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颜还未踏进华融宫就看见两人坐在庭院的楼梯上,樱木瑶笑得很开心,就像自己第一次在草原看见她的时候那样明艳动人,她那飞扬的眼角自从嫁入宝应国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自然地扬起。
9、真相
景彻(八皇子)以及韦氏家族的残余势力在并州拥兵自重,企图对抗朝廷。皇帝下令幽殿率领二十万大军伐之。
七月流火,天气热得似乎要坠下火来,皇城之内却尘埃飞扬,人欢马嘶。宝应国的大队人马倾巢而出,红色的番旗在风中招展,灿若云霞。幽殿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奔驰在队伍的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副帅李书白,将军迟杰和军师周舟,再往后就是骑兵队,走在最后的是步兵队。
行军二十日后,幽殿的大军抵达并州。
而此刻在皇城京师的景颜也没闲着,在老师莫听风的协助下,四位拥有兵权的前朝亲王也都暂时安分了下来。景颜意欲尊师为王候,可是莫听风却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份赏赐。 “皇上,能辅助你登基也是我们之间的一种缘分。你也知道老头子自在惯了的,你要真有心赏我不如赐我一道令符,上面就书无论我走到宝应国那个州府,都可以去衙门混顿饭吃就好。”
景颜好说歹说,莫听风也执意如此,只好遂了他的愿,封他为自在逍遥侯,还真的给他写了这么一道奇怪的令符。
而幽殿率军抵达并州,却并没有急于攻城平乱。
并州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其中有三个军事重镇和两座险要城池。前有宽宽的赤水河,后靠险要的玄阴山,左右两边都修筑了坚固的边墙。边墙中每隔三十里便有一个驻军的城堡。城内驻军三十万,百姓百余万,幽殿知道攻下并州绝非一朝一夕的易事,需要从长计议。
幽下令大军驻扎赤水河畔,休整士卒,牧放马匹,修缮武器,等待时机。可这一驻扎不知不觉中两个多月就悄然逝去。
炎热的盛夏已然溜走,李书白躺在浓密的草丛中,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呆呆地瞅着一片悠闲飘浮在空中的白云想到:“那个总是阴阳怪气的面具娃娃(他给幽殿起的绰号,因为幽殿才15岁多看起来身量还不够高大)为什么总是不发兵,总是说时机未到,时机未到!不知不觉离开皇城已经三个多月了,可除了日夜兼程的赶到并州,却只是天天在并州赤水河的对岸傻啦吧唧地操练。”
忽然,一阵杂乱的叫喊声打断了李书白的思路。
“看你往哪儿跑!”
“在那边,那边,快射啊!” 接着一支长箭擦着李书白的手臂疾驰而过, “他妈的,谁想射本帅?” 李书白一个翻身从草丛中跳了起来。只看见龙虎将军迟杰正带着一小队人马,向这边飞奔而来。
“原来是李副帅啊,你还发什么呆?快上马和我们一起打猎去,这里有大兔子,还有麋鹿,打到了晚上我们也好打打牙祭。”
李书白见状也玩心大起,翻身上马就和迟杰一起奔入密林。 “少爷苦练十五功夫年敢情是来这儿打兔子的,娘的,越想越憋屈!”
“但你不觉得操练了这两个多月,这支队伍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了?感觉整个战斗力提升了一大截啊!” 迟杰说。
“放屁,老实交代是不是面具娃娃给了你小子什么好处?”
“你他妈的才放屁!什么好处?他和我说过的话加一起也没超过十句。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老这么叫元帅,小心他整你!”
