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把康熙当儿子哄。
康熙愿意?康熙当然不愿意,他对太子彻底失望,长叹一口气,令人收敛十八,此事就此放下。
十八之死对于皇帝的打击不算太大,可也不小,他已快知天命,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除了苏斐,最疼小十八,那个儿子,本可活着,却还是死去,小十八之死,有他袖手旁观有他冷漠以对,死后却微微痛苦。
失去不后悔。
失去仍伤心。
皇帝就是如此。
阳光明媚,皇帝心中拔凉,面前放着锦盒,盒中一个巴掌大大小的木鸟,鸟身绚丽夺目栩栩如生,皇帝目光冷寒冰凉,杀气腾腾,苏斐掀开帐篷进来,手中端有吃食,放到他面前:“我做了点馄饨,要不要吃?”
康熙这两天吃饭不香,李德全又不敢劝,他忍不住动手下厨,吃不吃看他。
康熙在他进来时目光已然和缓,混沌用清汤煮,撒上一点青菜香味扑鼻,搓搓手,拿起筷子,微微一笑如冰雪消融初春融化:“我倒是有口福,你呀,甚少下厨,我都不知还有这手,让我尝尝,若是不好,可要重来!”
苏斐歪头做好,看他吃馄饨。
老男人夹一口放进嘴里,咬一口夸张的露出陶醉表情:“好吃!比御厨都好吃!”
德行!
苏斐撇撇嘴,目光落到桌上,伸出手,指尖还未触碰,哐当一声响,皇帝一把拽开他的手,面前汤汤水水泼满身却浑不在意,面色严肃:“不要碰,有毒!”
少年一怔:“可是小十八中的毒?”
皇帝点头。
他明白了,这东西是太子送给十八的,想起那天晚上孩子清脆的笑声他也说不清道不明是个什么滋味,长叹一声:“可惜小十八!”
皇帝垂下眸子不言不语,苏斐起身:“我再去做一碗,你等着。”
然后康熙眼巴巴的等着,等下一碗,嘤嘤嘤,朕快饿死有木有!!
重新一碗,呼噜噜吃的干净,豪迈一抹嘴。
看的苏斐眼抽抽。
“这东西,是从十八的帐篷里搜来的?”
他问康熙。
“啊,宫人说是前几日太子身边的小太监送的,朕派人查过,那小太监出错被太子寻个由头打死。”
皇帝眉眼一点阴沉不散。
苏斐让人拿来一双皮手套戴上,尝试解开木鸟,木鸟绚丽,尾羽上用鸠毒染过,灯光一照,隐约色彩斑斓。夜里点起灯,外面天色暗下来,康熙吃过混馄饨,此时无人敢进来打扰,连催饭都没,苏斐看过,道:“你打算怎么做?”
废了太子?
唯一送东西的小太监被太子除去。
康熙嘴巴一动,灯火一晃,少年人影晃动,手中长镰闪过锋利的光撕开帐篷,帐篷外一个人影远远逃开,苏斐收回长镰,看康熙,目光复杂:“是太子!”
“朕就知道!”
皇帝冷笑。
第七十四章
苏斐收回镰刀,说一声睡吧,与康熙入睡,这事他管不了,,康熙辗转反侧,久不成眠。少年闭目伸手拍拍他,安慰:“乖,睡啊,别多想,有我呢!”
