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留给蒋雯用，我步行去挤久违的公交车。站在站台等车的时候，恰巧旁边有一对小情侣。

女孩子穿着纯色T恤和棉质长裤，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皮肤白晰，眉眼温婉。最难得的是，她脸上一点妆都没化，显得整个人青涩又动人。

男孩子则完全相反，破洞裤，涂鸦T恤。头发染成黄色，乱糟糟的像鸟窝，耳朵上还穿着耳洞戴着骷髅耳钉。仔细一看，似乎还画了黑色眼线。眉峰微皱，神色间带着一股不耐烦。好一个非主流帅哥。

我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移开目光。

忽然听到那小姑娘腔调怪异的开口：“哟，不耐烦了啊。那林少爷还是回去歇息吧。”

小男生立马道：“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怕你热着吗？你看这太阳多大啊今天。”

我抬头看了看清晨柔和的阳光，默默朝男生向反的方向挪了挪。

据说中二这种病，会传染。

小姑娘显然也不理解男生的说法，特天真的问：“照你这么说，那我等会儿是不是会晒成人干啊？”

旁边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男生浑不在意的继续耍贫嘴：“不用担心，有我在，保证晒不到你一丁点儿。”

小姑娘斜他一眼：“是吗？”

男生正色道：“这是必须的！”

我又往旁边挪了挪。这位貌似病情加重了。

小姑娘重重“哼”了一声，明摆着不给台阶下。

结果这男生自己创造了台阶，立马紧张的问：“哎呦喂！小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哼的这么响，是不是哪儿又痛了？”

小姑娘扭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公交车终于姗姗来迟，我排队准备上车。

眼角忽然瞟到一抹身影，我立刻转头去看。可眼前只有吵吵闹闹的商店，匆匆忙忙的行人，车水马龙的城市。

没有那个人。

我暗责自己想太多，抬脚上了公交车。

回到公司去销假的时候，我很八卦的多看了人事部经理几眼。人家正坐在办公桌前，忘我的努力工作着。

我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转而发现人事的气氛略微有些不同。似乎……有些太过严肃了。

默默鄙视了一下自己，我走出人事部，回自己部门准备工作去了。

经理难得的居然不在，隔壁的同事悄悄的告诉我：“听说经理是去相亲了，被他老妈亲自压去的。”

一瞬间，我忽然充满了莫名的优越感。被逼去相亲什么的，我还没有荣幸体验过呢。

我对着同事笑了笑，小声附合着跟他偷偷聊天。

事实证明，八卦不是女人的专利。在聊天过程中，这位同事充分向我展示了什么叫做八卦爱好者。

从经理被逼相亲，到财务科某某的老婆即将产下男婴，再到本部门某某某是某某二奶，再到人事部经理最近在闹离婚，直到本公司有多少清洁工多少保安多少闲人。这位同事都了如指掌。

等他八卦完，我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这就是所谓的深藏不露吧，我暗想。

眼见该同事似乎还有大八特八的意思，我惊的连忙尿遁。冲到门口时，隐隐听到该同事又嚎了一嗓子：“以后还有不知道的尽管来问我啊。”

问你妹啊！你真的是来做销售的不是来做记者的吗？你确定你没有投错简历进错公司？

苍天啊，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啊……我以后再也不八卦了……出了办公室才发现真的有了尿意，于是我向厕所急奔而去。远远看见人事部经理的身影，我连忙刹车，整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发型，表情严肃的与她擦身而过。

在漂亮女人面前，就算是基佬如我，也是要注意形象的。

虽然这个怪毛病被蒋雯翻来覆去吐槽了无数次，但我连一丁点儿改掉的意思都没有。

每次我这样被蒋雯看到，她都免不了要骂我一句：“人模狗样。”

每次被骂，我的回应就是若无其实的掏掏耳朵，然后一脸“反正说的不是我”的模样，每每都能把蒋雯气的跳脚。

去厕所放过水之后，我悠哉悠哉的晃去了茶水间，正准备推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人声。

本想八卦的听一下，又想起某同事一张眉飞色舞的脸，立刻转身回去工作。

今天因为经理不在，大家下班的非常准时。要知道平时经理在，起码要迟上个十分钟大家才会走。

出了写字楼，我居然一眼就看到路边停了辆路虎。正在心里想“一定是我想多了”的时候，车门打开了。顾云城穿着一身灰色的风衣，缓缓朝我走来。

我登时头皮发麻。

顾云城走到我面前站好，道：“小宁，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哟，居然这么有礼貌了现在，看来在部队里呆了几年还是有效果的啊。

