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死寂,高高地举着那额饰,表情却是说不出的畅快:“要是被王上发现明焰是银狐,一切就完了,明焰会被处死,我也会,说不定都死无全尸,明心也会蛊毒发作,我们全家都要完。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明心也是我的女儿啊,要是可以,我怎么会忍心抽她的妖骨,做成丹药喂我的儿子?现在你们知道了,那我就把一切都说出来,我还要告诉所有的乌鸦和喜鹊,我要叫全妖界都知道王上最害怕揭开的秘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补充说明:蓝娴选择明心一方面是因为血亲的成功率高,效果好,另一方面其实是她心里隐隐地迁怒明心,讨厌这个女儿,这一方面她自己都没有查觉)
磅礴的妖力从蓝娴身上溢散开来,无数冰针以她为中心,像烟花一样爆开。这些冰针射程极远,狐狸们纷纷躲避,却见大部分冰针都射偏了,飞越了宫墙,并未打中他们。
胡明炼脸色一变:“不好!她在恐怕在那针上了留了消息!”
在胡明炼的指挥下,狐狸们分作两拨,一拨去追回冰针,处理有可能收到消息的乌鸦喜鹊,另一拨开始围攻蓝娴、胡明焰(时旭)和亦白,誓要把秘密在此封住。
亦白轻轻一跃,跳到珤鍑的底座上,捏起一个风决把蓝娴、苗灵和胡明心的尸体聚过来,与此同时,九道风刃以他为中心在地上割出一个阵法。时旭回头一看,赶忙跟着风的节奏溜了进去,另一只狐子想追过来,却被风刃狠狠地割掉了鼻子。
这是水火双阵,画起来简单,却可攻可守,是时旭和司玄为了搞配合研究出来的法阵。胡明焰与时旭一样五行属火,倒是正好。
“亦白!”时旭几乎是蹦着过去的,他乐滋滋地化出胡明焰的狐狸尾巴,与亦白背对背站好,水与火的妖力同时注入法阵,筑起一道强大的结界,挡住了外面的攻击。但要维持这个法阵,他们俩的位置就不能有太大变化。于是时旭放心大胆地玩起尾巴缠尾巴的游戏——刚好他们现在都有九根。
只是,这个法阵被亦白知道并不奇怪,可他用得这么熟,平时又是和谁搭档?时旭想着,心中又泛起一点醋意,但转念一想,自己和亦白第一次搭档,默契度却跟司玄差不多,可见他们是心有灵犀的,便又高兴起来。
“不要脸!”胡明炼一击不成,反被亦白伤到,气血攻心,“胡明焰,你今天才知道的身世,那你是什么时候跟亦白勾搭上的?”
“亦白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嗷!亦白你又抽我!我们在战斗中要一致对外啊!”
“闭嘴!”
若是时旭用自己的身体,对付这圈狐狸问题不大,可是胡明焰的修为就有些勉强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先被击破。时旭向外轰了一圈狐火,暂时腾出点空来,赶紧启动水镜,却见本应该在司玄腰上的另一只水镜,在亦白的怀里响了起来。
“……他怎么把这个给你了?不过亦白,你和你哥哥肯定有方法联络的对吧,快叫司玄来撑场子,我消耗不起了……”
“撑着。”
“为什么不叫阿玄?还是你已经叫他了?”
“他忙着呢。”
时旭狐疑地回过头:“他在忙什么?我就奇怪呢,他平时生怕我碰你一下,这回居然放你过来,我的身体他也不帮忙看着还让你抱来……”
“你哪来那么多话。”
狐狸们到底数量多,水火双阵需要双方协调,火一开始后继无力,整个阵法的作用就下降了许多。结界在承受了胡明炼的狐火球之后就凄惨地破碎了。被结界挡在外面的攻击顿时全都向着阵眼轰去,时旭一惊,可丹田中已没有多少妖气,只能张开九条尾巴,把亦白尽量挡住。
亦白的阵眼正正设在珤鍑底下——珤鍑可是初代狐王留下的上古法器,他琢磨着这东西一定有些自保之能,眼下所有狐子的攻击都朝这飞,珤鍑却也没有半点反应。电光火石之间他咬破自己的手指,狠狠扼住珤鍑的脖子处,血混着自己的妖力不要命地向里输。
果然,这宝贝发出一声嘹亮的鸡鸣,扑鼻的异香令所有的狐狸都在一瞬间丧失斗志,一圈宝光缓缓荡开,却正好把所有的攻击无声化解。
趁此机会,亦白又筑起一道结界,却发现周围所有狐狸都不动了——不是吧,鸡再好吃也没有真到嘴里,愣一下就够了,怎么全呆了呢?
“活了……”时旭喃喃道,“原来还真是只鸡啊……”
“鸡怎么了?看不起鸡吗?!”珤鍑拍拍翅膀,昂起脖子表示抗议,“我可是阿宇最宝贝的鸡!阿宇说了,他的后代如果能让我顺利认主的,就是新的狐王!主人,这群逆狐攻击你,让我珤鍑来替你惩罚他们!”
