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14、现在

顾云城一直没说话，服务生送来的菜单我转手就交给了蒋雯。

蒋雯瞪我一眼，将菜单递给顾云城道：“云城你别介意，小宁他递习惯了。今天我们夫妻做东，你来点菜。”

顾云成接过菜单一页一页翻了起来。

我凑到昊昊身边问：“昊昊想好要吃什么了吗？”我与蒋雯并排坐在一起，昊昊从蒋雯怀里爬到我腿上坐好，抱住我胳膊说：“椒盐虾！”

“还有呢？”

“豌豆泥！”

蒋雯笑着摸摸他，温声对服务生道：“刚才他说的都记下来，再来个酱汁蛤蜊。”

昊昊恍然大悟道：“蛤蜊是爸爸的！”椒盐虾是妈妈的，豌豆泥是昊昊的。

顾云城插话：“小宁他不吃蛤蜊。”

他说的肯定，好像我真的不吃一样。

我朝他笑笑：“以前不吃，现在喜欢的不行。”顾云城僵了一下。

我没管他，继续去逗昊昊。小家伙大概是因为太久没见我，一直笑个不停。

菜上来后，蒋雯一边给我和昊昊昊夹菜，一边招呼顾云城：“云城不好意思啊，小宁身体不好不能陪你喝酒，你一个要喝吗？”

顾云城的动作顿了一下，问：“生病了？去看医生了吗？”

蒋雯给昊昊夹了块排骨，淡淡道：“五、六年的老毛病了，一直没治好。”

“没什么大碍。”我怕蒋雯说漏嘴，连忙插话。

顾云城抬头看我一眼，我一头雾水。

以前喜欢他的时候，他一个眼神瞟过来，我立马就知道他要拿什么东西，要做什么事，要说什么话。

可现在一不喜欢他，他的眼神我就一个也看不懂了。

所以说，人呐，真的是非常非常善变的。

我爱你时你说什么是什么，我不爱你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前者是顺从，后者是敷衍。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蒋雯道：“云城，你怎么也来宁波了？”

顾云城道：“听说你们在这，顺道过来看看。”

“哦，那你要在宁波呆多久？”

蒋雯状似不经意的问。

顾云城想了想，道：“明天就走了。”

我心里给了蒋雯一个大大的赞，继续低头给她夹菜。

顾云城突然问：“小宁你在做什么？”

我含糊回答：“给一家小公司做协理。”

顾云又问：“什么方面的？”

我心虚道：“食品。”

蒋雯插话：“云城你还没转业？”

“正在考虑。”

“对哪方面有兴趣？我在做地产。”

顾云城道：“还没想好。”

“雯雯！”我突然喊了一声。

蒋雯茫然问我：“怎么了？”

我指着她筷子上夹着的山药，道：“你山药过敏！你怎么还夹山药！”

蒋雯看了一眼夹着的菜，悻悻道：“这货是山药？怎么长的这么有……特色……”

那块山药确实被做的有些另类，不怪蒋雯这个粗神经的没认出来。

顾云城又不出声了。我有些奇怪，见他正夹起一块山药放进嘴里。

突然想起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起。

我微微叹气，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所有，你是会庆幸还是遗憾？

我想，我只会害怕。

因为，我是个胆小又懦弱的人啊。

我看看怀里的昊昊，小家伙呆呆对着我一笑。刹那间，所有的不快都被驱散。

我摸摸昊昊柔软的黑发，发现我真的开始害怕了。

害怕遗忘到来的那一天。

可即使再抗拒，再害怕，我也知道，那一天不远了。

吃完饭我与顾云城道别，看到他发动车子后。带着蒋雯与昊昊，朝着与他相反的地方离去。

晚上8点半，路灯与霓虹灯竞相亮起。整座城市慢慢苏醒，夜晚来临。

谁有时间停留？停留在路口，看看这漫天的忧愁。

蒋雯曾说：没有人比我更幸福。

我就真的以为她幸福，没有好好看着她。后来她的幸福没有了，我才发现她幸福下的一切。

这世界，从来不曾像人们以为的那么美好，也不会像人们期望的那样美好。

人总有一天会知道，眼睛与耳朵，在很多时候就是废物。

永远不要自己的眼见耳听，抱着毫不怀疑的态度。

“雯雯，你带昊昊睡卧室。洗漱品在厕所柜子里，衣服在衣柜里。”一回到公寓，我就将自己摔进沙发。

蒋雯和我偶尔会陪昊昊在一起住几天，所以我和她的公寓里都有彼此的日用品。当然，昊昊是最重要的，他的东西比我和蒋雯加在一起还要多。

蒋雯领着昊昊去洗澡，卫生间里不时传来她和昊昊的说话声，笑声。

我起身去厨房冲了杯奶茶，回到客厅窝在沙发上慢慢的喝。

这么久了，我还是喜欢将自己窝成一团。感觉安稳又宁静，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一切。

