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或者应该说什么。
“他可能是对我不放心吧……可是小睿,我是真的喜欢你。”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的抓住我的手,黑黑的眸子紧
紧盯着我,“你信不信?小睿,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我看着他的眼睛,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直紧紧压在心口。
我迷茫的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云锦,我相信你。”
我把这句话一连重复了两遍,才勉强的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让让、让让,救护车要进来了。”
“哎,小伙子,让我们把他送上担架啊小伙子,快,别愣着了。”一把声音穿插进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紧紧皱起眉头,下意识松了手让他们把人送上担架。
救护车呼啸而去,只剩下警察留在现场处理事故。
“这位先生,您认识刚刚的伤者吗?”
“认识……”
“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他是我的……医生。”
奇怪,我不是应该说恋人吗?为什么第一反应说的是医生?我这么想着,又陷入了奇特的沉思。
我……认识他吗?
我一边想着一边摇头,缓缓往人群之中走去,完全忽视了我身后还有一个正在问我问题的警察。
天气很假、阳光很假、白云很假、街道很假、人群很假。
都是假的。
我轻轻眨了一下眼,世界定格,开始失去颜色,褪成黑白,再过一会儿,就可以被风打碎了。
所有人保持着定格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神情也不变,一如既往的僵硬和死板,像还没上好发条的人偶。
这个世界只有我是真的,只有我还活着。
在此之前,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而现在,或许我要推翻这个结论了。
如果……就连我也不是真实的呢?
如果……我也只是被虚构的人呢?
如果,这只是一个虚构的世界。
我要醒来。
我需要醒来。
再轻轻一眨眼,黑白的世界重新涂抹上彩色,我缓步往前,走在被定格的车子前面。
然后——
世界继续运转。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继续运动。
车子继续往前开,直直地撞上来。
我要醒来,给我一个机会醒来。
我不愿意继续沉湎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
我会带我走。
我叫夏子睿,我是个神经病。
第25章
我又一次醒来,狭小的房间,到处是一片洁白,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收起了所有尖锐的物品,看起来温暖,又冰冷。
我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身体灵活的很,一点也不阻滞。
我又回来了,回到这件狭小的屋子里来了。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又忘记了一些事情,并且很难再想起来。
“2047,吃饭。”房门被用力的敲了两下,从门下面的小洞口里塞了用盘子装着的食物进来。
精神病院有两种类型的病人。一种是具有强烈攻击性的,另一种则是完全呆呆傻傻的,我觉得我两种都不是,我可以
正常的思考,也可以正常的活动。
呆呆傻傻的病人拥有完全自由的生活,至少他们不会被关在小小的房间里,成为困兽一样的存在,每天面对着同样的
四扇墙,而是可以自由走动。当然了,他们自己是意识不到这样的自由是有多宝贵的。
我终于绝了出去的念头,每天干脆的就呆在屋子里面等死,太长的期待消磨我所有的希望,我变得死气沉沉,像个行
尸走肉。
直到有一天,我被告知我有一个哥哥要来看我,我才恍然的想起:哦,原来我还有个哥。
可我已经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
男人西装革履,穿得整整齐齐,皮鞋锃亮,坐在我对面,不无担忧的看着我:“小睿……”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我,因为长期的不见阳光,皮肤苍白的像只鬼,眼窝深陷,过大的病号服宽宽松松地穿在身上,看
起来有点像个瘾君子。
“小睿……”男人叹了一口气,“哥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反而是哥哥觉得很抱歉,没有保护好小睿。”
我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真的是太久没有说话了,我几乎都要忘了应该怎么说话了。也太久没有思考了,现在思考起来越发困难了,我用了好
长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真的没想到陈锦居然能想办法混进来,当了个医生,让他有机会接触到你。哥哥太轻率了,小睿,对不起。”
陈锦……陈云锦?
这个名字对我而言已经很陌生了,我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事实上,我对所有人都没有印象。
大概是我太久没有回答,男人坐在对面直愣愣地看了我很久,眼里浮现一抹难过,“说起来也真是好笑。那个时候我
居然会觉得你很正常……小睿,其实你完全可以做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回应,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眼前的男人喉头动了动,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喃喃叫着我的名字:“小睿……应哥哥一句好么?”