声音和缓,皇帝心头一宽,闭上眼,被人拍着拍着沉沉睡去,一夜好梦。
第二日,外面大晴天,阳光明媚,秋风喜人,十八去世的明影逐渐消散,皇帝面上少笑,可眼里却不再是冰泠寡淡,让人毛骨竦然,皇帝心情恢复,下面的人也松口气,连十四也敢出去跑跑马打打猎,唯有女色,是不许。宗室带来的女眷宛若透明,皇帝下旨训斥太子,沉迷美色,有违君道,将太子身边侍从与女奴全部处死,换上新的一批,太子暴怒,私底下打死几个人,有砸碎一批瓷器,皇帝捏着密报,冷笑不语。
苏斐包馄饨,白嫩嫩的皮一捏,小饺子全滚滚,似元宝一般,可爱娇小。他看一眼皇帝,漫不经心,叫他:“过来帮我剁馅。”
老男人扔开密报,屁颠颠跑过来寻一张小凳子坐好,拿刀剁馅,扑通扑通,看的顾喜眼皮子直跳,生怕主子伤到自己。
康熙剁馅苏斐和面,包馄饨,面是新出的麦,水是京中快马加鞭送来的玉泉山上的泉眼水,秋弥时,皇帝与宗室的用度都是京城调用。康熙这两天有些食欲不振,什么也用不下,苏斐下厨做了馄饨,康熙满心欢喜用下,他干脆就负责起皇帝一日三餐,日日吃馄饨也不好,少年尝试学习一些新菜式,吓的御厨半死,生怕哪点做不好,恨不得将他供起来,御厨做的馄饨康熙是不吃的,老男人最近处于更年期,刁钻有古怪。
面前放着小铜锅,水面翻涌,苏斐见开了将馄饨扔进去,有指挥老男人切香菜和肉沫,将肉沫混合油辣子爆炒,香味扑鼻,又烈又呛又欲罢不能。
爆炒出锅,小炉子上的牛肉萝卜炖的差不多,苏斐揭开砂锅盖,尝尝味道,又加一勺盐,叫顾喜:“顾公公,劳烦去将四阿哥,十三十四阿哥请过来。”
顾喜微微犹豫:“那太子……”太子脾气暴虐,康熙又宠着,万一知道这事儿,他估计逃不了鞭子,这才提醒,想着万岁爷疼爱的儿子,却不想触到马腿。
康熙冷笑,切菜的手一顿,目光淡淡看一眼顾喜,一眼就让他遍体生寒,腿一软,跪倒在地,哆嗦,什么话也说不出。
苏斐搅动馄饨,打破僵持:“公公还是快去吧。”
顾喜悄悄看康熙,见他不说话,这就连滚带爬的出帐篷。
康熙咧咧嘴,抱怨:“叫那几个小混蛋过来作甚?”好好的两人时光非要参和一脚。
在太子害死十八,余者踹着明白装糊涂后,他对那些狼崽子是没什么好感,皇帝也不想想,当时那种情况谁敢站出来?
皇帝就是这么任性!
( ̄ε(# ̄)☆╰╮o( ̄皿 ̄///)
打你一脸血。
苏斐冷哼一声:“我做的饭菜还请不得人?你嫌弃你别吃啊!”
皇帝摸鼻子,得,得罪媳妇哒,打嘴,叫你乱说话(︿)。
煮好馄饨,满满一大锅,想起大家得饭量,苏斐又包上一锅。练出肉沫做好辣子油,胤禛不爱吃辣,又拿醋和酱油调和,用大骨煮好的清汤一同放入碗中,把煮好的牛肉萝卜换小火,切鲜嫩豆腐,水灵灵小白菜,早上采摘的野芹菜,芹菜炒肉,煎条鱼,上好的银鱼被他毫不留情的糟蹋。
白菜豆腐干笋牛肉羊肉留着下锅子,满满当当摆上一桌子,四方桌,宽敞却不疏远,皇帝挽起袖子搬凳子,侍卫门口四个帐篷外八个还有人不断巡回,太监宫女呆在帐篷口不敢抬头。
帐篷外响起声音“儿臣求见皇阿玛。”
“进来。”
三人掀开帘子进来,胤禛冷峻沉稳,胤祥眉宇俊雅,浩然昭昭,胤祯少年跳脱,阳光明媚。
“请皇阿玛安!”
三人也有两三天未见康熙,康熙正在气头上,不召见儿子也不许儿子见他。
“起。”康熙颇为冷淡。
“我煮了混沌和牛肉,要不要一起吃?”苏斐招呼他们,三人一怔,满桌子的饭菜,以皇家煮碗面打底鸡汤都要煨好几只鸡的尿性来说,简单到寒酸。
可意义不同。
苏斐亲自下厨做的,只有他们三人,与康熙近距离接触,不是没有留宴的时候,在养心殿会有,长长的桌子,一群侍候的奴才,阿玛在饭桌那边,他们在这边,隔得遥远。
这是个机会。
拉近与康熙的绝好机会。
尤其是太子不在。
胤禛与胤祥不再推辞,胤祯直接跳到火炉边伸出爪子去碰咕噜噜的牛肉,被苏斐一筷子打回来,怒目:“还要不要爪子?”
十四手背一道红痕,摸摸,敢怒不敢言,小声嘀咕:“凶巴巴。”一转身,凑到康熙跟前眼巴巴:“还是皇阿玛好!”