我知道，我至今仍然勇敢不起来。

蒋雯抱着正在揉着眼睛的昊昊出来，小家伙看起来累坏了，打着哈欠和我说：“爸爸晚安。”

我笑道：“昊昊乖，晚安。”

蒋雯进去哄昊昊睡觉，我在客厅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手里的奶茶被人抽走。我回神，蒋雯在我身边坐下。

“雯雯。”我还有点恍惚。

“嗯。”

“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蒋雯顿了顿，道：“我上次就告诉过你，他回来了。”

我惊讶道：“上次你说的是顾云城？”

“不然呢？”蒋雯白我一眼。

“我以为你是说江从明。”居然不是？

蒋雯无力道：“如果是姓江的，我怎么会哭哦。”

我更加不解了：“那你当时为什么哭？”

“还不是因为你。”蒋雯靠在沙发上，神色不明。

“因为我？我怎么了？”

“我担心你啊，毕竟他是顾云城。”

我笑笑：“他是顾云城怎么了。”蒋雯侧头看着我：“顾小宁，你爱了他十一年。”

我淡然道：“我今年已经23了。”7岁到现在，11年早过了。

“可是我一直记得你当年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害怕你又会变成那样。”蒋雯一脸认真。

我无奈提醒她：“雯雯，我也一直都记得。”

你毕竟只是看着，我却是亲身感受。

你都知道我有多疼，我怎么可能忘了那有多疼。

在一个地方摔倒一次还可以说是不小心，但如果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就是不容狡辩的愚蠢了。

蒋雯握了握我没什么热意的手，道：“不早了，洗洗睡吧。”

我点点头。

她走到卧室前，又回头看我，轻声道：“他是顾云城。”

所以她总是担心，所以她总是提醒。毕竟，我与顾云城之间的事，她从头看到尾。

我的天真与绝望，顾云城的深情与决然。

她一直都看在眼里。

她有她担心的理由，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我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他只是顾云城。”

他现在，仅仅只是顾云城而已。

蒋雯盯了我一会，点点头进了卧室。

我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窗外的天色，真的已经太晚了。

15、过去

周铃其实也没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她只是温柔的笑着，轻轻吞出一句让我从心底发寒的话。

她柔情道：“顾宁，我喜欢你。”

顾宁，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她还知道这个词？

还以为她是放过我了，结果这次是开始换着新花样玩了吗？

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玩。

“哦。”我漠然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我本能向左边一避。周铃冲过来抓住我的动作扑了个空，抬头一脸震惊的看着我。

“你……”她开口。

“我什么？”我抢话道。

“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她急急问道。

我有些想笑：“我为什么要在意？”

她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我……我在向你表白啊……”

我终于笑了：“那请问，关我什么事？”

周玲愣愣的看着我。

我好脾气的问道：“还有其他要说的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周铃一动也不动。

我叹口气，道：“好玩吗？不好玩的话下次就别玩了。”

周玲回神，焦急的解释：“我不是在玩！我是认真的！”

我淡淡道：“可惜我一个字也不信，真抱歉。”

周铃整个人都呆滞了，毫无反应。

我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摇了摇，见她还是没有动作。耸了耸肩，大步流星的离开，连头也没回过一次。

且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被任何一个人告白，我都不会答应或者温柔婉拒。

除了对待顾云城以外，我从来都不是温柔或多情的人。

喜欢就死命的追寻，不喜欢就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人，我没有兴趣去了解。

蒋雯不止一次告诉我，这性格太差劲。可我还是没改，十几年如一日的礼貌而疏离。

大概是这辈子所有的热情都耗在了顾云城身上，所以我在面对别人时，就拿不出热情了。我常常这样想，想着想着就会莫名焦躁起来。

因为想的太深就会发现，我与顾云城的这段关系，一直是我拼命在维持。

他只是偶尔会在我感觉到累的时候，伸手拉一拉我。

他好像身上就没有“主动”这种东西，也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一直都是这样，他主导，我主动。

我本想直接回教室，却听到有声音传来。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音乐教室旁。避过要绕的走廊，我直接翻过了矮墙。

