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记得我要嫁的是这么没出息的男人!”平城公主踹了他一脚,展夜纳闷的抬起头来看她,就发现她眼底薄薄的怒意,她憋足了一口气说:“当时你来找我下赌约的那种自信去哪里了?眼瞎了都能看出来绯袖在意你在意的不得了,你就撬开他的嘴而已,有这么难吗?你用心了吗?要是没这个胆量就别说的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展夜被她说的愣了,看了她片刻后莞尔一笑,捉住她的手道:“涩儿,要是没有阿袖的话,我娶你娶定了。”
“滚!”
绯袖回了房,把房门牢牢关紧,背靠在门板上,又想起解家老板和楚子胤说的那件事情,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心里没个着落,慌得很。
他走到屏风前,脱了外衣,打算睡一会,刚躺到床上,就觉得身下有什么硬物硌得生疼,起身一看,床中央端端正正的躺着那枚枫叶吊坠,形似鸡爪,雕刻得极为精细,连叶片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不……这怎么会……”绯袖嘴里喃喃自语,一挥手把那枚吊坠掸到地上,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他确实是把它丢弃在了山林里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切难道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吗?他抱起头,自己一定还在梦中未醒。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忽然在安静的房内想起,一只柔荑素手把地上那枚吊坠轻轻拾起……绯袖闭着眼,不敢抬头,他害怕一抬头就看到那火红嫁衣的新娘。
“你是丢不掉的。”她声音轻柔,悠悠响起,“你内心深处还有期盼,我能感受到。”
绯袖听见她的声音,猛地抬头,是画中的那抹火红,他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直直的睁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紫云。
紫云见他吓得说不出话来,没有走近他,只是低低叹息一声,一双眸子有如寒潭那样清冷,“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听到你心底的愿望,才来的,我上次就说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
“你骗人!”绯袖把身子缩的更紧点,往后退了退靠到墙上恶狠狠的瞪着紫云,道:“我都听老板说了,你根本不是想帮我,而是想杀了展夜,他马上就要和公主成婚了,我不能让他有事!”
紫云自嘲似的笑了两声,问:“你都听说了?”
绯袖点头,“你已经杀了三个人了,不是吗?”
“那三个人都是负心汉,背弃糟糠,想要靠着富家小姐享受荣华富贵之人,该杀。”她艳红的嘴唇勾起一抹笑意,“那他是不是呢?”
绯袖望着她的笑意沉默半晌,眼角已经泛出了丝丝泪光,他忍住即将哽咽的声音,缓缓道:“他不是,他才不是!他与公主是青梅竹马,比起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更久,我只不过是带给他一时欢愉而已。”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难道你就不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紫云嘴角的笑意愈加浓重,她徐徐往前,渐渐靠近向绯袖靠近,“难道你不爱他吗?”
“不爱!我从没爱过他!”绯袖吼到,抓起床上的枕头朝她掷去,明知身后是墙还是害怕的拼命往后退,他再次闭上眼,乞求她不要靠近过来。
枕头直接掠过紫云的身体,被扔到了正巧来开门的楚子胤脸上,接着滑下来落在他脚边。楚子胤沉着脸,身后的解家老板拼命的忍住笑意,走进来,就见到绯袖惊恐的缩在床上一角。
“怎么了这是?”他上前,坐到床边,伸手去碰绯袖,却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在抖。
楚子胤把枕头拿进来,放回床上,一脸疑惑的看向解怜,解怜对着他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三楼就听到楼下绯袖自言自语的吼声,才下来看看的。
绯袖听见是解怜的声音,抬头一看,真的是解怜,一下就扑到他怀里,啜泣不已。
解怜拍拍他的后背,与楚子胤对视了一下,轻声问:“阿袖,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刚刚有人在吗?你在和谁说话吗?”
绯袖抽抽嗒嗒的摇了摇头,放开了解家老板,又抬头望望楚子胤,道:“没,没谁……我就想到一些事,心里堵得难受。”
楚子胤摸摸绯袖的头,笑道:“有什么好想的,要不我今晚陪着你,如何?”
