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朕只视你一人为知音知己,难道你也要伤朕的心吗?” 景颜眼中的光芒暗了淡了下去,像他这样高洁的文人雅士果然不愿作我身下之人。可是左少卿却是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小屋中静得只听见簌簌的雨声。
过了许久,景颜才说:“朕要去早朝了,朕明日来接你入宫好吗?”
左少卿只是报以淡淡一笑。
而第二日等待景颜的果然只是一栋人去楼空的竹屋。 “难道朕此生注定与幸福无缘吗?”
10、寻觅
永定元年十月,幽收到景颜的来信。信中说为了巩固帝位,他不得不立丞相之女李清源为皇贵妃。皇贵妃吗?幽只觉得头顶上仿佛炸开一个霹雳,呆呆地看着景颜那熟悉的字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呆到房中的烛火完全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黑沉沉地压了下来,一直压下来,压得他透不过气,几乎要窒息。但是天却一分一分地亮了起来,窗纸渐渐地透了白。
景颜贵为一国之君,当然要传宗接代,当然会有后宫三千佳丽!
“吉时已到!” 鸣赞官一声高喊,殿外的鞭炮立刻噼啪欢快地响起,鼓乐声中,宣制官进入武英殿内,向站在殿外等候的仪仗队伍以及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们高声宣读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纳左丞相李成之女李清源为皇贵妃……”圣旨宣毕,礼仪官率领着迎亲的队伍从正清门慢慢远去,御座上的永定皇帝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哎,今天的时间特别难熬!”
内大臣娄笙寒离皇帝最近,听了不禁扑哧地笑了一声。“皇上大喜!这迎亲的队伍都已经出发了,行合卺礼也就快了。”
景颜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朕的苦衷。娄大人,你倒说说看,为何这大喜之日,朕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呢?”
“这个……”娄笙寒怔了怔,思索了半天才小心地回答到:“皇上,刚刚登基一年,已经平定了国中乱党作乱,治理了黄河洪灾,现在又是大婚吉礼,乃是喜上加喜,大吉大利啊!实乃是我宝应国万民的福泽啊!”
“哎,” 景颜索性站了起来,在殿中反复踱着正步。 “但是,朕知道现在国库如洗,已是入不敷出。如今又是举行这大婚之礼,这大婚的花费如此巨大,叫朕怎么笑得出口?”王禄、宫费耗资巨大,兵穷民困,自然灾害频频,百姓饥寒交迫,田园荒芜,百业凋零,如何不令曾经雄心勃勃的景颜感到心力交瘁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皇帝做起来远比看起来要困难得多,景颜第一次品味到了身为帝王的甘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烦心!
殿下的官员们看着愁眉不展地皇帝,谁也不敢多嘴建议停止修建耗资巨大的肃亲王府。今年年初新到任的并州知州不是就很不知趣地参了肃亲王一本,结果皇帝一怒罢了他的官职。再说这肃亲王不但从小就与皇帝关系笃好,在朝为将也是战功累累声名赫赫,给他修建一座府邸也是千应万该。哎,如今国库如此空虚要怪只能怪这一年的战事和自然灾害实在太多!
这样的氛围多少冲淡了皇帝大婚的喜庆。所有礼毕后,景颜也挑开大红盖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婚妻子。这个叫李清源的女子也算得上是颇有几分姿色,一脸的温婉可人,想来也不会是多嘴之人。景颜便吩咐她好好歇息,声称国事繁忙自己就去御书房看奏折去了。
这奏折一直看到二更天,景颜才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小丸子也端上了御膳房准备好的夜宵。 “皇上,您这大婚之夜跑御书房来怕是不太妥当吧?“
“再多嘴,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被景颜狠狠瞪了一眼,小丸子立刻闭上了嘴巴。
掀开书案后面遮着红绸的长匾,景颜伸手摸了摸“肃亲王府“这几个金漆的大字。这是自己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悄悄写下,还想着宅院修好后亲自给他挂上去。 ”哎!“
“皇上,王爷能明白的。“ 小丸子说。
永定二年一月,在宝应国西北方平乱的幽殿又收到了景颜的来信。信上说去年黄河泛滥赈灾花了大把的银子,所以修建肃亲王府的工程不得不停止下来。最后随信附上了一个翠绿的玉扣结, “幽,生辰快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翠绿的扣结,似乎在追寻着那个人的温度。这一世,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吧!
“哎,这房里怎么凉飕飕的,是不是火坑里的柴禾烧完了?” 李书白推门进来就大声嚷道。
“还好!” 幽殿随手把这枚小巧精致的玉扣结和母亲留下的玉佩绑在了一起,塞进来的腰带里。李书白一边往火坑里添柴一边说道: “元帅,军饷拨下来了,我想给三军将士们一人添一件皮袄子。你的就用狐狸皮或者虎皮,我们就用狗皮好了。”
“不用,三军上下全都一样。你和迟杰看着办好了,若是军饷紧张就支我的年俸好了。” 跳动的烛火下幽殿将景颜的信笺折好收到一个小木盒子里。屋外野风刀子似的从门缝窗缝中钻进来,一阵紧似一阵,把房里仅有的一点热气吹得无影无踪。
李书白抱紧了双臂回头看了看幽殿,自己跟在他的麾下一年多了,贵为皇亲国戚与战士同吃同住不说了,每年的年俸大部分也贴给了军队。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征战不断,他也不过就三身夹衣换着穿罢。只是一年多的功夫,这支原本年轻而普通的队伍愣是成为了宝应国数一数二的虎狼之师。
“元帅,来喝口烧酒。” 李书白把酒杯递给幽殿的时候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心里若有所动, “元帅,皇上又给你写信了?”
