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再看。
排山倒海一样的恶心之感逼得我不住的呕吐,吐了很久,只要一想到灯光的那边依偎的一双人影,胃就会更疼。
到最后连酸水都吐不出来。我想我的胃已经空了。
我在洗手池处洗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映出的苍白消瘦的面庞,终于清醒过来。荒谬的是我在想,既然没事了,既然碰见了,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呢。
我拉开门走出去。
他们刚才坐过的那桌已经空了。
我愣了一下,重新挂上了微笑朝饭桌走了过去。
宋潇问我为什么不找个更好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虽然知道你固执,但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比白经远优秀的人还有很多,何必非他不可。
我说因为我不知道,如果不喜欢他了自己还会不会喜欢别的男人。
宋潇于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啊?”他拉开一听啤酒,坐在椅子上神情闲散的问。
我把文件装进袋子里抬头盯着他。
“行行,是我不对,我换词儿,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小学时认识,我初中的时候,他去了加拿大,之后就很少再见了。”
“哦,那你们两个人确实是很久没见了。”
“所以现在已经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有了乔藏。”
他好像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你从小学开始就喜欢他了?”
我淡淡地说:“小学生懂什么喜欢不喜欢。你有时间在这里盘问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过两天的相亲。”
一说起这个,他果然挎下了脸。说来也怪,宋潇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个远房表姑,弄到了他的电话号码不说,还非要给他介绍对象。一直担保对方的姑娘多么漂亮多么贤惠,学历多么多么高,恨不得宋潇还没见就把她给娶了。
我说这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这几天都是一脸悲苦,不好意思把表姑的电话设成拒接,又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一片好心,一张贱脸愣是表情低沉了好几天。
最后他说:“我可不想见这个女人,我才不会去一个相亲认识的女人。”
我哭笑不得。
“我去趟卫生间,你先自己待着吧。”
“哦。”
没过几秒钟他的电话开始响,我说:“宋潇你手机响了。”
“帮我看看是谁。”
然后便走过去看显示,只见上面是个陌生的号码,没有人名显示。我刚要说,结果电话断了,立马又冲过来一条短信。
宋潇,我喜欢上你了。如果你不反感,明天晚上八点老地方见。穆昕。
我发誓不是故意要看。
“谁打来的?”他洗完手出来,拉开冰箱就去拿啤酒。
“你自己看。”说着把手机递给他。
他看了之后表情立马变了,问:“你没接这个电话吧?”
“笨,我要是接了它还能是未接吗?”
“你看短信了?”
“不是故意要看的。”我说的是实话。时间不早了,得赶紧睡觉了,明天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做。
他倒是也没说什么,收起手机接着喝啤酒。
“你觉得我应该去吗?”良久,他轻轻问。
“什么应该不应该,”我摘下右耳唯一的一只耳机,想了一下才明白是那条短信的问题,于是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按理说我没有必要插手。只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和对方说一声。你要是不想去,就先给人家回个短信,女孩子很在乎这些东西的。”
他仓促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那句话的语气里,竟似乎隐藏着某种隐晦的萧索。
“小惟,你过来一下,我跟你商量个事。”主编叫住我。
“怎么了?”
“是这样,”她带我进了办公室,顺手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开口,“咱们做编辑出版的呢,注重市场的动向是绝对有必要的。我想了好几天,认为咱们应该再加一个新的栏目。”
“是什么样的栏目呢?”
“你知道橘意出版社有一版杂志,叫《天华》,这个杂志专门采访一些影视界的新秀和潜力股,最近一阵子办得有声有色,挺不错的。我想起来咱们这正好缺一个专访类的节目,你觉得怎么样?”
“恩,专访是挺好的,”我略微思索一下,“不过如果也采访演艺圈的人,会不会太没有新意了?”
她轻敲了一下桌子,“跟我想的一样。照我的意思呢,当然不能那么俗气的去采访一些明星之类的。我觉得吧,我们可以采访社会上的一些精英。最好是各行各业都有,不要有任何的局限。”
“比如说作家、画家、企业家,像这种我认为就很合适。”我说。
“没错,真是一点就通!既然你觉得计划可行,那这几天就让下面的人开始着手吧,最好这个月就能出一期。”
“行,那我去布置。”
“哎,等一下,我研究了一下,听他们说有个刚从海外回来的青年才俊,回来的时间短,名气却不小,他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参加什么专访,咱们如果能采访到他,这次的反响肯定会很好。全当是敲门砖了,不如第一期就找他吧。”
“我是没见过,正想查查呢,”她说着去打开网页,“好像是叫什么白经远。”
我一下怔住。
“你怎么啦,小惟?”
