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子年轻时不是出过远门嘛,一去就是好些年,据说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钱才回来的,回来就逼着张德怀兄弟念书,还让张德怀娶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闺女,据说是老爷子在外面一个朋友的女儿,是他老朋友临终托孤的呢。这闺女不知是不是命理旺夫,这德春念书不成器,念了好几年还斗大的字不识得一个,可这张德怀娶了她后不到两年就中了秀才,刚诊出怀孕就中了举人,可不就真真一个福星哟。可惜,这家人不惜福,张家老爷子听说儿子考上了举人,就亲自去京城给儿子送钱财,打点打点。不久,张老爷子就传信给老太婆让她去京里主持儿子婚礼,原来张德怀要娶恩师的女儿呢。本来,张老爷子让老太婆不要告诉儿媳,让她安生养胎,等生了儿子做个妾也使得的。可这老太婆心里得意,忍不住跑去儿媳妇房里炫耀。这下那闺女可不就天塌了般,在老太婆走后没几天就挺着大肚子投了河。”
说到这,张二狗家的故意停了下,呷口水,看唐大嫂听得入了神,方满意地接着说:
“要说这张德春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他嫂子刚从水里捞上来,他就急忙忙的让人找了个旮旯下了葬,连祖坟都没得入呢。这闺女也真是可怜哟,娘家一个人都没,孤零零嫁到他家,不仅香火都没得享,连讨个公道的人都没得。我看哪,这闺女没人帮她讨公道,她自己也要报复呢。你看那张德怀虽然靠着岳父得了个进士功名,可他夫人却只生了两个女儿,又是个善妒的,要不是他岳父不知怎的被罢了官,他夫人才不情不愿地纳了两个妾,否则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得呢。巧的是,那两个妾生的也是两个女儿,你说,这不就是那闺女想让张德怀断子绝孙么。”
唐大嫂听到断子绝孙,不自觉抖了抖,忙问,“可张德春不还有个坏蛋么?”
张二狗家的又神秘一笑,凑近了说:“这坏蛋可不是张德春第一个孩子,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呢。大的那个叫馒头,可惜,不到三天就被小鬼儿叼走了。他家想是馒头不够贱,小鬼也爱吃馒头呢。第二个就起了个狗蛋的小名,哪想狗蛋小鬼也不放过。他家这才慌了,悄悄给那闺女迁了坟,烧了纸,做了场法事,这才有了第三个,这回他家就叫坏蛋,果然,小鬼也怕恶人呢,这坏蛋才勉强站住了。”
说到这,张二狗家的有些幸灾乐祸的得意,她刚进门就给张家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呢。唐大嫂察言观色,心里猜到她心思,也在旁捧着她:“他家哪有二嫂子这福气,二嫂子刚进门就三年抱三,满村都没你这福气好呢。我要不是身子不方便,一定要多去你家沾沾你的福气,说不定能生个小子呢。”
唐宁听到这就悄悄出了门,他可不想继母生儿子。
唐宁一边沿着土路慢慢晃向二哥钓鱼的地方,一边想着刚刚听到的八卦,这张德怀整个一陈世美啊,那天看张老爷子说话还以为是个好的,原来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张家的这个事,在村里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可他穿过来这么久就没听人议论过,也就张二狗子家的大胆,又和张德春有些联系才敢私下说说了吧。可见,举人进士之流在这个社会有绝对地位,他要是没那个地位,就是有张家的把柄也是没用的。
唐宁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张家差点害的二哥没命,还害得他耳朵受伤,差点打断二哥手指,这一笔笔帐,他都记着呢,况且有这么坏的冒黑水的一家子做邻居,他怎么想怎么不安心。看来他必须尽快和父亲说说上学的事了。原本想年后和父亲说的,哪知二哥出了事,他就想先留下来照顾二哥。现在二哥也好了,等教会二哥弓弩后就去上学吧。若等到继母真生了儿子,事情变数就更大了。