“嗯。” 幽殿点了点头。
“你和皇上感情真好啊。”
“我刚被接进宫里的时候尚且年幼,多亏皇上处处护着我。” 虽然面具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可是那微弯地嘴角却异常的动人。
二月回暖。
三月冰融。
兵强马壮的西陇国开始攻打宝应国邻国楼兰国,楼兰不敌向宝应求援,永定帝发十万大军皇三子挂帅奔赴楼兰支援。不料这十万大军刚刚开进楼兰边境仙人关就被西陇名将欧阳玄三杀得零零落落,一部分狼狈至极的逃回了宝应国,而另一部分则被困死在仙人关内包括皇三子鲁王景翼。永定帝无奈只得又从西北边境调派幽殿率军前往营救。
幽殿带着李书白和数十名亲信精骑连夜赶往楼兰仙人关。一路上,幽殿策马飞驰,胯下宝马水麒麟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情,四蹄飞扬掀起阵阵尘土。部将们也不敢怠慢,扬鞭猛抽,生怕被主帅拉下。风声呼呼,马蹄阵阵,月光下李书白的浓眉拧到了一起,一扬鞭追上了幽殿与他并肩而行, “元帅,皇上叫大军去援救鲁王,你派精锐小队先行一步秘密搭救我没意见,可你是三军总帅,能不能不要总是以身犯险?”
“李副帅,担心我?”
“切!” 李书白看着面具上那两个小小的孔洞实在看不是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我是怕你碍手碍脚,到时候本副帅还要去搭救你!”
“这句话正是本帅要对你说的。” “啪!” 幽殿一马鞭抽在李书白的坐骑上, “走这条路。”
“元帅,元帅!” 李书白继续说到: “二十万大军的队伍,让迟杰那家伙指挥着实在是心里觉得毛毛的……”
楼兰仙人关死一般的沉寂,战争的阴霾笼罩着大地。入夜,关外西陇大军的营帐悄无声息,只有一定大帐篷里闪着亮光。
“怎么样?宝应国来的是谁?多少人马?” 欧阳玄三问到。
“回元帅,红色绣金的帅旗上醒目的写着幽字,来的正是宝应国的肃亲王。黑压压的一片,约莫二十万人马。卑职一路观察,他们军纪严明行动整齐而迅速,不愧为宝应国第一强师。照他们这么迅猛的行军速度最多十日便可抵达关口。”
“皇七子来了?” 欧阳玄三英俊的脸孔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出了一丝雀跃。
皇七子的确来了,而且距离仙人关不是十日的路程而是一日的路程。 “停!” 幽殿勒住了缰绳,这才又将营救鲁王的计划细细地告知李书白等人。李书白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这可真是老虎口中拔牙稍有差池立刻小命不保,不过这一下是真的清醒了,不禁暗暗佩服面具娃娃就是八面玲珑心思活络。
“小丸子,” 景颜坐在御书房的长椅上微微闭着双目, “可有战事边报呈上来?”
“没,” 小丸子垂手立在一旁,同样的问题永定帝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 “皇上,肃亲王爷从来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您还请宽心。”
“这西陇名将欧阳玄三横行沙场十五年从未遭逢敌手……哎,叫王安来陪朕出去走走。”
阳春三月,湖光潋滟,景颜和影卫王安君臣二人悄悄来到十里水乡。这里是京师胭脂花粉地,酒楼女支馆一座接着一座,引得游人流连忘,湖中画舫游漾,笙歌阵阵。一身藏蓝锦袍书生打扮的景颜和王安一起登上了一只画舫,沿河缓行。
“爷,这是京师文人雅士集聚追求风雅的地方。能登上画舫的绝非一般的青楼歌女支,要不要也找一个上舫来给爷唱几段曲?” 王安小心翼翼地问到,永定帝登基已经两年多了,可是后宫却异常的稀松只有一个有名无实的皇贵妃摆在哪儿。为了说服永定帝充实后宫内大臣们没少下功夫,可是统统不见效果。
“不用了,你陪朕喝几杯就好。” 景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爱上一个他不能爱上的人,作茧自缚怨得何人?他心中的愁苦无从诉说,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夜风中传来一阵阵柔曼的丝竹声,空灵婉约,声声入耳入心。而这时候却突然有人重重地落到了这艘画舫之上。
“少卿!” 景颜诧异地喊了一声,立起身子扶了来人一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十里水乡碰到受伤的他!
“这位公子,最好别管闲事……” 景颜一脚就将那个不长眼睛的家伙踢下船去,“王安,把闲杂人等统统给我丢下去。”
“是!”
