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的眼泪——景东赵
景东赵  发于:201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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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今天没来?」房善元探病的时间有一定的规律,大致上他很少错过。

「哥跟姑姑去楼下的餐厅,应该快回来了。」

「姑姑!?」他差点脱口而出“你们竟然还有其他亲人”。

高分贝的音量显然让房晴恬有些受惊,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于敬尴尬的咳嗓,「是很熟的长辈吧?」

「也……还好……哥不喜欢麻烦人家。」

不是亲戚吗?于敬觉得这家人实在古怪,换做是于氏大家族,谁家一点风吹草动最后一定闹得人尽皆知。

也罢,家家本有难念的经。他低吟一会儿,说出此回来访的目的,「对了,你哥会跟你介绍他的女朋友吗?」

「嗯?」果然这问题太突然,房晴恬登时一愣,但脑袋也接着浮现某人的面孔。

「啊……因为我们不太聊这个,就是有点好奇。」

「哥也不会跟我提这些……不过以前有一位姊姊常来家里玩,虽然哥没有明说,但我觉得他们应该在交往。」

「是姓苏吗?」

「对!于大哥你也认识她?」女孩张大双眼,「也是,你们感情那么好。」

差点忘记在房善元的设定中,他们可是拜把兄弟一般的亲近,这也让他的“关心”没那么可疑,「我只有见过她几次,不过没有特别问房善元。」

「那……怎么突然提起姐姐?」

于敬瞧她一眼,「她对你很好?」

「嗯,那时候姊姊常常送我衣服,偶尔还会陪我逛街。」说完房晴恬才想到男人尚未回答她的问题,「于大哥你……」

「那他们怎么分手了?」没给她提问的机会,于敬接着说。

「嗯——因为哥申请到交换留学生的资格,后来……我就没再见过姐姐了。」

他实在是太佩服房善元了,竟然连坐牢的事情都瞒着妹妹。

「哥因为拿公费留学的关系,也没钱在当地买手机,而且学校本来就管得很严,连电话都不能打,不过他常常寄信回来。」

「……那你没过去找他?」

女孩淡淡的微笑,「我们家没钱啊……而且哥在那边念书已经够辛苦了,我哪能厚着脸皮吵他。」所以再怎么孤单寂寞,她从没说一句任性话。

如此离谱的瞒天大谎,换作其他人也许早就穿帮,恰巧对象是懂事的房晴恬,谎言才没有被揭穿的可能。

因为知道真相,所以沉重,胸口好像被什么掐着,于敬深吸一口气,「还好他现在可以陪在你身边。」

女孩露出两排白齿,笑得向日葵般灿烂。

他看得心塞。

于敬藉故离开病房,在走廊上吐出叹息,正好遇见返回的房善元。

看那男人和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道别,礼貌的模样显得生疏。

「那是你姑姑?我还以为你是天涯孤客耶。」

房善元只瞟他一眼,于敬继续说:「那你为什么还过得这么辛苦?你没拜托他们帮忙照顾恬恬吗?」

「我爸欠了一屁股的债,他们巴不得和他划清界线。」

「晴天的母亲离家出走以前,那时候关系还不算太差,有时候会帮忙照顾晴天,因为当年的情分,现在才愿意偶尔来探望她。」

「那她妈是人间蒸发吗?你们没想过要找她?」

房善元扫他一眼,双眼空洞无神,慢慢开口,「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女人离开的时候,我一直求她……我可以跟我爸过苦日子没关系,但晴天还太小,她需要妈妈。」