他算是康熙比较小的儿子,未娶福晋时很是娇养一段时间,后来年岁渐大,出宫建府,康熙又有小阿哥,父子间才疏远起来。皇帝看他一眼,不言不语,只是摸一摸大拇指,苏斐心下明了,这老男人是闷骚,明明高兴还摆出一副劳资不高兴的样子。
康熙帮忙,几个阿哥都不能闲着,君子远庖厨,几个天之骄子平时都是娇养,有哪个下过厨?就连苏斐也是最近学的。一顿饭上桌,香气四溢,几人都不敢下手,康熙做在上首也不动筷子,扳着张脸,看的儿子们忐忑不安,苏斐看不过,给老男人夹一筷子肉,他才不情不愿的吃,皇帝一动筷子,所有人下意识送一口气,开始动筷子。
平心而论,牛肉煮的有点老,萝卜炖的有点烂,手艺不怎么好,可几个人都吃的开心。
一人一筷子。
少年心满意足。
康熙的筷子随后,这是男人第一次给儿子们夹菜,破天荒有些脸红,只顾盯着苏斐侧脸看,眨巴眨巴眼,示意,媳妇,看,咱们像不像一家人?一家人泥煤!苏斐捏着筷子呵呵一笑,你丫觉得心不心虚?劳资有这么大的儿子?你生的还是我生的?分明是你丫后宫生的!还好意思包出来说是我的孩子!!我勒个去!!
皇帝摸摸鼻子,好吧,朕错了!!!
胤禛眼眶微红,康熙与他相处的时光温馨甚少,严格为多,他是佟佳贵妃养大,年少时与康熙便是严肃的相处,后贵妃去世,母妃又不近亲,他又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好几次被皇帝怒斥喜怒不定,不得已写上一副忍,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他何尝不愿意像十四一般?肆意打闹?不可以,他不可以。他是皇阿玛给太子培养的贤王,他的阿玛希望他能像福全一样辅佐太子,他明白皇阿玛的意思,只能一心跟着太子走,太子近来失道,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沉甸甸让人窒息。
好在,这座山即将崩塌。
而他也不用受任何牵连。
他下意识看一眼苏斐,眉眼俊雅的少年和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扛上,一个劲望皇帝碗里夹,皇帝不嫌弃他,微微笑着,等到少年一回头,立刻又夹回去,好吧,苏斐鼓着腮帮子跟只松鼠似得死劲瞪皇帝,逗的皇帝合不拢嘴。
胤禛收回目光,垂下眸子。
不言不语。
他能忍着,千万个日子都忍过来,这点时光算什么?
胤祯与胤祥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有妈一个没妈,一个妈在时还算得宠,又排行较小,与康熙进食时也是坐的远远的,康熙看中哪道,目光一动,就有小太监将饭菜端过来,至亲却有至疏至远,这就是皇家的父子,这般亲密,尚属头一次,这样的待遇,唯有太子才可享受,哦,还要再加一个苏斐。
好吧,这顿饭必须感谢苏斐。
苏斐被皇帝气的一噎,不想搭理。
吃完饭,有宫人收拾好,端上茶水,漱口,然后消食,苏斐坐在榻上,外面阳光照射进来,温暖明媚又不刺眼,将十八夭折带来的阴影驱散,困倦涌上心头,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要冬眠,抬起眸子从眼缝里看见康熙在书案前跟胤禛与胤祯说些什么,胤祥打酱油,胤祯满脸兴奋,放下心来,他该不会生气吧?闭上眼,头一歪,沉沉睡去。
临睡前想,晚上千万不要自己再动手,难吃的很。
唔,晚上吃什么呢?
睡醒再说。
秋光正浓,阳光正好,所有笼罩在人心上的不安,焦燥和忧虑猜疑在午后冰消雪融,也就一顿饭的功夫,父子之间哪有隔着的?
除了太子之外。
好吧,苏斐承认自己小心眼。
谁让他对自己媳妇心怀不轨的?
你死我媳妇都活的好好的!
