规则，而这规则则掌握在12个安定区的最高领导者手里。他们有权制定规则，人类屈服于这规则之下，不能反抗。这听上去有点无情了，但要知道现在是末世，他们手里控制着多数的资源，包括物资，武力等等。

安定区的领导者在享受着别人不得不奉上的遵从的同时，也要为安定区的人们谋划些什么，使他给区内人的庇护变得更加坚实，这其中最突出的一项就是区内流通货币的制定。

领导者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丧尸脑内的晶石，这些晶石并不能被人类所利用，但作为流通货币却十分不错。末世最大的敌对方便是丧尸，斩杀丧尸夺取其脑内的晶石，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添加一份财富无意是最合理的。

所以为了生存，安定区内的人会组团区外沦落地杀丧尸。当然这非常危险，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普通人，他们装备落后，面对疯狂的丧尸群，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过，要知道风险与收益共存，更何况身在末世连选择是否逃避风险的权利都没有。

俞穆就是为了攒点“生活费”出了12区的，这一次他收获颇为丰富，除了晶石还收获了一个有趣的人，或者说……“幸运”的人。

被所有丧尸无视，这样的福利足够称得上幸运了吧！

他检查了他的身体，发现他并没有佩戴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意味着这份可称为“来自上天的馈赠”真真实实是源于这个人本身。

怎么不幸运！

这就是程时所说的他的母亲给他的独特的礼物，他把它称为“隐”，顾名思义，他在丧尸面前是透明的。

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来自于科学家的疯狂之举。曾经，程时接受基因改造后，从丧尸群里出来，差点没腿软到跪倒在地，而他的母亲从容地拉过他抽血检验，丝毫没有将儿子推入丧尸堆的愧疚。

“觉得怎么样？”

“你的恶意表现得太明显，果然不是亲生的么！”

“不要太激动，我插错了血管插进了动脉，小心血喷射出来。”

“……”

面对这样的母亲他觉得很无力，这种无力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而现在他觉得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程时躺在坍垮了一半的土墙上，一只脚垂下时不时地晃悠一下，在他下方，一只没了脑袋的丧尸躺尸在地。一切都很熟悉，和他离开前唯一的不同点就是，这间破屋子里挤进了几只丧尸。

他看了眼同坐在墙头，背倚在另一面墙上闭目养神的俞穆一眼，再看了看在他下面不断挠墙的丧尸们，最后头枕双臂望天：“转了一圈又回来，我们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啥……”

俞穆眼皮都不掀一下：“为了消食。”

程时摸着自己的肚子，眉毛都要挤一块儿去了：“我还没吃呢，转这么一圈都要闹上空城计了。”

俞穆将自己的背包丢给他，也没问他的背包去哪儿。程时接过来，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这是要包养我？”

俞穆没回他。

“我很乐意被你包养的。”程时随口开了句玩笑话，也不再矫情，拉开背包，“……都是压缩饼干，幸好还有水。”

压缩饼干是程时最不喜欢的食物，没有之一，但遗憾的是，他现在没有选择。

“你可以让自己的人生更丰富一点。”程时苦口婆心，“至少压缩饼干的口味不要这么单调。”

俞穆笑：“下次出行，你可以帮我准备。”

程时开了瓶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我很乐意。”

他能感受到俞穆话里的友善，但他不知道这友善中的诚意能打几分。

一夜过去。

当天色还有几分微暗夜色的时候，有一人闯入了他们休息的小屋，靠着发达的感官辨析，俞穆第一时间发现了闯入者，只是他并没有睁开眼。

“救命！”一声惊呼响起。

程时从梦中惊醒，一个打挺坐起来，因为起得太猛，他差点摔下墙头。当他稳住身形后，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对上一双含着几分怯意几分哀求的眼睛。

“救命……”声音的主人看到他眼里多了几分欣喜。

程时看了一眼脸色苍白但不损美色的女子，再看了看挠了一夜墙依然执着的丧尸们，这几只丧尸从昨晚就一直呆在俞穆所在的墙头下方，久久徘徊不肯离去，程时甚至怀疑它们是看上了他。

他有必要这么怀疑，因为面对突然闯进来的美女，这几只丧尸竟然也能无动于衷，对俞穆“忠诚”得令人发指。

最让程时觉得有趣的是，对面的美女虽然面带惧色，但并没有趁着丧尸们对她不敢兴趣时离开，而是一声声地喊着“救命”，看来对他们也是有几分执着的。

“救命……”再一次地呼救，声音越发哀婉。

这一次，程时没有再无视她，他看着她，对她露出八颗牙：“美女，你露了。”

严妍脸一僵，条件反射地看向自己的胸部，见自己衣着凌乱却完好……

程时笑得恶劣：“我是说你身后的那位兄台，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脚丫子忒销魂了。”

他没说谎，从他这儿看过去，确实能看到躲在屋外的一个大汉，哦，也许还不止他一个。

在安定区外遇到同类，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是不怀好意的，他们这次也不例外。这些人定是见他们只有两个人，便起了想要争夺的心思。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严妍见自己暴露了，也不再伪装，再抬起头时换了副强势的模样，配上那张出色的脸，倒是比之前分多了几吸引力。

“既然被你发现了……”

“能不发现么？我又不瞎！”程时打断她。

严妍嘴角一抽，无视他的话接着道：“那么就……”