「那时候晴天在房里睡觉,我在门口拜托她别丢下自己的女儿……」

「你猜她怎么回我?」

看男人苦涩的笑着,一瞬间他以为房善元会落泪。

「她跟我说——对不起,我没办法。」

「她跟一个连打工都算违反校规的学生说……她没办法。」

房善元耸了下肩,眼泪没流下来,只有道不尽的惆怅,「找她?有这个必要吗?」

霎时,他突然有了将这名男人拥抱怀中的冲动,看过多少人的悲欢离合,他总能够置身事外,此时此刻,他却心痛了。

他沉默好半晌,反观房善元并不特别感伤,毕竟这都已经是过去式。

男人越过他走向病房,于敬又开口,「明信片……是怎么办到的?你怎么从国外寄信给恬恬?」

房善元张着啊的口型,理解问题后回答,「我拜托姑姑在外国留学的儿子模仿我的笔迹。」

「她没发现?」

房善元摇头,「就算是我自己写的,字迹改变也没什么好奇怪,更何况念书的时候,也没多少机会让她看到我写的字,她不会有印象。」

话虽这么说,他却越来越怀疑,于敬并不觉得房晴恬不晓得实情,尤其经过一次次的会面,他发现那双晶莹的大眼一直在观察人们,当然这不过是他的猜测,事实上他竟然也希望女孩是一无所知。

如果连房晴恬都为了承担痛苦而撒谎,他相信房善元无法承受如此重击。

067

枯叶被风卷起,在水泥地面上凭空翻转,房善元拉紧大衣立领,在社区公园等待一个人。

最近他偶尔会和苏睿语见面,一边享用女人带来的便当,一边聊着愉快的往事。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相会,他发现苏睿语只会对他提起从前总总,于是他意识到他们可以回忆过去,却无法分享未来。

「房·善·元,在想什么?」女人白皙的小手在他面前上下晃动,唤醒他的失神。

他抬头,微微笑着。

苏睿予选在身旁的位子一屁股坐下,拆开花色鲜艳的便当袋,一层一层公布丰富的菜色。

「锵锵——今天的主餐是蛋包饭喔!」递上筷子,她满脸笑容。

所谓的幸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有些人对幸福的定义是豪宅名车,但愿另有美人相伴;也有些人说在夕阳馀晖的午后,牵着心爱的人,若再有宝贝孩子能够背在肩上,是最好不过。

那么他呢?房善元想,早晨在浓浓的咖啡香中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看见那名男人对自己微笑,温柔的道声早安,对他而言,那一瞬间他能够感受到短暂的美好。

吃下一口炒成金黄色的蛋炒饭,他轻声说:「很好吃。」

于是女人也满足的笑了,她顺手将秀发收于耳后,柔顺的发丝滑过她消瘦的肩,美的脱俗。

望着苏睿语,他无法不想起于敬。

他没开口问过一句,两人现在的进度到了哪里,但他晓得他们经常见面,这对于敬而言已经是很不容易。

若他们能走在一块,那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了解苏睿语,即使开始的动机不纯,他相信婚后她仍会是一名好太太,会像现在这样洗手作羹汤,还会心思细腻的关心自己的丈夫。

