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清理麻烦了一些。
秦肃悠悠然坐在往常的位子上吃完了早餐,收拾干净餐具。他走到门口,看着地面上躺着的玫瑰。此时他们的露水大多蒸干了,在阳光下显得娇艳。
怎么处理它们呢?
“哦!秦!你这里……”
熟悉的声音。
是如往常一样总在这时候来他的琴行转两圈的玛利亚。少女心事早就暴露无遗,也因此来琴行时面颊总是粉红的。然而今日,秦肃循声望去时,玛利亚那可爱的圆脸蛋儿上的圆眼睛瞪大了,微张的嘴透露出她的惊讶。
“秦你果然很受欢迎。”少女娇嗔道。
“大概吧。”秦肃耸耸肩。
他跨了两步,避开地上的玫瑰花来到了木质公告牌的旁边,近看才发现写着告白语的纸页是高级信纸,墨水也是极好的。秦肃一眼就喜欢上这样隽永又凌厉的字体,但他从来不收告白的情书。这张纸……算是情书?
想了想,秦肃还是把纸从公告牌上拿下来,卷吧卷吧收到风衣宽大的袖子里。
玛利亚目睹了他的动作,不高兴地嘟了嘟嘴:“告白的人是谁?这样大的手笔……秦你也喜欢她?”
“喜欢?”秦肃失笑地摇头。
玛利亚于是重又高兴起来,雀跃地蹦了两下,绑在身后的栗色发束也抖了两下:“那……这些花能送我一些吗?”
秦肃又看了两眼地上的玫瑰,不得不惊叹于这些玫瑰的质量。他弯腰随手捡了几只准备放在琴行里做装饰,才温声道:“小玛丽喜欢就自己拿吧。”
他转身走回了琴行。
柜子里有个透明花瓶,秦肃懒得养花,便把花瓶收在柜子里。拿着玫瑰回琴行后,秦肃就想起了那个花瓶。把玫瑰插在瓶子里,放在窗台上,拉起窗帘,又是新的一天。
秦肃坐在琴凳上按下了今日的第一个音。
他的心情很好。
这日之后,秦肃每日都能收到新鲜的玫瑰。公告牌上的告白语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漂亮,装订成册都可以当做字帖去卖。秦肃猜,自己默认的态度大概给了男人鼓舞。
一连数日。
这日的清晨温度比往日更凉一些。凌晨时分下过小雨,街道还有些微的潮湿,被晨间温柔的阳光抚慰过,散发出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而秦肃在琴行门口,除了玫瑰花和告白信,还收到了一个俊朗的男人。
男人的身形如记忆一般瘦削,在日光下的皮肤很白,是亚裔的那种苍白而不同于白种人的肤色。黑色军靴和紧身皮裤勾勒出男人修长的腿型,而黑色长款皮衣披在男人的肩上,称着皮衣里的白色针织衫,经典的配色。然而男人有种难以言明的古典气质,明明穿的这样张扬,却只显露出学生一样的干净气息。他看过来的视线直接而柔软,站姿挺拔而随意,配上满地的红玫瑰,如画。
秦肃在他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男人见他来,眉眼柔和了许多,仿佛全身都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色。而那双温润的眼角略微上挑的眼睛直视着他,声音温雅:“秦先生,今晚有时间吗?让我请你吃个饭,如何?”
