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发了狠,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
“为今之计只有将明珠送走先避一避了。”
找不着人,再加上打死不承认明珠在魏府,即便有圣旨也没辙……吧。
“胡闹!你真当那位是个好欺的么,前些时候为着瞒下你那侄儿的身份已然招了他的猜忌,这番若再出乱子魏家焉能讨得了好!”
朝堂之上王名川讨了圣旨之后便拜到他面前,说是这些日子来得蒙庇魏华一家心善庇佑收留无家可归的薛明珠,这句话倒是不假,明珠初到京城除了魏家还真没地方去。起初他们也算是做了好事儿,可是后来人夫家进城了他们仍旧扣着人不让走就不太好意思同外人说了。
为毛平白无故拆散人家夫夫两个?你能说什么,说你想让侄子回薛家去认祖归宗?不说薛家二房那些怀着歹毒心思的,单是关系最亲的薛家三房都不能能这么容易认下明珠的身份。他们手里没有证据,即便薛魏两家关系再近,遇上承爵的大问题还是不好插手的,否则很可能到最后非但达不到目的反而连亲戚都没得做。
这样那样,总之是明知道王名川在胡说魏华也不敢反驳,因为他吃不准这小子敢不敢在他反驳之后捅破窗户纸,所谓的……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所谓的你不让我好过我就拉你垫背。
“那怎么着,就眼睁睁看着我三哥唯一的儿子给人当男妻?魏华你好狠的心!”
薛氏抹了眼泪指着魏华翻旧账,夫妻两个相处大半辈子了黑历史一说一大堆,都不带重样儿的,魏华被逼得烦了干脆甩袖而去,临到门口了还转过身来刺了薛氏一句:
“你在这儿忙得跟疯了一般,却不知人家到底乐意不乐意按你定的路子走呢,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便是没有今天这一出想来往后也会干出些别的事儿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薛氏对着儿子干生气。
“娘,爹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住嘴,连你也要来教训我么!”
薛氏骂了魏芳一顿,后者闭嘴不再多说。薛氏虽说气不过可心里还是明白的,最终也没干下隐匿明珠的蠢事,待到传令的宫人并王名川到府之后,薛氏稍稍整理了仪容便带着女眷及儿孙出门领旨去了。
自然,明珠也接到消息赶了过来,魏家人口本来就多,再加上那些个服侍的丫鬟仆侍从旁立着就更觉热闹,好在薛氏也算是治下有方,人虽多却是不杂,摆香案列子女,有条不紊样样得宜。传旨的宫人见此脸色好看不少,起先以为领旨的是个穷酸破落户定没甚油水好拿,辛苦走这一遭啥都捞不着搁谁都不会高兴,如今瞧魏家这般识趣周到想来也是懂规矩的,旁的不说,一会儿得的赏钱定然极体面。
明珠没怎么同这些人接触过自然不懂,得亏薛氏诚心待他虽说心里不乐意也还是做足了工作,更何况说是让明珠接旨,可圣旨下到了魏家这家人便再摘不开,薛氏这般仔细应对也是应当。
这边安排布置明珠插不上手,目光自然而然地搜寻王名川去,只片刻便瞅见了立在宣旨宫人旁边的王名川,没缺胳膊没少腿儿,笑得还忒傻,若非瞧着他额头上的伤明珠都以为传言是唬人的了。然而,若没发生点儿什么事儿面圣能把脑袋给面破了?打死明珠都不信,想来早先得到的消息即便有夸大成分在也还是存了几分真的,只不知今儿个朝堂上到底出了何种变故,此番下旨也不知是好是歹。
王名川远远瞧见明珠皱眉就猜到他这是瞅着自个儿脑袋上的伤担心了,虽说事有从急,可让明珠白担心却是不好,他同一旁的宫人说道几句后塞了个荷包过去,随后便拨开人群蹿到了明珠身边。魏家人忙着设香案整仪态加上周围本就人多一时还没注意到他,待到摆好姿势跪定之后才发现——卧槽这货啥时候钻过来的!
