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的片子是真火了。”吴栋把着方向盘:“魏丰和迈天两个影城都在盘算增加场次。估计这部片子回本是肯定没问题了。”
谭岳有些好奇影评。果然链接的观影网这部片子下面,讨论区战得挺凶。真是有不少人看了。谭岳一边感叹,就看见下面就有一个长篇试图论证“九十分钟不知所云”,该评论洋洋洒洒说《魂兮归来》是主题中心不突出,以及无病呻吟。有不少人就这篇长评发表评论,条条反驳。说没看明白就不要在这里胡说。男神还要看七遍,你才看了几遍。
“吴栋,明天是几点来着?”
“晚上六点,大华。”
谭岳返回微博首页,盯着那幅照片略微出神。乱入的半个侧脸,镜框下的眼睛愣愣望着镜头。这个人,不是第一次见了。从他的反应上看,并不因为认出或又见谭岳而冲动。也许,自己这个公众人物于他而言只是个路人。那么,他来看电影便是出于热爱。从他的音乐里就可以感觉得到。
他是一个影迷。而且是一个有见地的影迷。
谭岳很想再听一遍他弹的船歌。完全不逊于电影原声的流畅的音符,饱满的情绪,以及,似曾相识的感觉。
“下周就要出外景了,岳哥,要不咱就好好休息先吧。”
“反正闲着也没事。也没心情休息。算了。明天那场你早点去买票然后来接我吧。”谭岳又闭上了眼睛,回放宽屏幕上出现的凌青原三个字。不只是整个故事,也许对他而言,那三个字一样叫他执迷。
凌青原接到董承语焉不详的一个通知,叫他过两天去中心酒吧做个伴奏,时间是下午两点开始。凌青原在雅居快两周的时间,也知道什么时间段有客人,哪儿客人多。有舞池的中心酒吧到了晚上才算是开张,白天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有什么好伴奏的。
让他更不满的是这个时间让他没办法晚上接程鹭白放学,顺便给她上表演原理的课。果然,那个姑娘一听说哥哥要加班,明天要提前走,立马不乐意了。
“哥,你不会上班时间往后都变了吧。”程鹭白是上学途中听到这个消息,站在学校门口死活不让他哥走。
“要迟到了。我说过明天只是加班。再说喽,咱一家人你还怕哥跑了不教你不成。”
“这……倒不怕。”程鹭白放开她哥,靠着校门边的围墙站着,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总觉得哥,你知道那么多东西,就好像不是我那个哥似的。”
“胡扯什么。你哥不是你哥还能是什么。”
程鹭白窜上去够他的眼镜框,被后者匆忙闪身躲过。她不满地看着她哥说道:“我一直想说,你又不近视,带着耍酷啊。哥,你最近风格真多变。”
“傻丫头,你哥的知识宝典都在这眼镜里……再胡说我就要把你踹进校门了。明儿个自己放学小心点。好好做功课。”凌青原粗鲁地回了她。看到那姑娘做了个鬼脸,兔子似的连蹦带跳消失了,才相信她刚才说的不过是不走心的瞎话。
隔天下午,凌青原如约提前上班,直接到他从来没去过的中央酒吧。说来有点缺心眼,他在雅居这么久,真没随处逛过,一个是工作时间是从晚上到凌晨,下班后刚好是人困马乏的时候没心思转悠,二来他也不愿意显得太刻意,太刻意地打探这片于他而言是“是非之地”的地方。
凌青原走进中央酒吧,丝毫没有走入狭隘空间的局促感。这儿并不算大得夸张,但豪华程度堪比一个顶级酒店的华丽中厅外加电视台晚会录制现场。十分抢镜的是中间一个升降舞池,还有后面左右两块做背景液晶大屏幕。屋内四角有四个吧台,至于卡座或者小圆桌之类完全按照夜晚星空似的繁星点缀。
熟悉么?前身有印象来过这里吗。凌青原下意识闭上眼睛,靠本能的意识寻找可能的痕迹。如果他在雅居外已经大量饮酒了,如果他到雅居来的目的还是借酒消愁……时间是深夜,死亡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多。如果有人要杀他,会在公共场所把他灌醉吗。
如果室内嘈杂热闹,舞台上灯光音乐响起,有谁会在意一个隐秘的包厢里发生了什么。
“……鹤白,程鹤白!”
