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的眼泪——景东赵
景东赵  发于:201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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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良心说,他不应该上他的车,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于敬有什么资格摆架子。

但他们的地位从一开始就并非对等,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既然选择忍受,就得全盘接受。

「给我几天的时间……我会尽快搬出去。」他想于敬已经不是第一次下达逐客令,尤其这两回间隔的时间太短,大概是看他不顺眼,终于觉得烦了吧。

在对方将话说得更难听以前,房善元希望由他率先划下句点。

男人用单手控制方向盘,专注于路况,沉默,他就当是同意了。

轿车转进巷弄,回到他每晚必经的路线,于敬在大门口暂时停车,「你先进去吧,我还要回店里一趟。」

他解开安全带,开门,突然听见男人对他说:「就算以后你搬出这个家,也不用急着辞掉店里的工作。」

背对着于敬,他大感意外,因为如此一来,他们依然得每天碰面,这与他先前的猜测有所矛盾。

鞋底踏在水泥地面上,他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去确认男人的心意。

带着一丝奢望,继续他的妄想,房善元并不傻,他只是过一天算一天。

站在原地望着逐渐远去的跑车,他其实很高兴男人亲自接他回来,同时每为对方心跳多一拍,他也就更恐惧。

于敬的温柔,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毐品,他无意间沾上身,却没人教他怎么戒掉。

070

一首蓝调歌后的经典乐曲——wait till you hear from me,驻唱歌手用高亢的嗓音唱出好友沾染毒瘾,最终无法自拔的悲惨故事。

歌词中透露着日复一日的等待,却再也见不到面的凄凉,于敬突然想起一个人,他微微蹙眉,情绪太丰富都不像他了。

「抱歉啊,等很久了?」他走向座位的最角落。

「给我一杯Vodka Lime。」

吧台另一侧的调酒师回过头,看清楚是谁后,大惊小怪的说:「店长!你站错位子了吧!?」

「我今天是客人,顺便抽查你的手艺有没有退步。」于敬拉开椅子坐下,挥挥手,要唐绍明去忙。

女人古怪的看他一眼,言书廖也讶异的说:「我以为你不会喝酒,Vodka Lime的酒精浓度很高吧?」

「是没在喝,不是不会喝。」今晚他正需要微醺,「对了,你这么晚还在这里,你家那位没说话吗?」

「我有告诉他我要过来,因为……你难得需要我帮忙啊。」言书廖现在很庆幸刚才坚持要走一遭,毕竟认识于敬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他点酒。

「发生什么事了?」男人关心的问。

「你上次不是说你家那位要在日本设立分公司?照理来说,接下来应该会大举徵才吧?」

于敬对庄夏的事情向来兴趣缺缺,言书廖以为他只是随便听听,没想到真的有记在脑里,「嗯……怎么了吗?」

「你可以帮我向他介绍一个人吗?他们也算见过面。」

言书廖愣住了,而且还吓得不轻,知道于敬的意思,最可怕的是自己似乎能猜出对方口中的话题人物,「你是说……房善元吗?」

「嗯哼。」

这时候一杯透明的调酒推到面前,而唐绍明动也不动的站在两人前方。

于敬抬起视线,看女人一脸等着听八卦的表情,他笑了笑,拿起自己与对方的酒杯,示意言书廖前往更隐密的员工休息室。

「吼——小气欸!」

唐绍明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于敬回头瞅她一眼说:「是让你专心,发薪水给你,还不好好工作。」

门半开着,他随兴的坐在桌上,将酒杯递给对方,「呐,刚才说的……光是书面资料他一定会被刷下来,所以起码让他从面试开始吧。」

男人拉了张椅子坐,沉思一会儿说;「可是……我觉得庄夏不会答应,他应该不喜欢走后门这种事。」

「他是不喜欢,但是他更不可能拒绝你。」对于他们两人的事,于敬了解得很。

「拜托了,如果在面试被刷下来,那是他没本事,你只要让庄夏给他一个机会。」

言书廖盯着他瞧,为了谁而付出行动,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到于敬了。

是不是应该提醒一句,他对房善元的心思,已经超出朋友好多好多。

「那你爸那边呢?」

于敬微微笑着,「我就是想让他离开。」

原来并非要让房善元换到更好的环境就职?这让言书廖搞糊涂了,「可是……他不是做得不错吗?让他在这边工作,不好吗?」

唇抵着盐杯,三十度的伏特加莱姆有些辣,「就是因为觉得继续留他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才决定让他离开。」

这什么话?言书廖一开始听不是很懂,想了两秒后明白个中之意,于是更加震惊了。

也是,那么多情情爱爱在面前上演,没道里看不清自己的感情,更何况置身事外的个性,让于敬的感觉更敏锐。

「所以你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了?」

他耸了下肩,笑了,「这句话,今天晚上已经有人说过了。」

言书廖张着嘴,思考了好半晌,又觉得不对劲,「那为什么要让他走……你和他在一起,不快乐吗?」

「呵……你觉得可能吗?」

他举杯啜饮,看冰块在杯中融化,轻声细语的娓娓道来,「围绕在他身边的事情,哪一件能让人开心?不管是生重病的妹妹,还是馀情未了的前女友,或者是他不得志的人生……你想想他坐牢又卖身,跟这种人相处,我都快闷出病。」

