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凰心疼地看着他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喷洒出来的气息,却无计可施,唯有将手掌贴在他腹部,缓缓输入些内力,让他暖和一些。
“温舒,温舒,你给本王滚出来,我听见你的声音了,快滚出来!”李睿突然大声喊道。
君凰刚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就听见李睿的恐吓,心下立时又提了起来。
“你若此时主动现身,本王便饶过你,权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过,本王说到做到,我们的交易不变。若等本王的人将你揪出来,就休怪本王不念及昔日的同袍的情谊了。”
李睿的声音渐渐走进,停在他们头顶上方,“温舒,本王刚刚听见你的声音了,本王知道你就躲在这里,出来!”
李睿向前垮了一步,他半只鞋履没有踏在实地上,零星的沙石碎土被他脚尖蹭下山峦。
尘土纷纷扬扬飘下,温舒将头埋在他胸前。
一颗石子恰落在君凰颈项间,他稍稍一动,石子便 衣服里,抵在腰际的某处,落不下去亦上不来,那尖锐粗糙的触感摩挲着他的皮肤,将人心中最深的恐惧最原始的紧张一点点勾了出来。
砰——
砰——
砰——
心跳声如在耳际,急如擂鼓,君凰敛声屏气,恨不能连呼吸都隐去,他额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薄的汗渍,一手搂紧了温舒,内力集聚在掌心,蓄势待发,万一李睿突然发难,比如下令放箭,他该如何闪避。
“温舒,君凰,我知道你们听见了我的话,出来,否则,我便下令放箭了。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可就放箭了,一,二——”
君凰眼皮直跳,心神绷紧到了极点。
温舒握住了他揽在他肩头的手,轻捏了捏,向他摇摇头,以口型道,试探。
虚张声势?
温舒点头,君凰心神一定,静下心来,禅定一般无声无想不听不看,只当自己也是一块石头。
“三——”
毫无动静,既无人突然跳出来,也没有箭雨如爆。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主子在那儿演独角戏,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李睿狐疑地拧眉,难道方才果真是他听错了?
“王爷,此处石壁寸草不生,人怎么可能躲在那里?既然王爷要在此处守株待兔,等着温舒和君凰突然从山崖下蹦上来,本教主自认福泽不够深厚,等不到这等奇迹发生,那王爷就慢慢等吧,本教主就不奉陪了。”
方笑嫣不冷不热地说完,竟也不等李睿回话,打马就往回走。
“你……”今日连番失利,李睿心情极为不畅,被方笑嫣一番讥讽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顿了顿,才沉声下令,“回去。谁要是抓到温舒,本王重重有赏。”
马蹄声、军靴踏过石块噔噔的声响,渐渐远处。
君凰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温舒抬手在他额前一拂,指尖上水渍在阳光折射下晶亮晶亮的,他轻笑说,“唔,你看,全湿了。”
眼角眉梢分明挑着一抹戏谑。
“好啊,你还敢笑话我。”君凰在他耳边低喃,猛地低头含住他的唇,。
君凰眸中的风流和柔和随着他眼波荡漾缓缓倾泻而出,漫过人的心扉,驱散了漫天冰寒。
“啊……”君凰唇上蓦然吃痛,委屈地松开嘴,伸出舌尖 舔,果然见血了。
“温舒你……”君凰哭丧着脸,委屈地看着温舒,那哀伤的神情说是泫然欲泣都不为过。可不是吗?他迫不及待了,人家温舒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点都不配合也就算了,还下这样的狠手。
温舒啼笑皆非,无奈道,“咬你是为了要你清醒点,君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我们什么处境。”这人也真是的!
君凰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他低低道,“嗯,对不起啊,我就是忍不住嘛!”
他眼底,泛起水光点点,微垂的眼眸遮去了那一晃而过的忧悒,很淡很浅,却像是刻入了骨髓,温舒看着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想要问,终是没有问出口。
“我们走吧。”
“嗯。”
他抱着温舒,纵身一掠,在那匕首上用力一踩,冲将上去,落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栈道上。
温舒,我不怕死,可我舍不得死。
我这么迫不及待,只是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我们才刚刚可以幸福。
若是没有我,你要怎么办?
我不舍得留你一个人寂寞一世。
忧虑如同三昧真火,将心湖灼烧得如同沸腾了的水,不停地吞吐着泡泡。
温舒,若明日我们都还活着,能走能吃能喝能睡,我愿意陪你下一辈子的棋,当你一辈子的暖炉,煮一辈子的茶,慢慢看你从一个俊俏的少年变成头发斑白的老爷爷。
第四十五章:冤家路窄
落地时,温舒踉跄了下,猛咳了两声,身子站不稳地晃了晃,君凰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忘记了自己手臂受了伤。结果,温舒正正地撞在他的伤臂上,疼得他毗牙裂齿的。
“很疼?”温舒捉住他的手,小心地查看了下情况。久病成医,何况温舒身边既有一个天医谷前任谷主的女儿做贴身侍女,又有天医谷现任谷主时常来窜门,不学个一星半点医术,岂不是辱没了他温舒公子机智无双的美名。
“还好。”君凰咧嘴笑笑,一口大白牙白晃晃地渗人,幸亏他牙白,否则,温舒该看不清哪里是他的牙,哪里是他的唇了。
温舒眉峰拧了起来,两块墨玉似的眼睛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嚅了嚅唇,又说不出话。
君凰了然地刮了一下他挺俏的鼻梁,笑,“好了,我知道你心疼我,你心疼你就说好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不出口的?”
