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堂正拿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我走过去直接将果篮放在他桌上：“楚堂……”

楚堂抬头，将写满字的白纸收了起来，扬声道：“哟～顾少爷你这是来探病的吗？”

我有些无措，解释道：“不是，我是来道谢的。”

“道谢？”

“对，谢谢你帮我请假。”

“哦，我也是看在小顾的份上。”

我就知道，果然是因为顾云城。

“总之，多谢你的帮忙。”四周渐渐有人聚拢，我既紧张又慌乱，转身就走。

楚堂在身后懒洋洋道：“顾少爷，你谢礼送的就是这果篮？”

我回头，茫然道：“啊？送果篮不行吗？”

楚堂皱皱眉，摆手不耐烦道：“行行行，你快走。”

我如蒙大赦，脚下生风的离开了。

事后想想，实在有些无语。我一个刚出院的人，送别人果篮，简直就像在故意搞笑话，也多亏楚堂没跟我计较。

只是听同学说，那篮水果楚堂没有分下去，全部自己一个人霸占了。

真小气，我忍不住想。

12、现在

游乐场里的欢声笑语还在，我却仿佛失了聪，耳边只剩下刚刚那个声音。

那是我听了多少年，爱了多少年的声音啊。

我曾经最爱他低笑，可后来，他的笑声成了我夜夜噩梦。

“宁宁……对不起……”记忆里的话语猛然响起，打破了我僵硬的思绪。

我抱紧怀里的顾昊转身，看见了身后几步外站着的男人。

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顾云城。

我在心底默默念出这个名字，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上前一步：“宁宁……”

我条件反射的退后两步，还是不说话。

蒋雯此时终于恢复正常，走过来不着痕迹的扶住我。摸了摸顾昊不解的小脸，柔声道：“昊昊乖，快叫顾叔叔。”

顾昊仰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顾云城，软软糯糯的听话叫人：“顾叔叔。”叫完又问我：“怎么叔叔也和爸爸一样姓顾？”

我摸了摸他的小脸，道：“这个爸爸也不知道哦，只是同姓而已。”

顾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

蒋雯看着顾云城，笑着道：“云城，我差点没认出你来。你现在的样子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顾云城看着她，目光沉沉。

蒋雯接着问：“多少年没见了，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我刚想开口，顾云城已经应下了。

丢开玩到一半的游乐园，我把顾昊交给蒋雯，去停车场开车。

顾云城说：“我也去开车。”随后跟上我。刚走到停车场，他就开口：“宁宁……”

我打断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再这么叫我。”

他顿了一下，又道：“小宁……”

我转身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有姓。”

他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拉住我：“对不起，你也别闹脾气了。”

我触电般甩开他，不敢置信道：“对不起？闹脾气？顾云城，你脑子现在清醒吗？”

“我……”他张口，却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先出去了，雯雯和孩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他动也没动，我直接绕过他去付了停车费。然后解锁，开门，上车。

启动车子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在发抖。我拍了一下手，努力平静自己。

车子驶出停车场，蒋雯正抱着昊昊站在路边等我。

车子靠边停下，蒋雯打开门看了我一眼：“顾小宁，别抖了。”

我转头，昊昊已经上了车，正慢慢向我靠近。

挪到我身边，他一脸认真的摸摸我搁在一边的手。一边摸一边小声的说：“爸爸不怕哦，不怕，昊昊在这里保护你。”

他还这么小，却在看见我颤抖后不是害怕而是反过来安慰我，真的让我让哭都哭不出来。

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是积了什么德，这辈子你把昊昊赐给我。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照着再去积十陪德，下辈子你也把昊昊赐给我，好不好？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脸蛋：“好，爸爸不怕，昊昊要一直保护爸爸哦。”

蒋雯捏了捏鼻梁，看见后面开过来一辆路虎。仔细看了看座驶座，她对我说：“顾小宁，不要再被他绊倒。”说完她转头，挂起笑容招呼顾云城：“云城，跟着我们车子开。”

顾云城大概是点了点头，蒋雯上车关好车门。

我问她：“去哪？”

她伸手将昊昊抱进怀里，握住昊昊抓着我的手，道：“去潘家园。”

我点头，车子启动，慢慢驶出凤凰山。

其实是有些神经病的，毕竟从北仑到海曙，真的一点也不近。

车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昊昊已经窝在蒋雯怀里睡着了。我看了眼后视镜，那辆路虎还稳稳的跟在后面。

蒋雯也看了一眼，冷冷道：“看来他这些年过的倒是还不错。”

我专注前方。

“顾小宁。”她继续说：“你也要让他知道，你过的很好。”