于敬扯扯嘴角,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说话,「基本上他的人生,就是一条又脏又深的臭水沟啊。」

他的话怎么听都充满矛盾,言书廖不认同的说:「如果你真的这么厌烦,那怎么不干脆的放手?」

「我是有这样想过,但如果不管他的死活,又觉得哪天会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他。」

男人一声叹息,「你会这样想,不就是因为你在乎他吗?」虽然于敬在感情上的认知是有些异于常人,但言书廖认为,爱上一个人而想珍惜对方的想法,每个人都会有。

于敬收回远望的目光,一对多情的桃花眼露骨的注视对方,他笑得玩世不恭,「问题是……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非得和他在一起?」

071

「我有车有房又有钱,还有这张脸,爱我的人满街跑,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你说……我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跟他在那种人生里瞎搅和呢?」

言书廖眨了眨眼,甚是不可思议的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让他住进你家?」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停顿了好一段时间,不是答不上来,而是答案那么的不光彩。

「他以前啊……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着脏东西。」于敬放下玻璃杯,杯中只剩下切片的柠檬与冰块,「一脸高傲而且不屑,我知道他看不起我跟很多人上床。」

「所以我决定抱他,压着他上他。」出于一种报复心态,也是一种无声的嘲笑。

想说的话噎在喉头,言书廖心里难过,那名在他心中总是面带微笑,无忧无虑的男孩,原来也有这样的心思。

而他以为于敬看得清楚,到头来也没发现这是一种多可怕的执着。

于敬这样的人,老不好好记住别人的名字,连床伴的长相都没在留意,却惦记十几年前对方怎么看自己,尤其印象中房善元根本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抓着杯口摇晃,缓慢融化的冰块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于敬下了桌子,双臂向上伸展,「总之……目前就先这样吧,工作的事再麻烦你喽。」

对方表明谈话到此为止,言书廖也不好再纠缠着问,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休息室,碰上正伸长脖子等待的女人。

「店长,你们刚刚说什么了?你又欺负小元啊?」

有没有这么神准?于敬一脸就是怪她偷听的表情,「我说,我们的小公主啊,你不顾吧台还给我乱跑。」

「我哪有!」唐绍明不甘心的双手插腰,为自己平反,「刚刚小元一下就从里面跑出来,脸色又很难看……难道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男人突来的严肃,让她有些吓着,「就……刚刚,一分钟,三十秒前?」

那不正是最糟糕的时间点。

他无声的吁叹,烦躁的搔了搔头,「他来做什么?」

听那不甚愉悦的口吻,很明显她是路过踩到老虎尾巴,等着对方发飙,聪明如唐绍明赶紧收敛气焰,「是我打电话问他今天会不会来上班……小元两天没来了,做为同事总要关心一下吧。」

「然后……顺便跟他说客人有点多,他就说要过来帮忙……」

于敬用一对无可奈何的死鱼眼盯着她瞧,唐绍明没有错,话也是自己说出口,让房善元听见也无妨,但为何心怎么也无法舒坦。

「算了。」他耸了下肩,不想再去考虑这些太复杂的感情问题。

言书廖站在旁边看着他惊讶、烦躁,又无奈,忍不住笑了。

以于敬的个性,根本就不会去接触可能会造成困扰的人事物,现在能觉得麻烦,其实爱情早就已经开始,当事人却还在那拼命抗拒。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走了,言书廖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于敬……你刚刚问我,“有什么理由”对吧?可是啊……感情这种东西,不是有没有理由,而是你没办法控制。」

「以前……我和庄夏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在旁边支持我,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不用去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于敬原本是想回一句无关紧要的调侃,又好像没那个心情开玩笑。

他当然知道啊,言书廖说的这些他都懂,因为他也曾经开导过许多人。

可是给人建议本来就是这样,别人的事都说得一派轻松,轮到自己时不一定能乾干脆脆的以身作则。

他无奈的扯扯嘴角,看起来有些伤脑筋,但比起过去游刃有馀的模样,那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笑容。

