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小神
说起来，小神从长相看就有点体虚，传说中阳气不足阴气入侵的感觉，脚步虚浮愁眉苦脸，进来就很心情沉重地坐在白鹿旁边，不堪重负似地趴桌子上了：“白鹿，我可以申请今天晚上不去现场么？”
“怎么了？又中什么邪了吗？”白鹿揉揉太阳穴，奇葩一个接一个，再怎么心理建设苦中作乐，他还是每天都承受不来。
“是啊，今早凌晨回到家，洗个澡居然被自己家厕所反锁了，折腾了半天才出来，搞得我有点紧张，补觉也没怎么睡好……刚才进饭店更夸张，服务员对着我说‘两位吗？这边请。’……哪里有两位啊你说！！！你能看到我背后有人吗？！”小神一脸暴躁。
“……”脱线如谢言，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吧……”坚韧的白鹿在两个奇葩的围攻下还是把盘子清空了，井井有条地布置着，“晚上我带小射去就行了。你下午就在公司帮忙确认落实一下接机的司机和车、摄影摄像、还有酒店专访室休息室，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直接去现场碰头。”
……毛线啊？这都行？！谢言觉得自己都新技能get了，这么扯的理由就能不加班了啊？一直以为自己够懒了，没想到别人已经懒出技术含量了啊！
谢言目瞪口呆张嘴就想吐槽，被白鹿飞了个眼神制止了。谢言被长睫毛闪个正着，一秒钟就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失忆地低头扒饭去了。
三人吃完回到办公室，得到白鹿额外照顾的小神顿时觉得精神放松了不少，主动表现出老员工的热情，拉着谢言里里外外地参观办公室。
哪怕热情状态中的小神依然带着一种奇特的吊诡气息，营造出他身周方圆一米内的阴森感：“喏，这里是影印室，不过能不用就别用，反正主要的印刷工作是外包给供应商的。”他指了一下复印机，“这是二手买来的，据说曾经有个男人复印材料的时候长围巾卷进滚轴，滚轴急速地反复左右拉伸，把人活活勒死了。第二天其他员工进来，人已经死得透透的，只有复印机还在呼啦，呼啦，呼啦地工作，印出来的却都是白纸……那个公司就把这台复印机卖了，我们买来以后，它有时候会忽然自己就转动起来，呼啦呼啦，好像在喊，救命啊，救命啊……”
……谢言一头黑线——所以这个人找奇怪见鬼的理由翘班并不是偶尔情况是吗？名字叫小神，就是神棍的意思吗！
“碎纸机也很危险，据说有个女员工，某次碎纸的时候长头发卷了进去，就在性命交关的一瞬间，她看到那个死于复印机的男人的灵魂浮现出来，帮她按了暂停键……还一脸哀伤地对她说，如果下次你在再被卡住，就留下来陪我好吗？我好孤单啊……那女员工吓坏了，第二天就辞职了。”
谢言：“……”
白鹿上个厕所回来就看到谢言在小神的鬼故事下面部抽搐。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如果公司的奇葩们能够相互攻击而死也蛮好的，但对刚毕业的谢言总归还有一丝怜惜：“小射你不用理他哈，这是小神编出来的寓教于乐、教育大家安全使用办公室电器的哈！对吧小神？”同时以眼神杀死之。
小神犹自坚持，一脸忧虑：“不是的小射，你相信我！你再看茶水间的咖啡机！每个月圆之夜的零点，咖啡机会自动嘎吱嘎吱作响，然后挤出一滴滴浓稠的、鲜红的血浆！”
“……那代表了几百年来被殖民被奴役的咖啡园黑奴们凝结的血泪！”白鹿果断截掉话题，把小神一脚踹回座位，转向谢言微笑，“小神就是有点神神叨叨的，其实是个好人……”
谢言本来胆子是挺大的，但想想如果以后真的经常是日夜颠倒地上班作息，那大半夜要是听到复印机自己哗哗转起来、咖啡机自动咔咔地响起来、尤其身边还坐了个自带阴森诡秘气场的同事……那还真的是蛮吓人的……
谢言带着一脑门子黑线，转头忽然看到茶水间挂着张榜单，“201×年第三轮比赛结果”，几个大字下面是公司所有员工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有几张粘纸作为计票，票数最多的那个叫小天，后面标了冠军。谢言专门找了一下白鹿的名字，居然后面只有一票，排在队末。他估摸着是绩效考评，难道白鹿工作那么差？
“这是什么？”他问。
白鹿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答非所问：“久了你就知道，其实公司还是有很多福利的。”
谢言皱起眉头——“其实”这种词，长期以来分明都扮演着不祥的气息嘛。
而这个不祥的气息由于之前小神的表现，显得颇有几分有理有据……
“之前看员工手册的时候你就说有福利，到底公司有什么福利啊？说来听听呗？”谢言有点狐疑地问。
白鹿想了想，吊诡一笑，把谢言拉到公司换衣间，两个人站在密闭的小房间里。
谢言蓦然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换衣间很小，白鹿站在他身后几乎贴着他背，说话的气息经过谢言耳畔。
白鹿指着镜子笑：“你看看？”
