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不记……不记得……我了……是不是……”
“不!我记得!我记得你的!!”
“丫头……那日……天很蓝……草原之上……我说……我说……你是阿罕的丫头……你说……说……呵呵……你说你要吃……桂花糕……我逗你……说你做我的阏氏……就给你做桂花糕……你说好……咳咳……呵……于是我便当了真……”
“阏氏……呵……是么……”
“……不记得……也……好……咳咳……今日的一……一切……也快点……忘了……忘了吧……丫头……忘了……不是坏事……”
忘了……不是坏事么?
“呜呜……呜呜呜……啊啊呜呜……”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小怡什么都没说。
冷青翼坐在一侧,什么都没做,不追问,不拥抱,不安慰,只陪着,陪着小怡走过生命里的一个坎,一个如此沉重的坎。
“鬼哭狼嚎,好大的本事,就快死的人都被你嚎醒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门开,赛华佗厉声说着,“快去看看,看看有什么要说的!”
“……阿罕!”小怡噌得一下子跳了起来,风一般跑进了屋子里,扑到阿罕的床边,大声嘶吼着:“我很坏!我很坏!呜呜,我不但忘了阿罕,我还把阿罕的刀弄丢了!可是,阿罕,你给我机会改好不好?求求你……我会改的,真的……我不会再忘记了……不会再弄丢重要的东西了……呜呜……阿罕……我喜欢桂花糕……一直喜欢……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等你好了……做给我吃好不好……好不好啊……”
“……”
一片泪水朦胧中,床上的人是不是动了动?是不是朝着她笑了笑?是不是和她说了……好?是不是?为何眼泪越抹越多,为何怎么也看不清,听不清……
“小怡……”冷青翼的声音像是划破了重重迷障,小怡回头去看,看着冷青翼的温柔,“阿罕说了好,你太吵了,所以没听到。”
“好了好了,这下子阎王也别想从老朽这处要人了!出去吧,别打扰我了!特别是你,吵得我老人家都快聋了……”赛华佗捋起袖子赶人,冷青翼拉着小怡,出去屋子,不再打扰。
“小冷……小冷……”
小怡低垂着头,站在屋檐之下,仍是抖个不停,冷青翼微微叹息,挪步上前,轻揉小怡的发顶,“抬起头来,希望可不在地上,你守着他,他便走不了太远,你要信他。”
“嗯……”小怡慢慢抬起头来,胡乱抹着脸,看着冷青翼勉强笑了笑,“小冷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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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漆黑一片,那人应该是睡了吧。蹑手蹑脚推开屋门,钻进屋子,又小心关上门,锁链裹了软布,消了声音,冷青翼一点点挪到床边,床上的人,看不清。
你守着他,他便走不了太远,你要信他。
唇角勾起笑容,有甜有苦,又酸又涩,这一路风雨飘摇,是对是错?伸手拿出衣物下的晶石,握在手心里,眸子里荡起一片柔情,无论对错,大约也就这般走下去了吧。
“莫无,快点好起来吧……说好了,看尽天下朝夕……”喃喃自语,低低的声音,宛如轻风划过。
屋子里很静,冷青翼疲惫地脱着外衣鞋袜,钻进被子里的时候,意识已有些昏沉。
“你去了哪里?”
陡然而出的声音,让冷青翼一惊,差点一个不稳,摔下床去。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这伤患怎地这般不好伺候?!”冷青翼努力掩去慌乱,也不知床上的人,何时醒来的。
“这句话,该我说。”莫无吃力地侧过身子,伸了手臂,环住冷青翼。“阿罕,没事了?”
“……”冷青翼没有回答,这个似乎失了许久许久的怀抱,让他暖得直想睡。
“……”温热的大掌轻轻按着怀里之人那不断痉挛抽搐的胃腹,安抚着,关怀着,“疼的时候,要说。”
“恩……疼……”冷青翼难得乖巧,低低呻吟了一声,莫无一愣,这才发现怀里的人已是睡着了。
“……”莫无无奈地牵了牵嘴角,也跟着阖上了眼睛,“明明这么累了。”
屋外风雨依旧,却阻不了屋里的暖意,肆意蔓延,无止无尽。
“……”
“……”
“不对!”冷不丁的,安静再次被打破,冷青翼猛然从梦中惊醒,“赛先生在救治阿罕,红姑姑顾着殿下,莫无……是不是自阿罕他们回来,便没人再来看过你?!”