第十一章:生辰
唐云兄弟到家的时候,唐木已经做好了饭,张二狗家的也走了,不知她留给了唐大嫂什么饭食,反正唐大嫂一直没出东屋,估计中午不会出来吃饭了。唐云和唐宁根本不管唐大嫂在做什么,撞见了喊声娘就成。只唐木心软,煮了些小米粥送到东屋。
唐木看到弟弟们回来,立刻笑开了脸,今天他心情出奇得好。他挥手示意两人回屋,自己钻回厨房端碗。今天没钓到鱼,唐云兴致有些不高,被唐云拉着进了屋。
两兄弟刚坐下,唐木就献宝似的端了两碗面过来,后面还背着个不大的布包。面是粗面,不似精面那么细白,但对于现在的家里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主食了,这还是因为地里刚收了小麦的缘故。唐云盯着碗里的面,粗细均匀,上面还撒了些蒜叶,一看就是唐木的手艺。这手擀面可是个费工夫的吃食,现在地里正忙,大哥为啥做这个。
唐云正愣神间,就听唐宁说欢快地说:“我今天可是沾了二哥的光了,还有寿面吃。”
唐云恍然,今天是他的生辰,随即动容,他感激的冲大哥笑笑,顺着唐宁的话说:“可不是呢,大哥做的面筋道得很,以前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呢。”
唐木看着两个弟弟的笑脸,心中又是满足又是愧疚,他以前都没想过给弟弟们过生辰,总是忙着忙着就忘了,这次要不是猫儿提醒,他也想不到的。
想着地里活多,唐木又赶紧把背后的布包放在桌子上,唐宁眼睛顿时一亮,唐木略带得意的看向唐云,催促他打开布包,唐云一看大哥这眼神,就知道他又琢磨出了新的木匠活。也不废话,手伸进布包就摸到了一截弯弯的木头,拉出来一看,赫然是一把崭新的,擦得闪亮的弓弩。
男孩子,不管多大年纪,天生就对武器着迷。尤其是这个弓弩,是他们三兄弟齐心协力做出来的第一把武器,这样式是唐宁想出来的,这弓弩是唐木做出来的,而这弦是唐云付出惨痛代价得来的,意义非凡。唐木拿回弓弩,清亮的眼神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像是在寻找还有什么瑕疵,又像是在欣赏自己完美的作品,随后他收敛神色,把弓弩郑重交到唐云手上,
“我和猫儿商量了,这把弓弩就是你的生辰礼物,从今以后,他完完全全属于你,你可得收好了啊,如果用得好,等你长大了,大哥再给你做个更大的。”
唐云很激动,从看到这弓弩,晶亮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此刻摸到光滑的木头,手都有些抖,大哥说什么都不住点头。
唐木看外面不早了,匆匆说:“箭筒在杂物房里,里面有十几只竹箭,这箭也好做,狗子你自己去山里砍竹子做。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地里了。”说着,转身就走。
唐云这才回过神,追着唐木背影问:“哥你不吃面了?”
唐木匆匆摆手,“刚刚吃过了。”说着人拐了个弯,不见踪影。
唐宁叹了口气,人家这农忙时节都有家人往地里送饭,他们家大哥还得自己回来给家人做饭。只希望,有了这弓弩,未来的日子能好过点。
两兄弟愣了一会神,互相看看对方的傻样,噗嗤笑了起来,屋里气氛随之一轻。两人说说笑笑吃起面来,其实作为南方人的唐宁是不大喜欢吃面的,尤其这面比起前世的面粗糙好多,但想到未来有野味吃的日子,他又有些兴奋地悄悄和二哥说:
“二哥,下午咱们悄悄去山里打猎,得把弓弩藏好,以后打猎都不让人看到,就用那布包包着好了。”他话音里难得带着小孩子偷偷干坏事的小心虚,好似自己声音低了别人就不知道了一般。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二哥激动的应和,而是他微微侧着的脸,和脸上略带迷茫的眼神。唐宁鼻头陡然一酸,原来二哥的耳朵还是受伤了,他都不忍心说残疾这个词。二哥不说,是怕大家担心愧疚,可是他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少了一部分听力,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了。唐宁不敢想象,自己的二哥,在无人时舔舐伤口的孤寂和不能诉说的难过。
