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凰——陌夕夕
陌夕夕  发于:2015年08月27日

关灯
护眼

他顿了顿才低声道,“君凰压在温公子身上,他恰好挡住了温公子的脸,不过属下看见君凰袖口露出一截铁链,应是没出岔子的。王爷,容属下多嘴一句,温公子的轿子,安排在队伍正中间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前头有步兵三百盯着,后头又有轻骑五十尾随,南面山峦,北面则是无底深渊、万丈悬崖,众目睽睽之下,除非温公子能飞天遁地,否则,便是插翅也难飞。王爷大可安心。”

正是如此!

此话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莫不是温舒那妖孽在轿子里和君凰正耳鬓厮磨,郎情妾意,难舍难分?死到临头,温舒还真是好兴致。

李睿拈起案几前的白玉杯,轻抿一口,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他微微勾起唇角,只要将温舒紧紧拿在手里,即便箫染那头出了事,也影响不了大局,局面走势仍掌握在他的手里。

山被寒冬这个刽子手剪去了一头茂密的翠绿发丝,光秃秃的矗立在那里。栈道外的崖壁近乎陡直,壁上寸草不生,滑腻得根本没有什么凭借可以让人抓住,从栈道往下一丈处有一道利器破开雪层,划过石壁的细细的刻痕,若有人有机会细看,还能发现利器和石壁激烈摩擦而火花四溅的印记。

白云孤飞,轻拢慢涌,云丝缕缕织成密密的雪练,遮住了那一道狭长一直往下蔓延了一米多的刻痕。

君凰右手紧握着匕首,匕首深深地 崖壁当中,用力得手背上青筋突起,另一手揽着温舒的肩。他左臂受了伤,使不上力,多半还需温舒自己抱紧他的腰。

君凰脚踩在崖壁上一小块檐角般挂出的石块上,温舒紧挨着他站着,那凸起的石块恰好能容下两个人站立。温舒年前来过此处,从半山腰处观察这栈道,他留意过这方挂出的嶙峋扭曲的石块。不过是看过一眼,且是随意一瞥,还隔了一年之久,便能把石块的位置记忆至今,且记得清清楚楚,结合轿子前行的速度,将往下跳的时机计算得分毫不差。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一点的,怕只有温舒一人了吧?

这法子很冒险,几乎就是在搏命了,稍有不慎,温舒的指令下得早一分或是晚一分,或是君凰犹豫了半晌,导致跃下时的方位偏离了那落脚的石块,便是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下场。

温舒的脑门静静地搁在他胸口,黑绸般奢侈光滑的乌发披散于肩头,发上细细密密地铺了一层霜色。

君凰一低头,他发上淡淡的青草气息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涌入鼻端,清新好闻,冲散了浓郁的血腥味,意外地能安定人心。

呵出来的气,一出了口,刹那间被山巅的冰冷萧瑟的凄风凝成细细粒粒的白霜,一呼一吸,一吐一纳,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两人离得很近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心跳的旋律,近得能感受对方呼吸的节奏,近得让他忘记了形势严峻的紧张彷徨。

温舒……

他将下巴搁在温舒肩头,温舒仰面,露出光洁白皙若美璧的额头,见他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苍白着脸,苍白着唇,却笑得明澈清朗,似乎他们不是飘浮无依地虚悬于空中,命悬一线,岌岌可危。

因着垂目,君凰的眼线便微微弯了起来,那模样更加能惹桃花了,但他的眼神却很专注。

温舒在那双明媚的瞳仁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很累,很累,他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连番的折腾,早就超负荷了,搂着这人的手臂渐渐 无力,却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温舒身子突地被他一带,方位一转,他落在了君凰和崖壁之间,君凰整个人覆了过来,手臂却按在他背上,隔绝了冰冷的石壁,他的脚甚至踩在君凰的鞋子上。

