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然。”林书玉呆滞地转过头，眼中渐生起水雾来，“你怎会在这里？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大姐你要当心，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的。”林书然紧忙走上前，握住了她被锁链拴主的手，“一切都会好的。”

林书玉苦笑道：“傻小子，你就不用安慰我了，姐姐知道，这次犯下重罪，必定要送入斩妖台。我想，父亲又要对我失望了。”

“大姐，你听我说，你不会被送入斩妖台的。”林书然对上她充满无奈的视线，才下定决心道：“这次有帝君求情。”

“帝君？”林书玉一时间皱起了眉，“哪位帝君？”

“就是曾经下凡捉拿大姐夫的那位。”

“林书然。”林书玉冷笑道：“你就算安慰我，也用不着编这么可笑的理由。”

“我没有骗你，这其中有我不能说的原因，但你必须要放心，你不会死的。”

“然后呢？”

林书然看着林书玉的神色逐渐恢复平静，才轻声说道：“尽管不用押入斩妖台，但必须要废去全部修为。”

林书玉的神色不变，这让林书然心下有些慌乱，继续道：“不过，修为没了可以再练，这下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错了！”

“书然。”林书玉身子向后紧紧贴着石柱，一脸平静：“我对所谓的修为向来不曾关心，只要你能没事，就是对姐姐最好的报答。”

林书然深深凝视着林书玉，沉默不语。

而在牢外，一抹白影在静静地等待着。

第九章

夜凉微如水，云飘不知处。

蛮幻妖塔矗立在天界第一重天至南端，此处常年昼夜，道道雷光如撕裂天空一般闪现，劈在妖塔尖细的塔顶，声音响彻云霄，宣告着它的威严。

妖塔虽高，但布满斑点的墙壁上已有浅浅的裂痕，至下而上一直延伸至塔顶，如同人体的血管，精巧地密布在各个地方。然而这样看似不堪一击的高塔，却是在雷击之下能够屹立千万年而不倒塌。

林书然从关押着林书玉的妖塔中出来，微微抬起头，一抹清冷熟悉的白影瞬间入了他的视线，也在那一刻，林书然的目光中闪现出一层讶异。

他原是想出了妖塔之后用传送仙宝寻找南冥老仙，再依靠南冥老仙找到崇华帝君之后就起身出发，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崇华帝君竟会在妖塔门口等着他。

对于崇华帝君，林书然的感觉很复杂，或者可以说是微妙来解释。当初第一次的相见，林书然简直是恨透了这位帝君，不光拆散了大姐和大姐夫，还轻轻一挥手将自己打至重伤，毫无所觉地躺了一个月左右。

之后他和大姐好不容易上了天界，见到了关押在仙牢的大姐夫，哪里料到这前脚刚出了仙牢，后脚就来了一个日耀。若不是因为崇华帝君的到来，他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更何况，他还为自己的大姐求情了，即便是为了自己身上的日耀。

想罢，林书然才稍稍抬起脚向崇华帝君所站的方向迈步而去。

而崇华帝君听至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转过身便见林书然一脸尴尬的神色。

“帝君。”见崇华帝君看向他，林书然就很快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是要出发了吗？”

“不急。”清冷的语气比先前稍暖，就如同人至于冬日中所受到那缕阳光一般。

林书然没吱声了，他看见崇华帝君摊开手心，一块散发出淡蓝色火焰的石头浮在上面，细微一瞧，似乎还有一串串深色人形流火在跑上跑下。

“帝君，这是何物？”

世间还有如此石头吗？

“你摸一下，便知晓。”微冷的语调响在他的耳边，似是轻飘飘的云烟浮过，虚无缥缈。

听崇华帝君这样说，林书然很快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向了石头。

就在纤细的手指触碰到石头的刹那间，火焰表层深色人形停止了飞舞，劈开天际的雷光停顿在夜茫茫的天空，云烟不再轻浮，周围的生物都停止了动作，他感觉到只有崇华那双透显清冷的双眼正无声地看着他。

时间，悄然地停止，万物似乎回归了混沌，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忽然，一发悠远的声响在他脑海中散开，划破了时间的界限，震碎了混沌伊始，响彻亘古。

“你，为何而活？”

一点一点，好像之前所见到的流火渗入心扉。

崇华，你还在吗？

“人生而为死，死而为生，生生死死，周而复始。吾即天道，万物为吾，混沌始发，缘起缘灭。汝已沉睡多年，如今该醒。”

如今该醒……我又在何处？

朦胧之中，林书然猛然睁开双眼，霎时一条淡蓝色的细长流光出现在眼前，它就像蚯蚓一般扭着身子，在空中匍匐前行，似乎是一条真的生灵。

好奇之下，他伸出了手指，圆润的指尖在点触到它头顶的同时，它的尾部蓦然向后拉起，拉出另一条长长的流光。

这还没完，这两条流光一时间又分裂出其他的流光，其他的流光也快速地分裂出它们新的同伴，还未过至半柱香的时间，在他的身旁皆是在半空中活蹦乱跳的流光。

一条一条，在黑暗中，交织出奇异的画卷，它们淡蓝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视线。

“此是何地？”