唐宁此刻非常非常想对二哥好,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摆到二哥面前,他渴望看到二哥干干净净的,没心没肺的笑脸。可是,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他什么都没有,他有些茫然,有些难受。
突然,他想到继母藏在厨房的,偷偷给妞妞吃的像冰淇淋的东西。他激动了,什么自尊之类的早已抛在脑后,不管不顾的就这么冲出屋子,留下唐云看着关了又阖的门继续茫然。
唐宁一口气冲进厨房,找个凳子爬上爬下的找那个记忆中的小黑坛子。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立在墙角的小柜子,厨房很暗,这个柜子呆的角落非常阴凉,这应该是用来放一些酱菜的地方。他在柜子角落里的一个大坛子后面发现了那个小坛子,本来就是黑色的坛子在这样黑暗的一角更是不显眼,但他眼神好一下就看到坛子上暗黄的盖子,他费了些力气把坛子弄出来,顺手抓了把勺子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屋子。
唐云在屋子等了一会,又发起了呆,自从他受伤之后,他就开始这种无意义的动作,发呆是一个孩子开始长大的标志,这意味着他已经经历了挫折,已经开始思考,思考人生,思考未来。
然后,一抹亮丽的色彩就这么闯进了唐云的眼帘,那是他弟弟红扑扑的脸蛋,是他弟弟亮晶晶的眼眸,是他弟弟白白的小奶牙,明亮的光线随着他打开的木门涌了进来,衬得他像刚刚下凡的小仙童。唐云猝不及防的,这幅画面就这么趁机烙在他毫无防备的心上,无可磨灭。
再然后,他的弟弟捧出一个小坛子摆在桌子上,“扣”的一下,唐云魂魄瞬间回体,屋子又回复了正常。
唐云尴尬笑笑,问:“这是什么?”
唐宁也笑的傻呵呵,“不知道,二哥打开看看?”
唐云掀开盖子一看,笑了。唐宁也伸着小脑袋过来看,里面是白色的固体,很像奶油冰其凌,边沿被看起来已经被挖了几勺子,其余像雪地一样光滑,散发着一股香味。
唐宁掏出勺子,另选了块地挖了一勺(他可不想吃妞妞的口水),递到二哥嘴边,大大的眼睛盯着唐云,唐云只得张嘴含进嘴里。唐宁本想问“香吧?”突然想到那天的情境,狠狠打了个哆嗦,把话咽了回去,只得更加努力盯着唐云。唐云看着弟弟像小狗一般,渴望得到夸奖的眼神,宠溺地摸摸弟弟的脑袋,“真好吃,很香。”——对于自己心坎上的孩子真心的回报,哪怕给他吃的是猪食,他都觉得是无上美味。
唐宁听到哥哥朴实的夸赞比前世第一幅作品得了一等奖还激动,他神经质的又挖了一勺递到哥哥嘴边,唐云无奈又心酸,轻轻摩挲下他的小脑袋,把勺子放在了温热的面汤里,冰淇淋一样的白色固体渐渐花开,面汤里随即泛起油花。他拿起筷子,喂了一口面给弟弟,唐宁吃了一口,那股香味融进了面汤,比刚刚的面好吃了不少。
唐宁有些惊奇的看向二哥:“二哥知道是什么?”
唐云爱怜的看看弟弟,“是猪油。”
“什么是猪油?”
孩子式的一句话,差点让唐云红了眼眶,可怜的弟弟长到六岁还不知道什么是猪油。
“猪油就是用肥肉放锅里熬出来的油,冷了就变成这样了,平时放一勺到锅里很香哩,有钱人家都吃这种油。”
唐宁恍然,原来是猪油啊,前世大家都吃植物油,说豆油菜油他知道,说猪油他还真没想到那块去,不过老吃猪油对身体不好吧,现代人都不吃的,难怪古代有钱人都不长命。想到这,唐宁撇撇嘴,还以为那母女俩藏得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猪油,想到自己居然脑袋发热,拿猪油当宝贝,还是用偷的,唐宁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面条吐出来勒死自己。
就在唐宁羞愤欲死的时候,就听唐云有些阴测测的声音传来,“猫儿哪找来的猪油?”
