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溙听及,不禁问道,“子卿意思是有人欲加陷害?”
林修迟疑道,“赈济灾民本也只是心意,而且以圣上之名,本即想民心归于圣上而已,如今不知谁作有心人这般挑拨,不是欲将你推上风浪尖上,让桓帝怀疑于你吗?上次的事本来桓帝就觉得你罔顾他的君王尊严,如今若这番再稍加渲染,岂不更是猜忌于你?”
“可我并非外戚亦非宗室,任职也不算权力过重,圣上有必要猜忌于我吗?”
“圣上本不必猜忌于你,只不过奈何不了挑唆。你本只不过是圣上手下一枚棋子,但你却也是圣上棋盘下三股势力中的一子,外戚与宦官势大时即被君王忌惮,若你这股势大自也下场一般。虽然如今不显,但圣上心中定有衡量。”
李溙深沉地敛了敛眉,“子卿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一心只想为这满目疮痍的社稷尽自己的力,却不想也这般无可奈何。”
林修不禁把手抚在了李溙的眉上,“洺宣,不要这般,都不像你了。”
第36章:风波起(三)
夜已深,李溙坐在桌前还在处理政务,林修已经困得不行,却不想一个人去睡觉,靠在李溙的肩上耷拉着眼皮。烛台淡黄色的光晕朦朦胧胧,将两人的影子映到背后的墙上,溶溶的,就像化在一处的感觉。就算再累,世事再颠簸,能有一人在最深最疲惫的夜里陪在身边,为你暖袖添香、抚平情绪的皱纹,一起数着深夜中时间残更点滴的回响,人生之意不尽如此。
李溙见林修貌似已经睡着,轻轻地把他抱起来,放到就近的塌上。烛焰的光细细描着林修的脸庞,当与一个人在一起很久后,他的样貌似乎都不能用好看或者不好看来形容,他就是他,那张样貌已经与这个人对你的意义融为一体。李溙细细看着林修,在一起许久,每一次描绘着时都仿佛初见一般,总是那么的特殊。那眉眼唇角,虽然还是那个样子,但是却又像千般姿态一般在自己心中变幻着,这个人对自己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重要,李溙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感动,对命运眷顾的感动,能遇到这个人,并且陪伴了这许多年。
李溙给林修掩好被子,忍不住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准备离开时却不想被林修勾住了脖子。林修噗嗤的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你刚刚在偷瞧我,还偷吻”,那模样就像虽经过了时间的磨蚀,但对丈夫却还有着强大吸引力一般的妻子一样,忍不住的得意。李溙瞧他这笑得如春风中散开的桃花一般的模样,本来很疲倦的身体却又像条件反射般亢奋起来。也许有的时间会冲淡激情的痕迹,所有的动作与暗示都会被屏蔽,无法作出回应,但是若是心中还是很喜欢着这个人,也许,这个人每一个表情与动作,都会伴随着曾经某处暧昧记忆的痕迹,会不禁勾起你的兴奋来。
至少李溙现在,看着林修的笑容在唇上描的线,在眼角绘的色,还有被子下身体抖动的幅度,在这样静谧而又深沉的夜,却被挑起了难以抑制的亢奋。李溙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覆到林修身上,林修看那副表情,就知道是想吃了自己,这下也被挑逗得连笑容都有些僵在脸上了。
有一种吻会越吻越饥渴,即使相濡以沫,即使完全湿润了对方,却还是像走在欲望的沙漠般难以得到救赎。李溙又一把拉开了林修的衣襟,迫不及待地抹了一些膏脂,就把自己塞了进去。林修身体被激灵一下,每次刚进来时都会有这种难耐的兴奋,但又被得逞一般觉得有些羞怒,于是将嘴唇贴在李溙的耳边诱惑地说道,“真是年纪越大,倒却越猴急了啊——”最后一声啊却被李溙顶得颤了音,李溙只是拿着很深的眼眸注视着林修,林修眼神越来越迷离,也不知看懂了那意思没。哎,果然人要积口德啊,要不然苦果都是要自己咽下去的。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林修从太学中准备回去时,不想路上下起了点滴小雨。冬雨打在身上,萧瑟的寒意渗进骨头里,林修又觉得身子难受起来了,尤其被过度折腾的那处,白色的衣襟上还沾了些泥点,模样有些狼狈。林修很无语,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太学里大家都要统一着白色的长衫,弄得个个都是白衣书生的模样。不过说实话,大部分书生都颇为斯文俊秀,穿上这长衫倒很是好看,放眼望去,整个学里都很让人欣赏一番。不过林修不喜欢白色的衣衫,麻烦,拘束了些,平日里自己的衣裳定是不要白色的。瞧着泥点,沾上去,多显眼难看——