“等一下！”程时再次打断她的话，在对方的怒视下从容地转向早已醒来正抱胸看戏的俞穆，从他的怀里拿过背包，翻起里面的东西来。

严妍一愣，以为他想明白了，知道合作才是最明确的选择……

程时从一堆压缩饼干里翻找，试图找出一包合口味的，但他失败了，里面真的只有一种口味。于是他不得不放弃，脸上带了几分失望。

“我的隐形眼镜掉了，我在找我的备用眼镜。”

当她眼瞎么！

严妍胸膛剧烈起伏，目光里都带了火气。

程时无辜地看着她：“妈妈告诉我，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对他人的尊重……我要再找找，我都看不见你了。”

“……”严妍愤怒不已，“你妈妈没告诉过你打断别人说话也是很不礼貌的吗？！”

哦，不！她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程时肃颜：“哦，她可能忘了。”

严妍气得脸都青了，不再和他废话：“把你们身上的东西拿出来……”

程时再次打断她：“你确定是身上而不是身下？”话语中还带了几分……羞怯。

身下的东西……

严妍一愣之后反应过来，脸都要绿了，连一旁看戏的俞穆都不得不为他的无耻折服。

“李哥，出来！”严妍终于爆发了。

只是，她这威武的一声吼并没有后续，她的身后一片沉寂。

程时好心提醒她：“我刚刚看到你的那位李哥被丧尸捞走了，怕是要当储备粮，如果你去的及时应该不会错过听他遗言的机会。”

严妍心一慌，顾不上其他，转身出了屋子。屋子外，李哥正带领着几个兄弟和丧尸拼斗，见她出来，趁着打斗的间隙分心问她：

“拿到了吗？”

严妍：“……”

丧尸不多，就两只，解决它们虽然惊险但还算顺利，也没有伤亡。等他们解决了麻烦再次进入小屋，见到的就是他们的目标正面对面悠闲地吃东西的一幕，这还没什么，更让他们觉得惊恐的是——

程时一阵咀嚼后，乱没有形象地剔着牙，完了还抱怨：“有点硬了，都是骨头！”

俞穆看了他一眼，配合道：“末世嘛，有几个细皮嫩肉的。”

程时看向走进来的严妍，目光幽幽，他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她好像就不错。”

严妍惊愕。

后一步进来的李哥看着她，有点疑惑：“怎么傻站着？”

严妍回过神来，打了个寒噤：“他们俩都是穷光蛋，没东西！走走！”

边说边往外走，步子带了几分急切。出门前，她还听到背后传出几声可惜的叹息。

“……”

她走得更快了。

等他们撤出屋子后，程时拳头碰了碰俞穆的肩头：“默契！咱俩生来就是做兄弟的吧！”

俞穆斜睨着他：“做我的兄弟？你……太弱了。”

程时闻言笑了笑没说话，俞穆低下头收拾着背包，程时目光落在他小腿处的匕首上，而后，他猛地发起攻击向前一扑，想要用身体制住俞穆，用此同时，手伸向匕首，然后——

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程时一愣，抬起头看向他。

俞穆没有笑，维持着被压住的姿势两秒钟。程时见机会已去正准备起身，突然，被他压住的人动了！一阵天旋地转后，程时整个人被甩飞出去，下一秒，他的背被狠狠地撞上墙面，而他的脖子也被不松不紧的力道卡住了！

这一番大动作之后，他们还呆在墙头上。只是氛围有点凝滞，相对之前的。

程时任他卡住自己的脖子，不挣扎，他勾起嘴角：“好吧，我承认我很弱。”

俞穆没有动。

程时接着道：“但是我都没有嫌你老。”

俞穆冷凝的眼眸有了松动。

“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程时抬起一只手，手指拂过俞穆额上因皱眉而产生的纹路，笑：“你的年轮都往额头上长了。”

俞穆看着他，良久，他松开了自己的手，但目光还是紧锁在程时身上。

程时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看了，咱们的行李被打劫了！”

俞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不小心跌落下去的背包挂在一只丧尸的脖子上，而那只丧尸正一颠一颠地往屋子外跑。

俞穆：“……”

4、安定区（一）

两天后两人进了12区。迎接他们的一个衣着暴露的美女，美女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定在了俞穆的脸上，她抚了抚头发，媚眼如丝。

“要陪吗？”

俞穆道：“不用了，我有他就够了。”

美女不觉惊讶也没有看程时：“我技术很好，价也不高。”

俞穆没应话，只是看着她笑。她这类人最懂察言观色，看出了他眼里的拒绝，于是没再坚持，抚着自己的头发：“如果有需要了可以来找我。”说完也不留恋，走向了下一个进区的人。

末世里的生存艰难，美色也变得廉价了不少，但尚且有存在的空间。

程时看着她的背影：“啧啧，12区的服务业很发达啊，我开始有点喜欢这里了。”

俞穆道：“那留下来？”

12区虽然不错，但程时去一区的心十分坚决，当然不会因为某些诱惑忘记初心。

“我随便这么一说，你就随便这么一听好了，不要太认真。”程时拢了拢自己的衣服，他身上的这件在回12区的路上意外毁了，一直没有机会换新的，现在倒是可以作为转移话题的工具，“我建议先找个地方清理一下，都要发霉了，然后我们可以找个地儿吃点新鲜水果，吃了这么久的压缩饼干，血液都要变得不新鲜了！”

俞穆这趟收获不少，他也不是小气的人，于是接受了他的建议，两人先去了服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