这样,虽然君凰一动都动弹不得,但只要他在,温舒就是安全的。

这人呵……

温舒愣在了那里,那双狭长的凤眼在那瞬间褪去了深沉晦暗的色泽,清如水,幽若泉,眸中恍若流星划过,亮得惊人,美得惊人,看得人心尖痒痒。

君凰一手始终抓在匕首上,以免石块打滑,摔落下去,他笑笑,以口型说,“好可惜,我现在没有手可以抱你。”

温舒还来不及回话,便被他一把按在胸口,没有机会看到他的表情。他放松自己,缓缓抱紧了这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睿想尽情喝几口小酒却接二连三被人打搅。

“王爷,我派了迟岚过来向您转达一句话,现在,她人好端端失踪了,莫不是有人趁她不备,将她推下了山崖。”方笑嫣水袖一拂,凌空飘开,她练的这门轻功很是飘逸,飞掠时身姿舞蹈一般婀娜多姿,落地时 的红裙若夏花绽放,她右手从身前极优雅地往外拂开,宽大的琵琶袖挥洒如绯色云霞。

“哦?本王并未见到有人来找本王。”见她面色凝重,李睿执酒的手一滞,停在空中,顿了顿才放在案几上。

方笑嫣蹙眉,冷道,“迟岚是我的左膀右臂,她跟随我了多年,我绝不能让她含冤莫白地消失,请王爷为迟岚做主。”

“教主先别动怒,待弄清楚事实再生气不迟。”李睿转头招来将士询问,“怎么回事?”

梁勇这侍卫首领当得磕磕碰碰,战战兢兢,只是过一条栈道,便出了两次事故,他基本上已经把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

“回禀大人,方才确实有一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自称是奉了教主的命令,来找属下,说是讨要些伤药。”

“你莫要胡言乱语,我分明是遣她来找大人,怎可能是你?”

云雾横亘在上空,遮住了众人的视线,阻碍不了声音扩散。君凰依稀可听清上头发生的事。

方笑嫣和梁勇各持己见,剧烈争执起来。

“王爷,总之现下迟岚人不见了,此事您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教主想要本王如何交代?”

“我少了一个可以信任的心腹,王爷须得另外补偿一个对我来说有足够分量的人,我放在心上的护着的,或者恨彻心扉的。”方笑嫣笑道。

君凰揽着温舒,无声道,“这女人信得过吗,她不会临阵倒戈,出卖我们吧?”

温舒轻摇头,示意他耐心听下去就是了。

李睿冷笑,“教主要的那人可是温舒。”

“不错。”她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意图。

李睿并不买她的帐,“教主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开始便别有所图吧?什么心腹失踪不过是个幌子,找我要温舒才是真吧?教主若是与本王明言,本王也未必拒绝。”

方笑嫣口气不好,“王爷,这您可就想岔了,迟岚是真的不见了。”

此时,又听另一个声音响起,“王爷,大伙儿的确见过一位面覆白纱的白衣女子上前,却未见她回去。”

而后李睿快速奔行至温舒轿前。

而后是李睿惊怒交加的吼声,“去把轿子里外侧那人拉开,快!”他的声音本极为低沉醇厚,缓缓道来,极为悦耳,此时他说得又快又急,怒焰滔天,大大迥异于方才的平静。

而后,是一阵兵荒马乱,男人的哭泣声、讨饶声,女人的呵斥声、谩骂声,嘈杂至极。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发生了什么,让城府不可谓不深的睿王爷如此失态?

答案是:轿子里的温舒和君凰好端端地变成了失足跌落悬崖的轿夫和潋月教莫名失踪的女子。

一个女子醒来时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自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寻常女子便罢,可那时迟岚,潋月教教主最为倚重的臂膀,大庭广众之下,出了那么大的糗事,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当下,迟岚提着剑便要砍了那轿夫。

那轿夫扑在李睿脚下哭哭啼啼,“王爷,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方才王爷下令停轿子休息的,小的坐下歇歇,不知怎么的,就失去意识了,醒来就到了这里,还抱着个女人。王爷,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等事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啊,王爷饶命,饶命!小的不知情啊!”