“无尽之地。”有一阵温和之声从黑暗深处中传来，如同在绝境中看到了一抹希望。

“……无尽之地，是何地？”

“汝所想之地，所幻之景。”

林书然抬起手来，疲倦地抚摸着自己突然痛起来的额头，锁紧长眉道：“刚才那一大堆话，是你说的吗？”

“非也，此乃汝心中所发，自在汝心。”

他记得是触碰了那块石头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莫非是崇华帝君用来考验他的幻象？

或者说……

“此地是身处于六界之外吗？”

“是，或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汝知晓汝为何来此吗？”

“我不知。”

那股声音轻笑了一声，闻笑如沐春风，“汝有天命在身。”

“天命……莫非是日耀？”

“汝身为狐妖，本是在天山修行，然而因缘所定令汝入得天界，更令日耀进入汝身，一切的一切，环环相扣，早已注定。”

是啊，如果之前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实际上他可以好好呆在天山，无聊时撮合一对又一对的妖族情侣。

“我只是想做普普通通的狐妖。”然而，这是不能的，如果不前去长留幻境，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魂飞魄散。

“天意难违。”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似乎是充满威严的诏令压在他的心底，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他们说过若是直接取出日耀，我会魂飞魄散的。”林书然的嘴唇显得苍白无比，说此话时甚至是颤抖了一翻。

魂飞魄散，于世间不存，有谁能坦然地面对？

“不光如此。”沉闷了许久，那道声音又回响了过来，“汝之身体也可以说得上最好的容器，纯阳之体，生于至阳的时辰，日耀会因为汝的血肉，神力会大大加强，神力比先前更甚，但也有汝的血肉作为屏障，它不会对外造成伤害，一旦直接取出来，失去了汝的身体，实力增强的日耀恐怕难以控制，唯有长留幻境的长留石既可以保证汝灵魂不散，也可抑制住日耀的神力。”

话音刚落，只见环绕在四周的流光凝固在了半空中，却依然闪烁着淡蓝色微弱的光芒。

“前辈，这……”话还没说完，就在一眨眼的时刻，所有的流光都化作了细长的尖端，涮的一声纷纷向着他前方的位置集中而去——

千万道流光聚集，竟是生成了一棵大树的模样，高得几乎可以耸入云霄，岔开的枝条向外远远生长着，泛着淡蓝色的枝叶在贫瘠的枝条上快速地绽开，由原本的嫩芽想成了成群的嫩叶。

嫩叶有蓝光点缀，一点一点蔓延至大树各个部位，甚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当中，向着更远的方向飞舞。

与此同时，还能看见长满嫩叶的枝干上继续生长着叶子，生生不息。

只是，隐约间能偶尔见到一两小片子从树枝上落下，未落地，便散作了细小的光点，似乎是冷珠一般经过地面又反弹了回去。

“汝可以当做是生命之树，有生也有死。”

“很漂亮的树。”有轻盈的光点在他圆润的手指上划过。

就在林书然心情畅快的同时，树上环绕的光点有一部分依次向着树上方而去，密密麻麻中生出了一抹光球。

在林书然诧异的目光之下，光球一瞬间就分成了十个，落在地面上，一霎间化作了人形，以打坐的姿势坐在地上。

第十章

流光闪现之处，登时有一道别样的光芒从黑茫茫的天际而降，落入林书然的身旁，霎时间现出了一道修长身影。那个人，还如他记忆中的白衣长杉，俊美的脸上尽是清冷，全然不见任何情绪。

为首的神仙一见到他，笑容如春风抚面：“崇华，这只狐狸倒是不错，日后还望汝多多照顾。”

林书然低着头，眼珠往上一翻，用余光粗略地扫视了那名为首的神仙，便知他相貌不凡，清冷中还带着几分温和。

不过，面对神仙暖人心扉的笑容，崇华不过是轻轻嗯了一声。

“小狐狸。”神仙将目光放在了林书然身上，面上笑容不变：“日后的路途中不可太急躁。”

他的叮嘱如山间中的温泉潺潺流过心扉，在林书然耳中增添了一股暖意。

“还敢问前辈是何方神圣？”

面对神仙如沐春风的笑容，他这才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你可唤我为蛮幻。”

蛮幻……林书然睁大的双目中有一抹讶异划过，紧紧盯着脚下踩着的地面。

蛮幻道君，掌管世间所幻，生于混沌，居于幻境，生性温和，蛮幻妖塔便是他一手幻化，以混沌灵力所化的雷光予以加持，镇压六界至凶妖邪。

见林书然没吱声了，蛮幻道君仍持着先前的笑容，对一旁的崇华帝君道：“帝君，吾想汝应当明白，六界内外有天道加持的禁锢，从混沌到现在自古不变，严禁直接破空寻至六界外，所以这路程恐怕略有艰难。”

