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金钩没再想着法子索要地图,也没有人再质疑韩贝,堆积如山的霉朽枯枝叶和泥土之中,偶尔裸露出碎石板,不是自然形成的。黄邓用枪头拨开看了看,“这类碎石板,沿途的溪水中也有。寨子里的老人说上百年以前这里通路,看来不是传说。”石板表面总体平整,明显留存人工打磨过的痕迹。
邱正夏反问:“上百年前?那就是清末前后,和西汉墓八竿子打不着边,那些老人具体怎么说的?”
黄邓耸耸肩:“老人们听更老的老人说的,没人亲眼见过,况且我会的壮语和他们的不太一样,交流也是半懂半不懂。”
邱正夏撇嘴:“哼!还说自己是语言天才,吹牛!”
黄邓:“我……”
韩贝从后面拎住邱正夏的脖子倒拖走,“你这什么心态?别到处找茬!”
周王言捧着罗盘,面东而立,愁眉深锁,喃喃自语:“此处藏于陡山,虽西北双翼山龙如屏,但东向山凹崩缺,正午日光无抚,水口不关,龙脉势如流水,实乃大凶……”
邱正夏无所事事了,下巴搭在韩贝肩上:“他说的话我突然听不懂了,你翻译一下。”
“他说这里风水差劲,不宜墓葬。”韩贝取笑道:“你不是道士吗?怎么不会看风水?”
邱正夏也掏出了一个罗盘,摆弄着说:“贫道这种高科技现代化人才怎么和他一样?Look at it!我最新产品嘟臀小蜜,直接‘噗’地发射地对空信号连接全球卫星定位系统……”
这功能实在匪夷所思的强大,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震惊地看着他。
邱正夏面不改色:“……此功能正在开发中,请稍后。不过已经开发出电炒锅功能,来,我煎个荷包蛋给你们看看。”
韩贝拳头痒痒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
“这么说小山丘整个儿是一座墓。你看呢,韩少爷?”卫金钩问。
“看样子是了,”韩贝期盼地看向周王言:“周大哥,我们最好能找到入口。”从入口进去至少能大大降低破坏程度,搬出的文物没有损坏,以后还能追回的。
周王言又探究了一番,黯然道:“抱歉,恕我能力有限,这地方根本不像个墓!如果按南越墓葬朝向和规格来推测,入口在水下,我们站的位置大概为西耳室。”
“十米以内就有大量金属反应!”彭鲲调试的金属探测仪不停发出频率杂乱的“嗡嗡”声。
众人面露喜色,邱正夏呼呼挥舞他的洛阳铲:“我先探探西耳室!”一铲子落地,打着旋儿往下钻。
卫金钩与彭鲲分别找一处湿润松软的地方下铲。探到十米左右,邱正夏先欢呼雀跃着拔出铲,搓碎带出来的泥嗅了嗅。
在聚拢过来的几个人殷切注视之下,他的笑容浅了,换上阴沉的目光,韩贝察觉出他神色不对,急问:“怎么了?”
“土不对……”邱正夏抛下铲,两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有些慌乱:“我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周王言拈起一小撮土,闻过后不确定,又舔了舔,苦笑着下定论:“这土质,离西汉差太远,我们可能找错墓了。”
香九如一把拽住他,瞪大了眼,气若游丝地追问:“什么意思?”
周王言抬脚跺跺泥,气馁道:“一百多年,反正不到两百年。”
此话一出,韩贝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暗自松了口气,欣喜若狂地大动雷霆之怒:“这到底搞什么?浪费本少爷的钱财也就罢了!还害我遭了这么多罪!”