“没,没什么,”我回过神来,还是有点恍惚,只好说,“我先出去了,有好的建议在给你报上来。关于采访的人选,也可以再斟酌一下。”
“哎,你就这么走啦,哇,你不来看一下,这人真的好帅,标准的阳刚型男一枚啊!”
我走出办公室,慢慢的恢复冷静。主编说的没错,白经远的确算得上青年才俊,如果采访他想必会很有卖点。只是那张脸,就足够吸引女孩子来买了,更不用说他这么优秀。于公,我是没有理由说不的。
反正最差,也不过是恢复最开始的关系。装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什么都好说了。我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做事情是要担责任的,我很清楚,这次的事情不能够感情用事。如果这个杂志做得成功,那么将打开一个很大的市场。至臻的大蛋糕要来了,但愿不会出什么差错。
结果主编没两天突然间就病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好打电话过去。
“你记得注意身体,有什么要交代的提前告诉我。”
“咳咳,你不用担心我,”她的声音带点鼻音,“晚上蹬被子着凉而已,明天应该就能过去了,你记得把那个专访的事情盯一盯。有什么事,如果不是有太大的差错,你决定就可以了,反正大局已定,只剩下些小的细节而已,咳咳。”
“我知道了,你赶紧休息吧,我挂了。”
我揉揉眉心,最近是有点拼,不知不觉有点头痛。
小贺交了一份策划上来,我大致看了一眼,“还不错,我觉得挺好的,人联系上了就先问问。”
“电话是打通了,不过”小贺吞吞吐吐,有点担心地说,“那个白先生说先要跟主编沟通一下,大概是关于隐私之类的问题。”
“我知道了,主编不在,你直接把他的电话接到我这里来吧。”我说。
“好的,我这就去。”小贺赶紧出了门。
“你好,我是至臻的副主编,主编不在,有什么问题请跟我讲。”我拿起电话,公事公办的口吻,心里也确实没想太多。
“惟光。”
我换了一只手拿电话,淡然道:“白经远先生,听说您有些问题,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您放心,过于隐私的问题我们是绝对不会问的。”
“我并不担心隐私问题,我想知道来采访的人是谁,方便的话,请告诉我。”
我思索一下。
“是很有经验的工作人员,请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的。我希望知道的是你能不能来,在这之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吃个饭,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想再去猜测。既然这个问题迟早要解决,不如就立刻解决掉,这样大家都会好做一些。
我没怎么犹豫,只是片刻便回答他,“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吧。我先挂了,过两天见。”
我掐了线。
小贺正好又进来问:“副主编,不知道这次的事交给谁做,您觉得哪个人合适,我去和他们说。”
“不用了,”我摆摆手,“我去就可以了,你让他们做好自己手里的事就行了。”
“啊?”小贺傻眼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自己出马。
我看着他一脸呆滞的表情忍不住笑,放柔了表情。
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即便很忙碌,也能找到其中不易察觉的那一点点欢乐。这么一想就洒脱了不少,再想到白经远,想起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他习惯我也习惯,何必打破平衡。干脆去的时候好好说,以后也不要冷战了。我这么想着,窗外的天空渐渐变得暗了,乌云片片压住了天空。
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才能像散开的乌云一样,晴朗明丽呢。
不想了,我摇摇头。说起来,傅闻意这段日子倒是老实了很多,不常给我打电话抱怨了,偶尔的那么一两次也是罗震在旁边,感情似乎是越来越好。
今年六月,他们也要毕业了。不知道这两个人,能不能熬到所谓的分手季。
第十一章:转机
整个采访下来两个人都很公事化,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我知道自己又在笑。因为我和他的事情,似乎从来都只能在饭桌上解决,就像谈一场生意。
他吃饭的时候很有教养,哪怕是在简陋的路边摊,他也不会失了风度。而这一次,我们吃西餐。
“最近怎么样?”终于他问我。
我还嫌弃电影小说里怎么竟是这句话,现在才知道此时此刻,再没有一句话比得上这句短小精悍了,的确是好开场。
“还不错,就是比较忙。你呢,应该也挺忙的吧?”
“还好。”
“你和乔藏怎么样?”我状似随意的问。
“就像原来一样吧,没有什么变化。”
“哦,”我点点头,“那挺好的,没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我真心的说。
喜欢这种事,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其实在采访时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自己其实根本就已经不生他的气,只是有种被戳穿心事的尴尬。因为归根到底,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有时间的话大家一起出来聚聚吧,叫上乔藏和宋潇,他们两个不是挺熟的么?”