“你工作安稳，父母慈爱，有妻有子，生活平静。”

“没有他，你会过的更好。你要让他知道，他是你弃之如敝的垃圾。”

“不管他为什么回来，你都不要忘了，你当年所遭受的一切。”

“爱不是一直毫无底限的付出，如果他到现在连这个都还不懂。那……”说到这，她忽然笑了笑。

我知道，下句话是：“那你那么多年，保姆可做的真到位。

我把他放在手心捧着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像个保姆。后来还是被人一针见血的指出来，我才发现这个问题。

可惜，保姆都是有期限的。

换言之，没有谁会照顾谁一辈子。

我握了握蒋雯的手，道：“我都知道。”

所以我不会再回头。

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开回了海曙。

期间昊昊醒来一次，蒋雯摸摸他，告诉他还没到。于是小家伙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七转八拐的开到潘家园，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停好车，开门下车。正准备接过蒋雯怀里的昊昊，小家伙微微睁开了眼，有些'茫然的问：“爸爸，到了？”

我抱过他，点了点他鼻尖，笑道：“是啊，到了。昊昊想好今天要吃什么了吗？”

小家伙一听到吃，立马清醒过来连忙道：“爸爸不要催，我现在就开始想。”

“好，爸爸不催，你也别急，慢慢想。”

蒋雯朝站在车边的顾云城道：“云城，快过来。”

顾云城慢慢走了过来。

昊昊趴到我肩膀上，乖乖叫了声：“顾叔叔好。”转头又去问站在一边的蒋雯：“妈妈，顾叔叔今天和我一起吃饭吗？”

蒋雯柔声道：“是啊。”

在昊昊喊出妈妈的时候，我从玻璃门的反射中，看到顾云城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我扯了一下嘴角。

潘家园是家私房菜馆，我与蒋雯大学时每月必来吃一次……

大堂经理五、六没有换人，厨师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见人进来，还没等服务生迎上来，经理已经打上了招呼：“顾先生，顾太太，今天还带着昊昊来了啊。还坐老位子吗？”

“不了，张经理，今天有朋友，帮我们开个小包厢吧。”我把昊昊正放在嘴里的手指拿出来，跟着经理往包厢走。

其实会选这家菜馆，原因很简单。

因为经理认识我和蒋雯。

在经理打招呼的时候，我看到顾云城皱了皱眉。

顾云城，你看，你不在的这些年，我过的也不错。

所以，怕是不能满足你想补偿的心理了。

顾云城回来能是为了什么？我多少能猜到一点，大概是因为觉得愧疚，想补偿我。

可是，我不需要。

真的，顾云城，我一点也不需要你的愧疚。

13、过去

蒋雯只是个外貌普通的女孩，我怎么看都不觉得那长着泪痣的男生会被她迷倒。

虽然担心蒋雯这个没神经的被骗，但我也不是看不见那男生对她好。

偷偷观察了几个月，我终于放下心来。

大概是帅哥VS平凡女的组合太稀罕了吧，所以才会莫名的担心。我无奈，只能这样默默告诉自己。

顾云城最近很缠我，我被他总是突如其来的偷袭弄的暴跳如雷。

“顾云城，这里是学校！”我整了整被他拉开的衣领，咬牙切齿的看向他。

顾云城冷着一张脸，闷闷道：“你最近老盯着别人看。”

我茫然状。

他自认为仔细的形容了一遍：“你老看那个脸上有痣的男生。”

我回过味来，顿时笑出了声。

顾云城的脸色随着我的笑越来越黑，大概他自己也意识了什么。

笑着笑着我就倒了霉，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还有两层，一步跨下去，光荣的崴了脚。

我疼的哎哎直叫，顾云城一张黑脸阴的都能滴水了。

我偷偷瞄他一眼，继续装疼。

许是我叫的实在太难听，顾云城厉声道：“闭嘴！”然后他在我面前，背对着我蹲下身。

我立刻会意，三两下爬上眼前算不上宽厚的背。

顾云城双手绕过来勾住我膝弯，站起身，背着我稳稳的向医务室走去。

太阳光洒在他身上，微风吹动他的气息，四周弥漫出一股温暖的味。

我窝在他的背上，心里想着，这就是我的整个天地。

校医看了看脚踩，一边揉搓一边问：“这里疼吗？这样呢？这里什么感觉？”

我偶尔对他的询问出声回答，顾云城一直靠在一边墙上不说话。

我看他一直沉着脸，便十分配合校医的治疗。

最后校医确诊：“没事。来，我给你拿瓶药酒。回去一天揉一次，过几天就好了。”