推开门，看见一个身影正坐在钢琴前。背对着我，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身上。

流畅的钢琴声倾泄而出，在室内悠悠飘荡。

我慢慢走过去，发现弹琴的人居然是楚堂。

平时吊起的眼角放下，总是抿着的唇微微阖开，眼神温柔，眉间的戾气消失不见。整个人坐在那，温和的不可思议，我差点没认出来。

悠扬的琴声渐渐低下，最后停止。

我诧异道：“你居然还会弹钢琴？”

楚堂看我一眼：“我妈以前喜欢，硬逼着我学了点。”

如果不是顾云城，我不会认识楚堂，所以我对他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没想到他居然会弹钢琴，这世界真神奇。

楚堂微微一笑，问：“你有什么想听的吗？”

我怔怔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摇了摇头。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的那么纯粹，眉眼弯弯，神色宁静，不同与以往。

以前看他笑，不是带着冷意就是满含嘲讽，最好也是皮笑肉不笑。

难道遇上什么好事了？

我在心里默默八封了一下，然后又抽了心里的八卦小人一顿。他楚堂怎么样，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楚堂看着我，刚想开口，上课响了起来。

我道了声“拜拜”，转身就走。楚堂在后面喊：“顾宁。”

我回头：“干吗？”

楚堂出神的看着我，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一头雾水，抬脚离开。

真是个怪人，我想。

下课后，门口有人喊：“顾宁，有人找你。”

顾云城？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放学说啊。

我放下手里的笔，慢吞吞起身往外走。

出了教室我才发现不是顾云城，蒋雯正低着头，站在楼梯拐角处等着我。

她看上去似乎瘦了些，站在那里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想着想着我突然愣了愣。

似乎很久没怎么见过她了，最近一次聊天还是在一个礼拜前。

看来恋爱也会让人变的忙碌啊，我好笑的叹了口气。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只好挫败的放弃回想。

走到她面前，我喊了一声：“雯雯？”

蒋雯似乎正在想着什么，被我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有些受惊般看着我，道：“小宁，换个地方说话。”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抬脚跟上她。

蒋雯在我前面走着，期间踉跄了几下。我看的暗中皱眉，却又想不出原因。

到了楼顶，我迎风吸了口气。真舒服，好像心里的不痛快都随着呼吸被风吹走了一般。

蒋雯踌躇半晌，低声问：“小宁，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尚沉醉在微风里，随口道：“怎么了？”

蒋雯抬起头，又马上垂下去，有些艰涩道：“你别问了好不好？”

蒋雯家境不差，我一时想不通她为什么找我借钱，所以才随口问了一句。其实不管原因是什么我都会借给她，可她的反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认识蒋雯以来，她第一次回避我的问题。

本能的皱了皱眉，我不解的问：“到底怎么了？”

蒋雯似乎在犹豫，半晌后才抖着声音道：“小宁，别问了，别问了，别问了……”

我心里猛然一揪，有些不敢置信。

刚才那个声音是蒋雯的？那么颤抖，那么暗哑，那么……无助……在我印象里，蒋雯不是这样的。

她应该亮着嗓子哼歌，放开嗓子吼我，压着嗓子抱怨。

这才是蒋雯才对，永远阳光，永远开朗，永远哈哈大笑，永远小声嘀咕。

我几步上前抓住蒋雯双肩，逼迫她抬起头。然后我看见了她的脸，满是泪水与无措。

蒋雯，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一个瞬间，我心里充斥着的是什么。

是深深的无力。

你哭的那么厉害，我却不知道原因。那个时候我恨死了自己，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你明明是把我从黑暗拉出来的小太阳，我却不曾问过一句：“小太阳，你一直这样亮着累不累。”

多少次，多少次在我被周玲折磨到快受不了的时候，你都会突然出现，然后扶起我，轻声唤：“顾小宁，顾小宁。”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唤，直到我回神木木的应道：“嗯。”

在那些我不愿回想的时光里，我只记得你。

蒋雯，如果没有顾云城，我一定会爱上你。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对不起。

我想起很多事，猛然把蒋雯抱进怀里，然后学着她以前的样子，一遍遍唤她：“蒋雯，蒋雯……”

蒋雯似终于崩溃一般，伏在我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边安抚她，一边懊恼的自我唾弃。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很快，我就会离开顾云城。

那年我18岁，喜欢顾云城的第十一个年头。

十一年，不知不觉间，原来已经过了十一年。

青春的演出，差不多也要谢幕了。

时间可过的真快啊。

16、现在

第二天，我早起去上班，蒋雯在门口帮我理了理领带，然后拍拍我的肩膀，一派悠闲道：“去吧。”

我想问问她是不是漏掉了前面“上路”俩个字，又觉得大清早还有不要触霉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