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白妈妈很错愕,一下跌坐到椅子上,“你怎么也和青城帮扯上关系了呢?”
白巳臣深吸一口气,“为了调查爸爸的死因。”
“可你和他在一起了呀!”她永远都忘不了她丈夫在二十年前因为青城帮而惨死的情形。
“这都是为了调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不信!”沈季匀死死盯着他。
“信不信由你,不过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发展过于巧合了吗?”
“不觉得。”
白巳臣一挑眉,“那我提醒你一下,调查午夜分尸事件我去李文博家遇险的时候,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因为……你打错了。”
“那不过是借口,我是故意的,为了接近你。”
“骗人。”
“对,我一直都在骗你。”
沈季匀脸色阴沉,“一直?”
“嗯,一直。”
“白警官,今年的奥斯卡金像奖非你莫属。”沈季匀心情复杂,自己在这段感情中付出了这么多,换来的就是这种结局。沈季匀转身甩门而去。
一切都是骗他的。Fuck。
“啊臣你刚刚说谎了。”看着沈季匀离去的背影,白妈妈道。
“没有,都是真的。”
“你是我生的,你骗不了我。”
白巳臣只是笑笑,“吃饭吧,我饿了。”
旅馆里只住了白巳臣一人,在夜里显得格外冷清寂静。浴室内发洒喷出的水从头流到脚,深邃的五官,俊逸的面庞,身形高挑,线条流畅,富有弹性而光滑的皮肤,恰到好处却蕴藏无限力量的肌肉,不得不赞叹这是一具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的身体。
但是,世间没有完美的东西,就像这具躯体,总是少了些真实。
洗完澡,白巳臣倒头就睡,他太累了。
恍惚中,时光匆匆回到许多年前的午后。
夏日蝉鸣,树影婆娑。
“白大哥。”童声清脆,胜比蝉鸣。
白巳臣从书堆里抬起头,小学时期的程梓良探出一个脑袋,怀里抱着一个大保温桶和一个大保温盒。程梓良所属的小学就在他高中的隔壁,程梓良常常过来找他。
中午所有同学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白巳臣没有。因为即使回家,也不会有爸爸妈妈热菜热饭在等着他。与其跨越大半个城市回到冰冷的家里,还不如就在教室中休憩。
程梓良打开保温桶,上下两层分别装着满满的糖醋小排和红烧猪蹄。浓郁的香味迅速在空气里散开,只啃了两个馒头的白巳臣早被勾起了馋虫,青春期的少年总是吃不饱,他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食物都吞进肚腹里。另外一个乐扣乐扣的盒子是压得十分紧实的白米饭,程梓良挖出一角放在盖子上,然后将剩下的推到白巳臣面前,嘴角咧开一个弧度,露出两颗虎牙。
白巳臣也不客气,拿筷子直接夹起煮得浓稠绵烂的猪蹄,刚要放进嘴里,外面突然乌云密布,阴风大作,骤雨滂沱。
眼前的程梓良已由小学生变为青年模样,他张着嘴,露出断舌的横截面,咿咿呀呀,痛苦不堪。白巳臣伸手要去拉他,却发现林子煊站在身后,用绳子勒着自己的脖子。绳子收紧,呼吸愈发困难,此时白巳臣看见沈季匀用枪指着程梓良的心脏。
扳机轻轻扣动,啪——。
“不!”白巳臣从床上坐起,惊出一身冷汗。
真的好在只是黄粱一梦。
拿过手机一看,已是上午九点,还有一条程梓良妈妈约他见面的简讯。
拉开窗帘,阳光雀跃进房间,驱散阴霾,满室光亮。
Chapter.29 【祸起青城事件三】
蒋淑仪一身素服,略施粉黛,虽然年逾不惑,但显得端庄大方。她出生江南书香门第,家教甚严,在外面容不得半点失礼。时至今日,丈夫锒铛入狱,儿子莫名惨死,她可谓肝肠寸断,却无法放弃多年的矜持。
“婶婶。”白巳臣打断她的失神。
“啊臣,坐。吃点什么?”