李睿狠狠踢了他一脚,锐目眯起,眼中闪过冷戾的光芒,“你手上的铁链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三章:凶险万分

那轿夫不敢直视李睿的眼睛,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来,那双枯槁粗糙的手腕上本就虚虚地套着的钢箍随着他手腕的剧烈震动,倏地裂成两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铁索随之窸窸窣窣地坠落地面,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把他带下去先看管起来。”李睿俯身捡起那铁链,手指摩挲着那平滑整齐的切口,目光阴沉得可怕,神情狰狞得犹如地狱里逃出来报仇的恶鬼,他握着铁索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指骨用力地发白,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温舒,真有你的,竟还真的从他的眼皮底下逃脱了,不要被他抓到,否则,他非将这二人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那个迟岚,演技倒真是好。

不知情的人,莫不被她骗了过去,君凰心想,今日即便换了自己,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名节受损吃了大亏的迟岚从中作梗吧?

迟岚先以教主口谕的名目去见梁勇,让所有人都看见她走过去了,回来经过温舒轿边时,一把扯掉身上的白纱,丢进轿子里,再轻易迷晕坐在轿沿上休息的轿夫扔进轿子里,由迟岚带上人皮面具替代。当然,这个计划要想可行,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和那轿夫搭档的另一个轿夫要熟视无睹,不能不声张,还要帮着打掩护。可见,另一个轿夫是方笑嫣的人,她早就在李睿的人马中安插上了自己的人。有时候,就是这种不起眼以为没什么用的小角色,最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等到他和温舒从窗口跳出去时,她便该迅如闪电地跃进轿内,扯掉身上的那层黑衣,露出里面的白色服饰,同时将不该留在轿子里的物什,一股脑丢出去,一丝痕迹都不留的。真是难为她穿了那么多层衣服,扯衣服的速度又快如疾风惊雷,不知她平日里是否经常扯别人的衣服,锻炼出来的?

“你将人藏到哪里去了?”上方李睿的吼声,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震得君凰昏聩的神智都清醒了不少,可见李睿惊怒的程度。

方笑嫣和他打机锋,“王爷,您问错人了吧?我若是有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温舒藏起来,又岂会多此一举,派人与你交涉,还特特上来与你要人,岂不是自打嘴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君凰暗赞,论起做戏,这位潋月教主更是技高一筹,高手中的高手。李睿这等官场上 数十年的老家伙,一时间也被她唬得摸不着头脑。

李睿垂眸沉思,沉默不语,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王爷,此事属下看来疑点颇多。”王封向李睿进言,他还算是众人当中清醒的一个。

方笑嫣打断他的话,“王爷,当务之急,是要将温舒二人抓回来。既然人是在路上不见了的,那么,事不宜迟,请王爷下令,立刻往回走,沿路细细搜查,定能将人抓回来。”

“王爷,那位姑娘怎么会好端端地被抓进了轿子里而没有人看见……”

李睿只是一时狂怒,气得失去了理智,若是让王封继续说下去,难保他不会看出其中猫腻。

方笑嫣高声道,“住口,这位大人,你几次三番阻拦王爷下令抓捕温舒是何意?你怀疑迟岚,莫不是在怀疑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杀他都来不及,难道我还会故意放他走吗?请王爷明察。王爷,我的人,我已经悉数让他们沿路返回去搜查了,我带的人少,还望王爷派兵相助,助我抓到温舒,让我手刃仇敌,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

此时有人出声道,“王爷,听说王封王大人入王爷麾下之前,昔年云游四方,和温公子有过一段交情!”

王封立刻为自己辩驳,“李乔,平日里你便总是使些下三滥的伎俩与我过不去,今日你又胡言乱语污蔑于我,你居心何在?王爷,请勿轻信小人谗言啊!”

李睿也不是任由人牵着鼻子走的草包,“把另外几个轿夫带上来。”

又是几声令人寒毛直乍的惊呼!

“王爷,万三他……他,服毒自尽了,王爷!”

君凰皱眉听着上面那帮人唇枪舌战,口沫四溅,疑惑地看了一眼温舒,心底在怒吼:方笑嫣,你倒是快点啊!她当吊在石壁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是舒服的吗?