三人一起动手,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追兵之后景颜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左少卿。他黑色的长发用碧绿的墨玉簪子挽了个发髻,身上素色衣袍沾着斑斑血迹。
“朕说了要来接你。”
左少卿的目光只是淡淡地扫过景颜和他身旁的侍卫,将手中的长剑插回剑鞘中。“多谢皇上救命之恩,少卿会帮你做一件事情。”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决。
“朕说了要来接你。“ 景颜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像在一片浮萍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如果上天注定了他无法得到他,那么他可不可以拥有一个与他相似的人?
“嗷,嗷……哎呦……”李书白扭曲着一张脸,两道浓浓得眉毛拧得像两条毛毛虫,然后凄惨地说到: “元帅,你就不能轻点嘛?”
“轻?怎么轻?我这是在给你疗伤,止血,消毒,立竿见影!” 幽殿手里拿着一根前端烧得通红的木头,一下子按在李书白腰际刚刚拔出箭矢的位置上。 “滋滋” 皮肉焦灼的味道在狭小而破败的庙宇中久久不肯散去。 “叫你依计划行事,你折回来干嘛?”
“娘的,我还不是担心你。”
看他痛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你就只会给我添麻烦这句话幽殿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问到:“鲁王如何?”
“鲁王爷没事,我已经吩咐他们带着他按你说的路线和迟将军汇合去了。”
“好了,换你来。“ 幽殿褪下软甲,解开了自己的衣服,他的伤口在后背自己实在是无法处理。莹白如玉的肤色,肌理分明略显瘦削的身体,李书白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你愣什么愣?快点!” 幽殿肩后的剑伤已经完全裂开,红色的血液顺着光滑的背脊一直滑落到那细窄的腰际,李书白在心里叫嚣着完蛋了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头,我怎么会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这个可是元帅啊!
“李书白,你到底在磨蹭什么?不想死的话就快点。”
通红的烧火棍就这样直直杵在了那白玉一般的身体上,真他娘的让人心疼!心好疼!李书白只觉得自己脸上滚烫滚烫的。 “疼吗?元帅?”
“你说呢?”
“好吧,算我没问。”
外面的雨如银亮的细丝,缠缠绵绵总也不停。幽殿抽了一马鞭让李书白的马吧嗒吧嗒地往右边的小路奔去,自己则和他同乘一骑在雨中缓缓向汇合的地方行进。
一路追杀过来的欧阳玄三,却最终败在了幽殿的赤霄宝剑之下。声名赫赫的他在仙人关遭到了领兵十五年来最严重的惨败。 “本帅自十六岁领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什么在仙人关三败于幽的手下?”
细雨,又妩媚地飘洒了下来。
小丸子掀开软帘走进房里,果然看见左公子坐在窗前,眼皮微垂,一动不动,宛若一尊石像似的。 “公子,肃亲王府昨日建成了,皇上估计要去那边忙个一两天,所以特意吩咐小丸子好好照顾公子。” 小丸子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上,又走近了两步说到: “公子,这汤可得趁热喝了。” 左少卿恍若未闻,并不理睬。
小丸子一直等到陶瓷盅里的热汤冒不出一丝热气,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撤了膳食退了出去。这左少卿性子冷淡得很,入宫一年也甚少在宫中走动,平时也就是读读书,练练剑,又生了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孔,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一坐两个时辰,左少卿依然纹丝不动,曾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又被人生生地拉了回来。他抬手摸了摸光滑的颈间,似乎多年前那一道道深深的淤痕还留在喉间至今未退,突然觉得喉间的灼痛如同火烧般的难受,他不由得一阵阵的咳嗽起来。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坐在苍龙宝马上的将军俯下腰,用粗砺的马鞭托起他的下巴, “你不过是我欧阳玄三的一个傀儡。死间就该有死间应该有的样子,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这场风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住?我死?你死?还是他死?
肃亲王府连绵数十里,雕梁画栋,锦绣亭台,府中一木一景皆是永定帝亲自挑选,一步一景美轮美奂。
“小祭子,你说朕这样安排他会不会喜欢?”
“回皇上,王爷一定会喜欢的。”
“嗯,” 景颜放眼望去然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祭子,以后朕就把你放肃亲王府了。”
“多谢皇上!”景颜摆手示意小祭子退下后,又独自一人在新落成的肃亲王府转了转。他信步走到府中后院的回廊上,那空廊虚凌于水上,廊下就是碧绿碧绿的镜湖。现在正是清明时节,那湖中一尾一尾的鱼儿相游甚欢……
“幽,你看那条红色的是不是最漂亮最好看的?”
八岁的恩年立刻扭过小小的脑袋问到: “二哥,想要那条红色的鱼是不是?我去给你抓来。”
“哎,幽……”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谁会想到他会有这么快的手脚,转眼间就跃入湖中将那条红色的鲤鱼抓在了手里。 “啊呀,不好了……” 小小的身子瞬间传出花叶间,碧绿的双眸光华流转不定,转着转着竟然泛起了红潮, “这鱼,要死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