“拿铁。”
“一杯拿铁,一壶冰摇红梅黑加仑茶,一块巧克力雷明顿。”蒋淑仪对服务生道。
“婶婶,梓良他……”
“我知道,你不用说。”蒋淑仪立马制止白巳臣,丧子之痛何止痛彻心扉,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昨天你程叔二审判决下来了,维持原判。他还不知道梓良的事儿,我也没敢告诉他,只说这几天要带梓良移居澳洲,也要托你帮忙瞒着。”
“嗯。对了婶婶,您看下这个。”白巳臣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照片,是程梓良死之前给他看过的那张老照片。
“哦,这张照片让我想起了那些年轻的时光呢。”
“您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认识,左边那个是程勇,中间的是你父亲白旭光,右边的是邓锴。他们是警校校友,也是结拜兄弟。”
“三个人?”白巳臣知道程勇和自己父亲是结拜兄弟,却不曾想到还有一人。
“你不知道邓锴也不奇怪。他妻子患有产后抑郁症,当年邓锴遇难的消息传来,他妻子抱着还没足月的女儿从10楼跳下来双双毙命。那场悲剧我至今记忆犹新,人死为大,不提也罢。”
服务生将餐点端上桌。
蒋淑仪尝了一小口巧克力雷明顿和冰摇红梅黑加仑茶,说道:“我以前常和梓良来这家星巴克,常坐在这个位子上,他最喜欢这款茶点。巧克力蛋糕配茶,倒也别有风味。”
“他品味向来不错。”白巳臣搅了搅拿铁,“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过段时间我就和我大哥一家去澳洲,会定期回来看你程叔。等他刑满释放后,再另做打算。”
“望您保重。”程勇判了25年,等不等得到刑满释放的那天都还两说。而蒋淑仪此去,相隔几千公里,归途亦是遥遥无期。
“嗯。走之前,我有样东西给你。”蒋淑仪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到白巳臣面前,“这些钱本来是预备给梓良未来结婚时用的,如今他人都不在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你也算我半个儿子,倒不如给你。”
白巳臣停下搅拌拿铁的勺子,两百万,不是小数目。
他刚要开口拒绝,蒋淑仪就接着说:“你先不要忙着拒绝,想想你现在的状况,停职停薪,又上有母亲下有孩子,处处都需要钱。可以当做是我先借给你的,日后你手头宽裕了再还也不迟,欠我的总比欠别人的强。”
“我不欠他。”白巳臣抬眼看了看蒋淑仪,她最后一句是话里有话。
“你妈妈昨天打电话和我说了你与沈先生的事,不要怪她多嘴,她只是担心你。说实在的,你能及时抽身我很欣慰,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你们之间都势如水火,注定不能兼容。”
“婶婶您还记得我父亲是怎么遇难的吗?”白巳臣不愿意继续谈有关沈季匀的事,便转了话题。
“当时你父亲和邓锴从青城帮出来,车开到北海湾一带时突然爆炸。爆炸威力很大,只从北海湾里捞出你父亲四分之一的身体,邓锴好像就只剩几块肉沫了。”
“只发现了四分之一的尸体吗?那他们如何确定那就是我父亲?做了DNA比对了吗?”白巳臣激动地提高了几分音量。
“这……我不太清楚,你程叔他从来没有提过。”程勇不会对她说任何有关工作上的事,传统教育长大下的她也不会去多问。
“婶婶,我有事要先走了。”他要去找程勇。
白巳臣突然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假设那四分之一的尸体是他父亲的,那么邓锴呢?那些肉沫是不是很有可能是他父亲余下的身体而非邓锴的?当年草草结案,邓锴死不见尸,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邓锴还活着。
所以,二十年后,他作为avenger回来复仇了。
当他知道自己妻女双双毙命后,心中的仇恨便不断滋生成长。在二十年间他应该是得知了程勇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他先是花钱雇佣刺金暗杀沈季匀,继而陷害程勇,使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啊臣,啊臣,你等等。”蒋淑仪追上来,“把支票拿上。”
“婶婶我不想欠别人的,也不想欠您。”
所有事情只差了一个开头,一个起点,而知道这个起点的人无非就是程勇。他不得不与程勇见面,不得不逼程勇说出秘密。程勇肯定不会轻易就范,因此他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个卑鄙的计划,以“程梓良之死”的这个事实套换程勇的秘密。而一旦实施了此计划,他就打破了他对蒋淑仪之前的承诺,注定是要对不起一个刚经历过家庭悲剧的无辜的女人。
“啊臣!”蒋淑仪面对白巳臣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她给白巳臣钱也是有私心的,她想让白巳臣记住他欠她这么大一个恩情,往后要他走走沈季匀的路子给程勇减刑。作为一个女人,她失去了儿子,再不能没了丈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人是各怀鬼胎。
阿崽征得沈季匀允许后进入书房,沈季匀最近烟抽得越来越凶,才不一会儿的功夫烟灰缸里就堆满了烟蒂。
“少爷。”
“你背后的柜子第三层抽屉,帮我拿包烟。”
阿崽转身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放了满满一抽屉的烟。按这种速度抽下去,他们家老大必定会被烟熏死。
“左上角的那种。”阿崽拿起烟,手顿然停在半空中,“少爷!您抽大麻?”
“少废话。”
“可是……”
“我他妈又不是吸食海洛因,小剂量大麻而已,青城帮的人谁没抽过。”沈季匀显得很不耐烦,“你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吗?”
