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情到浓时啪啪啪——打脸的那种。毛茸茸的妖怪文。
正文:
从前,妖界最流行的是蛇王司炎的八卦。
这位蛇王风流而无情,后宫有三千佳丽,却无一蛇是正妃。他在后宫之外也颇多风流债,每年或真或假找上门来认亲的蛇子不知凡几。后来司炎烦了,就专门划出个山头,上立一庙,里面存了他自己的血和一个法术,不管是后宫里生的还是前来认爹的蛇子,都得通过这座山上的重重机关,最后经过血缘法术的鉴定,才能上司家的族谱——至于这些年龄不一的孩子怎么排序?简单,按实力来,每多认一个,所有的蛇子就得打一架,换一换排行,有幸打到第一的,就是太子。至于死了的,那就死了吧。
可是这座山吧,由蛇王的后宫把持,所以自那之后,能认得上爹的非婚生蛇子屈指可数,偶尔有,在排位战中也是垫底的料,太子之位始终在几个母族最强大、年龄修为也不弱的蛇子间兜兜转转,山脚下针对太子之位的赌赛遍地开花,却在一百年前暴了冷门。
一条刚刚认了爹的小黑蛇——也不是完全黑,他身上有暗绿色的花纹——夺得了太子之位。他在那场战斗中杀死了他全部的兄弟,从那之后,他再未败过,将这个位置稳稳地坐到了现在。
太子司玄有一头墨色的长发,一双金色竖瞳,面容精致却带着蛇族的凶悍之气。他不喜欢化作完全的人形,总是保留着长长的蛇尾,一看就不好接近。他认爹前的经历完全是个谜,妖界小报里起码有一千个完全不搭边的版本,但它们都喜欢把司玄形容为恶鬼般的凶兽,喜欢生吞侍奉他的小妖——他身边没一个侍从就是证据,一百年来,这位太子都没什么朋友,只有同样强大的狮族太子时旭与他交好。
“眼如铜铃,口如血盆,牙如毒刀……”时旭坐在司玄的温泉里读着一张小报,“哈哈哈这是你吗?快过来让我看看!”
司玄从温泉中抬起尾巴,照着时旭的脑袋“啪”地拍了下去。可怜的小报碎成一片片,又被水打湿,一会儿就化成了原形,一片破碎的树叶:“辛苦你在上面找我了,阿旭,现在比起我和我的父王,大家显然更乐意看到你的八卦。”
时旭化成一只湿了毛的大狮子,摊开四肢,郁闷地用前爪捂住额头:“我真不懂……那是一百一十年以前的事,当年亦白跳海的时候他们都没这么兴奋!”
“一只银狐跳了海当然没什么。可是因为这只银狐,狮族太子居然生了心魔……这当然不一样了。他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你还为他和狐族的家伙吵架还飙魔气……”司玄慢吞吞地游了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时旭的额心,“你看,这里的黑气连泡了静心泉的水都遮不住。”
“阿玄……”大狮子有些委屈地用爪子搂住了他的挚友,“他们都说亦白不过是个男宠……可是我真的爱他。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跳了海,然后再也见不到,连尸体都找不到……我有时候想,找不到尸体是不是因为他还活着,可是亦白不会水啊,这样的话我骗自己都骗不过去。我很难过的……因为失去伴侣而生心魔的妖怪那么多,为什么我就要被嘲笑,为什么我的亦白就要被他们用那样的语言评头论足?”
司玄揉了揉狮子的鬃毛:“你现在的任务是平复心魔。你知道,我是冷血动物,这样温度的温泉对我来说可不太舒服,我已经舍身当煮蛇了,你也要努力一点,别再想那只狐狸了,行吗?”