谢言整个人都不好了。看什么？难道自己已经激突了？还好啊小弟弟的自制力居然还蛮好的啊！那看什么啊？镜子play吗？！现在自己是在被上司性骚扰吗？那自己是应该扑上去还是扑上去还是扑上去呢！
谢言脚踝腰部肩部正准备集体发力转身猛扑，就听到白鹿开心地揭晓答案说：“你没看出来吗？公司定制做的镜子显瘦哦！～～”
……
……
……
尼玛神经病啊啊啊啊啊！
这，是一个奇妙的公司，每个人都觉得别人是神经病……
哪怕情人眼里依然出神经病……
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奇葩气场。
终于到了晚上，神经兮兮的小神已经回家去了，白鹿号令出发前往现场。
就在谢言屁颠屁颠跟着跑进地铁、期待和白鹿首次“共度良宵”的时候，他赫然发现站台上站着一个女滴，而白鹿已经拎着他那个皮质流苏银色铆钉包包迎了上去。
谢言在一天里第N次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鹿拿了那个包，很是殷勤地帮那个女滴背到肩膀上，表情很是欢喜讨好。
“下次你要提醒我的呀！手机雨伞餐巾纸都在里面，今天我一天都坐立不安……”那个女滴抱怨着说。
“嗯嗯晓得了～喏东西都在里面……不过你以后东西少带点呀，这么重的包，每天背着对肩颈压力很大的……”
bla bla bla……
bla bla bla……
bla bla bla……
谢言眼前一黑。
他竟然，真的不是gay！
不科学！世界都黑暗了！
04.女朋友
美妙的夜晚瞬间化为吞噬一切美好的黑洞。
不过一天时间，早上还在手舞足蹈着事业爱情双丰收，晚上就觉得工作上需要晨昏颠倒日夜不休与奇葩相处、而一见钟情的长睫毛男赫然不是gay……事业爱情双bye bye。
谢言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他有点酸地打量着，觉得白鹿和他女朋友也不是很般配啊，比如白鹿只有一米七四左右，白鹿女朋友穿着高跟鞋就快齐平了啊；比如女友浑身带着文艺高冷范儿，而白鹿明显是质朴治愈男啊……
可再怎么酸、怎么吐槽，那两只还是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站在一起，根本没有他什么事儿。
告别女友之后，白鹿带着谢言抵达会场。施工现场非常混乱，搭台的地方横一根木头竖一个台阶，灯光昏暗，施工嘈杂。谢言心不在焉行尸走肉，被绊了好几个趔趄，还差点踩到钉子力透脚背，最后被白鹿无奈派去蹲墙角、把资料塞进一个个资料袋里……
白鹿到处奔忙指挥物料进场调试，偶尔回头就看到谢言垂头丧气地塞着一个个资料袋，与白天判若两人。白鹿真没想到这小奇葩居然是来真的，一时间倒也有些不知所措。
公关广告行业普遍风格奔放性情自由，大家嘴上便宜或者热乎话都是随便说，以至于白鹿对谢言白天的那些话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看看，若谢言是正儿八经在追求gay友、而且还是办公室恋情，白鹿也还真是头一遭遇到。看着谢言蔫蔫的样子，白鹿有点忐忑又有点歉意，有点怜惜又有点好奇，觉得这个新人哪怕有点RH阴性，也是健康明朗的RH阴性，暗自想着往后多帮衬着谢言一些、多教教他带带他吧。
于是凌晨两点的时候，明明还有很多事没做完，白鹿看看耷拉着脑袋精神不济的谢言，还是打发他前提回去休息了。
谢言本就是个懒人，干活熬夜到2、3点已经是极限，肯额外卖力干活基本为了在白鹿面前表现，现在现实残酷，谢言早已蔫了吧唧，于是眼睛都睁不开地回家了。
马马虎虎睡几个小时、早上9点再从家出发前往会场的地铁上，谢言都还沉浸在负面情绪里，想着要不要辞职。
到会场就看到白鹿顶着两个黑眼圈还在打电话，而小神和其他几个同事都比他早到、已经在各自忙活了。
会场基本已经搭建完毕，富丽堂皇，地毯、指示牌、易拉宝、主席台和宾客座位、投影各就就位，井井有条，已经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乱糟糟的样子。大厅中间的几根柱子上裹着印有客户主要产品的亚力克塑胶板，板上打着柔和的光，不过是几盒水饺馄饨，也忽然显得特别高大上起来。大厅外是自己昨天连夜塞好的三列资料袋，每个资料袋里有两本册子三张宣传页一瓶矿泉水，总共三百多个，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谢言有点触动，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工作的成就感。
有点不好意思去找白鹿，便往小神那边挤，就听到他在和另一个同事在说：“老大就是牛逼啊，这都搞得定！”
一问才知道，凌晨他走了之后，“洪七公食品”的联络人打电话给白鹿，说他们老总心血来潮半夜查看了群侠公司帮他们做的宣传视频，说里面有个行业专用术语的缩写发音不对……SAIC，视频读作赛克，老总说必须读作萨伊克……说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在公司路演的时候作为重点播放的内容，绝对不能出错！要求重录！