他停下来看着我,一向淡薄的神色微微松动。
“行,那过一阵咱们一起聚聚。”
我以为他就是说说,没想到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还真有电话打了过来,不过是乔藏打来的,只不过是联系的宋潇。四个人一起去爬山,看着并不陡峭,只不过爬起来比想象中要吃力。
就这样爬了半天,在踩到某块石头的时候,我不小心没踩实就要往下滑。白经远在这时拉住了我的手。“小心。”他严肃而冷静的叮嘱。
等终于爬上了山顶搭帐篷,几个人都有些喘息,尤其是我和乔藏,一直到他们两个搭帐篷的时候才缓过来。不常锻炼还真是不行了,连体力都差真么多。我盯着那两个搭帐篷的人,顿时感到了上帝的不公平。
“这两个人都挺好的对不对?”乔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问我。
“是啊。”
“白经远不是个多情的人,跟他在一起其实有时候很辛苦,但是偶尔的时候也会很温柔。宋潇看起来大大咧咧,像个脑残,其实内心是极为体贴的。”
看着宋潇有点笨拙的身影,我有点想笑。但是我不明白,乔藏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静静听着,等待他的下文。
他的眼睛看着山上愈发茂盛蓬勃的草和那些稀零的野花,半晌抬起头来说:“我要回加拿大了,这一次是真的。”
我顿住,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
如果从这话里听出的意思没错,那么上次他根本就没有回去?我由衷地感到疑惑,再要问他,却见他已经起身往帐篷那边走了。
晚上一起吃烧烤、喝啤酒,宋潇酒量很好,就是喝多了话特别多,完全演示不住他话唠的本性。乔藏喝的很少。而白经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喝这么多酒,他面前已经摆满了易拉罐,人还是安安静静的,就好像喝下去的不是酒精而是水。
他的酒量很好。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夜晚的升腾的火焰映照下,闪闪发亮。偶尔在火光中不经意地看到我,目光依旧清澈而遥远。
乔藏第一个结束了这场不平等战役,说要睡觉。宋潇也说困,两个人磕磕绊绊的往帐篷那边走。走过去的时候不免脚步有点虚浮,我虽然喝得不少,看见他们两个不稳的样子也忍不住想站起来扶一下。
白经远拉住了我。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起身。
他不说话,拉起一听啤酒继续喝着。我明白喝酒都是要人陪着的,不管是闷酒还是什么别的。他喝得很慢,也不说话,只看着天上的星辰。
我也拉开一听啤酒看星星。山上空气很好,天空颜色洁净,又快到夏天了,耳边隐隐传来了昆虫的鸣叫声,微冷。那种一眼望下去星星点点的感觉,刹那间然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远处璀璨的灯火也渐渐远了。
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见他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或许不应该推脱责任,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学,因为父母逼迫我学习很多东西。他们言传身教,对于教养子女,绝对是尽了应尽的义务和责任。然而,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们太希望我优秀了。”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你可能不相信,去加拿大和英国之后我交过很多的男朋友,有的是中国人,有的不是。总是轻易地在一起,然后轻易的分开。我有足够的耐心,但是很遗憾,身边的人也是来了又走。我不知道自己在验证什么。”
他的声音被啤酒浸润,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清醇和低沉。
“我需要成功,但是我也知道,我不只是需要成功。那种缺失的东西我找了很多年,然而,没有。我没有从任何人身上找到过。所以当时我和乔藏分手。”
他停下来,不说话了。
我恍恍惚惚的听着,停顿了一会儿才发觉他是在等着我回话。
“乔藏说他过一阵子真的要离开这里去加拿大,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说。
“啊,我知道。”
“你为什么总那么淡然,你就不能挽留他?”我不知不觉放大了声音。
“挽留也没有用,他铁了心要待在那里,他已经找到了他缺失的东西。”他的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动起伏,好像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话题。
眉间一跳。
我拿起一罐刚拉开的啤酒兜头浇在他脸上。
那种突然间涌上心头的愤怒,根本不知从何而来。所以当我还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的脸已经被啤酒浇湿了。
他似乎料到了我会这么做,连脸也没有擦,只看着我。
心脏的位置一阵刺痛。我从背包里拿出毛巾,有些无措的递过去。浇得太透了,又忍不住起身想给他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