“少爷堂堂男子汉,怕他?” 忽然,李书白发现了丛林中跳过一只大兔子,立刻拉弓射箭,不偏不倚一箭射到了大灰兔的脖子上。 “奶奶的,小兔崽子,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李大帅我的箭跑得快,怎么样,小兔崽子,你服不服气?” 他一手提起野兔,一手还指着它,孩子一样地大笑着说,可爱的模样把周围所有的人都逗得大笑不止。
而这个时候一匹快马驶来,说是元帅有令立刻整军出发。
幽殿下令大军兵分三路,分别从前后以及西侧对并州城的第一个城池发起进攻。只是一日一夜便攻克了这座城池。 “李副帅,这几个月带兵操练没白费吧?” 迟杰打趣他到。
“就是一头猪练三个月也会进步,这还用你说?”
“其实这次之所以打得这么得心应手,那是因为我们元帅用兵如神。事先安排了许多兵士化装成过往商人和百姓混进城中里应外合,所以伤亡才会这么小。” 迟杰用胳膊肘碰了碰李书白。
“得,你被面具娃娃收买了!别吃我昨天打的兔子肉……”
“不吃就不吃!你也别想喝我带的酒……”
“迟杰,信不信本帅抽你丫的……”李书白虽然死鸭子嘴硬,但这一仗打下来,他对幽殿还是略有改观。
永定元年二月并州战役取得全面胜利幽殿令迟杰押解景彻(八皇子)回京赴命。
二月十八日。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并州南林山上一座一座的坟茔,被这白雪一盖更显得孤单和冷寂。第二天雪停了,天也放晴了,幽殿和李书白一行人等踩着皑皑白雪,走进了并州城的几个村落。
可是里面的景象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大人们有气无力地蹲在角落里哆嗦,孩子们全都饿得哇哇大哭。而并州军营中也是一副残破的景象,许多士兵身无片甲,手无寸铁,人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长达七个月的围城战争让并州所有的生产生活都处于完全停滞的状态。看着同为宝应国的这些普通百姓,一个个眼窝深陷,骨瘦如柴,李书白的心像被刀子绞过一般,险些落下泪来。 “传令下去,杀牛,蒸饼,给他们做些吃的!”
对于李书白的这个决定幽殿并没阻止,他只是把一些年老嬴弱,病得要死不活的人全都赶进了南林村,然后下令焚村。
“将军,将军,求求你啊,我的儿子没生病,他还活着,他只有七岁啊……求你开开恩不要烧死他……” 一个二十多岁的瘦弱妇人,跪在雪地上抓着幽殿的玄色靴子苦苦哀求。阵阵哀嚎让负责点火的士兵非常不忍,举着火把迟迟不肯抛下。
“愣着干什么?点火!” 为了避免恐慌幽殿没有说城中瘟疫已经开始蔓延,幸好现在是冬季并非感染的高发季节,如果不能彻底毁掉病灶源头,等到春季来临后果将不堪设想。被赶进南林村的人都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在下令点火之前他们已经毫无痛苦地死在了幽殿的砂石之下。
焚村的大火终究还是烧了起来,那瘦弱的妇人竟然摇摇晃晃地想冲进熊熊烈火之中。只是电光石火间却被一只手拽了回来。她抓住幽殿的手臂,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深深咬了下去。幽却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却牢牢地抓住她,她几乎要咬下他一块肉来,强烈的恨意使她全身的力气几乎都在这一咬中用尽,她终于晕了过去。幽招了招手让士兵将她搀扶下去。“火势燃尽后,去军医哪儿领熬好地汤药这方圆十里都给我浇透彻,一个地方也不许遗漏……”
“幽,你他娘的还是人吗?” 在城门楼负责分发粮食的李书白听到消息后旋风一般地跑来,只看见整个村子陷入一片火海,二话没说举剑就砍。幽殿一低头躲过了这一剑,他也没客气抽出赤霄宝剑不出几个回合,就把李书白打得趴倒在地。
“幽——!”