不过仇先生说,这书生在世人眼中,就好比这衣衫,刚开始时,干净纯白,但若不洁身自好,则会更令世人唾弃。林修不禁想起,当朝信奉本命属水,崇尚黑色,君王与大臣多着黑色。也许,这该就是政治的颜色,染了多少血腥、阴谋与手段,平常人又怎能看得出来呢?但是这黑与白,岂又是能如此简单地说哪个好。有人喜欢白日,有人喜欢黑夜,却哪种都是不能被世界所轻易挖掉的。你所以为正确的,但也许并不能拯救谁,你所以为肮脏的,你却一直要靠此过活。
林修觉得身上实在难受起来,想那春秋坊就在不远处,还是先歇一会才好。三步作两步,衣衫溅上更多的泥点也顾不得了。才掀开那上面嗅着朵朵白色小雏菊的帘子,闹哄哄的热流扑面而来,话说那小雏菊可是赵素非要选的,觉得多么单纯可爱,林修当时只想掩面,不过也没说什么,不能伤害了这单纯的感情。天气不好,坊里有些躲雨的人,但客人倒不如往常多。
才进门,林修就从那交头接耳的嘈杂中听到虽有些细弱但很有存在感的男声的哭泣,好像是从里间的包间传来。林修拉过一个小厮询问,得知赵素与一个不认识的人在里面。忍不住好奇寻了过去,敲了门应声后,抬眼望去,只见到赵素正手忙脚乱地在安慰着对面的一个年纪不大的人,但背对坐着,看不清样貌。林修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哭着的人却是长年跟在张朔身边的小胖子黄杉。林修在赵素身边坐下来,很是疑惑地看着赵素,赵素却像得救一般,忙拉拉林修的衣袖,“修哥哥,你劝劝这位小兄弟吧,我刚刚就看到他一个人边走在路上边哭,我看他实在哭得太伤心了,就忍不住把他拉到了店里来。可是问他他又不说,一直哭了好久了——”
小胖子看到林修,有些瞪大了眼睛,忍住了自己的抽泣声,他是认得林修的,多年前在城门处,张朔调戏的那个人。当时小胖子就觉得林修长得很好看,后来张朔在这家店内与秦宫掐架时,也见到了这个人,后来偶尔也会听别人说起,关于他和李溙,关于他的美貌和才识。就连小胖子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会不自觉地在林修身上给予更多的关注。也许是因为当初张朔第一次见到林修那种惊艳与急色的表情,虽然早已不是太放在心上,但也从未忘记过。
他想,张朔应该是喜欢这种的,长得好看,又有学识,不像自己,脸蛋圆圆的肉乎乎的,眼睛还有些小,不聪明,连漂亮话也不会说,所以,他才会那般戏弄自己吧——自己能与阿朔的,除了一颗心,还能有什么呢?尤其当这个人像一个发光体一样坐到自己面前时,恨不得想把脑袋埋在尘土里。那种挥散不去的懦弱缠绕着的自卑,使得小胖子整个人都像飘零的浮萍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修见小胖子都像发呆的有些痴了一般,忍不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还好吧?”小胖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在张朔身边见到过你。”
小胖子听得林修还记得他,眼睛一瞬间有些光亮,但又很快暗了下去,这种无谓的得意又算什么呢——“我叫黄杉。”
“不知号曰天下无双,江夏黄香的那位,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祖父。”
“原来小公子这般真人不露相啊——”林修带些淡淡的调侃笑道。
小胖子一时间有些被羞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只是庶出而已。”
林修觉得太奇怪了些,“庶出又怎样呢,庶出也改变不了血缘啊——”
小胖子愣愣地看着林修,只觉林修能那般轻易地说出来,甚至毫不在乎庶出与嫡出所代表的意味,只觉又是诧异又是佩服,也有一种像得到解脱般的轻松感。
“你是怎么了?听阿素说你一直在哭呢——”
小胖子听得,又不禁黯然了下来,想到那事,只觉心底又抽痛了起来。
“小公子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不愿意说也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小胖子遇到这种简单的以退为进的小小手段,却也毫无抵抗力,倒不好意思起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嗯,就是我喜欢上一个人,本来以为那人也喜欢我的,可是却发现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赵素见林修三言两语就将这小胖子搞定,还勾出这桃色八卦来,又是佩服又是激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不喜欢你呢?”