“我看你还是先陪好我家老板吧。”他说着躺到床上拉过被子,把头埋在被子里,闷声说:“我想睡一会,你们先出去吧。”
解怜拉过楚子胤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掐了他一把,浪荡子眉头一皱不敢喊疼,就跟着他出门了。解怜关上门,对着楚子胤叹了叹,小声说:“八成是因为展公子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浪荡子接着叹了叹。
绯袖躲在被子里,伸出攥紧拳头的手,展开来,那枚枫叶吊坠正闪耀着金色光辉。
第六章
外头又下起了蒙蒙小雨,天色灰暗,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闷起来。展夜独自坐在屋内,趴在窗框上,无精打采的望着窗外,天上那几团墨似的云,沉得连一点都移动不起来。他记起来,第一次见到绯袖的时候,也是在这种秋季多雨的时节。
四年前,外城东部闹起饥荒,朝中又发生了叛乱之事,全国上下,一片死寂,而鸾凤楼就是那时候出现在附生街上,当时百姓生活的正压抑,突然出现了这么个新鲜事物,像是给灰暗的世界添了一抹亮色。
展夜就是在那时,被楚子胤拖着去了鸾凤楼。他想起,刚入楼时,堂内宾客满座,众多容颜俊俏的小倌们在戏台上,鸾歌凤舞,美妙绝伦。他心情大好,刚想邀一同前来的楚子胤去坐下饮酒,却发现那浪荡子早已不见踪影。他一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僻静位子坐了下来,刚叫小厮上了壶酒准备斟上,就有一人影窜到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衫躲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朝外张望着。
展夜疑惑之际,回头一看,就这么一眼,他的心神就这么被勾走了。那时的绯袖,才十三岁,虽然稚嫩,但还是一副美人脸蛋,芙蓉如面柳如眉,繁星似的眼犹如能映照出水般光华。
绯袖放开他,松了一口气,坐到他旁边,毫不客气的拿过酒壶倒了一杯,抬头饮了一口结果被呛到咳嗽了好几下,他吐着舌头对着展夜抱怨:“你怎么不跟我说这是酒呢!辣死我了!”
展夜见他双颊泛红,眼中氤氲一片,想也没想俯身便吻了上去,舔了舔他吐出的那红色小舌头,结果,当然是被狠狠掴了一掌,绯袖涨红了脸,推搡他一把就往楼上逃去。
他想到这儿,不禁笑出了声,那时候的绯袖真是可爱极了,当然现在也很可爱。正想得出神,房门被轻轻叩响了,太傅夫人甄绣推开门,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丫鬟手上拿的是艳红锦缎裁成的喜服。
“夜儿,别闲在那里,快来试试这新郎喜服合不合身。”甄绣笑着招手唤他,命几个丫头把喜服在桌上放好。
展夜无奈,走过来,双手一展,任那些丫鬟为他宽衣上装。穿戴整齐,甄绣让他转了几圈,打量着点头称赞,“我家夜儿果然是俊朗不凡呐,快快,拿铜镜给少爷照照。”
两个丫鬟抬了面铜镜站到展夜面前,展夜挑眉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穿上这身这火红喜服还真添了几分英气,更显俊朗。他叹了口气,命丫鬟们给他换下,甄绣见他一脸落寞神情,便问:“怎么了?这马上就要与公主成婚了,还唉声叹气的。”
“娘,你不懂。”他勉强一笑。
甄绣思索一会,眼角的细纹微微聚集,她见展夜衣服也换好了,就吩咐丫鬟们退了下去,坐下来小心问:“是跟那鸾凤楼的孩子有关?”
“娘,你怎么会知道?”展夜诧异的看着甄绣微微眯起的眼睛,问到。
甄绣拉拉他,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不仅我知道,你爹他也知道。”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公主那次来,都跟我们说过了,原本你爹气得想要把你赶出展家,后来公主为你求了情,她说,这事情本来是不该告诉我们的,可是她知道你对那孩子是认真的,要是不先解决家里头的问题,你和那孩子就算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的。”
“涩儿她……”展夜深深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主她为了你,都给你爹下跪了,你是真的不打算和她成婚吗?”甄绣拍了拍他的手背问。
展夜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甄绣的眼十分坚定,“要是没有阿袖,我定会和涩儿成婚,但现在我已经遇到阿袖了,我放不下他,只是……我不知道他心里头对我究竟是怎么看的,若是在我成婚之前他仍旧什么都不说的话,我就死心了。”
甄绣叹息一声,起身往门外走去,“你自己的事情,就由你自己处理吧。”
门关上,就又只剩剩下外面的细小雨声,展夜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朦胧一片,好似薄雾。那盏枫叶花灯一直被他挂在床头。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浪荡子侧躺在床上,把头枕在解家老板的双腿上,翻了个身仰着头问他。
解怜用手中的书卷点了点他的额头,有点不满道:“你都没听我说的话吗?”
“听是听了,但总觉得枕在你腿上太舒服,有点想睡了。”他笑起来,捉住了解怜的手腕,用拇指在他的掌跟处细细摩挲起来,“你再跟我说一遍可好?”
解家老板叹了气,把书卷往旁边一放说:“我说,绯袖这两天有点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
“我夜里起身,走到回廊,总能听到他房间有小声的对话声,而且他总是显得心神不宁的,你说要不要带他去看看大夫?”
