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书——风月平分
风月平分  发于:2015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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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因着看《呼兰河传》起的冲动开了头……

既然写了总要结尾吧

和《呼兰河传》设定没关系

一个平凡的故事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主角:萧禾

第一章

我叫萧禾。我们家全是男人,我,我爸爸,我爷爷。

我们家曾经也是有女人的,光是男人,那就不可能有我爸爸,也不可能有我。我以前有个奶奶,后来她死了。我以前还有个妈妈,后来她跑了。我以前还有个妹妹,大概是有的,据我爷爷说,留在家里被人贩子抱走了。

然后我家就全是男人了。隔壁的黄大婶说,我们家是要有大出息的,你看,一个吃白饭的人都没有。对门的张大爷也这么说。

我们家门前是个院子,几家人的房子围在一起圈出来的院子,人们白天做了活回来,往院子里面一坐,不讲究谁家放的杯子,谁家泡的金银花,端起来一干就是半壶水。坐下来就开始大声说,今天哪家的汉子没下地,怕是去会野女人了,哪家的媳妇又没来送饭,多半欠教招了。晚上他们也坐在院子里聊天,和白天一样的人,不过这时是聚在一起的,不像白天你来了我走了,他来了你走了。聊天的内容也和白天一样,不过这时更齐全,白天错过了的,晚上就可以补上,白天听过了的,这时就可以发表点意见,这些意见可能是花了半天时间想出来的,就等着晚上说出来让别人佩服。

同样的话题从丰年聊到饥年,又从饥年聊到丰年,今天听到些消息,又把昨天的推翻了,明天听到些消息,又把今天的推翻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已经达到精神脱离物质而存在的境界。

但那是后来了,当时的我只觉得很烦,李家的姑娘要嫁人,王家的姑娘也得嫁人。就像家家的汉子都要娶婆娘一样,有什么意思有什么差别呢,相当于他们一辈子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前院那是房子嘴,所以那些人嘴多的很,后院那是房子屁股,所以那里土很肥沃。

后院就是我的乐土。

后来我回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那么小,就有成为同性恋的倾向了。我的娱乐场所是屁股。

后院还种着菊花。当然还有其他很多花,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菊花了,黄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贱得很,满地都开着。好像还有仙人掌,其实仙人掌的刺一点也不刺人,爷爷说,看得见的刺,都不刺人,因为他们不是为了刺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才长的。同样有刺的还有小玫瑰,不好看,但是很香,我离开家之后,见过什么蓝色妖姬红衣主教,却再也没有闻过小玫瑰那么纯粹的香味了。

让我想想,后院应该还有些花,但是我不太能想起了。也可能是没有了,也可能连我说的那些都是我臆想出来的。谁知道呢。

不过我确确实实记得后院有一棵枇杷树,因为他供我吃了很多年免费枇杷,后来我离开了家,我常常怀念这棵大度的枇杷树。不过可能它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可能它把我摘过的枇杷都写成欠条记了下来,也许写在年轮上,也许写在树皮上。反正我也看不懂,只有那棵枇杷树才能看懂。

后来我一想到枇杷树也许还记着我的账,我就不愿意想起它了,要想也只想它结的枇杷。

不过庆幸的是,枇杷树后来死了。

枇杷树死了,但是我们活了下来。

爷爷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他说自己成分不好,但我觉得爷爷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会陪我玩,陪我聊天,教我念书。

爷爷在后院种了一些菜,一块是土豆,一块是红薯,还有一块是卷心菜。

这些菜都是我喜欢的,因为他们一年四季都在成熟,我想吃就可以去挖几棵。

我想那些花一年只开一次,这些菜却一年四季都在成熟,太奇怪了。虽然我喜欢这些菜,但这样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那些花一些。因为花更珍贵的样子。