而他知道于敬之所以不招惹良家妇女,也是有自己的原则,一旦递交结婚证书,他想男人会收了心,就像对待父母的温柔那般疼爱自己的妻子。

到那时候,他和她,都不再需要他。

苏睿语从保温杯中倒出金针排骨汤,滋补养身的食材在冬天喝正适合,向前递出不锈钢的杯子,女人始终笑脸盈盈的面对他。

「你不知道鱼与熊掌无法兼得吗?」

责备的语言利刃般划破眼前那片镜花水月,煞风景的男人直接从他手中取走杯子,尝了一口汤品,「嗯——真香。」

于敬微笑着,向他推推杯子,「喏,还你,味道还不错。」

苏睿语低下头,因为难堪而回避视线。

「都吃完了?」男人自个儿翻起饭盒,「我说,约在我家楼下……你是打算带着给别人的饭盒跟我约会吗?」

「苏小姐,你比我想得还厉害啊。」

于敬越是轻声细语,越让人觉得不安,他摆出无所谓的态度,话却说得尖锐刺人。

房善元拧着眉端,吁出一口气,将餐具收纳整齐,「……我先走了。」

他从椅凳上起身,女人始终注视着他,眼里充满不舍与犹豫,而于敬望着这样的两人,笑了。

男人伸手一把拉住他,于敬用了几分力道,他觉得痛了。

「苏小姐,我就实现你的愿望吧。」

房善元狐疑的望着对方,想走,那人却没放手的打算。

「不过前提是,你也要一起。」于敬眯起眼,似笑非笑的说:「我想看你怎么抱女人。」

厉声斥责也好,这种羞辱太残酷,房善元沉住气,从对方的眼中找寻一丝他曾经见过的温柔,「我以为你不是这种人。」

「哪种人?」

他答不上来,即使现在和于敬靠得再近,他都看不穿这人的心。

「我上次也说过,如果我让你误会了,很抱歉,如果你对我有任何期待,也……千万不要。」

喉结滚动,喉咙干涩的挤不出一个字,他撇头看一眼泫然欲泣的女人,终于开了开口,声音沙哑的难听,「对不起……」

用力甩开于敬的手,那人却不死心的又将他往后拉扯,他浑身的颤抖表现出此刻的怒不可遏。

「放手,不要逼我揍你。」房善元几乎是咬着牙一字字使劲的说。

于敬望着他,相较之下情绪格外平静,「之前我怎么对你,你好像都无所谓,但每次一遇上她的事,你就气成这样?」

他还在思索对方正用怎么样的心情与他对话,思绪却被下一句话扰乱。

「你有拒绝的权力,不过也不要再回我家。」

男人松开手,将苏睿语一并带走,「苏小姐,这边请。」

他背对着他们,对方绅士的态度隐隐在刺激他,纵使不念旧情,好歹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于敬真的是对很多人温柔,独独对他残忍。

068

优雅奢华的酒店大厅,舒适宽敞的房间,那片无与伦比的美景,做为对待别有目的的女人来说,男人选择的场所丝毫没亏待她。

即使拿身体当做交易筹码,她也一点都不后悔,比起过去那些满脸横肉的对象,像于敬这样的高富帅该是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但今夜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沉痛,如果问苏睿语的爱情上哪去了,那一定是在房善元身上,留在了十年前。

她穿着性感的浴袍,站在浴室门口,看着若有所思的于敬,这是她第二次走出来。

刚才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等她,所以连头发都吹干了,在里头发呆好半晌,耗掉那么多时间后外头的男人仍是心不在焉。

于是她主动迎向前,美腿跨坐在男人腿上,连接吻都由她开始。

安静的室内一点唾液推送的水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舌头交缠许久,对方好像才有了兴致,男人抱起她,倒向一旁的床铺。

柔软的发丝在丝绒床面上散开,即使洗完澡,她也上了很淡的眼妆,而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是无可挑剔,浴袍凌乱的敞开,露出雪白的酥胸,如此性感迷人的风景,说有多诱人就有多诱人。

男人的双手撑在她头部两侧,由上而下的打量她,苏睿语读出对方眼底的冷漠。

不能给于敬开口的机会,她伸手勾住男人的颈脖,但事与愿违,于敬拉开她的手。

对方从床上起身,而她茫然的坐在床边,听于敬背对着她说:「你爱的人才刚被羞辱过,你怎么有办法跟我上床?」

她顿时一愣。

男人回过头,勾起半边唇角,「呵……说真的,要上你,还不如跟他做,我看紧多了。」

脑袋一道落雷劈下,她想也没想,一巴掌重重的赏在男人脸上,连自己怎么从床边走到他面前都没有记忆。

全身都在打颤,早知道于敬男女不拘的性向,早怀疑他们是不是有过不可告人的其他,但她逼自己去相信,相信都是自己的多疑。

「你就是用这张脸,让他为你坐牢吗?」拇指擦过咬破的嘴角,于敬看向她。

什么时候脸上挂着两道泪痕,苏睿语眼前一片朦胧。

「装出一副圣洁的无辜样,在他人生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躲去哪了?」

男人无视她崩溃的情绪,一句一句揭穿她的罪过,「当时开庭的记录中有一名目击者,说那天晚上听见女人的争吵声,可是房善元从头到尾都坚持在场的只有他自己,再加上那位目击者当晚也喝醉了,所以“第三位当事人”的证词就这样不了了之。」