真是犯规。
被这样真诚而直接地注视着,对面的人又有着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和他喜欢的长腿。秦肃所有想要出口拒绝的单词都哽在喉咙口,最后也只是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好吧,你赢了。”
然后男人笑了笑。
很浅。
秦肃却突然觉得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仿佛自己建筑的坚固的藩篱在哪个角落被挖出一个小口,裂缝从那里蔓延,藩篱便开始崩塌。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迟御。
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第四章
米兰市中心的广场旁,一家法国餐馆,靠窗的位置,迟御和秦肃相对而坐。
虽然是夜晚,但米兰这个时尚之都反而显露出它的光彩来。广场上电子屏反射出的五颜六色的光映在透明的玻璃上,餐厅里却只有细碎的窃语声与刀叉碰撞的声音。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秦肃转头便看到玻璃上倒影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
而自己的影子旁边便是迟御的影子,男人的侧面映在窗上,原本就苍白的面色被水晶灯光一照,映在玻璃上时就显得柔和了。从侧面看竟还有些脆弱。
秦肃默默转回头,在他对面安静地喝汤的男人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从俊秀温雅的面貌下看出棱角。用餐的姿势很漂亮,良好的教养曝露无疑,又显得气质非凡。
脆弱?
秦肃把这个想法丢弃一旁。他点的是蘑菇清汤,在餐前的法国面包过后,热腾腾的汤品让人感觉很舒服。十一月的意大利已经天凉了,餐厅的空调却很适宜。
从汤品的稍许雾气中,可以看见迟御解开白衬衫最上边那个扣子所露出来的锁骨线条。
明明说过“不喜欢男人”,在被追求时也被那些指向性分明的手段弄得啼笑皆非,但是当这个男人真的再次出现在眼前,视线又不自觉黏在他身上了。没挣扎就答应了晚餐邀约。
秦肃很少经历这样交出主动权的约会,有些新奇,又有些惊叹。
果然男人是视觉系生物。
他得承认迟御是他喜欢的款。
秦肃的视线直白而毫无掩饰,迟御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看自己。他的职业让他对视线很是敏感,于是当秦肃的眼神愈发热烈时,他终于从海鲜汤中抬起了头:“秦先生一直看我,是很满意我的外表吗?”
说话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是紧张的,面前的海鲜汤喝了半碗也没尝出味。
毕竟是——第一次约会。
秦肃笑了:“你确实长得好看。”
迟御愣了一下,有些没想到秦肃这样直白。他握着长勺的左手顿了一下,勺子和碗壁碰撞发生轻微的清脆声响。迟御被这声音惊醒,也淡淡笑了笑:“谢谢夸奖。”
他不常笑,也很适合冷淡着脸的模样,显得清冷而温润,说是像冰山上的雪莲就有些矫情了,但在秦肃看来,用莲花青竹之类来比喻也很恰当。
秦肃和他也只是数面之缘,说到底没怎么打交道,也能分辨出迟御的冷淡并不是清高或是腼腆,只是习惯使然。
这句夸奖顺利打开了两个人的话匣子,先前有些尴尬的气氛便消失无踪了。
既然是从容貌开始的谈话,两人又身处米兰这样的时尚圣地,便以此为突破口随意攀谈着,又延伸至其余方面。秦肃是学音乐的,也涉及美术等其他艺术范畴。他虽擅长的很多,平日里也看不出他和其余一些神经质的艺术家的共同点,但谈起音乐便两眼放光。他本就是“被追求者”,也根本不把什么社交礼仪放在眼里,嚣张惯了竟也絮絮叨叨说开。
迟御是接受的家庭教育,没上过学,就是请的家教,主要学的还是家族里那个老人传授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杂七杂八学了很多,竟也能跟上秦肃的思路。
他话并不多,只跟着滔滔不绝的秦肃应和几句,都在点子上。
数十分钟过去后,秦肃就忍不住道:“你懂得挺多的嘛。”他从迟御第一次自报家门时就知道这个男人做的是危险的职业,没想到聊起艺术来也造诣颇深。
