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瓜看见季双辰的时候他正站在路灯下面扶着墙喘气，上臂划开一道口子，灰突突的电脑包躺地上一脸惨象。上前抓住季双辰的胳膊仔细察看，季双辰抽回手，“只是擦伤。”

2瓜抿嘴没吭声，刚抬脚被季双辰一把拉近，“你想去哪儿。”

“打回来，”2瓜低声说，扭头恶狠狠看着路前面灯没照到的地方，“我去打回来。不能让你一个人疼。”

“这样的话你不用去了，他们疼的比我疼的多。”季双辰依旧不动声色的语气，见2瓜杵着没动，他加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见你就跑是为了引你进圈*套，你这儿果然是摆设。”季双辰说着敲敲2瓜的前额。

该死的理性思考，该死的分析判断。没劲透了。

2瓜甩开他的手，黑着脸捡起季双辰的电脑包用力拍干净揣怀里。

身后的季双辰轻笑着摇摇头。

时易雨冷着脸出去打电话，果果躲在卧室门口偷窥。季双辰脱下外套扔地上，靠着沙发揉了揉太阳穴。

“药箱在哪儿。”2瓜盯着那道流血的口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没有药箱我书桌抽屉里只有消毒液，”季双辰说着站起来，2瓜先他一步走进卧室。

进来才发现，季双辰房间里哪儿都是书，卷成筒或者摊开的图纸堆满半张床，朝阳的窗户上装着厚重的双层遮光布，不开灯整个屋子黑的渗人。拉开抽屉2瓜的视线却被旁的东西吸引，桌子紧邻的书架上有一处很突兀。牛皮纸的文件袋，关键是没封口，就像故意引诱2瓜去看一样，里面的纸页露出一个角。

2瓜想起季双辰跟李老头接头那晚手里的文件袋，从未熄灭的好奇心重新激起。他一直想知道季双辰从老头那儿要来了什么可以扭转局面的“秘密武器”。

“我说的是抽屉。”出现在门口的季双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2瓜回神发现手里拿着打开的文件夹，慌张的把东西塞回去，用力过头带掉一排书册资料。

“啧。”季双辰走过来。2瓜忙蹲下捡，装订和没装订的资料散开，2瓜心说完蛋，宁可出去跑十圈也不想落季双辰手里把柄。他突然行动一滞，看见其中混着一张颜色不一样的纸。2瓜一向视力极佳，把奇怪图像下的一行小字看的清清楚楚。

他猛的站起来，避开季双辰的视线，“我我尿急，回来再帮你收拾。”头脑发木语无伦次的走出去，2瓜像谁也看不见直冲卫生间。

克制的轻合上门，他仰头顺着门板缓慢下滑，脚下的瓷砖变黑变泥泞引他踏入更深的禁区，2瓜盯着天花板墙缝深灰色的印子想到下雨天怎么也关不上的破窗户。这世界哪儿来那么多惊天动地的绝望，那不是一无所知的无能无力，那只是真实，轰然倒塌足以断送一切重构一切的真实。

31、交替

2瓜洗把脸推开门，葡萄难得小跑过来卧他脚边。时易雨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向季双辰，“你有什么瞒着我。”知道他说的是光头马的事，2瓜还是有些紧张。

季双辰站在自己卧室门口，沉默的看着他。两人僵持不下。

2瓜给一直偷看的果果使个眼色，果果麻利的跑过去抱住时易雨的腿，“美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快跟我来。”说着拽住时易雨的裤子往院子里走。

“果果我这会儿没空。”

“没空挤一挤就有啦。”