王名川却是不管,他就跪在明珠旁边抓着他的手一同等着宣旨。明珠的手心全是汗捏起来滑腻腻的,王名川极隐蔽地用自个儿的袖口给他擦了擦,随后仍旧将他的手抓在手心里用宽大的袖袍掩住。
魏家人也没空管王名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一切料理妥当之后老老实实等着接旨,有那奉旨的宫人展开明黄的卷轴亮起嗓门儿唱读起来,大致意思就是——薛明珠你过往事迹棒棒哒,皇帝要奖赏你,给你个探花做老公,还有一块儿表征高尚品德的招牌要给你呀,以后安心跟老公过日子吧。
魏家人倒是一早就知道了大致内容,王名川也是全程参与的自然不会吃惊,唯有明珠一点儿风声都没接到,如今乍听到这消息登时整个人都懵了,若非王名川捏了捏他的爪子他甚至连领旨谢恩都会忘记,好在答谢的银子一早让人封好了,明珠身无品级也没什么避讳,为显慎重倒是亲自将东西递了过去,见此那宫人甚是满意,眼里的轻视虽仍在可掂了掂手里的份量之后这笑里的真诚却又多了几分。
人于微时倒也无须同这等天子身边人计较,若是又要讨好又要端姿态,偏偏你还没那资格端,即便是下了血本呢也不见得人家会念你一句识相。
送走宫人之后王名川领着明珠要同魏华等人告别,他们有圣旨在手也不怕魏家人阻拦,魏华倒是没说什么,薛氏却是硬生生将明珠给拉到了资格身边好歹同王名川隔些距离出来。
“魏夫人这是何意?”
薛氏是长辈又是女眷,王名川也不好当场发难,只得不动声色地立着轻声询问,丝毫没有因薛氏的举动而显出半点不耐,单单是这份好应对已然让薛氏对其高看不少,如此心中的抵触也轻了许多,可转眼瞅见那节儿明黄又恨得咬牙,偏偏还不能反抗,只得退一步道:
“圣上下旨赐婚我自然没有阻拦的理,只一点却是再不能让步的。”
薛氏顿了顿,瞅着自个儿刚认回来马上又要被人拐走的侄儿又想哭,不过瞧着这两人一边儿站着也算是一对璧人,王名川言辞举止之中对明珠的维护之意相当明显,她即便心里不痛快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后生是真心待明珠的,再看她那个傻侄儿也是……薛氏叹了口气,这脸色终究还是缓和了。
冥冥之中天注定,罢了,罢了。
“明珠需得从我们家,堂堂正正嫁过去!”
既然没法子改变那便在当前条件下尽可能地为侄儿多争些利益,薛氏也不是个心肠坏的,她只是有着时下寻常人的一般思维而已,男妻不是好出路,她私心觉着明珠不该去做那等人下人,遂才会不顾明珠意愿强做出这些事来,出发点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罢了。
王名川闻此面上却是难得的显出了些许错愕之色,不过也只是一瞬便调整好心态躬身对薛氏揖手。
“晚辈也觉亏欠明珠良多,魏夫人此举正好为晚辈解了燃眉之急,请受晚辈一拜。”
这一拜王名川是拿出了十二分真心的,薛氏是明珠的亲姑妈,这一拜也受得理所应当,再加上她心中有气到底也没侧身避开,生生等得王名川拜了下去才想起来客气几句:
“哎呀你这是作甚,一家人何须客气,快起快起。”
旁边的人:……
这边新鲜出炉的姑妈和侄女婿二人组乐乐呵呵聊上了,亲眼见证了薛氏方才发飙现场的魏家父子不由得相对翻白眼,可翻就翻了他们也没想过要去阻拦,反倒是明珠出声打破了这一片祥和的气氛。
“侄儿不同意。”
现场僵了一瞬,随后都以为他在客气呢,刚想说“矮油你别不好意思嘛”却听明珠说了下面的话,
“姑妈的好意明珠自然知晓,可我到底是男儿身,说一句难听的话您也别生气,倘若我真似女子一般凤冠霞帔声势浩大地嫁了过去,这落在旁人眼里可不是美谈。”
男妻到底同女妻不同,明珠想的是同王明川比肩靠自个儿本事经营家庭,自然不愿行妻礼的,再者世上的人也不会因着多了或是少了这么个过场而高看或是低看他一眼,没得给自己白找不自在。
闻此魏芳倒是很理解明珠,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见识到了明珠的能耐,同王名川一处生活并非是出于依附,不过是两人心有所系为了个情字走到了一块儿,如此腰杆子倒是要比寻常男妻硬一些的,面子里子什么的身为男人总要更看重些,如此他会这么反对倒也没甚稀奇了。
“娘,表弟说得也有道理,同是男儿家何苦讲这些虚礼,单设了高堂行了跪拜礼权当告慰祖先求神庇佑姻缘罢了,自家人的日子何苦让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来掺和呢,没得扫了兴致。”
薛氏也知晓这话是对的,可她心里憋屈啊!好容易找回来的侄子,不仅被个男人拐走了,还不给风光出嫁,她心疼!