迟御刚才一边听着秦肃说话一边应声,还顾得上面前的海鲜汤,这会儿喝下最后一口,舌头一卷咬了一下勺子边,才道:“你聊起这些时的姿态,真好看。”
秦肃一哽。
偏偏迟御说这话时才刚刚放开长勺,微勾起嘴角的小模样让他发不出火来。
况且秦肃确实满意自己的外表。
他当然长得帅气。
于是也只能涩涩道:“多谢夸奖。”
冷场了几秒,刚巧服务生上来了主菜,白瓷盘里鲜嫩多汁的小羊排看着喜人,用刀尖一戳能渗出肉汁。白葡萄酒是05年的波尔多干白,虽比不上82年,90年这样的年份,也算是质量上乘的酒了。
两个男人沉默着碰了杯,气氛就又缓和起来。
有酒的时候,男人熟悉起来就特别快——即使是这种配菜用的酒。
两人吃饱喝足走出餐厅不过九点,迟御度量着时间还早,就开口约秦肃去兜风。秦肃欣然应了。他还记得先前上甜点时迟御看着黑森林蛋糕眼睛都亮了的样子,觉得这男人挺可爱的。
但这风还是没兜成,因为秦肃不喜欢兜风。
他指了路,让迟御开着车到了临海公路。路边的便利店和民居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亮着,路灯也开着,都白晃晃的。公路边还有行人在散步,除了老年夫妇手牵手慢慢走着,还有几对年轻的恋人,男男女女都有。海风吹着,潮湿咸腥。海浪声沙沙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年轻的恋人也退去了喧闹而静静缓步走着,偶尔相视一笑。
迟御在路边停了车,看着秦肃进了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
他少有对着瓶吹酒的时候,接过秦肃递来的酒时还有些好奇。
但他酒量好,两瓶下去脸色都不变一个,只因为啤酒中的麦香和微苦的口感而皱了皱眉。秦肃在旁边看着他喝,见人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多少有些可惜。
海边的公路有白色的栏杆,两人原先是站着,喝到后面就手撑着栏杆吹风。
喝完第三瓶后迟御停了手,也拦了秦肃:“别喝了,肚子胀。”
啤酒度数低,也不容易醉人,但毕竟还是酒。而这样豪迈地喝酒,下酒的话题就不能多优雅了。秦肃开了几个隐晦的荤段子玩笑,迟御也面不改色地接了。到后面更露骨的也说了几句。
男人无非就是这样。
海风略微刺骨,酒却是暖身的。两人都裹着大风衣,也不觉得冷。
又过了十来分钟,酒劲儿也上来了。
秦肃顺口问道:“今天的法国餐馆……是你的主意?”
迟御也大方,答道:“资料上说,你喜欢法国菜。”
“资料?”
“你不高兴?”
秦肃笑着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想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资料。”
都是男人,男人怎么追人的他还不了解吗?投其所好不过是最普通的方式。他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迟御问过他的资料,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是那么不靠谱的资料,这男人一看就精明,居然也信的好好的。
迟御顺嘴就道:“不喜欢法国菜吗?那你喜欢吃什么?”
秦肃一愣,就想明白了,这男人压根就没信过那些资料,不过是借着个台阶来了解他的喜好罢了。
他没回答,迟御便接着往下说:“我听着那些传言,也知道是假的,但能传出来就有根据。比如送花,你还挺喜欢玫瑰的吧?”
他转过头看了秦肃一眼,笑的灿烂了些,带了些狡黠。
秦肃想着他这是醉了?又瞥见这人眼神清亮亮冷淡淡,还是没变。果真是聪明。可聪明的不讨人厌。秦肃便笑着点头:“我喜欢玫瑰。也不讨厌法国菜。”
迟御看了他一眼:“听起来对吃没什么讲究。”
秦肃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瓶,忍不住笑出声,笑了一阵才开口道:“你其实可以别这么拐弯抹角的。”
迟御便也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喜欢啤酒?”
“不算喜欢,喝的顺口,红酒不好这样喝。”
那就是喜欢红酒了。迟御继续问道:“喜欢什么运动?”
“不喜欢运动。”
“足球也不喜欢?”
“我是一个有爱国主义精神的人。”秦肃笑道。
迟御愣了一下,被他哽的顿了一会儿才道:“说得好。所以你对绘画也有研究?”