直到院子里的灯亮起来，2瓜松了口气。

“我洗澡。”季双辰侧身经过，2瓜扭头往另一边让。季双辰扳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没说话。他俩被圈在狭窄的门框里，2瓜轻笑着拍开季双辰的手，“怎么，我这儿可没陪洗服务啊，你看，”他指指沙发垫子下伸出头的葡萄，“你保镖要么当场撕了我，要么趁我睡觉啃我一脸牙印子。我最多门边蹲着给您卖个唱。”说话间躲开季双辰的目光，一转身脸上的笑就垮的干净。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身后门合上的声音，2瓜坐地毯上打开音乐。自己是怎么喜欢上这种东西来着？记得最早有天晚上他翻窗进了一家人的客厅，家里就一个小姑娘在书房，透出点橘黄的光和些微的乐声。那会儿他还小，好几天没吃饭饿的头昏脑涨，动静一大被发现了。他怕小姑娘报警，小姑娘也怕他干坏事。俩人都缩墙角一动不敢动，互相盯着哆嗦了好大一会儿。后来小姑娘笑了，递给他热乎乎的包子，他头回吃那么好吃的包子。还有房间里的曲子，太好听了，好听的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掉眼泪。

2瓜低头使劲揉揉脸，他闭上眼睛寻找熟悉的调子，寻找旋律起伏间砰然绽放的灿烂感。

然而他失败了。第一次没有从乐声里寻到庇护。

大提琴从容的拨弦声让2瓜更加心烦意乱，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搭肩膀上，“我去超市，有没有要带的。”他进院子对灯下面挖土的时易雨和果果说。果果唱着“小青龙”根本没听见，时易雨眯起眼看看2瓜，摆摆手。

刚抓住院门的把手，时易雨突然站起来问他，“你怎么了。”2瓜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应该对时易雨说点什么，说他从诊断单上看到的东西，每一个字。

门却在此时动了一下。2瓜抬眼揪起来人的衣领把对方推出门反身按到外墙上，动作一气呵成。

“哟。”时简川笑着没挣扎，“杀气很重啊，心情不好？倒也是，跟这两个兄弟俩住一起很难幸福安稳。”

“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你看不出来么，谁让我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时简川突然眼神一凛按住2瓜的颈侧，“你小子这脸是怎么回事，胡闹！既然受伤这么严重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他推开2瓜一脚踹开门。

“季双辰！”

“简川？”

“时易雨你外面呆着干嘛，我不管你晕不晕血……”

2瓜靠墙站了会儿把外套穿上，竖起领子堆到耳根。衣服变得太大反而灌风。他往前走，一盏盏路灯下面交替的光亮和黑影。时间总是不够，时机总是不对，细水长流从来都是奢侈。他无法理解季双辰一贯的淡漠和细微处的温柔，就像此刻无法理解的自己。

梗在喉咙里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身后一串小碎步由远到近，2瓜转身，果果一时间没刹住车直冲上他脚面撞上他的腿，揉揉鼻子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仔细观察2瓜。见果果伸手2瓜弯下腰，小家伙带着泥土的柔软手心捧住2瓜的脸亲亲他的嘴。

“别难过我是最爱你的，谁都抢不走。让我陪你就直说嘛，傻瓜瓜。”

“嗯。”2瓜把果果抱起来头埋到他颈窝。

“讨厌，瓜瓜你这么爱撒娇妈妈会笑话你的咔咔咔咔咔。”

2瓜红着眼眶笑出声。

“哎呀下雨啦，快点瓜瓜我们在雨中飞奔吧，我想吃巧克力，有笑脸的那种……”

“好，戴上帽子抓紧我，我们要起飞了。”

“哇瓜瓜你最棒啦咔咔咔咔……”

第二天上午2瓜把哭闹的果果送到幼儿园，两人黏糊了半小时果果也不撒手。爸妈已经出差回来，小家伙知道要回家了才死赖着他瓜哥不放。不过后来果果被漂亮的小姑娘叫走了，脸上挂着眼泪愉快的跟2瓜说了拜拜。

2瓜没来得及惆怅被杨田野一个电话叫到学校。

“我天，你那什么脸。”学术报告厅里杨田野见到2瓜吓的往旁边一躲。

把顺道买来的豆浆递给杨田野，压平他后脑勺上翘起的头发，“昨晚没怎么睡，哪儿你说的那么夸张。你也不看看自己，炸着毛就来了，黑眼圈也不比我轻。”

“我在赶报告啊，对了，你的报告写了没，下周一上课师太要一个一个当面点评。”