众人相顾皆茫然,面上各自变换着诧异和失望,却还不失分寸,唯有香九如骤然面无血色,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香东潭赶紧撑住他,趔趄着扶到一边坐下,嘴上一口一个“师父”唤得焦急。
接下来,卫金钩和彭鲲陆续带出来两份泥,没有惊喜——和邱正夏带出来的泥一样,确凿只到了清末。
“……一路上要这样要那样!故弄玄虚!喧宾夺主!我都听你们的,那全看在你们是老手的份上给足了面子!瞧瞧你们办的是什么破事?!!”韩贝由着性子谩骂卫金钩,骂完卫金钩骂邱正夏,正滔滔不绝,眼角余光扫到香东潭,意外地捕捉到那孩子眼眸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窃喜。
韩贝疑心一顿,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看到那边卫金钩搬出火药,“卫金钩,你干什么?”他毫不客气地将一开始的“金钩大哥”换成了“卫金钩”。
卫金钩:“韩少爷,你息息怒,不管是汉墓还是清墓,既然来了,先下去看看情况再说。”
噶斯特地貌素来以山奇石怪闻名,这处山丘的地表虽然不是石灰岩,但周围山石环绕,不少大石块险伶伶地悬在崖口,如果不因地制宜地改进炸药,一不小心炸塌整座小山丘,牵动其它石山,可不就是自掘坟墓?
配炸药是邱正夏的活儿,他找根树枝在各个方位戳了若干点,指使人拉皮尺量出直线距离,再用洛阳铲分批探几个洞,没有探到阿茂所说的砖壁,只分别量出深度,他蹲在地上,横七竖八地划着乱糟糟的几何图形,又计算出一串数字,手脚麻利地倒腾炸药。韩贝看了一会,看不懂,目光转移,盯住他难得认真的侧脸,莫名地有些想笑,又有些心动,不敢说话打搅,便走到他身后,拈住他的耳垂爱不释手地揉捏。
邱正夏头也不抬,“我的心肝好贝贝,回我让你趴的地方老实趴着,别被小石块砸到。”
韩贝有心想趁别人没看到时偷亲他一下,闻言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一记特制的炸药埋进洞口引爆,闷响一声,地面微震,震得很有尺度,周遭树木簌簌地抖动,泥点与石块崩开残枝败叶四下飞溅,地面豁开一个半米宽的洞口,除此之外,四面石山纹丝不动。韩贝第一次见识这狗玩意干了点实打实的正事,心内百感交集,一方面感慨他脑子灵光,并不是纯粹只会吹嘘的废物;另一方面又唾弃他把那点儿小聪明都用偏了,恨铁不成钢!
卫金钩悬一支蜡烛进洞,片刻之后卷回来,问韩贝:“没问题,韩少爷没意见,我先下去?”
“嗯,去吧。”韩贝傲慢地点头,像使唤奴才。
好不容易找到一棵还算结实的树干,不够粗壮,勉强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刘懒把绳子一端栓在树上,另一端丢给卫金钩,卫金钩绕了腰两圈,双手攥紧了,蹬到洞口时停下来回头命令刘懒:“你别进去,留下把风。”
邱正夏扣紧韩贝的领子,再裹一条湿毛巾包住他的口鼻,耳语:“等会卫金钩最后上来。”
卫金钩落脚后,用对讲机说:“没问题,下来吧。”
香九如掉了魂一般,香东潭叽里咕噜地安慰不休,师徒俩都没下墓的打算。几个人没工夫搭理他们,依次下洞,十米左右的盗洞不算深,但韩大少爷哪有爬过这么逼仄的地方?肩肘在土壁上左蹭右撞,展不开四肢,看不清上下,不小心脚下一空,蹭掉一大块泥砸在下面邱正夏脑袋上。
邱正夏痛呼一声,韩贝心疼坏了,两手稍一松往下滑,两条长腿夹住他的腰背,捧了他的脑袋,摸黑摸了摸,“砸到哪了?没砸到旧伤吧?”
“嘤……”邱正夏假哭着用脸蛋子蹭蹭韩贝下身,“这个体位好销魂~~”
韩贝欲哭无泪,咬牙切齿地低骂:“你放心!有的是机会射你一脸!”