凌青原在门边站着出神,就在他找不到自己的当儿,已经有不少人来到酒吧。董承的叫声让他回神,他这才看见周围站了几个和自己衣着相仿的人,他意识到他们应该和自己一样都是雅居的琴师。
一下要这么多琴师干嘛。
门外还有电瓶车碾过石子路的声音,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后,又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领来了三个年轻人。这个领头的男人率先发话了,虽然是对着他带来的人发言,却意图在告诉在场所有人。
“今天把大家叫到这里,当然是因为你们都是会弹琴的甚至玩过乐队的。你们是宏新旗下的艺人,当然,只会吃饭的能不能算艺人我还不知道。不过眼前有个机会,你们可以自己争取一下。”
凌青原看出来了,这个扮相痞气逆潮流的三十男子应该是个经纪人。他又听见这个痞子男啰嗦了几句规矩,叫他们好好表现。
他曾是导演。业内的事儿他自然知道,比如眼前刚签了合约末流的还不见星途的小艺人,属于食物链底层,面对公司里哪怕是老资格的经纪人都会唯唯诺诺。几个雅居的驻吧琴师面面相觑,都在想自己分明是雅居的打工仔,怎么会和宏新的艺人放在一块。
董承咳嗽了两声,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宏新了,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他刚走没两秒,大门又进来一群人。
凌青原看见薇薇和两个相貌气质上略相像的男人一起走进来。跟在他们后面的,哪怕他这个对流行乐毫无了解的人都认得。旁边两个琴师小伙子直接骚动了,立即喊出来AQUA。
“哥,小叔,看来大伯真给咱们清场了。”薇薇对着旁边两个男人说,忽而想起她抠门的大伯轻嘲道:“那也是我们花钱包下的。”
凌青原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长相精明,蓄胡留髭的中年男人。远了的交集不说,最近他曾在自己的追思会上见过他。他的名头是制片人邵立荣,也宏新传媒的掌柜。
另一边的年轻男人,凌青原前身是有模糊印象的,记得他手上攥着数不清的艺人的卖身契。宏新娱乐的执行总裁,演艺部门的经理。
只剩下三缺一的AQUA心气不太高涨,至少在他们老板面前没有像在镜头前那么轻松活跃。他们向邵薇薇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走向舞台。那里已经支起了四个麦架,鼓、还有电子琴也准备就位,贝斯手Quin自带贝斯。
邵立荣和邵维明出面参与这次键盘手的选拔,也可见AQUA对于宏新娱乐圈钱的重要性。就在这个当儿,宏新那边的痞子气经纪人已经调整好了桌椅的位置,就正对着舞池中央。邵立荣和邵维明自然而然地上座了。
“不会吧……”
凌青原听到旁边的琴师耳语:不会吧。当红乐队AQUA少了一个键盘手,看今天的架势是想要选一个新人填上空缺。若能成为AQUA的其中一员,不说待遇身价怎样,光辉星途迫在眉睫啊。
凌青原可不太开心。宏新公司他当然知道,做导演的时候这个公司向他伸过橄榄枝,正是邵立荣请他做签约导演。凌青原想都没想就给拒了。签约导演固然有资金链、演员甚至发行的保证,可是再也拍不了自己的题材。这是要他命的。
况且宏新公司在娱乐圈向来都有艺人制造机加血汗公司的美誉。
凌青原手心有些出汗,拿不准这时候是该跳一把还是该退一把——他身前就是圈里人,而重生后的这个年轻人,程鹤白也向往娱乐圈。现在还要回这个水坑里打拼吗,是时候吗。
邵薇薇拍拍手,示意统共七个后备键盘手站好听她说话。
“如你们所见,AQUA的键盘手Unus离队,你们运气好,可以去尝试一下能不能填这个坑。舞台上的乐器已经摆好,等会每个人有十五到二十分钟,配合AQUA演奏四到五首曲子。可能是即兴,也可能是他们问世的作品,不管你们听没听过,要的是最大程度的配合,以及完美的现场效果。”
