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胡局长他扳不倒沈家，我的人生刚开始，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程勇支着额头，似乎非常痛苦，“你父亲一身正气，相信邪不胜正，我劝不动他。但如果知道你父亲日后会惨死，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他去的。”

“你在说谎。”

“我骗过你，所以你觉得我说什么都是假的，可这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白巳臣冷眼看着他，“程叔，你的故事里始终少了一个人。”

“谁？沈季匀吗？”程勇开玩笑道。

“邓锴。”

Chapter.31 【祸起青城事件五】

程勇的动作有一瞬僵硬，而后他抬起头，正视白巳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提他吗？因为他是叛徒。他为了富贵，背叛了你父亲，背叛了胡局长，背叛了警局，也同样背叛了沈嘉裕。或者说，他是双面间谍，给胡局长传递青城帮秘密的同时，又把警局的消息卖给沈嘉裕。他大概到死都不会想到，供出你父亲是卧底之后，沈嘉裕会把他和你父亲一并除掉。”

“你是说沈嘉裕杀了我父亲？”

“他让人在你父亲的车上装了炸弹，你和沈季匀其实杀父仇人。哈哈哈，多么讽刺。”

白巳臣面色阴沉，“这就是你们的秘密？”

“这是沈季匀的！”

“那你的呢？给我一个你的理由。”

程勇几欲张口，半天才说出话，“我和你父亲……因卧底之事而分道扬镳，我清楚地知道你父亲的死有问题，他理应受到表彰，而不是这么不明不白死去。可我却碍于前程，选择了沉默，放弃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机会。我，程勇，是共犯。啊臣，我是打算把这件事带进棺材的，若不是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我怎么也不会说出来。我不想你我生分了。”

“程叔，二十年前你放弃了说出真相的机会，二十年后你为隐瞒真相而不择手段。你这一生，一错再错。”白巳臣紧紧捏住有线电话，“你以为说出真相我就会恨你？你太小看我白巳臣了。”

“你以为我好受吗？这多年我天天都在自责，夜夜都不能安眠！一闭眼，就会梦到你父亲被炸成碎片！”

“够了！”白巳臣低吼，事发之后再来忏悔有何意义？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况且程勇的话他也只是半信半疑，是非对错不能单凭一面之词。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

“不，程叔，不管是何种结局我可以坦然面对，因为我为此准备了许多年。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白巳臣想既然程勇主动说出了秘密，他也就没必要将程梓良的死讯告诉程勇了。于是，转而说道：“我猜邓锴就是那个avenger，他当年可能幸存了下来。”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可是死无全尸的！”

“你确定？”白巳臣反问，“当年没有对尸体做任何调查就结案了，死要见尸，你确定那些肉块就是邓锴？”

“我……”程勇语塞，当年的案件从发生到结束，都是胡局长几个心腹一手操办，他根本没有机会参与。这么想来，其中确实有些蹊跷，很可能胡局长暗中留了邓锴一命。

他突然感到脊背发凉，坐立不安。

“我想把avenger引出来，希望程叔你能配合。”

“啊？嗯，一定配合。”他既希望能把人纠出来，看看是邓锴还是另有其人，又不希望把人找出来。他不想二十年前的案子再被提出来重审，不想自己掖了多年的秘密被公之于众。

“找出avenger对你也有好处的，说不定可以替你减刑。”白巳臣留下最后一句话出了监狱。

顺道去母亲那里看孩子，白巳臣发现自家楼下有个佝偻的老人在四处转悠，说是老人也不太准确，男人大概五十来岁，裹着军大衣，戴着棉帽。他脸上可谓面目全非，都是狰狞可怕的烧伤，那些伤痕虬结交错，又被时间磨得光滑油亮，再加上光线的原因，很像一张凹凸不平而没有五官的脸。

白巳臣觉得他好像似曾相识，却一时间记不起来了。他走过去，板着脸，故意恫吓男人，“你鬼鬼祟祟地在干嘛？不说话我就报警了。”

男人嘴里发出“呃，啊”的不成词句的音节，手脚并用着乱比一气。

“你找人？”

男人点了点头，复而又摇了摇头。

“你有熟人住在这里，过来看他，却又不想和他见面？”白巳臣皱着眉头猜测。

这回男人用力地点了头。

这样单方面的对话进行地顺理成章，明明从未见过，这个中年男人却给白巳臣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白巳臣随意坐到台阶上，点燃一根烟，男人也跟着坐下来。

两人并排坐着，冬日暖阳洋洋洒洒地落下来，一个挺拔，一个佝偻；一个英气逼人，一个丑陋多怪；一个年轻力胜，一个日落西山。白巳臣说，男人认真地倾听。

“八岁之前，我很少有机会和我父亲见面，甚至不知道他的工作。但是他很疼我，每次回来他都是那么温柔和蔼。印象中的父亲高大帅气，无所不能，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白巳臣失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恋父情结？”