“李副帅,你应该称呼我为元帅,或者王爷。还有,如果你不懂,你可以悉心向我请教,如果你不乐意,也可以向随行的军医请教。再以下犯上,小心我军法处置!” 幽殿冷淡地说到。
回到自己帐中,守着孤灯,幽却无法入睡。在胸口怦怦直跳的心脏,隐隐作痛。他提起笔给景颜写信,心里狂躁得无法安宁,他想告诉景颜自己不想杀人,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随风消逝,他想告诉景颜自己只想和他过一段平凡而简单的生活,不用一辈子那么长,只要三年五年即可。
可是最后他却只写了并州大捷,有战后瘟疫但已经控制并着手开始治疗。为什么要如此,躺在床榻上的幽殿自己也不明白。
“元帅!”李书白的声音打断了幽的思绪, “嗯,李副帅有什么事?” 因为已经上床休息才又起来,所以幽殿只穿了一件里衣,也没有梳起发髻,墨黑的长发如美玉般泻在白色的单衣上,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一片白陶一样的肌肤。
李书白纳闷地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呼地一下就蹿了上去,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那个,那个……元帅,军医告诉我了,说不烧掉那个村子,还会有更多的人会得瘟病死掉。还有,那个……那个……”李书白尴尬地陪了陪笑,见幽殿默不作声于是又道, “所以元帅下午的事,真对不起!”
幽殿这才看了他一眼,“嗯。”
“哎,” 李书白不禁又笑了笑, “我就知道,元帅一定会小人不计大人过……得,元帅你好好休息,末将先行告退。”幽殿站起来一脚就踹到他的屁股上。
“元帅,你咋踢我屁股?”
“不明白?那再来一脚!”
时光匆匆流过,不知不觉景颜登基已经一年有余。他不但勤勉政事,还亲自训练了一支绝对忠于皇帝的亲卫队伍——影卫。
只是这永定元年却是极为坎坷的一年,二月幽殿的军队刚刚平定了并州的战乱,大军还未撤离战后大面积的疫情就蔓延开来,五月黄河泛滥成灾造成沿岸饥荒连连,金秋九月又与国富力强的西陇国在凉州开战。
累,真的是累极了!黄昏时分,景颜依然坐在武英殿,如往常一样,他就这样坐着小憩,一天中,似乎只有这么一小段的时间是属于他自己的。他每天都在等着小丸子送来膳食之前这一小段时间坐着休息一会儿。
这日小丸子抬着食盒迈着小碎步走进武英殿的时候,看见景颜支着右手睡得正是香甜。就让皇上多休息一会儿吧,让他多睡一会。小丸子呆呆地跪在宽大的案台前直到夜色深沉,景颜自己醒来大声地责备他。
“皇上,您太劳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看着喉咙哽咽,泪流满面的小丸子景颜只得叹了口气。“得了。这膳就不用了,你陪朕去一趟后陵殿,明天要祭天祈福,朕想提前告知列位先皇。”
夜色已深,但听见秋虫声声,漫天星斗犹如星星点灯。后陵殿内陈列的都是宝应国诸位先皇以及皇后的灵位。宽大的殿堂内无一闲杂人员往来,正中间供桌上青灯长明,烟雾缭绕,只有清脆的木鱼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景颜不禁屏住呼吸,神色越发的庄重起来,他跪在蒲团上给列为先帝叩了个头,口中叨念的无非是祈求先人们保佑宝应国渡过这些劫难。
“皇上忧国忧民,实乃宝应国之福啊!” 景颜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直在一旁打坐敲着木鱼的老和尚,长眉疏髯,细长的眼睛中射出超凡脱俗的光芒,令一直心神不宁的永定皇帝顷刻间心悦诚服。
“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解惑。” 景颜认真地看着历代先皇的牌位问到: “朕自从登基以来,日日勤勉,不得闲暇。朕也相信天神,相信因果轮回,只是为何眼下这国家却是灾祸不断,百姓生活在疾苦之中?”
“老衲看皇上面相乃有大善根,大智慧,故而为天下之尊。目前眼下的困难应该是天神对皇上的考验吧……”
景颜听得连连点头,心想说的也是,自己登基不过一年多,根基尚不稳定,自然困难重重,怎么能就这样泄气呢?要知道自己可是一国之君,掌管着这片江山社稷。 “敢问大师宝号?”