「要是你当时愿意为他作证,如果是出于自卫,也许会判得更轻。」

从鼻子哼出一声气,他口气不屑的说:「而且那家伙只是看起来块头大,他根本就是挨打不吭声的个性,更何况……他一心想成为职业的田径选手,我认为他根本不可能动手。」

苏睿语咽下唾液,张口就是一阵阵的抽气。

「你说呢?苏小姐。」

是谁把人推下楼,是谁杀了人?她双腿一软,咚的一声,坐倒地面。

「……你懂什么?」

于敬斜她一眼,忍不住呿了一声,「你们可以不要说一样的话吗?我当然不懂,就算我再怎么没良心,也不会做出这种没心没肺的事。」

懒的再理她,于敬拉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

「你其实在忌妒我吧?」

他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女人的笑声听来虚脱乏力,「呵呵……我打听过你,大家都说你对女人很温柔,还很风趣……跟你上过床的人竟然都没人说你不好。」

「但是你和我在一起时,就只会问房善元的事情,而且……你一点都不温柔。」

皮制的鞋头转向她,苏睿语仰起小脸,抹去脸上斗大的泪珠,「你喜欢他,对不对?」

「明明喜欢,却不知道怎么去珍惜,情场得意又怎样,也不过如此啊。」

俯视着对方伶牙俐嘴的表情,因为太荒谬,于敬笑了,丢下他认为已经神智不清的女人,迳自走向门口。

「如果喜欢他,就对他好!」

苏睿语在他身后呐喊,于敬已经握着门把,手却一时僵住。

「不然……你一定会后悔。」像她一样后悔。

下压把手,于敬没再回望一眼,女人怎么绝望悲怆,那些太沉重的情绪他不想带走分毫。

069

深夜的医院大厅安静的没有一点人声,周围空空荡荡的,坐在等候叫号的座位上,连白天的跑马灯都关闭电源,只有他独自发愣。

楼上房晴恬正安稳的熟睡,不可能上楼打扰,就怕引起妹妹不必要的担心。

一旦被于敬赶出家门,连带在酒吧工作的资格都被剥夺,房善元根本无处可去。

但是现实主义的他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只是想着想着,老在意起店里的事情,担心分配好的职务会不会因为他的不告而别,徒增别人的工作份量。

其实少他一位打杂工,多的是能够填补空缺的人。

是他念念不忘,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中意这份工作,喜欢那间酒吧,喜欢那些同事。

盯着自己的鞋,本来只有顶上灯光照下来的阴影,前方却突然多出一道影子。

抬起头,于敬的登场让他意外,「你怎么……」

「嗯……我也觉得我很厉害,竟然猜中你会在这里。」耸耸肩,还是那副没个正经的态度。

是平常的于敬,房善元一时恍惚,这时发现男人唇边的一抹腥红,他直觉的联想起应该要在场的苏睿语,「她怎么了!?」

「不是她怎么了,是我怎么了吧?你没长眼睛吗!?」男人嘴角抽动,真是想好好说句话都不行,非逼得人动怒。

没将苏睿语逼到一个境界,她怎么会随便动手?体验过这张嘴伤人的功力,怕是于敬又说了什么,才让女人顾不得名媛的优雅形象。

「睿语她……」

「房善元。」于敬不客气的打断他,「帮个忙,暂时闭上你的嘴好吗?她没事,你也别再问了。」

男人转身就走,他一脸懵懂的站在那,还没搞清楚对方的来意。

突然于敬停下脚步,回头瞥他一眼说:「走啊,都几点了,你舍得花钱坐计程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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