少年翻个身,咂咂嘴,嘴巴里依稀残留牛肉味。
耳边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小了去,渐渐的,消失,那边的父子们,干坐着,闭上嘴巴,露出微笑。
第七十五章
第一场雪落下之前,皇帝回銮,大部队浩浩荡荡返回紫禁城。天气转寒,所有人都龟缩在马车中,包括胤祯和胤祥,怕冷的四爷,早就躲在马车中不肯动弹。
唯有太子一反来时颓懒和不耐,殷勤的骑马在队伍里来来回回,说是为康熙回鸾过的舒适安全。
笑话。
禁卫军要是连这点也做不了,干脆自刎谢罪。
和康熙关系日渐亲密的皇子冷眼旁观,暗地嗤笑,现在放下身段不觉太迟?还不是做戏。
车队行入京城郊外,长长的车队后拉着好几十车蒙古的礼物和带给各家女眷的东西。留守京城的大阿哥,三阿哥八阿哥与老九老十俱在,带领文武迎接康熙,眼眶泛红,泪流满脸:“儿等对皇阿玛甚至想念!”
康熙点点头,道“途中对汝等也甚是挂念。”
父子好一番诉衷肠,苏斐在銮驾中睡的正香,嘴角水渍,康熙下车前帮他擦过,不忍心叫醒他,留李德全看护,又不让李德全叫醒他,更不让他擦口水,皇帝的占有欲日益增长,令人发指,生活起居衣食住行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将少年养废,说不得废了这货还一脸高兴:我宠的!
苏斐要是知道一定给他一耳光,将他从紫禁城这头扇到那头。
百官拜托,出塞官员皇子各自见过,该散去散去,该回禀康熙回禀康熙。
銮驾回宫,康熙将苏斐抱下,放到养心殿任由他睡,又去上书房见留京皇子及内阁大臣。索额图告假,明珠抓着机会参他一本,上前一步,高声道:“禀万岁,臣有事启奏。”
康熙换过一身常服,挽起箭袖,在座不是他儿子就是亲近大臣,没有过于严肃。
皇帝正想着晚上跟苏斐吃什么,回到紫禁城小斐还会下厨?不行,他得想个法子哄哄他,得到的福利不能就这么失去。明珠一开口,他就下意识皱眉,不着痕迹瞥一眼老大,胤褆眼里藏着隐秘的喜色。
果然!
康熙不露喜怒,淡淡道:“明珠请讲。”
太子眼中,露出几缕寒光。
皇帝心头一叹,明珠与索额图,太子与大阿哥,不知何时,已经不死不休势同水火。正经事没做几件,尽在歪缠,莫不是盼他早死?
呵。
皇帝冷笑。
爱蹦哒的都要一个个按下去!
明珠道:“索府奴仆,当街行凶,纵马伤人,天子脚下,小小奴才,一介包容,也敢如此放肆。也不知借谁的势!”
太子恨不得生吃了他!
明珠就是他路上的绊脚石!不除了他寝食难安啊!
与之相反,大阿哥面上露出喜色。天子脚下就是山三品大员也不敢尝试闹市纵马,除八百里加急之外,违者杖打五十!
何况一包衣?
类似的事两人层出不穷,这次却是
太过……
太子上前一步:“皇阿玛,索相向来端肃自身,此事还有待考察!”
大阿哥冷笑:“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总不能是假的,据说索相还包庇奴才,拒不让京城府尹捉拿人犯!”
“大哥这话太过,就是真是奴才所做,奴大欺主,与索相有何相关?”
两人争锋相对,明珠递折子与康熙,康熙看过,放在一边,摆手:“此事交由京城府尹,严查!”
“喳!”
诸人噤声。
无论索额图倒不倒,明珠是彻底摸了他面子,皇帝回京后第一个要办的就是他,颜面荡然无存,索额图无颜就是太子无光,胤礽咬牙切齿,看着大阿哥的目光几欲噬人,大阿哥回以冷笑,严格来说,康熙的儿子们俱是人中龙凤,胤禵骁勇,太子曾经英明雍容,老三文雅,老四沉稳,老五老六也是不错,老七虽先天有疾却自强不息,老八出身低微温润如玉,老九的爱好上不得台面同样风生水起,老十赤子之心,还有十三十四,他的哪个儿子差了?可惜,野心伴生*与才能。
彼此厮杀,无法共处。
好在,十三十四还有胤禛之间关系缓和不少,胤祯看见他四哥也不是吹胡子瞪眼。
只是太子……
他微微叹息。
胤禵与胤礽,长子与嫡子,为何不能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