王名川是个听话的,明珠既然如此说他也不再坚持,原本他的意思就是补上拜堂这一截,为的不过是给父母给神仙提个醒罢了,至于世人眼光?他若有本事混出名堂来且一辈子对明珠好,旁人自然不敢轻贱了他,若是他没本事也坚定不了这份情,形式弄得再隆重也没什么用,思及此他紧跟魏芳的话尾附和到,
“表兄此话有理。”
魏芳嘴角一抽,王名川也不避讳这些继续不要脸地自来熟道,
“晚辈还欠明珠一次拜堂,只如今家父家母已仙逝多年,明珠的父母又……晚辈慕姑父姑母高义,还请二位以明珠高堂身份受我二人再拜之礼。”
明珠也是这个意思,当下也不再多说,只同王名川站在一处跟这两口子行礼。薛氏见此也红了眼眶,虽说仍是骂,可到底还是答应了,魏华能受探花郎的大礼以报朝堂上的算计之仇也算是快意,如此也乐呵呵地应承下来。
画面太美,魏芳一时有些不敢看——卧槽他牙也酸了眼睛也瞎了好伐!前不久还闹得鸡犬不宁的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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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定下来要行拜堂之礼了便不能再留在魏家,王名川自然也不想在租的房子里拜堂委屈明珠,是以两口子一合计便拿出了这些年的积蓄准备买房子。明珠是白身入京城的身上的现钱倒是不多,不过他已然同糖品斋那边联络好了提利润什么的也还方便。王名川当初入京之时可是带了不少家当的,这回进宫面圣也得了不少赏赐,于京中买套体面的宅子绰绰有余了,是以两人分隔半年终于重逢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京城买房子!
这话说得霸气,明珠上辈子一直想干这件事儿来着,可惜腰包太羞涩一辈子也承受不起,如今活了第二辈子倒是得偿所愿了,心情之激动可见一斑。
“好地段的房子虽说买得起可一时半会儿也挑不着合适的,不如把你们租的宅子买下了如何?”
东八胡同的位置倒也不错,只是周围多是些寻常百姓,说白了没有同等身份的人寻常交际总是不便的。
“宅子有些小了,我补了翰林院编修的位子,想来这一两年都得在京中呆,往后或是外放或是在京中谋职都说不准呢,还是找个大些的省得不合适了还得花钱另换。”
王名川其实有些顾忌,租的那宅子薛明玉是知晓的,如今他还没把这货脑子给敲醒免不得还得让他缠些时候,明珠好容易回来了可不想再让他理这些糟心事儿,脑袋长在别人身上它不开窍王名川也没办法,只能有多远避多远,让他远远地不开窍去吧。
如此两人便又开始满京城跑要找宅子,皇帝可怜王名川同明珠两个分离多日特许他晚几日到翰林院报道,只是这长婚假全贡献给房产事业了。如此折腾了好几天之后终于买了一处三进的宅子,房屋摆设都还算新不用另置,四周的人员也简单,况且离江府挺近来往总要方便些。付涛来瞧过一次,当时没说什么,可没想到这人回去后悄无声响地就把王家隔壁的宅子给买了。
王名川一开始没想什么,只觉着两人离得近了往后往来便宜,可付涛说了一句话却是气他个半死。
“我懒得自个儿找也没那闲功夫,瞧你们选了这几天才挑上这处定然是好的。”
有闲工夫还勤快得跑断了腿儿的两人:……妈蛋。