“我就是喜欢他!”狮子呜咽道,“如果连我都忘记亦白,如果连我都屈服的话……”
“如果你为了他彻底入魔,那么妖界大概会多一个的爱情故事,而银狐的媚名更上一层楼——而那些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亦白估计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一个。假如你真的想给他留个好名声,给我振作。”
“阿玄,你最好了。”时旭在司玄的怀里拱了拱脑袋,在泉水的作用下渐渐睡着。司玄看着他额心稍稍减淡的魔气,嘴角翘了起来。他用蛇尾卷起熟睡的雄狮,用法术蒸干时旭身上的水,然后把他塞进被子里。最后他犹豫着吻了吻时旭的额头,接着安静地退了出去。
时旭做了个梦。
他从一百一十年前开始就只能在梦里看到亦白了。
毛茸茸的尖耳朵,蓬蓬的大尾巴,雪白的、在阳光下会反射出银光的顺滑皮毛,水润的、翠绿色的眼睛——那样小小的,柔软的一团,是亦白刚被他从狐族的宴席上抱来的样子。那时的亦白连耳朵和尾巴都收不回去,也变不出手,手臂伸出来,顶端是双毛爪子,戴着一个象征身份的项圈,茫然地坐在一群已经成年的银狐中央——他是狐族专门为那个熊族的老变态准备的,要不是时旭把亦白抱了回来,或许第二天,那只可爱的小狐狸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亦白对自己的命运转变一无所知。他坚定地吃光了时旭所有的点心。但他没有成长为一只胖狐狸,反而越来越漂亮,直到有一天时旭发现当年的小狐狸已经不需要抬头仰视他,而那双碧玉般的眼睛,也就那样直直地撞进心里,再也没有出去。
“亦白,你喜欢母狐狸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母狐狸?”亦白说,“我更喜欢狮子,尤其是有金色鬃毛的那种。但是如果有梅花炖鸡,那我就不要狮子了。”
但是亦白丢了。
没有了。
那一抹银色在他的眼前坠入冰冷的海水,无数蛇妖追着亦白跳入水中。他重伤在身不能动弹,只能徒劳地大喊“亦白——”
“亦白——”
时旭大汗淋漓地醒来。
胸口好重。他睁开眼睛,看到一抹熟悉的银色身影,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亦白跨坐在他身上,绿眼睛里带着笑意,但那笑是冷的。
“好久不见了,时旭。”
时旭化成人形,颤抖着伸出手去握住了亦白的手腕。是热的。是真的亦白。他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有无数的问题堵在他心底——你过得好不好?那时候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疼吗?有没有被别的妖怪欺负?现在住在哪里,有哪些朋友,有没有对你真心好的人……
亦白没有收起耳朵和尾巴。他离开时旭的时候,头发刚到腰际,尾巴只有六条,但现在他的银发可以触地,几乎和司玄一样长了,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身后舞动着。尾巴是实力的证明,看来那些问题是多余的。
“我看到了,”他挥着一份妖界小报,脸色古怪地按上时旭的额心,“没想到是真的……你为我入魔?!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是真的。”时旭有些委屈。“也许你觉得丢脸……可是你是我的爱侣啊!”
“哦,那这是第二个天大的笑话了。”亦白将手上的小报一丢,“在我还只有一条尾巴的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嗯?‘亦白,哪天你修成五条尾巴,我就让你参考狮族的选战,做我的贤臣。’可是结果呢,在我修成四条尾巴的时候,你给我戴上了象征男宠的脚环。”
“那个是……”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既然你更喜欢‘亦白’这个名字——这个象征我身份的名字——它有什么好听呢,大白,二白,小白,多出来的那个,叫也白不太好,就叫亦白——这样的名字,本来我一开始就应该求你改掉的……凡是过上正经生活的银狐,没有一个还叫原来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从没说过,我以为……”
亦白慢慢地退后,冷漠地看着时旭:“你从未真正平等地看过我。够了,别装情圣了,那让我想吐。为我入魔!停止这个笑话吧,求你了,我希望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在妖界混,而不是永远、永远地和你绑在一起!时旭,我感激你,但我从没爱过你!”
他转过身,九条大尾巴“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依次抽过时旭的脸。
呆滞的狮子瞪着眼睛,如同石雕一般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甚至都没有去想亦白为什么会出现在司玄的宫殿里。他额心的魔气时涨时消,像是起了风暴的海面。
其实这时候他应该回到静心泉里去——静心泉是司玄费了大力气为他修的,能压制魔气,但他现在顾不得了——他心中最柔软最珍贵的回忆,被最重视的人血淋淋地撕开,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入不入魔,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中渐渐漫上赤色,黑色的魔气越来越浓,在他几乎要丢失自己的神志时,时旭听到一声充满担忧的呼喊:
“阿旭!”
熟悉的蛇尾卷住了他,将他拖入静心泉。司玄呼出一口气,在水中搂住时旭的脑袋:“没事了,阿旭,没事了。”
时旭浮在静心泉中,爪子扒拉着司玄的蛇尾,重新陷入沉睡。
“跟预期不太一样,”司玄皱着脸查看时旭的额心,“好像更浓了……”
“所以,你是故意的?”时旭睁开眼睛,“故意放亦白进来,故意让他说那些话……”
“那些话可是出自真心。”司玄面不改色,“当然,也存在一点希望你彻底忘却心魔的念头……阿旭,你装睡?”
回应他的是一个拳头。一狮一蛇在静心泉中打了起来,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时旭才停下。
“阿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讨厌欺骗。”他坐在池边,额心的魔气似乎淡了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亦白的?”