对讲机没有关,几个人叠声:“喂,你们够了……”
“嗷!贝贝你坏你坏!你好色!都被别人听到了!”邱正夏怪叫着麻溜麻溜爬下去。
手电光不带人气,卫金钩点起了火折子,似乎这样可以驱散阴森和湿冷。几个人四下查看,地底下的情形不太明晰,碎砖泥土与腐朽的木头混在一起,勉强撑住几面墙,但仍是一片废墟,看不出墓内结构。
周王言最后下来,找个地方靠着,浏览一圈,“这墓也太不讲究了。”
“这里一道窄门,”彭鲲用枪柄三下五除二撞碎门板,试着钻了钻,拍拍一脑袋灰,尴尬道:“我不行,哈哈!柳真,你来试试。”
柳真也不二话,扭脖子,收肩膀,“嘎巴嘎巴”地收细了腰身钻进去,不出三分钟退出来,摇头:“死路,空的。”
邱正夏用自动步枪的枪柄在废墟中扒拉,一无所获,转而扶起摇摇欲坠的朽木柱,掰下一小块木渣,对着火光看了眼,断言:“这建筑只到民国。”
“这不是墓?”韩贝敏感地察觉到他说的是“建筑”而不是“墓”。
邱正夏还没来得及解释,黄邓和彭鲲合力掀开一块挡路的木板,手电光一打,板下敞露出几具横七竖八的白骨——所谓“几具”,是真的说不清有几具,骨头零散交错,分不清谁是谁的。
邱正夏一跃而起,惨呼:“贝贝!有死人啊!”
韩贝惊出一头汗,忙抬手搂他:“别怕!”
邱正夏这一跃没落在原地,扑到了尸骨边,两只狗爪在尸骨中左扒扒右扒扒:“什么首饰都没戴吗?戒指也不给我留一个,好小气哦……”
韩贝搂了个空,干瞪眼:“你……”
邱正夏捡起一根白骨,若有所思地敲一敲,分析:“真是血腥残暴的凶杀现场!他们是互砍至死的,这条手臂的刀口整齐但截面碎裂严重,明显是重武器造成的,比如斧头……”
黄邓应景地举起一把锈铁斧:“这个?”
邱正夏用白骨的截口与铁斧比对了一下,严肃道:“凶器找到了!”
韩贝陷入沉思:“杀人动机是什么?”
邱正夏“哐唧”一摔白骨,“拜托,我的好贝贝,我们是来挖坟的,不是来破案的!”
韩贝一噎,气绝:“还不是你先提什么凶杀现场!”
尸骨周围留下几块锈得看不出形的兵器,再搬开一块木板,找到两个严重变形的车轮龙骨,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个铁锅。“一堆破烂!卖废铁都没人要。”卫金钩哭笑不得:“金属探测仪探出来的是这些玩意吧?”
彭鲲“哐哐”敲击木板:“再往深了掘进去看看?”
“我看不必了,”周王言筋疲力尽地苦笑:“再掘还要冒险花精力,得不偿失。”
柳真反驳:“那也不一定,我刚才爬的窄道两壁都是空心的,可见这地方很大,”
不管是什么,不是汉墓就对了,正合韩贝心意,他心情舒畅愉快,回头去牵自己的狗,“球球,别乱跑。”
邱正夏蹲在车轮龙骨边,刨出一团酒瓶盖大小的东西,抠掉泥块,用袖口用力搓一搓,露出一抹暗涩的白,是个银质小挂件,形态扭曲,土沁积在缝隙中,认不出是个什么玩意。
“怎么了?”
邱正夏盯着那玩意,哑了半晌,抬手捂住了眼,咬着牙直抽冷气,俨然一副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韩贝摸不着头脑,扳过他又问:“正夏,怎么了?”
暴戾凶光藏在指缝之间,邱正夏恨声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话来:“这不是墓,我中计了!”