二十一章
这是一场突然袭击。邵薇薇甚至没用宏新唱片自己的录音棚和排练厅来选人,而借用雅居的设施,不仅是为了保密,还有最接近舞台的效果。
其中,来自宏新唱片的三个年轻人,也是被邵薇薇筛选过的。他们或是做过琴手主唱,或是曾在其他地下乐队做过键盘手,目前人签在宏新,可还没找到好出路。
至于雅居的四个钢琴师,其实邵薇薇看中的就是程鹤白,不过既然她大伯说要好好匹配,为了所谓“化学反应”,那她也不介意把这几个都要过来比较比较。
凌青原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好笑地觉着这路越是来越偏离主题了。他小的时候学音乐,学钢琴当然是受了母亲的启发,至于学了十几年,也是为了给母亲练舞时做伴奏。他自然是擅长音乐的,但没有用音乐谋生。兴趣,纯粹的兴趣。
电子乐和band凌青原没碰过,不过他也知道乐队里的键盘手主要就负责和音,甚至不负责主旋律,顶多偶尔加一点solo。对于键盘手来说,即兴和摇滚是重点,而不是古典。
其他几个人明显跃跃欲试了,谁都不想错过这一飞冲天的好机会。
宏新唱片自己的艺人先上场。第一个是一副锅盖头文青范儿,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小男生。他一上台,凌青原就有一种画风不搭的感觉,就好像一只小白兔落入丛林,被野兽包围。
AQUA虽然被宏新唱片驯服,但也是相当有野性的。凌青原听过程鹭白放他们的曲子,活力,节奏感鲜明。尤其主唱的嗓音音域非常广不说,还在粗犷中带出一些圆润,尤其长音过后尾音略颤,就是那惊鸿一瞥的性感,足让许多小姑娘欲罢不能了。
小白兔和AQUA搭了两首即兴,就被三个评委叫停。邵立荣说“差火候”是最委婉的,邵薇薇直说“跟他们比,你简直在叫丧”,邵维明翘着二郎腿根本不屑一顾地说了一声我刚才没听。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个很有经验玩过地下乐队的键盘手,他人高马大留着马尾,两腿一分站在电子琴前面,就是一副剑拔弩张操刀上战场的感觉。
主唱哼了几个小节的调调,同队的另外两人有默契地意识到他选择的是一首单曲。鼓手迅速给出前奏的节拍,贝斯也喷薄而发,充实了主旋律。马尾男反应了一小节,听出这首曲子他晓得,毫不犹豫地双手齐下,跟上了主旋律。
接下来两首,主唱随意起头,随性哼旋律,看另外三门乐器的配合。马尾男总是急躁了些,不是压了鼓点的节拍,就是抢了贝斯的旋律。最后他们又试了一首有和声的乐曲,不仅乐器要相和,三个伴奏也要配合主唱的第一声部,担起第二声部轻轻哼唱。
马尾男下场后邵立荣没有立即表态,邵薇薇说了声欠言周教,她哥哥则摇摇脑袋依旧不太上心。
之后上场的是个挺后现代的青年,属于玩自弹自唱的那种。音乐起的时候,就感觉舞台上在上演武侠小说的筝与箫互相搏斗的场面。AQUA的三人自成一体了,而键盘手在一边嗨,两边的旋律明显不搭界,互相干扰的情况时有发生。
主唱Allen唱着唱着就没声了,贝斯和鼓手随他停了下来。而电子琴的声音还在高朝迭起。邵薇薇捂了一下眼睛,把他轰走了。
“还要继续吗?”Allen毫无起伏地问邵薇薇。人前粉丝前的他外向得跟个宝一样,人后的反差就大多了。
邵薇薇不泄气。她让驻吧钢琴手们依次上去配合。第一个由于不太熟悉电子琴,尤其不适应电子乐队的配合,又害怕出错扰了整首曲子的进行,单纯用键盘打拍子。第二个上场的表现非常好,不仅用和弦和分解和弦配合主唱的旋律,而且在歌曲过渡段落的时候,会用一两个技巧音来烘托贝斯。在即兴阶段,也能大致猜出每段乐句的走向,给出得体的回应。
听了这一位临时键盘手,AQUA三人的状态明显好多了,至少不像掉魂一样不起兴。也没把鄙夷继续挂在脸上。
