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要走了？”半天没出声的林书知见状，急忙问出了口。
“你放心，老哥我会很快回来的，到时候给你买一窝的冰糖葫芦。”
林书知听了，俊俏的脸蛋扭曲了一下，撇了撇嘴道：“我才不要吃冰糖葫芦，我要吃烤鸡。”
“那好吧，等哥哥我回来给你带一窝鸡。”
林书知看着他，眼底夹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情绪，声音略有沙哑：“那么，多保重。”
“保重。”林书然将头转向了未吭声的林默停，语调中有着深深的惆怅：“老爹，你也要多保重，记得代我向二姐问声好。”
“嗯。”林默停双手负背，阖上了眼：“快走吧。”
林书然没再多说什么，跟着一言不发的帝君一同出了这熟悉的大厅，而远处正有一名老者站在石块上，通过敞开的大门，紧盯着林书知，摸了摸胡须，赞赏道“嗯——是一个修仙的好苗子。”
林书然随着崇华来到空地上，再过去就是悬崖边，云层在眼前浮动，似是恹恹地伏在空中。
眼前的发丝在随意舞动，林书然将扰乱视线的一撂头发撩到耳后，沉着道：“我们走吧。”
崇华帝君看他脸色逐渐转向苍白，发出疑问道：“你确定？”
“好像……”不确定。
林书然捂着突然疼痛起来的肚子，洁白的额头上顿时有冷汗直出。
崇华见之，手渐渐伸向了林书然，还未触及他衣料，就被他紧紧地攥住，响出虚弱的声音：“帝君，我想去一趟茅厕。”
“……”
第十一章
河水潺潺，声调轻快悦耳，如鸣佩环，仿若闲人抚琴抚出一首余音缭绕。
杨柳垂挂，似是病殃殃地伏在水面上，懒散地再也抬不起头。
错落有致的粉墙高楼，倒在水面，恍若是一幅朦胧的风俗之画。
斜阳草树，薄雾如纱，灯笼高挂，远处的石桥连接着两岸，桥上正行走着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此处乃是江南一代，河网密布，民风淳朴，吴侬软语四处可听，这风光秀丽的古镇小城看上去像是一幅细细描摹出来的水墨画，乍一看宛如是一处世外桃源。
水道边，正有一家客栈生意兴隆，人流来往如山积堆，小二攥着还没捂热的银两，一边撑着笑脸招待着进进出出的客人。
老板在一片吵闹声中打着算盘，有时还会抬起头看了看楼上一眼。
楼上的那两位，可得罪不起啊……
二楼角落处的一间房屋内，一名少年悠闲自在地躺在床上，翘着腿直哼哼，明亮的眸子中闪过轻快的活力，却掩饰不了苍白的脸色所带来的病态。
而在旁边有一白衣男子正阖着眼，以打坐的姿势坐在塌上，一动不动地像是一尊雕像。
这两个人便是从天山而来的林书然和崇华帝君了。
自从出了茅厕以后，就被崇华拎着衣领，一路直飞一直到这处江南水镇，才听崇华提醒说此乃起始点。
拉肚子拉到虚脱的林书然半晌也没回过神，最后浑浑噩噩地跟着崇华来到了一家客栈，他才激动地意识到没有忘带银两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更何况，他还从未住过客栈，如今他也能自由自在地体会一回了。
想到这里，林书然就不由地勾起嘴角，同时一股声响从他的肚子里发了出来。
安静打坐的崇华：“……”
林书然坐起了身，捂了捂肚子，尴尬道：“肚子不争气，别见怪。”
“……”
“那个，帝君啊，我想问一下，道君所说的经历世间红尘，究竟是干什么？”
崇华瞥了他一眼，无视他纠结的神色，淡淡道：“就是一路走到底。”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经历红尘……他懂了。
“一路上难免会有磕磕绊绊，有所经历，有所锻炼。”似乎是感应到林书然散发出来的无语气息，崇华缓缓开口，声音清冷沉稳：“你只需走好自己的路，会有机缘落在你面前。”
一路到底，行走红尘。
林书然听了，神色有些恍惚。换做当初他何曾会想到自己能够有行走红尘的一天，只是这代价太重，重得令他喘不过气。
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说不定还会如他们所说的，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想到这儿，明亮的眸中有一抹苦笑闪过，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嗯，晚辈明白。”
“不可抱有消极态度。”
林书然微微一愣，抬起头刚好对上了崇华淡然无波的目光，仿佛是在看平静的水面，里头倒映着是他的容颜。
“我……”
一阵呼噜声从空空如也的肚内发出，林书然的脸色瞬间转变成了尴尬。
“也不可空腹。”崇华看了他一眼，起身下了塌，道：“随我来。”
林书然没应声，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见崇华打开了房门，他才慢悠悠地跟至身后，一同下了楼。
此时的客栈比先前要冷清了许多，饱餐一顿的人们满足地踏出大门，送走他们的小二脸上早早带上了一层倦意。
崇华见现在冷清了不少，脸色稍缓，转头对林书然道：“你想吃什么？”
林书然看了看满桌的菜，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成堆的珠宝一样，道：“只要好吃就行，咱们先坐下吧。”