结果那些花一点也不争气,有一年闹大灾荒,竟然全都死了。

真是让我羞愧死,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那些菜。

爷爷在的时候,我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我爷爷白天里就侍弄土地,后院的那几块,还有几块很远的。有的是水田,我还帮着爷爷插水稻秧子,结果后来我插的都浮起来了,爷爷笑我,我也笑。爷爷帮我重新插,我就去捉从树上掉到田里来的大白虫子。还有的是山地,种的花生,花生成熟的时候,爷爷就带我去挖花生,爷爷都挖了好几行,抬头一看,我坐在挖出来的花生秧子上,已经吃出一大堆花生壳了。刚挖出来的花生很好吃,有股从泥里才透出来的水汽,饿了也能吃,渴了也能吃,挖出来很久的花生就不行了,越吃越口干,吃多了还会嗓子痒,嗓子痒就想咳,咳了爷爷就知道我又偷吃花生了。

爷爷快要挖完花生了,就会直起腰到处找我,可能在桑葚树上找到我,那一般是桑葚熟的时候,我坐在树桠上,边摘边吃。吃得满手满嘴都是红浆。那是我吃过最好的水果,酸酸甜甜的,好吃到心都要化了。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我长到不好意思爬树的年纪,我才看到水果店有桑葚卖,二十元钱一小篮,紫的发亮。我觉得好新奇啊,小的时候树上从来没有那么紫那么大的。我买了一篮回家,用清水洗了,用盐水泡了,郑重的吃了一颗,既不酸也不甜,一点味道都没有,就像咬破了个气泡。那时我觉得城里人真可怜,好歹气泡还有肥皂味他们吃的桑葚竟然什么味都没有。

那以后我才知道,贵的不一定就是好的。真正珍贵的东西,其实都是不要钱的。

没有桑葚吃的时候,我就在荒地里乱跑,那时候流行去外面打工,听说可以赚好多好多钱,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走了,那些世世代代忙碌的土地,很多都荒废了下来。

每次爷爷看见了,都要感叹:根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哦。

我才不管这些根不根的,那些土地寂寞了下来,就统统归我了。我可以漫山遍野的乱跑,去追蜻蜓,扑蝴蝶,跑累了,在乱草丛里一躺,就睡着了。直到爷爷背着一背篓花生来喊我回家。

我有的时候不想动,就会耍赖,我说爷爷爱花生,不爱我,只背花生,不背我。爷爷就笑,下次就背禾子好不好。我说:背禾子要比背花生的次数多。爷爷说:好。

爷爷下山的时候,背篓里是花生,上山的时候,背篓里是我。上山下山的时候,爷爷都会给我念诗,我还记得好多: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可怜河边无定骨,尤是春闺梦里人……

……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

还有好多好多。

山路上有一些坟包,爷爷会告诉我,这个是哪家哪代埋的哪个人,有时还会扯一扯我家有哪些坟,爷爷每次都说,这些你要记住的,以后爷爷老了,也是要埋进去的。我就学着爷爷的语气说:以后萧禾老了,也是要埋进去的。爷爷每次听我这样说,就会笑话我。我不知道哪里好笑了,连爷爷都要老,我为什么不会老。

活着的时候,在地上耕种,死了的时候,在地下腐烂。我当时以为我也会是这样,就像在我之前的世世代代。

那些坟边,一般都会有几棵桐子花,开花的时候,那些花朵一朵一朵的往下掉。桐子花和其他花不一样,其他花一般是枯萎了才磨磨蹭蹭的从树上掉下来,或者还有那些胆小的,烂都要烂在枝头上。桐子花常常是开的很艳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满满的给那些破败的坟包铺一层红红白白的新衣裳。我问爷爷,为什么桐子花开的正好的时候掉下来,爷爷说,你想啊,来上坟的人,本来心里就难过,要是再看到些枯枝烂叶就更难过了,桐子花想要人高兴点,所有就在最漂亮的时候掉下来。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