亦白惊呆了——换别的狐狸,这会儿一定得乐死,但是对他而言亦白是迟早要抛弃的身份,而且就算是猫九身之术也没法长时间维持多个身体,他怎么可能同时既是狐王又是蛇太子呢?而且这玩意到底按什么认的主,如果是灵魂绑定,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破绽,如果是血液,那他变成蛇身的时候血可是会变的,那时候要怎么算?
珤鍑倒是对亦白惊讶的表情十分满足。它再次昂起头,发出一声响亮的鸡鸣。这次是觉醒状态下的法力全开,除了亦白,所有的狐狸全都双眼迷离地倒下,口水直流,似乎陷入了什么幻境。
“好了,主人,他们现在脑子里只有鸡了,我们可以跑路啦!”
“……你不是上古法器吗?为什么还是只会这一招?说好的惩罚呢?刚才觉醒的时候明明很霸气地把所有攻击都无效化了,怎么现在……”
“主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那个是阿宇留下来保护我的力量。我是一件生活型法器,请爱惜我一点,愿意帮你打架已经很够意思了。等这群逆狐醒来之后,就会发现世间再也没有那么好吃的鸡了,他们的余生都会生活在无法吃到那样美味的鸡的痛苦之中,从而渐渐意志消沉,成为行尸走肉。但是这个过程会比较漫长,所以我们还是先跑吧。”
好吧,现在他不用烦恼如何同时当狐王和蛇太子的问题了,这种毫无攻击力的法器说的话一点份量也没有。
时旭清醒过来的时候,亦白已经不在身边。司玄坐在床头给他擦口水:“别不好意思,这是胡明焰的身体。你看蓝娴都快疯了,口水也没少流。事情亦白已经和苗灵说清楚了,她正在旁边画法阵,马上就可以给你们换回来。”
“阿玄!”时旭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扑住好友,“亦白说你忙,你到底在忙什么?我们差点就要交待在狐王宫了!”
“不是你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可我没料到刚开了个头剧本就跑偏了啊!阿玄你不要骗我,我走的时候你明明一点事没有,现在也很清闲的样子,那刚才到底在忙什么?”时旭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墙角处躺着珤鍑,却是沉睡的样子,不知道亦白为何将它抛在这里,“亦白呢?”
“你知道的,他不想见你。”
“可是我们刚刚还……”时旭觉得一切都很不对劲。有什么想法在那一瞬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是太快了,他还来不及看清就消散了,只有那种强烈的诡异感留了下来。
一定有什么事,是亦白跟司玄共同瞒着他,不肯他知道的。
他皱起眉头,盯着司玄金色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很快一种熟悉的置换感让他脑袋一晕,接着他发现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被亦白缩成小狮崽子的、修为被封印的身体。
时旭怒气冲冲地挥着小爪子,从司玄的衣领里爬了出来:“对了,这件事我还没找你们算帐!还我威武的雄狮之躯!”
“药效就一天,别担心。”
“还有刚刚是胡明焰在我身体里哎,你居然让亦白一直抱着他!把他塞进怀里!”
“是亦白自己把他塞衣服里的——放心塞之前已经把他打晕了。因为你的身体这个样子还蛮可爱的嘛。”
“那你又为什么把我塞衣服里?”
“好腾出手来嘛。”
司玄的表情无比正直,但是时旭心中的诡异感更强烈了。
好像有什么事情,离他就差着一层纸,马上就能捅开。
“司玄太子,”这时门外有一只猫咪探了头,“已经解开了,没错吧?”
“嗯,你可以带着明心走了。”
“多谢。对了,亦白在哪里,我想向他道个歉……”
“不必。”
对了。
司玄和亦白,号称是兄弟,他们也的确非常相像。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狐族这回是乱了套了。本来嘛,守在狐王宫外的乌鸦喜鹊们等的是亦白的消息,都已经做好“九尾银狐怀抱幼狮独闯狐王宫,疑似有狮族私生子撑腰”的专题准备了,结果狐王宫内突然乱了起来,无数刻着劲爆消息的冰针从宫内射出。可是还没来得及看个大概,就有一群狐狸出来杀鸟灭口。
但是这又怎么杀得完呢。血淋淋的命债令乌鸦族与喜鹊族空前地联合在了一起,顺藤摸瓜一调查,把狐狸们的真实族谱在全妖界公开——还真有一个狐子不是狐王的种,他自己不知道,在战斗中不幸被亦白的风刃割了鼻子,这会儿虽然重新安上去了,但还是有点歪。
狐族对银狐的歧视由来已久,那位歪鼻儿狐子的生父是狐王的异母弟弟,母亲也是初代狐王的后裔,这下就被一部分狐狸拥护,要他直接绕过现狐王登上王位。而胡明炼那一方自然不肯,他是有银狐血统,但又不是真的银狐,狐族血统向来乱得很,那些叫着绝不要银狐当王的狐狸们未必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银狐血。此外,狐族里凡是先狐王的后代,都叫嚣着自己也有当狐王的资格,整个狐族顿时分裂成了好几瓣。
后来总算有长老看不过去,跳出来说,初代狐王曾留下一件上古法器珤鍑,说若是有后代狐子狐孙能令它认主,就是新任狐王,珤鍑既然不见,一定是认了主,那主人何在?