言罢，两人便选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从窗外正好可以看见杨柳依依，船夫悠闲划船的景象。
小二见状，嬉皮笑脸地小跑而来，恭敬地笑道：“哎哟，二位爷想要些什么？”
林书然看了崇华一眼，随即对小二说道：“来些素菜吧，顺便再上一盘烤鸡。”
“好嘞！”说着就踏着小碎步离开了。
“不知帝君是否尝过凡间的食物？”
崇华的原身本是混沌灵气所化的世间至阴之物，常年于混沌天界中闭关修炼，鲜少下过凡，再加上他性子清冷，看上是满满的一股不食人间烟火溢于言表，所以他的答案自然是——
“不曾。”
明明清楚答案，林书然心中仍是感叹了一番，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今日却是要陪他食这一顿烟火，想到这儿，林书然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或者可以说是为了他献出第一次。
“那帝君——”
剩下的话语还没有吐出，窗外头刚好传来了一阵暴跳如雷的声音：“你们！你们当真是要气死我！”
林书然好奇地循着声源朝窗外望去，便见到河边有一户人家，离客栈稍近，屋子外站着两男两女，神色各异，之前的那一声喊叫就是出自一名脸颊发红的中年男子口中，正怒目瞪视着眼前的年轻男女，丝毫也没察觉自己的一声喊叫已经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纷纷驻足围观。
年轻女子流着泪，却是鼓起勇气，一脸坚定道：“我和李哥哥是真心相爱的，爹，你不能分开我们！”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们根本就不可能。”中年女子用袖子擦拭着快从眼角掉落下来的眼泪，呜咽道。
“娘！”男子着急得一下子跪了下来，同样是满脸泪水：“我求求你们不要拆散我们，虽然这样，这样……”
“这样什么？”中年男子冷笑道，“以前你们还不清楚各自的身份，我还尚可理解，但是现在，你们真是冥顽不灵！”
“爹！”
“娘！”
一系列的对话像流水一般进了林书然的耳朵里，使得他忍不住感叹道：“真是不容易啊，也不知这对情侣为何会遭到双方亲人的反对，希望能够尽早打动，好终成眷属。”
崇华看着这一幕，锁紧了眉头。
然后——
“你们真是够了！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能清楚！”中年男子的脸彻底发红，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是亲兄妹！亲兄妹啊！！”
“……”
一句话，如同天雷彻底劈在脑门上，林书然僵硬地看到崇华指着那对情侣，淡淡道：“有情人终成兄妹。”
“……”
第十二章
林书然饱餐一顿之后，再见窗外的那户人家门口已然冷冷清清的，什么也不多说地上了楼。崇华紧紧跟在他身后，脸色依旧平静非常。
“你此刻的情绪很不好。”崇华见林书然停在房门口蹙紧了眉头，语气平淡道：“是因为之前那对兄妹吗？”
自从那对年轻男女被他们的父母拆散了之后，林书然就没露过笑脸，烤鸡被小二端上来了，他也只是埋头苦吃，一句话也没说。
由此同时，崇华想起了一个多月前他下凡捉拿宋端仙君的场景，当时这名狐妖就站在宋端身后，用发狠了的表情仰视着他。
房门吱呀一声被林书然打开，他的面色沉静，如不起涟漪的水面，缓缓踏入房间内。
崇华见他没吭声，便重新回到塌上打坐。
“帝君……”林书然此时此刻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整张英俊的脸略有扭曲：“那只烤鸡有股怪味。”
“……”崇华没有回答他，一桌子菜他也不过尝了几道素菜就快速地放下筷子，接下来就看着林书然埋头吃着烤鸡，吃得几乎忘我。
林书然坐回床上，用余光瞄了瞄一旁塌上的崇华，看他反应仍旧平淡，视线再次投向了窗外，欲寻得那户人家的踪迹。
“不用看了，结局已定。”耳边冷不丁地传来熟悉的声调，令林书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林书然盘起了腿，双手放在两边，眼神忧郁地看向地面，“以前无聊的时候，我都会撮合山上的妖族情侣，让他们成双成对，一旦成功了，我就会很开心。”
崇华像是听出了他口中的伤感，眼神中蓦然起了一层波澜，随即又如烟散去，不见踪影。
“所以说，看到有一对相爱的情侣被拆散，我就觉得很憋屈。”林书然特地捂着胸口，一脸伤心的样子，目光朝着崇华望去，“尤其是你捉拿我大姐夫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憋屈来形容了。”
“……”
林书然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了两声，咧嘴笑道：“请帝君别见怪。”
“没事。”沉稳的声调富有磁性，仿佛是一坛美酒，令他迷醉。
林书然朝他的方向挪了挪，眸中有几分喜色略过，像是清澈的河水泛起荡漾，饶有兴趣道：“话说帝君第一次下凡是所为何故？”