“我明白。”云淡风轻的语调在林书然耳里丝毫不变，“要寻至长留幻境，必先路过人间，历经路上红尘才方可寻得入境镇眼，从中传送至长留。”

蛮幻道君眨了眨眼，并未开口，而身在他对面的神仙见蛮幻道君一脸沉思，沧桑的声响蹲起：“这所花的时间恐怕太长。”

“对我来说，足以。”

林书然听闻，猛然抬起头，入目的是崇华帝君仍旧淡然的神色，仿佛天塌下来，他也不会一惊一动。

“那么，有劳了。”

这话音未落，蛮幻道君的笑容瞬间被定格，枝叶停止了生长与凋谢，环绕在周身的蓝光霎时间凝固，犹如画卷上精妙的点缀。

在眼前景色尽数化作银光散去时，蛮幻道君温和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

“望汝能寻至长留。”

＊＊＊＊＊＊

日出东升，耀辉散落，云翳散去，花瓣旖旎遍至群山，经风一抚，顿成一片汹涌澎湃的花海。

再说这群山环绕，连绵至千里有余，烟云缭绕如太虚幻境，引人探索。

林书然随着崇华帝君一同站于山峰顶上，受着冷风而双腿颤抖。

不过颤抖倒不是因为怕冷，而且因为——

“帝君，我想回天山一趟。”

毕竟大姐此次被废修为，而他则是日耀入体，怕是一个承受不住就会魂飞魄散，早晚都是瞒不住的，还不如直接回一趟天山，和老爹通知一下情况。

……老爹肯定会很生气。

“我保证快去快回。”对上崇华漠然的视线，他觉得些许慌乱。

“不必。”在林书然诧异的目光之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慢悠悠道：“我与你一同前去。”

“啊？”

还在等他反应，只见眼前有光闪过，充满了视线，一眨眼的功夫就尽数褪去，熟悉的景色蓦然入目。

虽然很惊讶并且很高兴能快点到家，可他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崇华之前是不是在笑啊？

……

冷风凛冽，由外呼呼而至，为空旷的大厅增添了肃杀的气息。

林书然坐在长圆木椅上，身前是一四方木桌，桌上正沏有好茶，散发着清香，随着一股白烟施施然地进入鼻内。

而在他的对面，正坐着一名十一二岁的男孩，用胖乎乎的手挑着茶具饶有兴趣地玩弄。

“林哥哥，你这回可死惨了。”

林书然充耳不闻，空洞的目光紧紧盯着禁闭着的大门。

等待就是一场煎熬，何况是在等死。林书然表示，他已经想象到父亲听完内容的表情了。

林书知看他苦命的哥哥没什么反应，倒是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你说他们会在里面聊什么？”

还能有什么……林书然这才瞅了瞅一脸不怀好意的林书知，顿时勃然大怒道：“你这小子又联想到了什么？”

林书知摊了摊手，耸耸肩道：“我只是在想你在天界到底闯了什么祸，可不像你那般不纯洁。”

林书然只是黑着脸，看向大门的眼神中划过一抹担忧。

他已经预料到父亲是什么表情了。

林书知瞧着他紧张的样子，慢悠悠地拿起做工精巧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水，道：“我比较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次回来怎么不见大姐？”

“再过几天她就能回来了，不用担心。”

林书知听他这话，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底流转着几丝微妙的情绪，“亲爱的林哥哥，你也别把我当小孩子，若不是发生什么大事，那为何会有帝君陪同前来？”

“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总之说出来也是怕你担心，不过高兴的是我可以不用待在天山了。”林书然时不时地瞧了瞧大门，似是苦笑一般地叹了一口气。

林书知将他的忧虑都收进眼里，了然道：“祝好运。”

林书然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多谢。”

林书知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在此时，砌着精致图文的木雕大门忽然打开，现出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林书然见状，赶忙站起了身，声音恭敬道：“父亲，帝君。”

林默停情绪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才转头向崇华说道：“帝君，我儿子就拜托你了。”

崇华帝君清冷的气质一如往常，然而对林默停的语气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恭敬：“请族长放心，我定当遵守承诺。”

林书然这下被惊悚到了，用见了鬼一般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翻，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先不论父亲的反常态度，这崇华恭敬的语气就让他震惊万分。

这货明明是连见到道君都是一种轻飘飘的态度，怎么面对他凶巴巴的父亲，态度就完全变恭敬了呢？

林书然沉思了许久，最后摇摇头干脆什么都不想，心想或许是错觉吧。

“书然。”林默停看见林书然忽然懒散下来的表情，语气顿时变得严厉起来，“路上，不要惹麻烦。”

面对林默停认真的神情，林书然心中暗叹了一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