“恐怕比你猜测得要久得多。”司玄回答,“或者我应该说……我不需要去找他。阿旭,你身上还带着那个,对吗?那个脚环,里面有亦白的血。”
“你要做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母亲是银狐?”司玄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珠,“一个小小的法术,你明白的……”
时旭怀疑他今天一直在做梦,要么就是中了奇怪的法术,但是司玄的声音还在他耳边清晰地继续着:“哪,你看,就是这样,完美的相融——我跟亦白,是一胞所生的兄弟,他是银狐被留下,我是条没用的小蛇,就差点被扔掉,但是亦白一直保护着我。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亦白这样的小狐狸会有那么大食量,却怎么吃都不胖吗?因为那些东西里有一半是给我的……”
“你是不是想再和我打一架?”时旭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是现在的你,偷偷潜入狮族王宫一时半会不被发现我信,但是和当年的亦白一样大的小蛇妖?不可能。不过我信你们是兄弟——我算是明白他当年为什么拼死也要去拿只对蛇族有用的蛇芝了,当初他一跳海,那东西就被你吃了对吧?然后是十年炼化,所以一百年前你能打败你那些异母兄弟……可笑我为此伤心入魔,结果那罪魁祸首却是在我好友的肚子里哪!”
“所以,你还当我是朋友了?”司玄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握住他的手,“你怪我们也没有关系,我跟亦白都不希望你陷得那么深,而且当初也的确有些误会……”
“够了。”时旭甩开他的手离开温泉,“是我傻。你跟亦白气质迥异,可是抛开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其实面容有七分相似,只是不容易注意到;你们都喜欢吃梅花炖鸡,这道诡异的菜只有我姑姑那边会做;你们都不喜欢收起尾巴,喜欢用尾巴抽人但又讨厌别人去摸……你还知道一些理应只有亦白知道的事,可我当初只以为是自己说漏了嘴。”
“你只是从未怀疑我。”司玄说,“那么,我以后还能吃到梅花炖鸡吗?”
他用金色的眼睛纯良地望着时旭。那双眼睛的风情与亦白全然不同,但是一想到他们是兄弟,时旭就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双每次想吃糕点的时候都特别动人的绿眼睛。
好吧,每次想吃东西的时候。
骗子!两个骗子!他在心底大喊。你应该打折他的尾巴,把他倒挂在你受过伤失去过亦白的悬崖上,让他感受一下你当初是多么绝望!
但是当时旭看到司玄尾巴上的旧伤时,他的良心又坚定地跳了出来:不,不行,他是你生死与共的挚友,就算存了点小心思,那也是在成为朋友之前,何况他是蛇族的太子,如果出了事,恐怕就不是两个妖怪,而是两个国家的战争了。
“一百一十年。”时旭最后说,“之前的不算,你们骗了我一百一十年。所以接下来的一百一十年你们都别想吃梅花炖鸡了。我会告诉我姑姑这段时间绝对不要做这道菜的。”
“阿旭,”司玄可怜巴巴地抱住了他,“可以抹去零头吗?”
“一百一十年零六十三天。”
“不!”
“事关国事的时候除外,”他补充说,“私事上面,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欺骗或隐瞒我——以我们的友谊起誓。”
“这不太合适吧,”司玄苦恼地扯了扯时旭的头发,“我说,万一我看上了一个姑娘,又不想告诉你——”
“连这种小事你都不想告诉我?!”
“或者我藏私房钱的地点……”
“我不会想知道的。”
“再或者亦白的住所。他是我最重要的弟弟,我不能让他为难……”
“……”
一阵沉默。
“那么不用你发誓,我会自己判断的。”时旭披上他的袍子向殿外走去。
“等等,阿旭,你应该再泡一下的!”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狮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司玄独自留在温泉里,唉声叹气。
“我其实想骗得彻底一点,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入魔。”他卷起尾巴,把尾巴尖叼在口中,“麻烦的狮子。”
他的头发从发梢处开始变成银白色,金色的竖瞳渐渐变绿,蛇尾化成双腿,又从身后冒出九根毛茸茸的大尾巴来,全身的气息在变化完成的那一刻彻底改变。
“我还是挺喜欢毛尾巴的……唉,算了,本来就打算再也不用狐狸的身份。被他发现的话就彻底完蛋了吧……”
虽然这么说着,九根大尾巴却在他身后欢快地甩动着。司玄,或者说亦白,抱着自己的尾巴眯起了眼睛。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除了他自己,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能知道。
时旭在夜空下绷着脸。
你应该愤怒。他对自己说。但是没一会儿他变成一只大狮子在草丛里打起了滚——有什么关系,反正司玄的山头上没有别人——亦!白!还!活!着!
还!活!着!
狮子像吃了猫薄荷一样在草丛里扭来扭去,等他从喜悦中清醒过来之后,不由得拍了自己一巴掌——还好司玄没有跟出来,不然他又多了一个能被笑话一生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