“注意剂量。”阿崽乖乖地将递给他。
大麻烟比香烟对肺部伤害要大得多,致癌率也要高得多,有的还会导致精神疾病,例如间歇性精神分裂。但较之海洛因、吗啡,它的成瘾率低,有点类似于咖啡因。虽然目前在有些国家和地区大麻已经合法化,但在中国大陆吸食大麻尚属违法行为。
“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沈季匀点燃大麻烟,抽一口,吐出烟圈,闭上眼一脸享受,发出满足的叹息。
“道上来的消息说,雇佣刺金的人姓邓。”阿崽偷偷看了眼沉浸在快感里的沈季匀,“二十年前的两个条子里就有一个叫邓锴的。”
“哼,程勇这只该死的老狐狸,装得不错。”
“少爷,程勇并没有参与此案的追查,我想他本人大概也不知道邓锴没死。”
Chapter.30 【祸起青城事件四】
沈季匀睁开眼,不怒而威,阿崽立马意识到自己越籍了。沈季匀拖他办的事都是极秘密的,他应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在这里评头论足。如果不是他一直都忠心耿耿,想必现在就是在去和老爹团聚的路上了。
“按这么说,杀了程梓良的很可能,不,就是这个邓锴了。”沈季匀又吐出一个烟圈。
“难道他是为了栽赃您?”
“是父债子偿。”沈季匀抖了抖烟灰,“我们刚好被利用了而已。”
“父债子偿……”阿崽嘀咕。
“他应该就在程勇身边,你好好查一下,我要和他见个面。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我若不回礼,岂不是很没礼貌。阿崽?李震!”
“啊?”听到沈季匀叫他全名,阿崽才回过神。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我……”
“你最近老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对不起。”
沈季匀翻了个白眼,“没事就滚下去。”
“是。”阿崽走到门边,停下来,“少爷……龙武帮昨晚抢了我们两个势力点。”
沈季匀抽着烟,毫不在意地道:“一群蝼蚁,老子现在没空管。”
“是浦东的两个旺区。”
“那又如何?”
“我知道了。”
“等等。”沈季匀叫住他。
阿崽以为沈季匀要夺回地盘,抱了一丝期待。
“我刚是吩咐你去找出邓锴,安排我们见面。”
“是。”阿崽苦笑一下,少爷真的太任性了。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隔着一层厚厚的钢化玻璃,他和白巳臣只能靠有线电话通信。
“还不错。”白巳臣看着程勇,他两鬓斑白,人也瘦了一大圈。
“诶,本来是打算等风声过去,就给你复职的。”
“程叔,我都知道了。”
“嗯?”
“停职的事是你和沈季匀做的小动作。”
程勇惊愕地看着他,两人之间尴尬地沉默了几秒。
“是……沈、沈季匀告诉你的?”
“不是。”白巳臣语气淡漠,“是avenger。”
程勇激动地站起来,“你见过他了?他是谁?”
“发生什么事了?”狱警走过来,面目严肃。
白巳臣对他比了个手势,狱警瞪了眼程勇走开。还好他和这个狱警是旧交。
“程叔,你最好不要太激动,否则我们可能无法继续谈话了。”
程勇讪讪坐了下来,“他是谁?”
“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那你……”
“他给了我一张光盘,你和沈季匀谈话的光盘。程叔,你的办公室被人监听了。”
“该死的混蛋!”
“程叔我一直有个疑惑,二十年前我爸为什么要潜进青城帮做卧底?”
“这话说来就长了。”程勇整理了下思绪,“整件事的开端还要追溯到沈老太爷的60大寿上,寿宴在和平饭店举办,极尽铺张奢华,凡事当时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悉数到场。策划这场寿宴的人是当时沈家的当家人,沈老太爷的长子沈嘉裕。其人不愧为人中龙凤,生得仪表堂堂,文武双全,据说是沈家最优秀的继承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为人非常狂妄自大,任谁都不放在眼里。上上任胡局长的女儿胡茜玟在寿宴上对他一见钟情,之后更是有意接近,可是沈嘉裕向来风流成性,他床上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与胡茜玟也只当玩玩而已。事后胡茜玟也找过沈嘉裕很多次,他早不记得她是谁了,就给了些钱打发她。胡茜玟是千金大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便向他父亲哭诉。胡局长一方面气女儿不爱惜名节名声,一方面逼着沈家取胡茜玟。沈嘉裕怎么可能受人摆布,便当众拒婚,狠狠羞辱了胡局长一番。胡局长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便暗中派人调查沈家,想整垮沈嘉裕。”
白巳臣专注地听着这段陈年往事。
“那时候我和你父亲刚毕业,来警局实习还不到一星期。有天,胡局长突然来找我们,说有个机密任务想派给我们,他想我和你父亲去青城帮做卧底。不过,后来我拒绝了。这就是你要的原委。”
“为什么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