072

天边一片万里无云,在漫长的求学路程中,今天是他这辈子头一次翘课。

躲在教学大楼后方,这个隐密的角落,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位共同发现者。

眉间突然被两指神功一弹,他吃痛的喊一声,一屁股向后坐倒。

「干嘛愁眉苦脸啊?皱纹也太多了吧!」少年指指他发红的眉心,笑得没心没肺的。

他的视线由下而上,瞪得眼珠子快掉出来,最后无奈的重叹,因为太了解对方的个性,和这人赌气,伤神的还不是他自己。

「你的嘴巴怎么啦?」

他啧了一声,别过头,表现出拒绝谈论的态度,就是要对方识相的离开。

没想到少年非但不懂得看气氛,还状况外的挨得更近,「你的脸怎么好像面包超人?是不是有点肿啊?」

那只不像男性,又白又嫩的手擅自触摸他嘴角的伤口,房善元瞬间耐心全失,朝着对方大吼:「于敬!!!」

其实于敬也没做错什么,甚至是在关心他,可房善元的人生已经一团乱,哪有闲情逸致去在乎别人的感受。

昨晚他的继母终于不堪忍受家暴与贫穷,拎着准备多时的皮箱头也不回的抛夫弃子。

酒醉返家的父亲,每天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男人得知实情后,发起飙来他一名高中生根本不是对手,再加上为了妹妹的安危,房善元只能不吭声的挨打。

想想好在他月底的周末固定返家,也许女人就是算准选在这天离开,否则他真的无法想像年幼的小妹该如何逃过父亲的毒手。

将房晴恬暂时安置在亲戚家中,毕竟并非长久之计,他得尽快想出办法,他需要赚更多钱,现在两份打工的薪资根本不够用。

他的天空一片阴霾,没注意到无辜被迁怒的少年仍寸步不离。

「真的受伤了耶。」手指又一次触碰他的唇边。

房善元一个蹙眉,猛地抬头,正要飙脏话,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怎么啦?」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张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房善元哈的一声笑得颇无奈,真的是败给这家伙了。

从鼻子哼出气,他避重就轻,刻意营造出无所谓的口吻说:「我爸喝醉,拿我出气。」猜少年或许会同情他,或者根本无言以对,毕竟他们年仅十多岁。

谁知道于敬望着他,突然牛头不对马嘴的问:「小元,你毕业后想干嘛?」

「啊!?」这话题也开始得太突然,他连明天要怎么过都没个打算。

「毕业后,我们一起在外面住吧?家事就交给你了。」少年在他左侧蹲下,偏着头看他,笑得天真无邪。

房善元愣了好半晌,突然噗哧的笑了,「喂,你该不会是要我帮你整理房间?」

「嗯哼。」

好像怕他觉得自己在开玩笑,于敬又补充:「我爸说,只要我高中顺利毕业,就会给我一笔钱投资,随便我要怎么用。」

听见这话他实在无法克制自己不仰天大笑,敢情这是要包养他的意思?于敬才几岁,他们才认识多久?

「你啊,真的是个宝耶。」可是少年没有同情他,这让房善元稍稍释怀,没人想被可怜。

「小元,你看!」

又怎么了?他仰起头。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OK”?」

哪里像了?房善元斜睨一眼,看于敬一副真的以为自己找到宝的表情,因为那人无厘头的发言,即使仅仅一秒钟,他也忘记父母给予的伤痛。

少年晶透的眸瞳中映出他的模样,突然双手在腿上用力一拍,于敬猛地起身,站到他面前。

蓝天白云下,那人的笑容无忧无虑,像太阳般光芒万丈。

073

「欸,小心脖子扭到。」男人从他身旁走过,瞟他一眼,「上面是有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房善元收了收手,握紧手上大包小包的采购品,跟上前方的乐展艺。

现在想想,于敬一定早忘记当年随便许下的约定,讽刺的是,他还真的被包养了。

那天听见对方的真心话,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也没他以为的沮丧,毕竟认清于敬的想法后,他还有什么好纠结。

和乐展艺采买店内的必需品已经成为他的固定功课,如今酒吧的工作慢慢上了轨道,酒瓶的陈列牢牢的记在脑中,偶尔客人问起调酒的滋味还能应答几句。

但房善元没忘记时刻提醒自己身为过客的身份。

抬头,乐展艺走得快些,已经离开视线范围内,他左右张望,没找到同伴却发现似曾相似的背影。

一名男子伫立于人行道旁,霜淇淋专卖店的门口。

虽称不上熟稔,但好歹经过几回的照面后算有些交情,房善元还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攀谈,从店员手中取过冰淇淋的男人正巧回过头,于是他抬起手,轻声招呼,「俞先生。」

明明四目相对,那人却将他视为空气,当他不存在般转移视线。

房善元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马路上人来人往,或许对方真没注意到他,于是他又开口,「俞……」

「把把!」孩子稚嫩的声音盖过他就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同时也令他错愕的霎时语塞。

「于敬没跟你说吗……只要在店外,不管是再熟的客人,都要装作不认识。」男人的手肘压着他的肩,走回头路的乐展艺与他一起望向前方那一户和乐融融的家庭。

俞永诚将霜淇淋递给孩子,结实的右臂大方的让爱妻搂住,而空着的左手则牵起宝贝儿子。

这一幕天伦之乐,房善元怎么也无法接受。

「友……友锡,他们不是……」太过震惊,他连提起那位该如何心碎的人都说得结结巴巴。

「他也知道啊。」乐展艺满不在乎的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初俞永诚来我们店里的时候,直接就戴着婚戒,小锡不只注意到了,从来也没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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