“小睿……如果我当初知道是这个样子……我一定不会送你来的……”
“小睿……?”他怔怔地看着我突然站起来的动作,有几分惊喜。
我没有迟疑,也没有半分犹豫,狠狠一拳就打了过去,力道大的连我自己都惊讶,我甚至能听到我手上骨骼撞击到他
牙齿的那种坚硬物体相撞特有的声音。
他一时不察,被我狠狠一击,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上,西装皱起来,看上去狼狈不堪。
“2047号又发病了!快来人按住他啊!”门外时时刻刻观察着里面情况的女护士大叫起来。
听到“按住他”这三个字,我眼角跳了一下,还是抑制住自己没有动弹,冷冷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不用了。这里用不着你们。”地上的人镇定的回了一句,外面便没了声息。
这是你欠我的。
夏子汶。
第26章
夏子汶踉跄着站起来,吐出两口带血的唾沫,用手捂住一边下巴,看向我的眼神……是难得的平静。
“小睿,”他呼出一口气,很是狼狈的样子,“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我当初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我绝对不会送你来
的。”
我用了好长时间去思考他的话,思维能力退化的太厉害了,想东西都需要好久,以前我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不
,我都不记得了,脑海里大片大片的空白,偶尔有短短的片段一闪而过。
他说这些还有用么?已经没有了,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是我太自私了……”他看着我,唇边露出一个悲哀的抱歉的笑意,“我很抱歉,都是我太自私了,原谅我,小睿,
原谅哥哥。”
我站在原地看他的样子,他的眼里是真的有愧疚,还有很多我说不清的复杂的情绪。
“我……”我张了张嘴,试着说出几句话来。
这太困难了,单单是说一个字我就要想很久,更别提一句话。
我要告诉他,我做不到,我没那么大的能耐能原谅一个这样的人,哪怕是亲人我也不可能。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强自露出一个笑容,一如既往,只是嘴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僵硬,“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小睿就算脾气再怎么好,也受不了的。只是我自己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小睿不会那么恨我。”
我沉默的看着他,突然缓缓笑了,嘶哑着一字一句把话说出来:“要我原谅你,可以。”在他惊讶的眼神里,我看到
我带着恶意的笑容,“只要你也像我一样,在这里呆着。”
这样的要求,你做得到么?
果不其然,他刚刚亮起来的眼睛很快熄灭下去了,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就知道。既然做不到,感受不到我的痛苦,你就没有资格冠冕堂皇的说出让我原谅你这种话。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沉默了很久,居然点了点头,抬眼看我,“是不是这样你就愿意原谅我?”
我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或许。”
太久没说话的嗓子又痒又疼,像被千万只蚂蚁爬过一样,即使只是短短的两个字。
当然不愿意。我只是要你知道,你被赋予了希望,又被残忍的剥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我就是要你感受这种痛苦
而已。
你以十倍报,我必以百倍还。
我看着他拿出手机打电话,毫不避讳地等着我的面,一句句交代着事务,有条不紊的样子,直到挂了电话,他才看向
我,有些踌躇,“你要离开么?”
我要离开么?
我有些恍然,一时间似乎看到了曾经不顾一切想要出去的自己,我那时说过什么?
我说,我会带你走。
我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看吧,在你被生活消灭了所有希望的时候,又会有新的希望冒起来,只是这新的希望代价实在太大,大的我这一辈子
,或许只承受的起一次。
第27章
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我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我的想象还是真实,只能愣愣的站着。
我等这天,真的太久,太久了。
久的我已经不是我。
我没有什么东西带来,自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我还得回家一趟,拿上东西再走。
说是走,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说是家,却连丝毫人气儿都没有,两相对比,更是显得讽刺。
我看了看手上拿着的药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在经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随手就扔了。
就算我真的有病那又怎样?我夏子睿还没有无能到控制不住幻觉的地步。
事实上,我还记得,刚开始我的病还没有这么严重。我到今天这个地步,始作俑者是夏子汶无误,但还有一部分更是
药物的原因,这种药的副作用很大,吃了以后失眠,脾气暴躁,记忆力受损衰退,也让我看起来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神
经病抑或者老年痴呆患者。
想恢复记忆,停药是首要任务,可偏偏我又是个有病的。
趁着我现在还正常……呵。
“停车。”看见的士开过来,我下意识招了招手,“去……别景天苑。”
嗓子很疼,每说一个字都能感到声带在摩擦,以至于说出来的声音也是沙哑低沉的,和原来的完全不同。
车子平稳的开着,车窗外的景物满满的掠过,大多是绿色的植物,偶尔也会有几家小店。
精神病院是建在郊区的,隔绝了吵闹的环境,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好像只有我们这一辆车正在行驶似的。
这是司机第三次从倒后镜打量我了。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看到我的目光,连忙收回眼神。三十来岁,皮肤微黑,理了个小平头,浓眉大眼,
眉骨处有一道疤,带了几分凶狠的戾气。
终于,车子再一次转弯以后,停在了不引人注目的一个拐角位置,还正好被一棵树挡住了。
司机“唰”的从前座拔出一把刀来,对着我明晃晃地闪着银光,“快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否则我要你小命!”