顾云城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

晚上，顾云城来背我回寝室，快走到门口时，他低低道：“你下次别哭了，哭的我心都乱了。”

我忍不住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顾云城闷哼一声。我双手缠住他脖子，轻轻“嗯”了一声。

那以后，我真的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可是后来，我意识不清间听到有人哭着问我：“你为什么不哭一声，为什么啊……”

那时候鼻间都是血腥味，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在问我，于是我只能在心里小声回答：因为我答应过别人不哭啊。

即使这个人已经不要我了。

蒋雯的小恋爱仍然甜甜蜜蜜的谈着，我和顾云城也腻在一起。只是他脾气越来越暴躁，我们常常为一些小事争吵。

甚至动手。不过最后多半是我被他暴力镇压。

可我一点也不在意，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这点摩擦根本无关痛痒。

大概是我幸福的样子实在太过碍眼，老天爷在不久后又给我送来了一个惊喜。

虽然我觉得其实只有惊，没有喜。周玲回来了。

当时我正在教室里同大家聊天，班主任走进来说：“耽误大家一点时间，今天有位插班生来到我们班。”

底下的人哄作一团。

班主任摆摆手，示意外面的人走进来。

我没抬头，余光看到是企女生，穿着细带单鞋，碎花长裙。

视线顺着衣着向上移动，看到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我刹那如遭雷击。

那女生有着一张鹅蛋脸，五官柔美，气质恬静。

可那张脸我太熟悉，毕竟我曾因脸的主人噩梦连连。

那是周玲。

或许是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她，所以在她出现的时候我才会那么惊讶，惊讶到夺门而逃。

周玲……

周玲……

周玲……

我在心里反复想着这个名字，思维已经不受控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可我害怕她回来。

我知道现在的日子是假装出来的平静，就像漂浮在海上的一叶小舟。可我不想打破它，能平静一时就平静一时吧。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周玲回来了，这平静怕是就要结束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我完全想不到办法，窝在花坛一角又恨又怕。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我以为是顾云城。回头一看，是楚堂。

楚堂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我磕磕巴巴道：“没……没事……”

“那你的手在抖个什么劲？”楚堂一针见血道。

我一看，自己的手果然在抖个不停。

这是多年前被周玲逼出来的老毛病。只要我一害怕，不管脸上多平静，语气多正常，我的手都会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睁大眼睛看着楚堂。

他愣了愣，突然走过来拉住我，一遍又一遍抚摸我颤抖到快痉挛的手。一边摸一边温声道：“别怕……别怕……”

我怔怔看着他。

楚堂一定不知道，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温柔。

温柔到让我恍了神，一头扎进他怀里。

“呯呯”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与衣料隐隐传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干燥。声音低哑，怀抱安稳。

酸意再也压抑不住，我窝在楚堂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

理智告诉我应该退开，可身体一点也不想动。

装了这么久的镇定终于崩塌，我索性放开嗓子哭了起来。

楚堂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什么也没再问。

顾云城，我没有哭，没有哭，没有哭。

你没有看见我哭。

哭过后，我红着一双眼向楚堂道歉。他大度的表示他衣服被我弄脏了，于是我只好贤淑的表示我会洗衣服。

所以现在挂在外面的那件明显大了我一个尺寸的衣服是楚楚堂的。

当天我回去上课，一直提心吊胆。

但周玲仿佛不认识我似的，什么也没说。

上了半天课，我的心也慢慢放了回去。

也许是因为她长大了，对小时候的事没有兴趣了，所以她决定放过我了。

在给楚堂洗那件被我糊的全是鼻涕眼泪的衣服时，我这样想着安慰自己。

可没过几天，周玲含羞带怯的塞给我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时间，地点。

难道她要约我去赴龙门宴？想着想着，我有点冷了。

虽然害怕，但我还是按照纸条上说的时间去约定地点了。

一来我好奇，二来我想和她说清楚，总不能老是这么提心吊胆的过下去对不对？

古人言：好奇心会杀死猫。古人诚不欺我。

周玲站在枫树下，一脸平静的等着我。

我左右打量自己，输人不输阵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整了整衬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抬脚正过去。

周玲正在哼歌，见我走来，连忙收声。

她也不说话，只盯着我看。

我被她看的心里直发毛，忍不住先开口：“周玲，你怎么回来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摆明不欢迎的问句大小姐听了一定会生气。

没想到周玲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句毫不关系却让我头皮炸起的话。多年后，我想起那时周玲的笑，发现我真的搞不懂她。

一直看不懂，一直猜不透，一直没有认真看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