温舒无声开口,他和那个王封认识倒是认识,却并无交情。

这他倒不认为是方笑嫣部署好了的,她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自古文人相轻,这些人都效忠于李睿一人,李睿对这个王封倚重些,其余人心生嫉恨,倾轧争斗都是常事,此时抓住机会落井下石更是常事。

就看李睿相信谁了。不过李睿是个多疑的人,宁枉杀一万,不漏杀一人,是他的惯有作风。

温舒心思电转,心下已有了计较,瞧君凰面上倦色极重,下眼皮黑得一塌糊涂就算了,连上眼皮都是青黑色,手指在他背上写道,“再坚持一下就好。”

君凰目光晃过惊喜,“他们马上就会走?”

“嗯。”温舒忽的展颜一笑,寒霜落尽,春暖花开。

君凰忽然心中怦的一跳。

君凰从来都知道温舒是俊俏的。

温舒的俊,是清俊,带着冷峭,带着孤月清辉般的清冷,寂寞和孤傲。

而当温舒这般暖暖地扬起唇角,君凰又觉他错了,温舒的俊,分明是波光潋滟暖如春水。

那夜行衣的领口露出一小撮狐裘大氅的雪白的绒毛,软软的,暖暖的,擦过温舒白皙秀美的下巴。温舒的下巴好白哦,就像是轻轻软软的雪团子,白的嫩的香的甜的,就放在他的眼皮底下,好想就这么啃上一口。味道一定很好。

脚底板踩着的石块松动了,他一个恍神,脚底板随着碎石往外滑了出去,整个身子荡了出去。

温舒跌出了他怀抱之外,君凰不得不松开匕首抓住他,用力一提,将人带回怀中。

他和温舒在往下坠落。

风声在耳边呼号呐喊。

凄厉的霜风刀子般割过脸颊,生疼。

骇绝的惊呼声被压抑在嗓子眼里,怀里的人紧紧贴在他胸口,君凰眼角余光一掠,脚下仍是雾茫茫的虚空,无根无垠。

万丈深渊。

第四十四章:生死一线

电光火石间,君凰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片段。

京城北郊的梅园外,他纵马疾行,视线 现一个人,雪地里的少年空灵清澈静美,他以为他看见的是一个雪妖,一个精灵,移不开目光,心神亦为之夺。

返回惊鸿阁总坛的路上,温舒和他一起待在马车里。温舒聪慧性灵,和温舒下棋,每一盘他都要花上大半个时辰,他总是输个一子半子。每次,他总是恼怒地推翻棋盘,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温舒莞尔。后来,他才知道温舒是故意让着他的,赢他半子,既不会让他觉得太难看,也不算故意隐藏实力。

后来,清洗惊鸿阁余孽,温舒大刀阔斧,铁腕镇压。那个站在那里温声说着最冷酷的指令的少年,已经成了他最为排斥的那个人。

而后,不断地争执,猜忌像野草一般在心里疯长,他用最恶毒的设想来猜度温舒,他用最卑劣的言行来打击温舒。

……

他们好好相处的时间竟是那么短,那么短。

温舒手指扣下袖中的机括,两道带着绳索的短箭疾如风快如电地 ,短箭插在石壁上,下坠的势头止住了。

“快,上去。”短箭支撑不了多久的。温舒眉眼焦灼, 着气说,面色几乎比石壁上覆着的积雪还要白。好在李睿搜了君凰的身,却并未搜他的身,他身上的袖箭都还留着。

君凰点头,只要有所借力,他就能上去。

提气几个纵跃,重新落回那块石块上,握住了那把救命的匕首。

温舒浑身 地靠在君凰怀里,方才猛吸了几口冷气,肺腑似被人剔骨剜肉,疼得撕心裂肺,不可抑制地咳了一声。他的手指立刻掩在口上,压住那翻江倒海的咳意。若是被上面的人听见了声响,便是前功尽弃,温舒唯有拼命忍下。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