唐宁发热的脑袋总算清醒了,有心想不说继母的事,但看着二哥似笑非笑的眼神,不自觉地什么都交代了。
说完,出乎意料的,唐云没有预料中的激动,愤恨。他好似又进入了那种奇异的状态,好似在发呆。唐宁觉得此时的二哥好像和他不在一个世界,他有些着慌,急急喊着二哥。唐云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唐宁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说:“那二哥,我把这个放回去吧?”说着就盖上盖子。
可是,唐云竹竿似的手指按住唐宁,掀开盖子,然后拿起勺子,用勺底轻轻的,一圈一圈的,把唐宁挖的坑坑洼洼的猪油又抹得如雪地一般光滑。
弄完,唐云冲弟弟得意一笑,换来弟弟崇拜的目光。他又故作高深的教育弟弟:“干什么事都得处理好尾巴。”
看着哥哥装模作样的脸,唐宁却在心里狡黠一笑,下午指不定谁教育谁呢。
第十二章:遗物
快晌午的阳光灿烂至极,天空蓝的没有一丝云彩。转眼天气开始转热,树上零零落落的有几只知了不时鸣叫着,辛苦了几个月的农民们也可以暂时歇口气儿,好好享受这一年中最舒适的日子。
此时,唐家的小院里气氛却有些冷凝,唐木匠和唐云正在对峙着。除了这两人,院子里还站着挺着大肚子的唐大嫂、妞妞、唐木唐宁两兄弟,中间还有一个香喷喷、花花绿绿的柱体——张二狗家的。
没错,就是张二狗家的,这个时刻是唐云兄弟刻意选的。他们就是要当着张二狗家的这个外人的面,提这件家务事,就是上学。
从他教会二哥打猎后,他就开始琢磨这个事儿。唐云生辰之后,两人就开始上山学打猎。唐宁前世的时候用弓弩很是厉害,射移动的物体绝没问题,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找动物,哪怕是只小鸟,只要他一靠近就会被吓飞。而恰好相反,唐云不懂弓弩却熟知这外山有哪些动物,怎么靠近不会被发觉。于是,两人就这样互相学习,都有很大的长进。
唐云十分聪明,很快就理解了两点一线的瞄准方法,不到两个月就把唐宁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而且虽然他听不见动物细微的动静,但眼神却越来越好,总是能发现那些颜色和周围环境差不多的动物。
就这样,唐云带回家的猎物从一只小鸟慢慢到一只山鸡,到后来偶尔还有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他们家这几个月也几乎没断过肉。不过从唐云带回山鸡的第二天,唐大嫂就以自己已经胎稳可以做饭而地里太忙唐木很累的理由重回厨房。唐木匠非常感动,两人肉麻了一番,事情就这么定了,三兄弟无从反驳,因为别的人家也是这么做的。
从那以后,唐云带回来的猎物顺理成章的由唐大嫂处置。刚开始猎物较少的时候,家里自己吃都不够。后来,猎物慢慢多了,家里吃不完,唐大嫂就会托张二狗家的卖到镇上,其实说是托,但谁都知道张二狗是干啥的,顶多看在张二狗家的份上给的钱多一点而已。这事,她在饭桌上说过,说是天气转热,猎物放不住,不如卖了存钱给唐木兄弟娶媳妇用,唐木匠听了十分赞同,夸她会过日子。
本来,唐宁是打算找个继母不在的时候,找唐木匠说上学的事。可是经过这事,唐宁微觉不妙,可是他又对古代风俗不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就找二哥商量。
唐云听了,想了几天,心里有了谱,就和弟弟分析:“一来,你才六岁,是不可能拿到那笔钱的,束修爹每年给夫子,书本费等用的时候也要找他要。”
唐宁点头,这点道道他是懂的,也就是说财政大权在唐木匠手里的,而在唐木匠手里的钱十分不保险,万一哪天他被老婆的枕头风吹晕了头,把钱交出去了呢,而且那可不是银钱,而是首饰。唐大嫂拿了首饰,转头不认,说是自己的,反正全家就她一个女人,妞妞不算,到时他就算说是母亲留的,也是死无对证,他也只能吃这个闷亏。
唐云等弟弟想明白了,继续道:“而且,娘亲的首饰具体有多少咱都不知道,这会你私下里找爹要,将来爹再私下里给妞妞她娘,这些事又谁都不知道,到时还不是别人说多少是多少。其实娘的首饰她到咱家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可以算是娘的嫁妆。按规矩,妻子的嫁妆只留给亲生子,后面的填房,丈夫都是不能用的。只是村里人的嫁妆都是抬进门晒过的,有多少大家都有数,夫家想拿也没法下手。所以娘亲的首饰还是过了明路的好,哪怕不在自己手里,别人也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