爷爷也有闲下来的时候,闲下来爷爷就会带我去转山。

我们那儿,有两座寺庙,一座叫波儿寺。是座正经的寺院,表面上看起来是,至少比现在的寺院正经。还有一座连名字都没有,我们都叫它岩洞,这个名字很现实主义,它其实算不上寺庙,只是一个又平又宽敞的岩洞,洞里面有很多雕刻,最大的一个好像是千手观音,我记不清了,那个时候山上也没通电,岩洞里面一片漆黑,爷爷一般都在岩洞门口和守门人聊天,他们常说一个人的福寿都是有限的,享受过了,就该受苦了。一个家族的福寿也是有限的,祖宗享受了,儿孙就该受苦了。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就去漫山遍野的乱跑。跑热了就去岩洞里面歇歇,里面很凉快,就像有很多冰把人埋了起来。但是太黑了,我不敢在里面待太久,待久了就觉得阴森森的,那些雕刻也不敢细看,一眼晃过去倒是很好看,细看就有点吓人,好多雕刻的脸都很狰狞,不狰狞的也吓人,就说千手观音,那就很和蔼,但我一想到这个和蔼的人,身上全是手,我就又害怕了。

岩洞的守门人是个老头,老得不成样子,老得没了名字,连姓都没人知道了。大家都叫他老岩洞,可能觉得他和那岩洞一样老了。

至少现在活着的人,一提起老岩洞,都说:我小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了,我晓得岩洞的时候就晓得他了。人总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全部,所以老岩洞就叫老岩洞了。

如果老岩洞和岩洞一样老,那老岩洞岂不是千年老妖了。

我虽然不相信,但我还是有点怕老岩洞,他脸上的褶子比岩洞门口的山沟还要深,他还会算命,有一次他让我把手给他看,他的大掌就像老树皮,把我的手硌得死疼,他眼睛都要贴在我手上了。

我担心他脸上的褶子会夹到我的肉。

他看了半天说:嗯,是个会读书,有出息的。

爷爷听了很高兴。

我才不信老岩洞,他都半瞎了,我估计他连自己手里拿的是我的手还是脚都分不清,算个屁的命。

后来岩洞就慢慢从记忆里面淡出去了,可能是老岩洞终于死了,那儿荒废了。何况爷爷老了之后,我也记不得去岩洞的路了。

波儿寺倒是一直都在。

第二章

我不喜欢我那个爸爸,即使他常常几天才回一次家,他也不喜欢我,因为我长的像生我那个娼妇,其实我们家在村里不算最穷的,怪就怪那个娼妇生的太好看——他们都这样说,太好看的女人都是收不了心的。爸爸经常去镇上做工,挑水泥扳钢筋,反正他有一身蛮力,用在赚钱上总比用在打我上好。虽然他的钱我和爷爷从来没花过。

每次他发了点工钱,他就去喝酒,喝到醉了,就摇摇晃晃的回家,回到家也不睡,只坐在门槛上骂人,一般都是骂我那个娼妇妈,说她腰里别副牌,谁玩跟谁来。他大概认为这句话很有水平,每次都这样得意的骂,从来没有新花样。骂完娼妇又骂我,说我是小娼妇。骂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因为这时爷爷就把他拖进里屋去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亲爹要骂我娼妇。我明明是个男的。可如果我妈妈是娼妇,我不是小娼妇,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真是复杂。

哦对,还有人叫我小杂种,那我就是小杂种好了。

——这样想通了我就觉得很高兴。

爷爷出来了,怕我受了委屈,就会给我讲故事,我一直和爷爷一起睡,小时候睡在爷爷臂弯里,长大了就和爷爷并着睡。爷爷给我讲嫦娥奔月。我问爷爷,漂亮女人是不是都很坏,爷爷说不,不怪女人长得漂亮,只怪男人没能力。

我不懂,只潜意识觉得女人是非我族类,又复杂又可怕。

后来我上小学了。教室就在波儿寺,全村只有那个地儿最宽敞了。当初村支书纠结了很久是用波儿寺来养猪,还是用来作小学。后来发现队里买不了那么多头猪来养,就用来做小学了。我每天撒着脚丫子从波儿寺跑回家,又从家跑回波儿寺。其实我觉得这是不必要的,因为那个小学老师还没有我爷爷懂得多。全村都把波儿寺叫波儿寺,爷爷也叫波儿寺,那个女老师偏偏说读般(ban)若(ruo)寺。