2瓜一头雾水，完全把这事儿忘干净了。总觉得这些事情不怎么重要。

杨田野毫不留情的捏了一把2瓜的脸，“你魂儿呢，魂儿去哪儿了？难道真交上女朋友了？我要不跟你说今天点名不来扣学分你肯定又pass了。”

2瓜被按坐在椅子上傻笑着想搪塞过去。季双辰这时从会议厅门口进来上了正前方的演讲台，他走到多媒体那儿低头调试设备，直起身时扶着桌子靠了一会儿。2瓜感到不只有自己的目光跟着季双辰，杨田野在身边咬着吸管嘟囔“牛奔”怎么样他没听清。直到季双辰往半数落座的会场里扫了一眼。

他在找谁？2瓜不禁这么想。抬眼却看见季双辰正盯着自己，像是在思索什么。2瓜垂下视线，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季双辰的目光让2瓜觉得莫名熟悉。毫无准备的，他朝自己走过来。2瓜听到四周一片兴奋的小声嘀咕。

“不置身其中，你根本无法深切的感受到我所说的受欢迎是什么意思。这年头姑娘们才真的是如狼似虎。”杨天野仰头顺着椅背出溜下去，翘起二郎腿。“唉？他来找你干嘛。”他意外的重新坐直，来回的看季双辰和2瓜。

一个女孩却在此时从季双辰身后快步走过来，季双辰侧身闪开，女孩看到2瓜后眼睛一亮，跨过台阶坐在2瓜身旁的空位上。

“卫瓜瓜。”顾小云亲昵的拍拍2瓜的肩膀。

“嗨。”2瓜笑笑，再看过去的时候季双辰已经回去了。心里有点遗憾却不好表现在脸上，2瓜侧着头支起脖子，搞不清的东西一定要弄清楚，这才是他卫瓜瓜应该干的事。

2瓜扭脸跟杨田野说话的功夫，顾小云顺着刚才2瓜的视线方向看到季双辰的背影。她正疑惑，季双辰落座后抬头和顾小云的视线对个正着。像大冬天早晨喝了一口凉气，顾小云意外的瞪大眼睛。

简峰目送小皮子蹦蹦跳跳的离开，转身接了2瓜的电话。“我说你今天不用来，好歹是个学生，不想毕业了？那光头就算记仇坏事也不能连着干，再说不有我呢……”

“我看见你了，手里拎着绿格子布的饭盒。小皮子来过了？”

“别跟我扯闲的，敢过来把你铐树上。”

“来不及了。”2瓜说着挂断电话从后面搭上简峰的肩膀。

简峰转身后眉毛和鼻子一齐皱起来，“卧槽……美女你谁？”

2瓜蜷起食指把假发往耳后拢了一拢，嘟起亮晶晶的嘴唇，贴了假睫毛的眼皮眨起来有点沉。他得意的提起裙摆转了一圈，“出门时易雨说，我的模样是真正甜美的秀色可餐。我也没料到效果如此惊人，被理智严厉劝阻才没有爱上镜子里的自己。”

惊讶过后简峰没什么表情的盯着2瓜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直抓2瓜的“胸部”。提包经过的上班族惊吓中崴了一脚。2瓜做作的低头。

“讨厌。”

简峰黑着脸说，“赶快滚。”

2瓜斜瞟他一眼，上前环住简峰的胳膊附到他耳边。旁人看来是极为般配养眼的一对，情侣间的悄悄话再正常不过。

“莫惊慌，我今天有周密计划。”2瓜悄声说。

32、心意

2瓜担心冷不丁什么时候再被光头那伙混混暗算，为了早点解决对方，想来想去憋出这么个招。扮粗心大意的多金美女引小偷上钩，哪怕一天勾一个，一个星期就不信问不出点什么。

听到他的“计划”简峰反应平淡，往远处踱了两步，突然转身抓住2瓜的双肩，“再给你一次机会，赶快衣服给我脱了回你学校去。”简峰说着往下扯2瓜的裙子。2瓜早防着他，扑扑啦啦跳出几丈远。