想到这个,小胖子就陷入了浓浓的灰色情绪中,“最近洛阳城外很多流民,很多人吃不上饭,都快饿死了,有些长得好看些的人家的小孩,就被卖了换些银钱。那个人也买了几个,今天还当着我的面和其中一个长得颇为漂亮的少年亲热,一点也不忌讳我,甚至都快做到最后一步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那样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
赵素听得这等劲爆的,也不禁有些红了脸,却还是疑惑地问道,“既然这样,你怎么又会以为那人喜欢你呢?”
小胖子听赵素问起,眼神不禁有些闪躲,“因为,因为,前不久,那人才与我这般过,我以为他这样,就是喜欢我的意思,谁知,他还会与别人这般,竟然还毫不在意我还在那——”
林修不禁有些同情小胖子来,但又觉得小胖子太无防备心了,这等私密的事情,怎么就随便与他们说了呢,“你说的是心上人是张朔吧?”
小胖子这下顿时一激灵地挺直背卡壳道,“你,你怎么知道?!”赵素也很惊讶地望着林修,那崇拜的眼神都能看到小星星了般。
“以后这些私密的事情还是不要再随便的与别人说了,被有心人听去了,说不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小胖子听得,忍不住拿手绞了绞自己的衣服,“我觉得这小老板是好人”,赵素听得狠狠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林公子也是好人,而且我也没的别人可说了。”
“你不要紧张,我们定是不会去乱说的,只是你以后注意就好。张朔定是被他父兄宠惯了,实际上许多时候做事可能都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般,他那样做,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意识到,他没意识到与你之间的事情,也没意识到对你的伤害对你对他而言又是什么。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是两个人才最清楚。也只有你自己清楚,这个人是不是适合你的,如果不适合,还是不要折磨自己的好。”
赵素听得只觉有些头大了,小胖子虽然还是一副惨淡伤心的模样,但看着倒像有些主意了。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痛苦是最爱莫能助的,可以去倾听,也可以去安慰,但是永远也无法体会到,在那个人心中啮噬着的痛苦是什么感觉,又该如何,才能让那人不那么痛苦。林修能够理解,小胖子的这种痛苦,却无法让他不那么痛苦,就算是自己遇到了,应该也是无可奈何,情之一字,得知幸甚,虐之却莫可奈何,最是肝肠寸断。
第37章:云飞扬(一)
皇甫规虽于十一月击破先零沉氐羌,但来年三月又侵犯张掖、酒泉,四月,长沙、零陵等地百姓叛乱,接连鸟吾羌寇汉阳、陇西等地,武陵等地也生内乱,而水旱疫病已折腾的朝廷疲弱空虚,兵库少箭弩,仓曹少钱谷。延熹六年五月,鲜卑犯境,寇辽东属国。
实际上羌族、匈奴与鲜卑进犯意义并不能等同视之。商朝时羌族即于河湟谷地建立自己的部落与王国,长达数百年之久,至春秋战国时已是十分强大骁勇的外敌,而其中最为强悍的则是建立在甘肃庆阳的义渠国。至秦昭王时,君王年幼,秦宣太后摄政,与义渠王于甘泉宫私通,并为其生有二子,并在私通三十四年后毒杀义渠王,秦国紧接发兵攻打义渠国,义渠国亡。