刚准备摇头拒绝，又想起蒋雯担心的脸。总这么一直避着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我做出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顾云城看起来似乎很惊喜，眼眸一下子明亮许多，嘴角也勾起带上了笑。

我皱眉，暗想是不是不应该答应他。

顾云城却不管我在想什么，几步上前来拉我。就在手碰到衣袖的时候，我条件反射性的甩开他，同时脚下后退两小步。

人真的是非常善变的生物。以前是我巴着他，被他甩开也会重新缠上去。现在到相反，他要来拉我，却被我甩开。

很讽刺是不是？而这一切都源于所谓的爱，奇妙的爱。

明明是那么虚无漂渺的东西，却能影响到那么多人和事。

顾云城显然没想到我是这种反应，僵在原地，手还维持着伸出的动作。

我知道这样不好，可又实在做不出什么补救。所幸顾云城终于成熟了些，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面色平静道：“你没开车来？那坐我的车去吧。”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路虎走。

顾云城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转而看着我。

我无视他期待的目光，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顾云城收起脸上的表情，点火，车子缓缓滑了出去。

一路上我没说话，顾云城也没开口。我乐得轻松自在，转头去看窗外的城市。

经过城隍庙时，门口有人在卖冰糖葫芦。顾云城突然问：“要吃吗？”

我摇了摇，不出声。

顾云城状似惆怅的喃喃道：“我记得你以前……明明很喜欢吃的啊。”

我瞬间阴下脸，冷冷道：如果有人把你喜欢的东西硬塞你嘴里，强迫你吃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那么我想，你大概也不会再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

车子猛然打了一下摆，我有些嘲讽的问顾云城：“怎么？手打滑了？”

顾云城脸色的苍白，倒映在玻璃窗上。他无言了半晌，才喃喃道：“小宁，对不起……对不起……”

又是这句话，我不屑的“嘁”了一声。顾云城的脸色更白了，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

我怕他失控，嚷嚷道：“顾云城，你他妈可别忘了你在开车呢，冷静点冷静点。”

顾云城从反光中看了我一眼，慢慢镇定下来。

我心里冷笑不止。

现在装什么痛苦的样子，老子当年叫的那么惨也没见你多激动啊。你不是还一派温情的和我道歉呢嘛，现在作出这一副样子给谁看？我吗？那你真的大可不必。

因为我压根不想看到你。你给了我美好，又毁了我希望。你觉得我到底要有多圣母，才会装做什么都没发生？

真是非常抱歉，我没有做圣父的打算。

你我毕竟相识十几载，我性格怎样你应该知道的。

喜欢时你是天，离开时你就是泥。

所以，顾云城，我不知道你回来究竟是什么目地。

如果是因为愧疚想要弥补之类的，我只想说，你真的大可不必。

因为，顾云城，我已经放下你了。难道你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17、过去

蒋雯抱着我哭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我没有办法，只好问她要多少。

蒋雯啜泣着小声道：“一千。”

心里的不安猛然扩大，我却找不到原因，只能紧紧搂住她，柔声道：“好。明天我就划给你。”

我父亲是做生意的，所以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比同龄人要多一些。从我记事起，走亲访友收的红包他们也都是存起来，上高中的时候将卡给了我。所以我的私人小金库，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蒋雯需要的一千块，对我来说不是天文数字，既然是她要，那我当然毫不犹豫的给。

第二天我请假去给蒋雯打钱，出了银行路过一家精品店。正打算进去转转，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楚堂。

他正在和什么人通电话，神情激动，脸色通红。距离相隔不远，隐约能听到他满含怒意的说话声。

“……你早干嘛去了！”

“不……我不需要！！”

“你别再缠着我了行不行？”

“我说过一百遍了！我不回去！”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仿佛怒意升到了顶，猛然将手机的手机狠狠摔了出去。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后，却又一脸懊恼的坐在路边。脚旁正静静躺着死无全尸的手机。

现在心疼了？谁让你自己摔的。活该。

我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喊：“顾宁。”

我转头，看见了周玲。

真是阴魂不散。

周铃看起来气色不错，轻轻柔柔的问：“顾宁，你怎么总是躲着我？”

不躲着你难道要我去上赶着给你虐？不好意思，我脑子比核桃大那么点儿。

我没说话。

周玲一脸温情道：“顾宁，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猛然打了个寒战，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又来说喜欢，她确定自己在说什么吗？