“……”莫无微微蹙眉,像是被惊扰了美梦,“无碍。”
“怎么无碍?!你……不行,我得去问问赛先生!”冷青翼也蹙着眉,赛先生说的是十日,如今不过五日,若是看顾不当,落下病根或者废了武功,可如何是好?!
“唔……”莫无看着怀里微微挣扎的身子,计上心来,黑眸轻闭,闷哼出声。
“怎……怎么了?”一招制胜,冷青翼乖乖就范,忐忑地问道:“我撞了你伤处?!”
“嗯……”莫无仍是清淡口吻,环住的手臂却是收得越发的紧,“别动,我一直未睡着,累得很。”
“你继续睡,我去去就回……”冷青翼做着最后的挣扎,言辞上的。
“或者,我陪你去。”莫无竟是松开了手臂,一副打算起身的样子。
“不去了!睡吧,我不去了……”冷青翼埋下脑袋,没了怀抱,心里止不住失落。
“……”莫无双臂张开,再次揽人入怀,喃喃道:“不是只有你在担心。”
不是只有你在担心……
冷青翼先是一愣,随即眼眶微红,缓缓闭了眸子,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唇角带着笑,很快便沉入了一场美梦。
我知道了,莫无。
第七十一回:历久弥坚
宽敞奢华的马车停在景王府门外,下人端来马扎垫脚,一人锦衣玉袍,端着傲然姿态,缓缓而下,黑色靴子落地,靴面崭新,不沾半点尘土。景王府守门一人赶紧迎了过来,另一人入府通传。
“王爷在么?”那人站立笔直,面带盛气,头不低,下视面前单腿跪拜之人。
“肖大人,王爷刚刚回府不久。”守门之人中规中矩,只等通传之人出来。
“怎么?连我也要一起等着?”肖奕蹙眉,显得有些不耐烦,绕过半跪之人向王府走去。
“肖大人。”守门之人站起绕到肖奕面前复又跪下,“王爷有令,任何人不经通传,不得入内,还请肖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任何人?”肖奕挑了挑眉,看了眼紧闭的王府大门,“可也包括冷青翼?”
“这……”跪着的人微微犹豫,不知该如何说,却也不敢不答。“公子……算是王府的人,自然不用通报……”
“混账!”肖奕凤目一横,衣袖一挥,“掌嘴!”
肖奕身侧有人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啪一个耳光,无比响亮。
“肖大人!王爷有请!”幸好通传之人回来了,大门洞开,半跪于门边,请肖奕进入,姿态恭敬。
“哼!”肖奕冷哼一声,绕过地上的人,大步朝王府走去,门内早已有引路小厮等待,王府大门砰然关上。
“怎么又打人了?”通传之人见另一人缓缓走回当值的位置,看着那红肿的半边脸。
“老三……我可真想公子。”被打之人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笔直站立,守于门边。
“你活得不耐烦了?!当心给王爷知道了!”通传之人做了个杀头的动作,“你这个呆头呆脑的,每次遇到肖大人都被打,下次你去通传好了。”
“老三……你说公子还会回来么?”被打之人仍是不知死活地问着。
“你!”通传之人眼一瞪,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耸了耸肩,“谁知道?不过,还是别回来的好。”
“……”被打之人侧头看了看湛蓝高远的天空,傻笑了几声,“是啊。”
景王府内,一景一物,一草一木,皆未变,假山小桥,潺潺流水,红梅飘香,青松林立,三步成画,五步成景,据说当年冷青翼一手设计打造,其间精妙绝伦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肖奕脸色并不好看,因为景阳竟是在冷青翼的屋子里。景阳已经很久未去那里,也不知今日发什么疯,不是说被背叛了,恨之入骨么?
可当他真的走到了冷青翼屋子前,脸上却是立刻换了副神色,推门而入,下人规矩退下。
“王爷。”面上带笑,温顺柔和,一双凤目顾盼生姿,随即却是一愣,“王爷?!”