房子既然定了下来就得开始制备生活用品,都忙了这些时候要休息也不在这一两天,是以两人一次性将东西都弄齐了险险赶在王名川去翰林院的前一天摆了酒席。请的人也不多,无非是王名川在京中交好的那么几个,付涛自然是来了的,孙锦绣也到场,王名川倒是事先警告过他不能将自个儿新家的位置告诉薛明玉。那孙锦绣也不是个傻的,瞅见薛明玉那样子也觉出些不对来,往常见王名川没有家室倒觉没什么,如今人家都娶妻了自然要避讳些,是以极痛快地答应了。除此以外难得出门儿交际的江源一家也结伴儿跑来给王名川当高堂,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般安排也算是合理。
明珠是男儿身自然不用在内室等,同王名川两个一边儿站着迎客收礼,家里有喜事王小湖几个自然也穿着新衣裳出来见人了,就连小黑小黄身上都绑了红绸子,在宾客之间穿梭着帮忙迎客带路,瞧得旁人甚是稀奇。
薛氏同魏华两个都正经打扮过了来观礼,瞧着小两口脸上的喜气也极欣慰,到底是长辈总希望晚辈能过上好日子的,如今明珠这样虽说不尽如人意倒也不愁吃穿用度了。
薛氏瞅着这模样又要哭,魏华看不过去忍不住低声劝到:
“孩子们大喜日子,你哭个什么劲!”
“我这不是替三哥可惜么,亲儿子成亲拜的人却不是他,你说说……”
想起缠绵病榻的薛仁她又是止不住地心里发苦,脸上的妆都哭花了明珠不得不让丫鬟带她下去补妆。今儿个来的女眷不多,只有薛氏同江源的夫人两个,单设内间安顿女眷这也就不叫吃喜酒叫干瞪眼了,是以都合在一处不过是分了同届进士们一桌魏家江家一桌罢了。王小溪王小潭两个一早被叫来陪着江夫人并薛氏说话,她们两个年纪小平日里没怎么接触过大户人家的夫人,此时正该同这两位长辈多接触接触学些大气做派,两人模样都精致小巧极讨中老年妇女喜欢,如此倒是稍稍转移了薛氏注意力并收获礼物若干。
过了这一阵儿也该给两个丫头找教习的女先生了,女红礼仪这些明珠教不了,如今这世道婆家又都看重这些,为着丫头们的幸福着想少不得要下些功夫的,至于算账理财一类明珠倒是能教一教,掌家的本事他自个儿也不甚明了,免不得要请那从大户人家退出来养老的旧人出来说道说道。
明珠一边想着将来的打算一边招待客人,等到忙完这些要拜堂了才发现——王小湖这小崽子跑哪儿去了!
王小湖的捣蛋史说出来能吓死几个人,可今天他却破天荒地没捣蛋,大哥和明珠哥又成亲啦,他再捣蛋的话显得多不懂事呀,所以熊孩子要乖乖的,不仅不闹事儿,还得送点儿小礼物什么的。
王小湖是什么人?那是东八胡同响当当的熊孩子老大!老大一看,咦?明珠哥同大哥成亲怎么就来了两桌客人呢?太寒碜!所以他就找自己的兄弟撑场子去了,虽然他人不在东八胡同了,可影响力仍旧不容小觑 ,熊孩子手臂一挥——
“我俩哥成亲,你们都给我撑场子去!”
一帮子熊孩子挂着鼻涕花着脸应到:
“好!”
小孩儿顾家啊,请了这么多人去得吃多少钱啊,亏!他想了想,又中气十足地补了一句:
“不准空着手!”
这熊孩子们倒是犯难了,他们富裕些的手里的零花钱也只有几个铜子儿,能送啥?
“咱们一人采朵花儿去成不?”
“不行!窝俩哥都是男人,花是娘们儿玩儿的!”
最后一帮子小鬼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终于商量出了一个法子,紧接着就是丁玲桄榔一窝蜂地搬着自家凳子往王家新宅子跑,路上行人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一堆熊孩子搬着形状不一的凳子撒欢儿,从条凳到独凳到小马扎,还有那力气大的将家里的太师椅都给抗出来顶脑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