看他这熟悉的样子,显然做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少了。
我看他凶恶的模样好几秒,才慢慢笑了,“我全身上下最值钱就这条命了,交给你是这条命,不交给你还是这条命,
你说怎么办?”
司机愣了愣,显然没遇到过我这么冷静的人,眼神一点点凶狠起来。
“少废话!我就不信你一分钱都没有!”
我摊了摊手,“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出来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的,不信你搜。”
“出来的时候?”司机狐疑的上下打量我一阵,脸色一变,“你是神经病!?”
我嘴角的笑敛了一下,任谁都不愿意被人说是神经病的。
“是啊,我确实是神经病。”
司机再打量了我一番,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有几分狠戾的意味在里头,“那你打算怎么付我的车费?”
“到我家了,我再上去拿。”
“行,让我跟着一起上。”
我笑笑,算是同意了。
司机收了刀,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没再看他,才转回前面重新发动车子。
第28章
看着眼前一栋栋相似的别墅,我发现我竟然连我家在哪都不记得了。
刚刚车上的司机已经下了车,跟在我后面,流里流气的样子,眉骨上的疤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戾气,怎么看都不像是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
我实在想不起来我家在哪,只能顺着路往下走,试图找出让我觉得熟悉一点的景物。
“你家真的是住在这儿?”身后,高大的男人不耐烦了。
我不想吭声,也懒得吭声,只一心在脑海里回想着,努力想起之前的事。
身后的男人往前疾走几步,一把抓住我手臂,恶声恶气地说:“喂!老子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不成?”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把手抽回来,“我就是哑巴了行不行?”
“呵!”他怒极反笑,“你是不是以为这里到处是摄像头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他这一笑,本来就满是煞气的面孔更是多了几分阴冷,看起来越发狰狞。
我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你知不知道神经病杀人不犯法?”
他凶狠的表情一下子愣了,看起来颇为滑稽。
“到了。”
我扔下两个字,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加快步伐走到屋子前面。
弯下腰,熟门熟路的从门前盆栽里摸出开门钥匙。
大概是很久没有浇水了,原本绿油油的盆栽已经变得蔫巴巴的,尖尖的尾端已经开始枯死,变成浅褐色,向内卷曲着
缩成一团,毫无声息。
我伸手去抚开皱巴巴的叶片,看它顺着我的动作,勉强舒展开来,手一松,立马又蜷回去。
从外至内的一点点开始枯萎。
我把手缩回来,站直了身子,准备开门。
“这是备用钥匙?”男人突然在我身后问了一句。
“不是,”我淡淡的瞥他一眼,不愿多说,“你在这里等着就行,我上去拿钱。”
“不是?”男人恍若未闻,跟在我后面硬是一起进了屋子里来,“不是备用钥匙是什么?”
我冷冷地笑了一下,干脆转身面对着他,“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很担心人民群众的安全,毕竟有个神经病在这……”
他很是悠闲自在的样子,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四处打量着。
我没再理会这么多,和这种人计较太掉档次,干脆径直上楼,准备拿钱就打发了他。
“这真的是你家?该不会你是个贼吧?”男人居然也跟我上了楼,依在楼梯那里,冷笑着问,表情竟有种严肃。
“是不是我家也不管你的事吧?”
我走回房间,惊讶地发现房间居然很干净,看来即使我不在还是有人定时打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