轮到凌青原上场的时候,他其实拿不准该怎样表现。他相信自己倘若凭借真才,或者能比刚才一个键盘手还要出色。不过,即便成为当红天团的一员,对于现在的他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是二十来岁事业起步的小年轻,保鲜期短,需要迅速蹿红。如果现在真的和宏新签了唱片约,短时间内,就只能在这个四人组里做伴奏。纵然经纪公司盘剥,落到手里的也足够程家一家人衣食富足,名利双收。
可他已经三十六岁了,活过一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合理的职业路线又是什么。被拴在商业乐队里捆绑经营,于他来说太不自由——他不在创造艺术,而是在被人群消费。
回到娱乐圈未必是坏事,打听消息更方便,重拾理想也有门路。不过目前还不能太心急,心急反而容易绕远。打定主意,凌青原决定“差不多”地应和一下。他的水平邵薇薇知道,要比刚才那位选手稍微落后一点儿,又不能离得太远。
主唱选择了一支悠扬的歌,鼓手基本上每几拍给一个音就行,贝斯手也轻轻地拨弦。凌青原左手选择了主旋律的大和弦,并且用波音给出。他暗地里吐槽了一下塑料琴键的手感,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
Allen似乎感觉刚才的配合不错,又一次选择了和声,他磁性的嗓音唱出了第一声部,贝斯手和鼓手贴合地进行伴奏,但Quin和Alba却像卡农一样用真声唱复调。凌青原又犹豫了一下,他可以用电子琴给出复调的伴奏,而嗓音唱第三声部。也可以稳妥地选择只给第二声部的伴奏,间或点缀主旋律。
凌青原决定只作伴奏,不出人声。
第三首,弹唱的是摇滚。这个领域凌青原陌生,滑不留手抓不住似的,干脆只打节拍不出旋律了。第四首歌,是玉兰奖的获奖曲目Via de Verita也就是邵薇薇曾经考校过凌青原的那一首。
台上站在后排电子琴前面的凌青原,隔着前面的贝斯手,也能感觉到那个女人正用她颇有洞察力的眼睛盯着他。精明,犀利。
反正他不负责主旋律,所以毫不抢镜地给了背景音。
凌青原的演奏结束后,还有最后一个琴师。他们七个人全部搭配测验过之后,就允许离开了。三个宏新旗下的艺人被经纪人给带走,其他四人上班的上班,各自散了。现在的时间距离晚上八点还早,凌青原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干脆在雅居里转悠。
AQUA三人留下了,还有邵家叔侄三人。
邵薇薇问他们三人感觉如何,主唱Allen表示都不太理想。邵薇薇直说他对理想的要求太高,临时拉郎配没有磨合和训练,那能百分之百完美。话已至此,Allen也就给了她两三个还过得去的人选。
“小叔,哥,你们觉得怎么样。”邵薇薇向自己的亲人征求意见。这一回下来,她对程鹤白的表现比较失望,可能是之前听了他的演奏抱得期望太高了,她希望他就是那个匹配的人——因为按他之前的表现,他的素养和水平做一个乐队的伴奏完全不成问题。
邵维明咬了一下食指关节。他眉线入鬓而双眼眼尾上挑,沉默的时候总显得似笑非笑,而说话的时候却显得微露讽意。他妹妹在柔媚中带着男性化一针见血的直白,而他这个哥哥则阴柔得多。
“小叔,您觉得呢。”邵维明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邵立荣。后者无奈地看着侄子回道:“你每次把话茬交给别人的时候,心里总有了腹稿。你就等着别人意见和你相同,无论错对都有垫背。”
邵立荣在转椅上转了一圈,轻松续道:“反正好坏与我也没直接关系,我说就说。那个孙初阳,可以从你们大伯那里挖来试试,还有成英,虽然总是抢拍,但也比抢了主旋律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