男人摇头。

“八岁那年我得知父亲是一名警察，在他的葬礼上。你都不知道我是怎样难过，同时又很自豪。于是，我立志也要成为一名警察，要强大，要成为别人心中的英雄。当我真正成为一名警察后，发觉好像又不是那样，感觉我的人生不该是在这条道路上前行。有段时间我很迷茫，不知去留。直到我突然发现我父亲当年死得离奇，我决定要调查彻底，才坚定了做警察的决心。可惜啊，我父亲死亡的真相至今没能够查清。”

男人用力拍了拍白巳臣的肩膀，似乎在鼓励他。

“你有儿子吗？”

男人点头，用手比了比白巳臣，又在画出一个人形。意思是他有一个和白巳臣差不多大的儿子。

“你们为什么分开？”

男人耸耸肩，表示他不想说。

“好吧。我也有两个儿子。”

男人吃惊地瞪大了眼，像是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了两条缝，说不出的诡异。

“领养的，双胞胎。我不会是个好父亲，做不了他们的英雄。”

男人站起来，嗯啊地发出声音，比划动作十分夸张滑稽。

白巳臣大笑，“哈哈，这回我可看不懂你想表达什么了。”

“啊臣！”白妈妈一手提着菜，一手推着一辆婴儿车，与她并行的是隔壁同样寡居的大婶。她手里也推着一辆同样款式的婴儿车，有时候两个孩子白妈妈照顾不过来，她就会来搭把手。

“先不说了。”白巳臣熄灭第三支刚燃起来的烟，小跑过去帮忙提东西。

“今天你说过来，我特意买了好多你爱吃的菜。许姐，你也过来吃，人多热闹。”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经常帮忙照顾孩子，应该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两位大妈的话题全是白巳臣和孩子，白巳臣虽觉得无趣儿，却还是很耐心地等待。

“走了走了，再说下去今天就要喝西北风了。”

弟弟白渊很应景地大哭起来。

“哈哈，弟弟肚子饿等不住喽。”许姐笑道。

白妈妈抱起白渊边哄边说：“他们哪里像两兄弟？别说长得不像，就是性格也差得多。大的吃了就睡，动都不动一下；小的吧，又好动得不得了，你一会儿不看着他，就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尽会折腾人。”

“还小喽，长大又要变的。”许姐接话。

白巳臣看着白渊也没说什么，白潜和白渊属于罕见的同性异卵双胞胎，长得自然不会像。兄弟之间性格互补，也许不失为一件好事。

“对了，啊臣你刚在和谁说话？”白妈妈问。

“没谁。”白巳臣转身，几十米开外的台阶上什么人也没有，想必那个人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白巳臣目光波动，若有所思。

Chapter.32 【祸起青城事件六】

“少爷，上次在道上发出的邀请函，今天有回应了。”阿崽将一封蓝底黑字的信函呈递过去。

沈季匀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英文圆体的avenger署名上，“哼，原来的警察现在沦落成为灰色地带的人。”

这种蓝底黑字的信函是道上专用的来往帖子，其他还有红底的追杀令，黑底的通缉令，黄底的寻人令等等。这种帖子的约束性在于“信义”二字，例如这张蓝贴，双方在上面承诺单独见面，那么真正见面时便不能带一兵一卒。如果谁违反了规矩，便是告诉整个黑道你是无信无义之人。特别是对于沈季匀这样有一定地位的大佬来说，失了信义，以后想再号召青城帮为自己卖命就很难了。

另外，邓锴既然能雇来刺金，那必然与他们黑色国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通常人们将处在黑色世界和白色世界交界的边缘，称之为灰色地带。

“你多留意些，我不希望到时候出现任何差错。”

“是。”阿崽犹豫了一下，“少爷，龙武帮已经抢了我们许多地盘，我们不出手吗？”

“小打小闹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沈季匀锋利的眼光看过去，阿崽立马闭了嘴。

“李震，你已经不止一次地越礼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沈季匀拿起一支钢笔，在文件上唰唰地签名，“自行下去领惩罚，下不为例。”

沈季匀同邓锴约好在第三方地盘上见面，所谓第三方是指既不属于沈季匀及其相关的势力范围，也不属于邓锴及其相关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说第三方是他们各自的空白区域，大家都是客，都必须遵循主人的规矩，这是道上为保证相对公平而流行的做法。

见面地点是一处石油走私仓库，走私者具体身份未公开，不过是境外有很高社会地位的人。这家仓库十分隐蔽，外边是正常的零食加工工厂，平时也生产批发零食。隔着厚厚一堵石墙之后，是一间密室，里面摆着成桶成桶的石油。