秦肃一时间没明白他的逻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在大多数人看来,中国的艺术家中,画家比音乐家来的多,也更有名声。
被这样挤兑他也还是生不起气来,只是点头道:“我是艺术家。”
可没有哪个人这样说自己的。说是自夸吧……也不太对劲。说是玩笑……也不像。
夜渐渐深了,公路边的行人也稀了。眼见连居民区的灯都暗了大半,迟御蹲下身把酒瓶收在一起:“我送你回去?”
秦肃背靠着栏杆,把手上的酒瓶递给他,道:“你打算酒驾?”
“叫司机来吧。”
秦肃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还挺想见见帮你查资料的人的。”
迟御看了他一会儿,才掏出手机打电话。
挂了电话,迟御才看着秦肃笑道:“你真心宽。”
喝了酒后,他便放松许多了,秦肃总能看到他面上的笑影,只是不深。然而这样更叫人记在心里。秦肃也有了酒意,便不由觉得这个男人挺撩人的。
想完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慢悠悠的问道:“你喜欢我什么呢?”
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就直接上来表白了。他当时完全没反应过来,也没问一句就把人送走了。却还记着这人的风姿,被那样夸张的追求也不生气,第二次见面就被勾的答应了约会。可等到这个约会结束吧,他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这人是为什么喜欢他呢。
一见钟情这样的说法,他是相信的。就是不知道见的,是哪一面了。
“在琴行那次,应该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吧?”
迟御点头道:“我之前在音乐厅旁的广场见过你一次。”
秦肃回想了半晌,才惊叹道:“你之前在餐厅说的原来不是玩笑话啊。”
他定期在音乐厅表演,表演结束后会在广场上散散步,是为了纾解深入音乐而带入的各种情绪。他也不太清楚迟御是哪一回见过的他,只知道自己那时的气场会比较微妙。
迟御却说:“我很认真。”
秦肃看着他一贯清亮却冷淡的眼睛,感觉心中情绪难辨。
公路远处传来引擎的声音,由远至近。
秦肃不再开口,转过头看着一辆跑车开近,银灰色,敞篷,显眼无比。
不一会儿,这辆嚣张的跑车就在他们面前停下了。竟然是玛莎拉蒂。秦肃不由得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迟御。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金发娃娃脸的青年,几步走过来,边走边打招呼:“嘿,老大,这个点儿喊我来做司机,可是要付加班费的。”
迟御根本没理他。
他看了眼他的身后:“你没再叫人?”
“啊?”
迟御淡淡道:“你是要我坐你的宝贝跑车回去,还是打算把这车停这儿开我的车走?”
金发青年,也就是柯米里尔呆住了。
他苦着个脸:“您没说是开着车来的啊。”
迟御简直要被他蠢哭:“亲爱的柯米里尔,你是觉得我是走着来这儿的吗?”
秦肃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自己那样假的可以的资料也能被迟御拿来用了。
第五章
那天晚上,最后在秦肃的琴行门口停了车。
迟御跟着秦肃下了车,走了几步才问道:“你现在,对我的好感,有没有多一点?”
秦肃回过头,身后的男人即使裹着风衣,也显得消瘦,面色苍白,却并不显得弱。但一个晚上,他却分明记得这个男人因为甜食而露出的可爱表情和公路边的路灯下侧脸带着笑意的清秀。
好像是不能理直气壮的拒绝了。
秦肃点了点头。
迟御看见了,他语气变得轻松:“我过两天再来约你。”
秦肃也答应了。
于是迟御的追求方式更加放肆起来。他好像摸准了秦肃不大容易对他生气,每日的告白语也露骨许多,叫秦肃一看就不由得脑补这人面无表情清冷地写出这样热烈的语句的样子。秦肃的阅读面还算广,还能认出其中许多语句是摘自勃朗宁夫人的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