“你的左手不能再用力了,否则很可能会废掉。”温舒静静地说,面上的神情端的如一碗静水,很稳,很沉静,心里却早就波澜起伏了。
“很可能,就是现在还没有,不是吗?我们快走吧,难道你要站在这里伤春悲秋,感怀岁月易逝,青春难在,等着李睿回来抓你不成?”君凰笑得开朗,目光却忽然飘忽起来,废掉就废掉好了,不过是一只手。他今年二十五岁,五十五岁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鹤发鸡皮,身形佝偻,步履蹒跚?
又来了,又是这样,还被禁锢在李睿的轿中他便有好几次这样走神,悬挂在悬崖上时也有,现在又在走神,他在沉思什么,或者在伤感什么?
他身上巨大的铺天盖地的哀伤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决堤奔流的春江怒水,要将他自己和别人一并湮没掩埋在里面。
这人是君凰,他温舒唯一在意唯一不舍得伤了半分的人啊,他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你手受伤了,你背我吧。”到底是温舒打破了僵局。
“嗯。”君凰若无其事地笑,慢慢弯下腰,迷惘的神色始终盘桓在眼中。
越是若无其事,就表示越有事。温舒心中思忖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领,只好暂时压下,待两人安全了之后再说也不迟。
“我暗中留下了记号,铁木应该会带人从另一面过来,在山的另一面等我们,如果,没有出……什么意外的话……”温舒的声音顿了顿,望着前方马背上的人影,无奈苦笑,显然这个意外已经出现了。
君凰并不将温舒放下,只是冲那人冷冷一笑,朗声道,“笑笙,你的恢复能力真是比狗还厉害,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卧床个两三天,才能下来。怎么,挨了一刀还不够,还想来挨第二刀吗?”
沈笑笙一袭青衫磊落,可惜是个满肚子坏主意的伪君子,真小人。他脸色苍白得紧,并不比温舒和君凰好看到哪里去。
他掌心捧着一只雪白的信鸽,真正令君凰忌惮的是他身后站着的十来个黑衣黑履斗篷加身的剑客。
沈笑笙修长的手指轻柔的 了几下它的羽毛,抬手将它放心,温声说,“去吧。”眼神如同看着心爱的情人,温存小意,柔情似水。
放飞了鸽子他才正眼看向君凰,轻掀唇角,“君大哥,别来无恙,你还好吗?”
君凰也勾起唇,“托你的福,还没死。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教主派你来的?”
温舒凑在他耳边低道,“恐怕不是方笑嫣的命令,沈笑笙是自作主张,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杀我了。”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
“听说公子温舒待人御下,极有手段,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全然属实,要不然,惊鸿阁的教众当中怎么会有人给我通风报信。也幸好如此,否则,我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岂不是错失了见君大哥最后一面的机会?”
沈笑笙轻言慢语,却如一记惊雷猛地击在温舒头顶,他陡然变了脸色,却不是因为阁 了细作,“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最后一面?”即使面对绝谷深渊都面不改色的温舒竟然声音打颤,若放在平日,这种话,温舒绝对半个字都不会听信的,可君凰的确有古怪。心头犹如烧得 的炭火突然被一桶冰凉雪水浇灭,发出滋滋的响声,白烟苟延残喘幽幽飘荡着。
沈笑笙微微笑道,“怎么,君大哥没有告诉你吗?你还不知道吗?服用了音尘绝的后果,啧啧,真是惨烈,惨不忍睹呢!”
方笑嫣当年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凭什么在潋月教里立足,又凭什么跻身高手之列,最终平步青云,登上教主宝座。说她身后没有人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知道潋月教一个烧火的小子会是当时的教主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恨透了天下间的男人,却生下了她最恨的男人的儿子,所以,她也恨他。曾经他为他的身世感到难过,为他过的日子感到屈辱和悲哀。后来,他只庆幸他是教主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人老了的时候总是会缅怀过去,他的父亲,那个婚后风流债无数的男人,早就死在了他母亲手里,于是,她回忆起了年轻时候他们琴瑟和鸣的岁月,勾起了她的恻隐之心。她开始传授他武功,开始提拔他,开始助他树立威信。
潋月教是不可能由男人当教主的,她将寻觅下一任教主的任务交给了他。于是,他暗中为方笑嫣铲除异己,铺好了一条庄康大道。
他不说只是不想以此为要挟,可惜,无论他做多少事,即便他为她死了,她心里也是没有他的。她心里只有温舒,温舒,温舒……
方笑嫣有的本事他都有,她知道的事情他亦知晓。
君凰冷声道,“你给我闭嘴!”他此时的眼神,寒光浸夺,近之则伤。
温舒留意到君凰暗自收拢的手指,心底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绝望,沈笑笙说的居然……是真的……看君凰的样子他就知道了。
必须要问个清楚,“沈笑笙,你说清楚。”
“意思,就是,今日太阳落山之时,会是温公子最后一次看见君大哥这张英俊逼人的脸,他并不一定会死,只是,这张脸会变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温舒,顿了顿才说,“面目全非,让你认不出来而已。左有笑嫣对你死心塌地,右有君凰为你不惜一切,温公子,你确是好福气。”
第四十六章:醋气熏天
沈笑笙这话说得酸不溜秋,醋味熏天。
“我说怎么一股子酸味,原来是有人醋坛子打翻了。你放心,温舒有我就够了,对你那个妖孽教主一滴滴兴趣都没有。你要是有本事就去把她拿下,在这儿大放厥词逞威风有个屁用。”
温舒从君凰背上下来,丝毫不领君凰插科打诨试图岔开话题的苦心,他向前迈了一步,直视沈笑笙的面,冷白的脸庞沉肃至极,“音尘绝是什么东西?”