周玲自接自话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我也不知道。”

拜托你快告诉我！我一定穿越时间把当时的自己揍成猪头！

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那你还那样对待我？”

周玲微垂下脸，有些不安的样子，轻声道：“以前小，不懂事，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你不会真的觉得，还有“以后”这种东西吧？我恨不得以光速离开她身边。

周铃又笑了笑：“顾宁，对不起……”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我原谅你了，所以麻烦你别再来找我了。”

周铃猛然抬头，盯着我：“我就知道你会生气……对不起……我当初突然离开，什么话也没留下，你一定很生气对不对……”

我茫然，你离开我巴不得呢，干嘛要生气？

直觉气氛诡异，我开口：“你以为你是谁？我干嘛要生气？”

周铃笑着道：“看吧，我就知道你生气了。”她向前走了几步，我立马后退。

周铃顿了顿，又一脸温柔的开口：“我……我这次不会走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天啊，这货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爸说，喜欢的人就要牢牢困在自己身边。”周铃的声音似乎带上了哭腔，然后仔细去看，却发现她那张笑着的脸一点要哭的痕迹都没有。

我直觉不妙，转身欲走。不料突然被人大力抱住腰部，抱住我的人压低嗓音唤：“顾宁……顾宁……顾宁……”

唤的那么温柔，仿佛我就是她的救赎。可惜我明白，她是我的地狱。

一点一点掰开交握在腰间的双手，缓缓道：“周铃，你找错人了。”

如果你真的需要救赎，那也一定不是我这个被你折磨过，避你如蛇蝎的人。

腰间的双手缠的更紧了，我每掰开一点，她就马上再握起来。

背上传来湿热感，我心下叹了口气。

周玲又开始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也带上了颤抖。

“我只是喜欢你啊……”

“对不起……”

“我喜欢你……”

我被她哭的头皮发麻，使劲去掰她的手。

周玲仿佛绝望的人紧紧抓住最后一点希望似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大，我不仅掰不开她的手，连腰都被她勒的痛了起来。

“……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欺负你，也只是想你能认真看看我啊……”

“为什么总是这样……”

“爸爸说的对，喜欢的人就要牢牢困在身边……”

“顾宁……顾宁……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为什么你这么喜欢他？”

“他明明对你一点也不好啊，我欺负你时他好多次都看到了，可他从来不说话……”

周玲说的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我忍不住开口：“有些人你说在出来哪里好，但就是谁也替代不了……”说完我突然想到什么，轻声问：“你说，你欺负我时他看到过？”

周玲的哭声小了点，半晌才听见她说：“是啊……你被我逼着蛙跳那次，你被我拉着去跳绳那次，你被我指挥着去爬树那次，你被我绑在树上那次，你被我当众大骂那次……他都在。我看到了，他都躲着不远处看着。”

一刹那间，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我放下手，有些恍惚的问：“他都在？”

周玲似乎点了点头，小声道：“他都在。”

换了一个标点符号而已，意思却完全不一样了。中华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我停下动作直直站着，好像突然被抽走了发条的机器。脑子里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

耳边嗡嗡作响，我禁不住闭上了双眼，

腰间的力道猛然加重又骤然松开，我睁开眼，余光瞟见身旁有人。转头去看，发现在正在刚才路对面的楚堂。大概是被我和周铃吸引过来的。

楚堂正抓着周铃的手，见我望着他，狠狠甩开周铃。

周铃不哭了，有些疑惑的看着楚堂。

我也疑惑的看着楚堂。

楚堂脸色阴沉，想必刚才那通电话把他气的不轻，看到女生居然不注意阳光帅气的形象了，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我心情非常不好”的气势。

冷冷看了周铃一眼，抓着我的胳膊就要走。

周铃终于回了神，冲上前拦住路，恶狠狠的盯着楚堂。眼神里的恨意仿佛楚堂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转而看向我，眼神瞬间柔软了许多，可说出话却让我呼吸困难。

“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有谁会像他那样对待喜欢的人？”

“别傻了顾宁，你只是他的玩具，免费的……工具……”

脚下一软，我忍不住扶住身边的楚堂。

这个他，我和周铃都知道，是顾云城。

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乱想，拼命压抑住心底的恐慌。可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我的惧意。

手上传来热度，是楚堂拉住了我，我茫然无措，任他拉着离开。

身后周铃笑了起来，毫无笑意的朗声大大笑。笑了一会，她停了下来，我回头去看，发现她正在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