“大夫有什么好看的,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大概是因为展夜的事在烦恼吧。”楚子胤伸了伸懒腰坐起身。
解怜点点头,伸手帮他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衫,缓缓道:“是啊,自从从紫云苑回来……”
紫云苑……说到这里,两人都愣住了,对视一番,就在楚子胤刚要开口的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青芜那小东西哭哭啼啼的扑到解家老板面前,抓着他的手,抽噎着问:“老,老板……呜呜,阿行又丢下我一个人出去了……”
解怜看着他那双金灿灿水亮亮的大眼,顿觉头疼,无奈的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他要出去办事,你就乖乖留在楼里,要是你不乖,他就不要你了。”
“呜……”小东西紧紧抿着嘴,拼命忍哭的表情让人心都揪紧了。
楚子胤一把把他从地上抱到怀里,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伸手揩掉他眼角的泪渍,柔声道:“你要是无聊,就去找绯袖秦筝他们去玩。”
小东西摇了摇头,“阿筝又被那个不爱说话的大哥哥缠上了,阿袖最近变得好可怕哦……”
小东西这么说着,解怜和楚子胤的视线又对上了。
“阿袖怎么可怕了?”解怜蹙起纤眉问到。
“阿袖身上有别人的味道,我上次还见到他和一个大姐姐说话,然后表情变得好可怕噢,像这样……”小东西说着,伸出两根食指把眉毛往眉心挤,露出凶狠的眼神瞪着解家老板,当然,这凶狠只是小东西自己认为的。
楚子胤看到他扮鬼脸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揉揉他的脑袋把他从怀里放下去,在他手里塞了碎银子,道:“你去找阑珞,就说老板让他陪你去街口买糖吃。”
听到有糖吃,小东西数着手心里的碎银子就往门外头一路喊着阑珞出了门。
看他出了门,楚子胤上前把门一关,转身,望着那神情有些凝重的解怜,轻声说:“看来,事情还没我想象的这么简单……”
第七章
绯袖在半夜一直会见到紫云的身影,她披着如火嫁衣,坐在桌前,静静抬头望向窗外,就如同她画中的那个姿势一样。绯袖已经习惯了她的出现,既然摆脱不掉,那就只能无视了,好在她也没有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夜,他在紫云的叹息声中醒来,睁开眼,就见她坐在窗前,一直望着窗外,目光悠远,她大概是听到了绯袖的动静,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当年,我送他出门,他说要跟他爹提婚事,然后马上回来娶我,却不想,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紫云说着,缓缓转头,正脸朝着已经从床上坐起身的绯袖,长久的凝视着他。清冷的月光洒了她一身,周围仿佛有层洁白的光泽,她端坐在那里,如同是月下的一抹火焰。
绯袖与她对视一番,低声道:“你不该相信他的,他是富家子,你是青楼女,寻欢作乐也就罢了,若是真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轻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叹息,又转头望向窗外,“他当时对我真的很好很好,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了他,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我看错了人。”
“你该走了,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绯袖觉得喉头干涩,起身去倒水喝,走到紫云身边的时候,刚拿起杯子,突然就被她一把抓住了。
“我还不能走……你心里爱他不是吗?为什么不承认?”
绯袖甩不开她的手,咬了咬嘴唇,道:“承认有用吗?既然知道不可能又何必强求。”
“现在可能了,你要是让我帮你,我就可以让他和你永远在一起。”
紫云笑得妩媚,但在绯袖看来却显得很诡异,他背后一凉,身子轻颤了一下,蹙眉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手中暗暗用力,捏紧了绯袖的手腕,“我要你一半的寿命,用你一半的寿命,来换取与他相依半生,难道不值吗?”
绯袖手中的杯子轻轻落地,在漆黑的夜中发出一声脆响,等他再次低头,紫云已经不见了,那枚枫叶吊坠安静躺在桌上,他把吊坠拿起放在掌心,耳畔似乎还残留着紫云的轻声细语:用你一半的寿命,来换取与他相依半生,难道不值吗……想清楚了,就用你的鲜血将它染红吧……
几日来都是阴雨连绵的,附生街上都清冷了许多。
展夜撑着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花灯,迎着朦胧细雨,赶到鸾凤楼。一进楼,就有小厮帮他拿过油纸伞,他抖了抖衣衫上的水汽,把花灯拿出来观看一番,还好没有沾湿。
大堂稀疏坐着几位客人,戏台上负责奏乐的小倌也显得懒懒散散的,他回头问那帮他放伞的小厮,“怎么今日这么冷清?”
小厮把伞上的雨水抖干净,往那门旁的竹篓里一放,道:“这些天都这样,一直下雨,天气又冷,街上也没什么人,楼里就更别说了。”
展夜点点头,没说什么,就往二楼走去,熟门熟路的摸到了绯袖的房间,推门进去,就瞧见绯袖侧着身子背朝外躺在床上。他嘴角一扬,轻轻合上了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小声唤他:“阿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在睡?”
绯袖动了动身子,迷糊的睁眼,翻了个身就见他正望着自己,吓得一下坐起身来,脑袋就狠狠的和展夜的脑门撞在一起。展夜还来不及喊疼,就伸手去帮他揉磕痛的额头。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绯袖拍开他的手,抬眼冷冷的看他。不看还好,一看倒是把展夜给下了一跳,就见他满眼的红血丝,眼袋浮肿还有深深的黑眼圈,整张脸苍白又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