狐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第二天狐族传出消息说,罪狐亦白盗走珤鍑,能带珤鍑回狐王宫的狐子,可为狐王。
狐狸们满世界寻找的珤鍑,正趴在司玄身边啧啧惊叹:“哇,一魂双身,主人你真是太酷炫了!”
“你认得出来?那为何我化成蛇身的时候你就沉睡回去,用了狐身的血才把你唤醒?”
“我可是上古法器,怎么可能连主人都不认得。但我毕竟是狐族专用,你蛇形的时候我没法从主人那里得到妖力补充,才会变回去的,以后主人多给我储备一点妖力就好了。”
司玄嫌弃地看着它:“可是你有什么用?”
珤鍑瞪大了双眼:“我刚把主人救出逆狐的包围圈,主人你就过河拆桥嫌弃我!”
“狐·族·专·用。”
“目标明确,效果才能出众啊!”
司玄不理它,拿起苗灵留下的盒子研究起来。蓝娴和胡明焰成了两只疯狐狸,也被苗灵一并带走。出于对亦白的歉意,她留下这个盒子,说是能帮助亦白参透猫九身之术。
这盒子上施了重重阵法,不难却麻烦得很,好不容易解开,司玄的心中也有些小激动,却见那盒中仔仔细细地摆着这么几件东西——
猫薄荷,苜蓿,狗尾巴草,毛线团,布老鼠,铃铛。
珤鍑拍拍翅膀,勉强腾了空,鸡爪子一伸,勾在了司玄手臂上,凑前一看,几乎要笑出来。
“这些跟猫九身术有什么关系?”司玄将盒子一拍,“难道她的意思是,不是猫,就别想了?!”
“猫九身术?”珤鍑眼珠子一转,“会猫九身术,前提是先会猫九命术,实质是将九命拆成一身一命,所以拆成九个容易,要拆成两个反而难。但九命是猫族特有,别族学不来的,如果主人想学猫九身术,势必要做些改动。这姑娘劝你从种族本性处思索,并无不对啊。”
“猫有九命,狐有九尾,我修习猫九身术时都是以分尾为前提,可是……”
“这样有何用?狐族的修为以尾巴为关键,分了身,修为却降了,反不如不分。这样子的分法,也会与猫九身术的口决相冲突,所以除了猫族,才……”珤鍑戳了戳司玄的蛇尾,“我猜得到主人为何要学猫九身,可是主人就算用分尾分出了两个身体,那其中一个变蛇的时候,岂不是只有一半尾巴了。”
司玄郁闷地将盒子推远,伸手要把珤鍑从胳膊上拎下来。
“哎呀,主人,不要这么冷酷,主人天生一魂双身,分身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珤鍑死命抱着司玄不肯松爪,“换一个思路就行了——主人的两个身体,在血缘上是兄弟,可见在娘胎里的时候本来就是两个,兴许是一个夭折之后自然融合,也可能是受了什么未知法术影响,虽然融为一体出生,但两个就是两个。主人修习猫九身术时,直接想着把两个身体分开就好啦!”
司玄一惊,只觉脑中一道炸雷,茅塞顿开。他改拎为抱,摸了摸珤鍑的脑袋:“不愧是上古法器,有见识!养你不亏!”
时旭被变做幼仔身,之前又中了司玄的蛇毒,又经历换魂,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只见自己还是幼仔身体,司玄在旁边看书,背对着他,蛇尾巴却搁在床上,有节奏地左右摇晃着,尾巴尖上缠着一根狗尾巴草。
他差点就要扑上去咬住那根狗尾巴草,好在他依稀记得自己睡前想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司玄和亦白没有同时出现过……刚才在狐王宫那边的时候还在亦白身上的水镜,现在也挂在司玄腰间。说来也是,明明说亦白要躲着他,在狐王宫里的时候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如果真不想过来的话可以让司玄派个手下来的,而且做配合的时候感觉也跟司玄一模一样……
但是那个猜测又太过离谱,时旭不能肯定。
在强大的自制力的作用下,时旭克服了扑尾巴的本能。此时他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刻意收敛起气息来,司玄不回头看的话,也不知道他在装睡。
过了一会儿,他见司玄起身出了房间。门没有关死,他便悄悄溜下床,从门缝里向外偷看。
他以为自己可能会看到司玄变身成亦白什么的——但事实证明他实在是想太多,现实永远比想象残酷。
亦白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司玄执起他的手,眼神温柔。接着司玄弯下腰,一手托住弟弟的后脑勺,对着那双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时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去的。
他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一动不动。这个姿势让他想起亦白刚被自己抱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缩成小小的一团,害怕得不行。
但他不是害怕。他心冷,心碎,心要爆开了,如果不把自己缩得紧一点,可能就再也束缚不住狂窜的魔气。这种感觉比他第一次在司玄的宫殿里见到亦白被他打脸的那个晚上要糟得多——那时候虽然痛,却只是心被砍了一刀,却也来不及伤心,就在为亦白还活着而高兴,但现在胸口蔓延上来的是持续不断的绞痛,无边无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