石油难闻的气味充斥着这间不大不小的仓库，沈季匀不仅没嫌恶臭难闻，反而打了个口哨，表示他很看中这里。他们沈家的产业以军火和毐品为大头，不过从他大哥开始到现在，已经有近半资本转入了娱乐、餐饮和酒店服务业，石油领域倒是从未涉足。

“他还没到吗？”沈季匀问。

“到了。”说话的声音异常粗砺，像砂石磨过一样，“不过情况有点不一样。”

沈季匀刚想让阿崽出去，因为帖子上是定好单独见面的，他不能坏了规矩。可邓锴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把沈季匀弄得一头雾水。就在此时，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上了沈季匀脑袋。

“李震你干什么？”沈季匀厉声斥责。

李震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今天要杀掉的人是他的主子，亦是青梅竹马的沈季匀。

“你可没有退路了。”黑暗中显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你们两个勾结在一起了？”

“不过是合作，各取所需。”佝偻的身影，没有五官的脸。

“闭上你的臭嘴！李震，说话！回答我！”

“别动，不然让你脑袋开花。”对，他没有退路了，从他计划背叛沈季匀那刻起。

“哈哈哈，沈季匀，你想不到吧，想不到你也有众叛亲离的那天吧。”

“哼，丑人多作怪。”沈季匀冷笑，“为什么这么做？沈家待你不薄。”

“是，沈家没错，因为错的是你。”摁在沈季匀脑袋的枪又近了些，“你们沈家今天的地位，可有我们李家一半的鲜血。可你为了一个警察，差点把祖辈多年的积累毁于一旦。”

“你指龙武帮抢地盘的事？”

“不止这样！我看过你的遗嘱，你把在环球所有的股份和产业都给了白巳臣和他两个儿子。这些股份产业占了总资产的六成，一旦外流，青城帮必定要跟着缩水，不再是第一大帮派的青城，你以为可以存活多久？”

“你敢进我的书房偷看遗嘱！”

“我庆幸自己看了！认清了你置数万兄弟身家性命于不顾的真面目！”

沈季匀无法反驳，他签下这份遗嘱的时候就等于抛弃了整个青城帮。在相互蚕食的黑道中，失去六成财力支撑的青城帮，迟早会是他人的腹中之物。

“怎么？不说话了？理亏了？”

“杀了我你又能如何？我的律师团一样会让文件生效。只要我一死，白巳臣和白潜白渊就会立马继承六成的财产，而加快青城帮灭亡脚步的，就是你李震。”

“只要我接替了你的位子，白巳臣和他两个儿子也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沈季匀背对着李震，所以他看不到沈季匀眼里流露出来的狂怒的杀气。

“啰啰嗦嗦完了没有？赶紧解决了他，省得夜长梦多。”佝偻着身躯的男人显得很不耐烦。

“你爷爷曾经对我爷爷说过，日后如果沈家子孙不成器，我们李家便可取而代之。所以，少爷，上路吧。”

李震扣动扳机。

就在那一刹那，有人拿着棍子一棍敲昏了李震。解除危机的沈季匀立刻拔出抢指向邓锴，邓锴也同样用枪指着他，两人却都没有开枪。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里是油库，一旦擦枪走火后果不堪设想。

冲进来的那个人一脚把李震踢得老远，拍拍手，对邓锴说：“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认识？”沈季匀小声问他，语气里还带着委屈。在那个人打昏李震时，他就认出是白巳臣了。沈季匀觉得心里很暖，因为他的白警官还是舍不得他的。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白巳臣真是气得没话说，这人是白痴吗？明显的一个圈套，还屁颠屁颠地跳进来。

“既然认识也不早说。”沈季匀小声嘀咕。

白巳臣白了一眼某人，继而对那个男人说：“还记得我吗？”

没错，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前两天他在他母亲住所楼下遇到的那个男人。一样佝偻的身躯，一样恐怖的脸，只不过今天又多了一副难听的嗓音。

“你跟踪我？”

“是你没有发现我而已。”

男人沉默了几秒，阴测测地说：“你为什么要帮沈季匀？你别忘了他可是杀害程梓良的凶手，是你的杀父仇人。”

“少血口喷人！我没有杀程梓良！”

“难道断舌、刺耳、碎骨，这三样私刑不是你施加的？”

“我……”

白巳臣打断沈季匀的话，他轻轻笑了一下，“凶手不是沈季匀，而是你，avenger。”

Chapter.33 【祸起青城事件七】

“你说我杀了程梓良可有证据？”

“在梓良鼻子下方的地板个有字母S，一开始我确实以为这是沈季匀姓氏首字母，梓良在暗示沈季匀是凶手。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字母S并不是梓良写的，而是真正的凶手后来添加的，目的就是为了误导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