很久以后,大概是高中,或者大学,我才知道那是般(bo)若(re)寺。村里人都不识字,反而读对了,女老师识字,反而读错了。

在我读书以前,我的朋友是爷爷,是后院的枇杷树,玫瑰花,仙人掌。我读书的时候,有了另外一种朋友,就是我的那些同学。我们经常放了学一起疯跑。

其实都是一个村的,我和他们早都认识,不过以前从不和他们一起玩。我觉得他们没有后院的枇杷树,玫瑰花,仙人掌好玩。我第一天开学的时候,和爷爷一起起床,爷爷去地里,我就去上学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干啥,只知道我要去波儿寺。

我低着头走啊走,边走边数我走过多少条田埂,当我数到第九条的时候,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数多少了。

于是我就不想去上学了。

我不想去上学。我觉得再往前,就像晚上从窗框往外看,一片漆黑,说不定就有大灰狼。我决定倒回去走我会数的路,结果还没走到一半,我就遇到了郑乐。

我喜欢郑爷爷和郑奶奶,但我害怕郑乐,他长得比我长,比我宽,他每天都和一群人到处去疯,经常疯掉一件外套或者一只鞋,傍晚回到家被郑爷爷打的鬼哭狼嚎,我听到他嚎就跑去窗边偷看他挨打。被他发现了就瞪我一眼,转又继续哭着嚎着上蹦下跳地要把屁股藏起来。

郑乐看我往回走,说:“你走反了,去上学应该往那方走。”说着还用手指给我看。

我说:“我不想去,我想回家。”

他说:“你回家你爷爷肯定会打你。”

我说:“我爷爷从来不打我。”我又想到了他挨打的样子,觉得好好笑。

他说:“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去上学。”

我惊讶的说:“你怎么知道。”

他很生气的样子:“你这个胆小鬼!”

我说:“我不是鬼。”我拉起郑乐的手放在我嘴边哈了大大一口气,“你看,我会冒热气。”

郑乐又笑了:“你好傻啊,怪不得都不和我们一起玩。”说着就拉着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上学。”

我对郑乐的最初印象就是这人真讨厌,第一次对话,就说我傻。

他对我的最初印象,就是我好傻,但长得好好看。这也是他带着我去上学的原因。

后来我就和郑乐混熟了。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学校里好多人,我讨厌那么多人,那么多面孔,那么多声音,这让我觉得恐惧,于是我跟着郑乐不放,一直躲在他身后。等上了一学期课,我才能克制自己在郑乐去拉屎的时候,一个人呆在教室里。

等我出了学校,也就是波儿寺,我就觉得好起来了。放学之后,郑乐就带我和一群人去玩。我们经常玩的游戏,就是漫山遍野的菜籽花的时候,选一块菜籽花地,然后开始藏猫猫,一个人在田埂上找,不能下地,看到哪里菜籽花动,就用土块去砸,被砸到的就出来交换。那个时候的我们,连耍赖都不会。

每次躲猫猫的时候,我和郑乐就找个角落一直藏下去,直到藏到游戏结束。他常常告诉我他那在外打工的爸爸又寄了什么东西来,让我去他家玩,他还从他家偷东西出来送给我,吃的,或者玩的。常常他说着,我听着,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现在想想觉得我就像个旁观者,旁观着别人的童年。

第三章

这种愚蠢的游戏糟蹋了好些油菜地,直到有一次,郑乐拉着我又往角落里钻,结果被田埂上的人看见了,一个玩意儿就砸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那玩意儿就砸我额头上了。我当时只觉得额头好痛,头好晕。看了看地下,砸我的是一块石头。我想用手摸摸被砸到的地方,结果被郑乐抓住手,让我别摸。我感觉有什么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

我想,今天也太热了,都快被汗水蒙住眼睛了。

我迷迷糊糊看到其他人惊恐地指着我,就像我是个怪物。那个扔石头的小孩叫林凌,都吓得坐在地上了。郑乐对着林凌吼:“你给我记住!”然后就拉着我往卫生所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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