“老衲法号释仁。” 释仁大师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这后陵殿的书库之中记载了诸位先帝的生平事迹,皇上若细细研读一定会从中受到启发。”
《宝应国皇帝实录》,只有当朝皇帝可以读的宫闱秘书。景颜率先翻到他父皇天顺帝的那一册,试图从这堂而皇之的官书中去搜寻和描摹自己父皇的形象。书中除了记录父亲在位二十年的时间里宝应国发生的各种大事记要,更记录了天顺皇帝与众妃嫔之间的关系。
终于看到了生母贤妃的那一页,景颜有点沉不住气了。楼兰古国,萧何氏为和亲公主,册封贤妃。可就在和天顺皇帝大婚的当夜,竟被发现为不洁之身,且入宫之前已怀有身孕。这是宫闱丑闻,体面相关,天顺皇帝令知情者统统闭口,并将其打入冷宫。
初秋的夜晚,景颜却冷得直打哆嗦,震惊得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后陵宫,自己竟然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母后贤妃从宫外带来的野孩子!自己的存在一直在提醒着先帝他娶了一个不贞不洁的妃子,难怪父皇这么讨厌我,这么憎恨我,可是他为什么不索性设计杀掉我们母子二人呢?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一直等候在外的小丸子看见永定帝一脸煞白像丢了魂魄一般地走了出来,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没事,朕没事,只是乏了,扶朕回宫休息。” 这夜景颜躺在龙榻之上却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之间他猛然看见横眉怒目的父皇就站在自己面前。“你这个外族的野崽子,朕养了你十八年,你倒好不但夺了我儿的皇位,还逼死了朕的皇后!” 天顺帝的身后,皇后韦氏的哭声由远而近,悲悲切切,飘忽不定,令人毛骨悚然。
景颜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由得跪在地上, “父皇,您当年为何不告诉儿臣真相?儿臣一直对您尊敬有加,只是想得到您的认可!”
“你这个畜生还想狡辩?你夺了我儿景淳(幽)的皇位,今天焉能饶你!” 只见天顺皇帝举着明晃晃的宝剑一剑刺来。 “父皇!父皇!”
“皇上,皇上!” 景颜在小丸子惊惶地喊叫声中悠悠醒来,梦中的一切却是如此得真实,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您没事吧?” 小丸子胆战心惊地问到。
“朕想出去走走!” 景颜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任性而固执地走出宫去。
无星无月,夜色浓稠如汁,景颜呆呆地走了出来,后半夜下起了细雨,整个皇城在风雨中朦朦胧胧,无数的雨水顺着衣襟流淌而下,心里很空,不是疼,而是迟钝的麻木,双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拱桥竹屋之前。
一片雨帘之中竟有一盏昏黄的灯火,房中的左少卿正准备收起窗户的撑木,却看见了屋外全身湿淋淋的景颜,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的狼狈不堪。
“草民参见皇上。” 左少卿行礼见驾,景颜也默然无声。眼前天子的容颜渐渐清晰,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只是饱含了风霜和不为人知的苦痛。
“皇上,进来吧,屋里坐。” 左少卿握住了景颜冰凉的手。左少卿张开双臂拥住了景颜冰凉的身体,景颜也顺势抱住了他。将他的头紧紧地按贴在自己胸口, “少卿,朕心里很痛!” 景颜也把头埋了下去,他的气息陌生却又带着翠竹雨丝的清新,突然觉得心中一阵舒畅,整个人前所未有地松懈下来。
他们没有逾越礼数,左少卿只是用他的臂弯温暖了少年君王一生中冷冷的一个夜晚。
“少卿,你愿不愿意跟着朕?”
“辅佐皇上登基,镜风堂已经拿了该拿的报酬。”
“朕是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朕!”(宝应国有纳男妃的习俗)
一双凤目微微扬起,左少卿缓缓说道: “多谢皇上抬爱,这样的荣宠草民万万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