韩贝一愣,抢过小挂件,看到那上面依稀刻了两个字——“丧车”。
27.丧车
“民国时期土匪抢镖车,军阀也抢镖车,但据说他们一般不抢两种车队,一种是喜车,一种是丧车,所以一些地区的镖局会在车头挂一串银质挂件,其中少不了两只小板车,上面分别刻‘喜车’‘丧车’,没有实际用途,算是消灾避难的平安符,博个好彩头。”邱正夏拔出匕首,将那玩意一分为二翘开,果然是两只小板车,锈在了一块儿。“这应该是一处镖局的中转站,或者是一个小寨子,镖车路过此处休息,遭到抢劫,人也全杀光了。”
终于可以解释为什么沿途都寻不着零星甘药商留下痕迹,因为他们根本走的不是一条路!恍然大悟之余,韩贝仍有质疑:“不管是中转站还是寨子,都不会建在地下啊!”
“原本当然不在地下,”周王言慢条斯理地插嘴:“难怪我觉得这里风水奇怪,山丘平地而起,天崩地缺。如果我没猜错,这原本是块平地,劫匪杀人抢货,然后炸掉两侧山头掩埋此处,毁尸灭迹。”
“这手笔,应该是军阀做派。”黄邓感叹:“还真是残暴霸气……”
“真是操蛋才对!”彭鲲懊恼道:“阿茂搞这一出隐形地图,拐了个弯玩我们!到底……”一句话未完,遥远的黑暗深处“咔嚓”一声,又闷又刺耳的尾音缭绕不去。众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提高警惕,彭鲲压低嗓音问出自知无解的问题:“怎么回事?”
韩贝手腕一痛,是邱正夏发狠掐了他一下,他诧异地转头,看到邱正夏脸色煞白,“球球,你不舒服?”
“我没事。”邱正夏眼中的惊惶之色转瞬即逝,淡然道:“我说,彭鲲,别管是怎么回事了。反正我们呆在这没什么意思,上去吧。”
卫金钩没有异议,用对讲机呼叫他的侄子,“刘懒,我们上去了,你帮忙扯扯绳子助助力!”
刘懒应得爽快:“好嘞!舅舅,下面怎么样?”
“什么狗屁都没有!”卫金钩语气不善。
刘懒大失所望:“怎么回事啊?”
邱正夏训斥道:“你他妈的别磨磨唧唧,快扯人!有话上去再说。”说着,绳子递给韩贝,风轻云淡地笑:“你先上,周大哥有伤,跟在你后面,快点。”
韩贝也没多想,拿过绳子反手绕两圈,蹬着泥壁往上攀,上面有刘懒相助,虽爬得磕磕碰碰,但也还算顺利,爬到一半,脚下的绳子绷得笔直,他知道是周王言接上了,便朝下问道:“周大哥,你的伤没关系吧?使得上劲吗?”
“我没问题,你动作快。”肩部的枪伤并不影响周王言的身手,他爬得十分利索。
韩贝胸口没由来地一阵闷重,忙扯下捂住口鼻的毛巾,流畅地大口喘着气继续攀爬,满心挫败感和无力感,眼底酸涩涩的:自己还真是没用,瞎忙活一场,白花一大斗钱,却跟错了队伍!甘药商那一队人马肯定已经找到南越王墓了,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想都不敢想!队长倾力栽培自己这么多年,头一回出任务,就失败了,队长得有多失望!
再转念一想,于公输了个底儿掉,于私倒算因祸得福,好歹邱正夏没有卷入重大案件,就算判刑也判不了太长。想到此,韩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这么沮丧的情况下还能冒出庆幸的念头,他承认自己栽了!堂堂一枚金光闪闪的高富帅,没谈过恋爱,不是身边没有主动示好的姑娘,是他太矜持高傲了,单纯“示好”撼动不了他,哪个女孩会像邱正夏那么无赖无耻?真应了“烈女怕缠郎”的老话。
韩贝自顾自想着,唇边的笑柔和了些许,逐渐漾了开。不管怎么说,邱正夏不是大女干大恶之人,只是个不入流的狗玩意,干些坑蒙拐骗的小坏事都是缺钱惹的,既然跟了韩大少爷,那么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必须栓紧了改造改造,圈养起来不能再放出来危害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