君凰按住他的肩膀,想将他拉回到身后,“温舒,你别听他瞎扯!我好好的,只是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到时候连伤疤都不会留。”
“既然他是瞎扯,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温舒转头,一记凌厉的眼波横过来,沁了冰渣般扎入人心。
手被他决然拂开,君凰暗自着急,温舒岂是能他随意蒙蔽得了的人?
眼见阻拦不了温舒,君凰咬牙大吼,“沈笑笙,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老子跟你拼了,又不是娘们,废话那么多作甚?”大不了鱼死网破,要杀他除非留下命来。
他的长剑遗落在路上,身边并无趁手的兵器,君凰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掌心,竟是左手执剑。
他一手拽过温舒,一手捏了个剑诀,流星追月一般冲对面的人杀了过去。
“上!”沈笑笙一声低喝,黑衣人立刻纵马迎了过去。
君凰虽身上多次受伤,身体早就疲惫至极,却毫无困意反而异常兴奋,音尘绝果然名不虚传,此时他身上仍有无穷无尽的精力等着他去发泄。
银剑出鞘,摇曳出一排潋滟雪光,盛着灼灼日光,更加刺眼不能直视。
黑衣人提剑懵懵然冲过来,眼见就要和君凰正面迎上,不想眼前人影一晃,敌人突地从眼皮底下消失了。
君凰虚晃一招,出其不意地矮身伏地,身形若一片枯叶贴着地面,避过马蹄,鬼魅一般游弋出去。
黑衣人打头阵,沈笑笙人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废物!”沈笑笙低斥一声,凝神等待着君凰冲到他身边。
他一拉缰绳,骏马长声嘶鸣,前蹄高高撂起,虚空踢踏着。
君凰微微眯起了眼,沈笑笙这是要将他活活踩死在马蹄下,哼,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君凰左手将温舒护在身下,右手攥着一根枯枝,眼见着马蹄向他背上踩下,却并不躲避,只稍稍侧过身,索性从马腹下穿过,右手凝了力将真气注入树枝,猛地狠戾一插,树枝深入马腹。
“笑笙,后会有期!”君凰嚣张地大笑,说话间,竟然已经飞出了数十米。
“嗷嗷——”骏马吃痛,发狂了一般左支右窜,雪地上落下斑斑血红。
“给我放箭!”沈笑笙怒吼,他坐在马背上一阵剧烈颠簸,后背上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了,腥咸的血腥味立时浓郁起来。
他只觉一阵晕眩袭来,险些跌下马来。他勉强凝定心神,脚在马镫上使力一踏,斜飞而出。
君凰振袖疾掠,奔行速度极快,一下子飙出老远。
远远看去,似一缕黑烟变线飞舞。
他的衣袍被冷风鼓舞得浑圆巨大,头顶如簧箭矢飞过,偶有短箭擦着衣衫飞过,嗤嗤激响,衣衫登时碎裂开来。
马蹄声渐渐落在了身后,越来越细,渐不可闻,凛冽肃杀之气被风吹淡。
君凰又一口气跑出了老远,直到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
追踪的人一时间应该追不上了,君凰长长呼出一口气,“温舒,我们往哪一方向走?”
“温舒,温舒……”他掂了掂背上的人,温舒竟没有反应。
经他一阵晃过,温舒的头猝然歪倒下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子软软地向后倾去。
君凰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旋身抱住后仰倒下的人。
温舒的面色煞白煞白的,连呼吸都微弱了下去。
他肩头赫然插着一只短箭,君凰避过他肩头的伤,将他半拥在怀里,腾出一只手亮出神兵知微,割开外面的夜行衣,只见那件白色的大氅上印出淡淡的血色,君凰心头一窒,又小心得割开层层衣衫,皮开肉绽,那光滑雪白白瓷美玉般的肌肤上赫然长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还在缓缓地流。
君凰定睛一看,还那箭矢上竟还带有倒刺,他眸中燃起熊熊火焰,猛地握拳狠狠击向地面,这个沈笑笙!
君凰当机立断,双指夹住短箭露在皮肉外面那一截,使力一夹,断箭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