崇华眨了眨眼，脸上的沉思渐浓，“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
这大概也是一万多年前的事了，他也从不在意，就这么让它埋没在时间的土壤当中，不曾回想，然而如今，却有人问起……
崇华转头见至林书然眼中的期待丝毫不减，继续开口仍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我首次下凡是捉拿云瑶仙子。”
“……”林书然泛起的趣味全然凝固在脸上，半晌才回过神来：“什么？”
崇华瞥了他一眼，平静地讲述起他当年的往事——
可以这么说吧，崇华帝君原本是由世间至阴之物黯月所化，修为高深莫测，常年闭关修炼，偶尔会回天界拜会天帝。
然而在一次出关拜会天帝之际，碰巧赶上了云瑶仙子私自下凡，与凡人相恋的消息。
而这云瑶仙子法力极高，又曾是仙魔大战中的主帅，众多神仙一时间没法拿下她。
崇华帝君出于闲来无事，又碰上天帝笑眯眯的请求，于是他二话不说，随手带上了在途中相遇的银甲仙和银丙仙，一同下凡去捉拿云瑶仙子。
云瑶仙子虽然法力高强，能敌过之前想要来捉拿她的神仙，但当她面对站在云端，无情无欲的崇华时，她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修为被锁仙绳牢牢地禁锢，颓废地跪在地上，嘴角流着血，缓慢地掉落下来，在地上绽开了一朵朵花，逐渐渗入泥土当中。
而在她身后，是她深爱的凡人，被法力维持着的屏障所隔绝。
“我和夫君是真心相爱，你们凭什么夺取我的幸福？”仙子扬起了头，俏美的脸上尽是倔强。
“仙凡相爱，有违天规。”云端上的神仙眼底冷光直露，凛冽得仿佛是一把利剑，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仙子。
“帝君。”鲜血从她额头处的血洞留下，划过白皙的肌肤，原本整齐的发鬓也因打斗而散在身后，其中就有一撂沾染了鲜血黏在了脸颊处，看上去憔悴万分，“假使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人，你会怎样？”
仙子苦笑了起来，她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神仙依旧冷淡地看着自己，便垂下了头，向后一看，视线转向了凡人忙乱的双脚，再渐渐移至他的容貌。
凡人慌忙地捶打着屏障，却总是被上面的力量弹了回去，眼底写满了惊慌。
仙子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看着，直到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直直地落于地面，与鲜红的血混杂在一起。
崇华帝君看在眼里，神色淡然地将仙子带到了云层上，与身旁两位围观的神仙一并回了那虚无缥缈的天界，徒留凡人在原地痛哭。
听了崇华以平淡无奇的口气述说完这段往事之后，林书然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崇华提到第二对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帝君。”林书然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问出口：“你究竟拆了几对？”
“大概四对吧。”崇华还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道：“还有一对是不小心的。”
“帝君。”林书然面无表情道：“您老人家真是丧心病狂。”
“不谢。”崇华阖上了双眼，语气淡淡道：“接下来的事情，你还要听吗？”
“听！”林书然咬紧了牙龈，下了有史以来最重大的决定，“我要继续听下去！”
似乎是察觉到一股坚定的气息，崇华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开口讲述起接下来的事情。
而崇华所说的第二对大大出乎了林书然所料，以至于他彻底僵在床上，半天也没有回神过来。
林书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紫霄妖帝竟会是第二对的其中一员！
而这段往事还要从第二次仙魔大战之前说起。
那时崇华帝君捉拿了云瑶仙子之后，就又回到了混沌天界闭关修炼，期间六界风云变动，日耀现世，实力大增，天上的重黎仙君见其异动连连，便被天帝派下凡寻求原因。
也就因此，开启了一段仙妖的孽缘。
当时的紫霄妖帝名为浮渊，尚未化形，却怀揣着日耀神物，于九幽之地见至寻求异动缘由的重黎仙君。
重黎性格向来温和，甚喜绒毛类的动物，所以见到一只柔弱的小黑猫在眼前停驻，探寻的目光分外一亮，就克制不住地走上前。
在原地趴着的浮渊察觉到有陌生气息靠近，明亮的瞳孔顿时发出凶狠的光，尖利的爪子在地面上抓出了几道划痕，身上的黑毛也竖了起来，抬起头警惕地注视着眼前走近的神仙。
若不是腿上有伤，它早就会给他来一爪，再拼命逃跑。
只是……
它咧嘴，冒出了洁白的尖牙，神色满是不甘。
然而前方的神仙仍旧是温和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