自此,古羌族真正被瓦解分散,或依附于华夏,或游走于边关,或内避以居安。但是仍有许多羌人对河湟之地怀有强烈的故土眷恋之情,屡屡叛乱或出兵进犯,但与虽千疮百孔,但仍是庞然大物的华夏王朝相比,力有不逮。当历史的长河重刷了千百年,再去看时,古羌仍是一个带有浓重的悲伤与神秘浪漫色彩的民族,即使强大或灭亡已湮灭许久,但那种感觉,却像那羌笛一样,萦绕不散。
而匈奴,则更为清楚许多,自武帝重击匈奴有生力量后,南匈奴多已降服,北匈奴则游走塞外,或以待良机,或甚至西迁至欧洲,自由与厮杀,生命与死亡。匈奴与羌族或寇或叛,而鲜卑却是长白山一带发源的新生力量,尤其在首领檀石淮的带领下,不断向西扩张,北匈奴多有对其臣服之势,游走塞外的羌人或与其合力,或各做黄雀之态而已。永寿二年,鲜卑人在檀石淮的带领下以初升旭日之势,自辽东进犯云中一带,当时李溙被桓帝任命为度辽将军,一举击退檀石淮。
时隔数年,再至今日,鲜卑休养生息,北方五胡各族已基本成抹平之势,趁中原天灾人祸,生灵涂炭之际,再度进犯。当战报传到玄宫之时,朝野反应不一,桓帝速召集文武大臣于正德殿内朝议。太尉杨秉出列陈道,“长沙武陵一带叛乱,陛下以冯绲为车骑将军讨贼,沉氐烧当等各羌为乱,皇甫规将军与校尉段颎已被牵制,张奂将军牵制匈奴各部,以防再生如永寿元年匈奴联合叛乱的祸端。如今之计,万兵易得,一将难求啊——”
司隶校尉应奉出列道,“微臣举李溙李大人将兵以退鲜卑,李大人任度辽将军时,曾击退过鲜卑,一来可以震慑胡人,以定我方军心,再来李大人也会比较熟悉辽东云中一带地势,对鲜卑首领檀石淮的诡计也多有对策。”
桓帝听得,不禁微微颔首,对着李溙说道,“不知李大人意见如何?”
李溙出列向桓帝躬身行礼,“微臣愿将兵击退檀石淮。”
桓帝暂任桓帝为度辽将军,河南尹职责移交予邓皇后叔父邓万世。却说河南尹辖治京畿重地,与司隶校尉一般,前者治民,后者治官,实属要职,曾梁冀势大时,梁冀之弟与其子梁胤皆相继任河南尹。不过也许正是外戚对河南尹一职的占据,所以桓帝才在除梁冀中倚仗司隶校尉,从而使得司隶校尉凸显出来一跃成为雄职。而司隶校尉则多由边关将军或平乱武将担任,多立有军功,现任司隶校尉应奉即是在武陵叛乱中声名远播。
但实际上司隶校尉也可说是遏制武将军权的一种方式,一般将军功赫赫或声名威震的将军调入洛阳,实际上就是与盘踞在边关或镇守在各地的猛虎拴上了锁链。而司隶校尉监察京畿百官,天子脚下,能够混得一官半职,谁不是与名门显贵连着肉,带着筋,而哪个官员又不会有点猫腻,若不恪公执法,则是失职,若严秉其责,则摆明是得罪人的差事,所以实际上司隶校尉即是将猛虎变为了替天子守门的恶犬而已。不过这恶犬之凶猛,须上镇压公卿,下威吓纨绔,还真非沥血沙场的将军不能胜任。本来,军权与军功即是被君王所忌惮的事。
李溙惟领数百精锐骑兵奔赴辽东,在幽州广阳郡郡治蓟县驻扎着护乌桓校尉营地,还有数万精兵,辽东等地也驻扎着数万,加起来共有十万左右。而度辽将军并非常设,而设置时一般营地在辽水以东。李溙也曾任护乌桓校尉,营中目前许多将领还是其曾经的属下,因而相对于别人来说,士兵与将领的协调性也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