“就这么定了，有情况再联系，出事了你可得救我。”2瓜嬉皮笑脸的跑走留下简峰提着饭盒在路边抓狂。

厚钱包里拿出一沓红毛爷爷，2瓜一边叉着腰一边用钱扇风，不小心掉两张，蹲地上慢腾腾的捡起来。大大咧咧把皮夹子往敞口的挎包里一扔，一路上搔首弄姿，中途甚至被一棕色头发的老外搭了讪。

Come on，come on，2瓜心里呼唤着，快来偷我快来抢我，老子包里刚取的钱，还热乎呢。

头两天2瓜这儿并没有什么收获。但他不知道，附近贼圈里已经传开了——近日一位出手阔绰一脸脑瘫的美貌小三不分昼夜的在商业街繁华地段徘徊，钱包有板砖那么厚，边走边哗哗往下掉红毛爷爷，弯腰捡钱的表情比一般人丢钱还要不情愿。

众贼首均不是贪图小利目光短浅之徒，“肥肉”过于诱人，他们怀疑其中有诈。于是按兵不动，采取暗中观察的保守策略。

扮个傻伪个装2瓜游刃有余，然而也就是表面而已。他站在天桥上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根中空的芦苇，烟不断的冒出来，然后散进灰霾的天空。他会突然间充满干劲，又突然间萎掉，在街口来往的人群中不之所措。魂有时飘着飘着就出了窍，回神的时候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比如说现在，医院停车场出口，2瓜双手摁着辆黑色奥迪的车前盖，拦住了时简川。

“你总给我带来惊喜。”时简川从驾驶席下来，“没两个月出落成了清新脱俗小佳人，不得不说裙子不错。”时简川的声音不动声色的沉稳中带着调侃。

但2瓜并不觉得窘迫，撩开裙子脚往车灯上一踩，“怕什么，站一起又不丢你的人。”

“的确。”时简川一边打量2瓜一边敲着车顶，单调的撞击声响了一会儿，“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想知道……”斟字酌句不适合自己，2瓜索性开门见山，他换个姿势站好，“我就直说了，前段日子我来医院的时候听见你们说的话。季双辰为什么不接受治疗？”

时简川看着他没吭声，2瓜感到视线上的压力，但话今天他必须讲完。

“我看见了……诊断的单子，虽然我不懂，但我觉得不能就这么晾着。有吧，你说的不保守的方法，你明明是医生，那就让他试试啊。”他不自觉的攥紧自己的手指。

难熬的沉默中车辆不断的从他俩身边经过。纵使低垂着视线，2瓜感到时简川考量的目光，就像x射线，不留死角的迅速评估着什么。时简川突然轻笑一声，坐进车里关上门。

“你什么意思，你笑什么？”2瓜跨过去扒住车窗。

“小朋友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没法不质疑你问这些问题的立场。暂不论保护病人的隐私是医生基本的职业操守，假如我告诉你细节，你打算怎么做？我想你并不清楚这一点。如果你知道，根本轮不到来问我。若是没有做好拉近距离知晓一切的准备，那就原地待着，远远看着，别吭声。”时简川说着摆摆手，发动车子。

2瓜瞪着时简川，脑子一热使劲踹向他的车门，邻侧一辆车的防盗警报刺耳的响起。

“别吭声个屁！什么破烂玩意立场，你们这些人天天讲大道理有毛用！”

时简川显然没料到他突然的愤怒，2瓜紧紧攥住时简川的肩膀几近咆哮着说，“我只想知道他怎么办，他一个人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我不想问他？我怎么知道哪句话是他想听的，哪句话他又要跟我翻脸。我什么都不懂，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吗，知道就想办法啊。别让我……”

话语的反噬拖人进入无意间营造的泥潭。堆积的词语越多越无法自持，让真实更真实，让模糊的折磨越发鲜明。

“……别让我整天在旁边看着难受……”

终于说出口，2瓜撑着车门缩起肩膀，低头不知道看向哪儿。难受，他睁大眼睛盯着被轮胎磨损的水泥路面。原来他一直在难受。为了谁？季双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