“如何?可还喜欢?”景阳坐在椅子上,悠哉品茶,满脸笑意,看着惊讶的肖奕。
“……”肖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屋子里,原先的淡雅简朴全然不见,换了他最喜欢的浅葱色,上等的花梨木桌椅柜子也是他喜欢的样式,金丝银缕勾勒床幔,蚕丝绸缎锦被铺陈,价值不菲的字画和摆设,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奢华,“王爷,这是……”
“你喜欢就好。”景阳站起身子,走到肖奕面前,递过一个锦盒,盒中躺着一块通透的和田玉,“此次全靠你的计谋,本王才能赢得如此漂亮,这些权当奖赏。”
“王爷……”肖奕接过锦盒,满目激动,“那事还是莫要提,当心隔墙有耳。”
“本王得意忘形了,肖翰林说的是。”景阳哈哈笑起,像是心情很好,“翰林院可住得舒坦?肖奕如今已不同于往日,翰林之位虽为文官,但不可小觑,更何况本是人中龙凤,本王真乃如虎添翼。”
“承蒙王爷抬爱,肖奕万分欣喜。”肖奕微微仰首,摆了最好看的角度,眸中含情,唇角带笑,“这个屋子,算是王爷送给我了?”
“不是。”景阳微微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些的肖奕,笑容不减,“那人住过的地方,无论怎么改,恐怕都不讨喜,所以,本王为你置办了其他地方。”
“王爷……”肖奕嬉笑颜看,自从七绝崖归来,景阳变了许多,“那……七绝潭还是过不去么?”
“过去了,但过去的人,没有回来的。”景阳也不避讳自己一直不曾放弃的举动,直视着肖奕,不见半分心虚,气势凌厉起来,“是本王之物,生也好,死也罢,都得由本王决定!”
“王爷说得没错。”肖奕脸上颜色半分不变,依旧温顺,“背叛者,决不可轻饶!王爷有没有想过,路有两端,一端不行,还有另一端……”
“想过,只是日前那事布置安排,颇为费心,如今事情告一段落,我已派人去打探……这几日多亏了有你。”景阳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带你去看看为你置办的屋子可合心意,日后常来。”
“好。”肖奕立于景阳身后,笑容渐冷,又扫了眼整间屋子,虽是改了模样,可墙上的清荷,屏风上的骏马,锦被上簇拥而开的白菊暗花,都不是他喜爱的,再看那案几上的茶,白毫银针……他肖奕只喝武夷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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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当真明日便动身?这伤……”
竹屋内,暖炉烧得很旺,淡淡的梅香浮在半空中,沁人心扉。
“已经三日了,该布置安排的,都已妥当。”赫连戗穹在床上,身下垫着软垫,半卧着,脸色十分不好,但眼神却恁地清晰。“多谢冷公子这三日的全力相助,想起之前种种,不觉羞愧难当。”
“闯阵之事,虽然生死一线,吃了许多苦痛,却也让在下明白了许多……大约也是一场缘分,殿下不必自责。”冷青翼一笑,便泯了许多恩仇,“殿下可知在下有心疾?原本一直以为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根本百无一用,可莫无倒下的那几日,虽是勉力支撑,却也好端端地度过了……当然要感谢赛先生的药,对心疾也有些功效,可在下更是明白了,使自己变得强大的或许不是自己本身……殿下,您觉得呢?”
“……”赫连戗穹知道冷青翼话中有话,微微掩了眸子,“五年了,也不知道她……”
“殿下……”冷青翼轻轻打断赫连戗穹的话语,笑着将一物放在他的手中,“红姑姑也好,暖暖也罢,都是你要保护的人,但同时,也是想要保护你的人。你们一家已是错过了许久,她们想要的,只有殿下能给,岁月如梭,则当珍惜。”
“……”赫连戗穹看着手中只绣了一只鸳鸯的红色帕子,还有那用黑色的丝线绣着的十个字,“怕只怕……五年前的事再重演。”
“人终有一死,好过活着一生遗憾。”冷青翼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不着痕迹将手横在胃腹间,“红姑姑和暖暖,正在想办法解二殿下所中之毒,让他恢复过来,帮助殿下,帮助整个部落。这几日殿下与在下制定的计划,都是为了保住部落,不让我族野心之人有机可乘,若能成功,三兄弟齐心,固若金汤,哪里还有危机重重?”
“……”赫连戗穹看着冷青翼的背影,心中触动良多,“不知该如何答谢冷公子危难之中,不吝伸出援手。”
“说不定……”冷青翼推开门,面上带着笑容,“有朝一日,在下会去那大漠瞧上一瞧,到时候,还要劳烦殿下招待。”
“请一定要来。”门关上前,赫连戗穹也笑了,那笑容温润柔和,碎了所有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