当时大半夜的，电话两头的人都要崩溃，“洪七公”的联络人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视频是他们检查通过了的，但也拦不住老总半夜心血来潮并且固执己见死活不听劝……于是白鹿只好八百里加急火烧火燎地再把做视频的供应商半夜叫起来，好说歹说想办法截取当中一段重新录音、再调音剪辑……总算这个版本洪老板通过了……
等忙完这个再回头去忙物料和搭台，白鹿于是忙到现在几乎屁股没沾过椅子。而一般情况下，如果两个同事在场，总能相互帮衬稍微歇一下的。而白鹿照顾谢言是新人，终究还是没有叫他回来，一个人挺到现在。
谢言忽然觉得心里熄灭的火焰重新又燃烧了起来，简直眼眶一热神马的，众目睽睽之下冲过去就抱了一下白鹿，然后又跑开帮忙干活去了。留下了背后新同事们一室“哦～～～～”的表情。
终于到了下午一点半，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来签到入场了。
谢言主要负责记者签到，和旁边一桌负责券商研究员签到的小神站在一起。
一开始还挺正常的，到场的记者拿出名片、谢言在打印出的记者名单里找到名字确认无误打勾，就递上车马费和新闻稿，引导记者入场。
后来人多起来，谢言就有点忙不过来，其中有个记者的名字在名单上又找不到，于是益发混乱了。
该记者很熟门熟路的样子说：“没事，可能你们名单打漏了，你们老总亲自叫我来的。我先进去了，你资料什么的给我一份，你自己回头再慢慢找吧！”
谢言手忙脚乱，拿了车马费和资料袋就准备递过去了。
半路被小神截杀。
“不好意思先生，你的名字没在名单里，如果有兴趣的话您可以拿着资料看一下，里面也有位子的。”小神左手截住车马费，右手递去资料袋。
这个记者就有点生气的样子，软的硬的都说了几句，小神就是不给车马费。记者于是又威胁要去直接跟“洪七公”的现场员工理论。
谢言茫然地站着，有点紧张他真的去找客户告状，小神则岿然不动，只微笑地递着资料袋。
那记者僵持了几分钟，又作势给大人物打了几个电话，小神还是不慌不忙毫不理会。该记者最后放出“我还会回来的！”灰太狼姿态，就外强中干地跑向了天际的星星。
“没事。”小神拍拍谢言的肩，“几乎每次都会有人冒充记者来拿车马费和礼品，那个人我都看得有点眼熟了。”
谢言：“……”
靠，事业路上处处都有坑……
然后又忍不住觉得，原来小神这个神棍的工作能力还蛮强的，而且也蛮热心的，他自己那桌签到的人也够多，难为他一直还分心照顾着新人同事。
自己是不是之前看问题的角度太片面了……
结果下一秒，小神微微皱眉，说：“研究员签到桌那边你帮我顶一下。”
谢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神躲到自己背后，蹲下，然后，盘腿，坐下了……
呃……为什么背后……要有个人的视线……和自己的屁屁……齐平呢……
“你怎么了？”谢言有点菊花一紧。
小神神情严肃：“我觉得背后的膀胱经好像绊住了，我需要运气冲一下。”
……
这是什么……膀胱精？和蝎子精老鼠精狮子精一起打唐僧的吗？
谢言虎躯一震，神棍果然还是神棍，只是一个业务能力比较强的神棍……
到券商研究员和记者基本都到场、谢言和小神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大厅里有几声低声惊呼。随即谢言就看到白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同事，然后好像迅速判断出当前谢言手头应该最空了，忙招手叫他进去。
一进大厅，谢言就一滴汗——包在柱子外面的一圈亚历克塑胶宣传板大概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胶合处裂开了，呈放弃治疗状半瘫在柱子周边，板上印着的水饺馄饨面条都很绝望无力的样子。
白鹿拉着他站到柱子前面……谢言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鹿把那圈板又拢了一拢，努力扣在一起，然后一拉谢言——“你用背顶住。”
谢言：“……”
果然……
辛勤的新人哟！你用宽阔的脊梁撑起一片亚力克板哇！
谢言像傻逼一样站在那里，还要保持背部发力压住板块。作为自己工作的首次出场，这样的亮相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啊……自己背后一片冷冻馄饨，这感觉还真是奇妙呢……
会场已经很满了，却还持续有人进来，显然超过了客户原先估计的人数。
本来应该显得很商业精英状的会议，搞得像全国土特产展览会一样人头攒动。酒店服务员和群侠工作人员每端进来一把椅子就被迅速抢掉，免费的矿泉水也是以箱的速度在被消灭，外面资料袋早就领完了。后面进来的券商研究员只能找空档站着，渐渐倒也不显得站在柱子前面的谢言有多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