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说侯彧因为这件事被叫到桓帝跟前,桓帝一把将折子丢到侯彧跟前,恼怒道,“瞧你办的好事!如今倒让朕成为别人的笑柄了!”侯彧时时刻刻想瞅着机会整治那李溙,如今恰得到这么个机会,怎肯放过,眼神一转,侯彧匍匐到桓帝跟前,狡辩道,“圣上,这却是那李溙好不晓事!”
桓帝听得怒火虽未下去,倒引起了好奇,“怎说?”
侯彧谄媚地回道,“若是普通的贪污惩治惩治也就罢了,如今这羊元群的那些心意被那李溙抖落出来,还故意上奏给圣上,不就是让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吗!这是让天下的眼睛都放在圣上身上,让大家看圣上的笑话呢!若圣上处置了,也就是自己打自己耳光,若圣上不处置,则是让天下说圣上处置不公,这李溙分明是没将您放在眼里!”
桓帝听得,带点笑意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侯彧顿时心里有些得意起来,“依奴才之间,要罚那李溙的锐气,让他做苦役才好!让他知道圣上才是最大的,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若只因这点事就贬斥能臣,这天下才会更加指责朕吧?!”
侯彧听得,顿时有些惶恐,顿时匍匐在地道,“奴才惶恐,奴才只是想着,既然臣下触犯了圣上的龙颜,那圣上给臣下一点颜色瞧瞧自是无可厚非的;而且圣上只是罚作苦役以示薄惩而已,不加时日即会复官,这天下怎能指责圣上不够圣明呢?反倒更能让天下明白天威不可亵渎,若今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谁也不敢妄自非议。”
桓帝发现这侯彧说得倒挺具有诱惑力的,不由得正眼瞧了瞧他,那侯彧正拿眼神睃着呢,一时瞧得不由吓得一身冷汗,立马跪伏在地不敢偷瞧。“下去罢,朕自知道了。”侯彧只得忐忑地退下,却不知桓帝到底会作何打算。
自那张让离宫后,邓皇后也并未如想象中一般过得舒坦起来,因为那桓帝却又宠幸宫中那郭贵人起来。那郭贵人虽不如邓贵人出身显贵,却也是颍川大族郭氏之女,不过并非嫡女,只是庶女而已。那郭贵人并没有名门千金那般的傲气与骄横,倒很是小家碧玉、善解人意,不过最让邓皇后不顺的是,那郭贵人却与那张让有几分相似。也许是郭贵人的母亲与张让有些血缘关系罢,也许只是同一个地方的原因,水土或什么原因,轮廓有些相似罢了。
但不管怎样,邓皇后只要看到那郭贵人受宠,就如鲠在喉,像是自己所做的努力白费一般,又像只是嫉恨一般。若说邓皇后心中还念着桓帝,也许事实上如此,但邓皇后心中却是不会承认了的。折腾到如此地步,桓帝那用过就扔的薄情行径,互相剑拔弩张,倒连往日的虚与委蛇都懒得费那精神了。
可是当初,梁皇后身处自己的位上时,邓皇后却还是愿意相信桓帝至少还是对自己有些情意的,虽然偶尔也会意识到一些不寻常,但邓皇后却不愿去选择相信。也许是无奈,或者是天真,女人总是会去相信别人把自己当作掌上明珠的行为,而不愿相信自己对旁人而言只是路边的野草罢了。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成为别人的小太阳呢,可邓皇后太自以为是了,她足够漂亮、出身高贵、有才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不能够成为被梁氏这棵大树的根缠绕着的桓帝的小太阳。也许,邓皇后的自以为是也不算足够荒唐,毕竟,连梁皇后这样的,除了家世,没有其他可炫耀的女人,甚至年龄都比桓帝大,不一样一度曾以为自己是桓帝的小太阳。
到底是女人自己欺骗了自己,还是男人迎合了女人的心理欺骗了你而已——
不久,李溙即被桓帝输作左校,也就是罚作苦役啦,不过被罚的不只李溙一个人,却还有廷尉冯绲、大司农刘佑作难兄难弟呢——却说这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得罪了宦官。刘佑没收了一宦官的田业,冯绲杀了一宦官子弟,不过貌似和他们比起来,李溙所作的事所开的罪,就不是很大了。
这日,林修在学中才听得这消息,很是焦虑,贾彪与熟悉些了的书生知道林修与李溙交好,纷纷过来问询,可多数也只是发泄愤慨的情绪而已,并没有什么很好的建议。荀爽也十分担忧李溙,瞧见林修与那些平民学生混在一处,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本不想去搭理,可对李溙的关心忍不住驱动他过去。
荀爽用手指拉了拉林修的衣袖,有些别扭地问道,“喂,你想到什么好的方法了吗?”周围围着的书生要么早对荀爽或荀氏心生仰慕,对于能够这么近的接近荀爽很是激动,要么就带着些书生的傲气,觉得荀爽不够礼貌,瞧不起他们这些出身平民的书生。
林修也并未想得太好的办法,敛眉轻摇了摇头。
荀爽叹道,“如今之计,只得拜访一下在圣上跟前能说的上话又与李大人关系较好的大人了。”
林修思忖了一下道,“只是也难说,不过能得到一些指点也算好。”
林修与荀爽分开行动,林修去找刘淑刘大人,荀爽则去找尹勋尹大人。林修与符明二人还未至刘淑府邸,却不想在半路遇到内侍侯彧。此时街上人烟不算稀少,林修拉过符明避过,想当作没有看到,却不成想侯彧却直接走到林修面前,尖利的声音带着一种快乐的情绪,“哟,林公子,这是去哪里呢?”林修懒得与侯彧来回,符明只得上前道,“我们这是想去拜访一下刘大人。”
“刘大人啊!莫不是为了李大人的事?!”说着伸出手指勾住林修的一缕头发玩弄着,“哎呀,我说林公子啊,我们也是老交情了,哪用得着去找那劳什子的刘大人啊,直接找我不就得了嘛——咱家虽然只是个阉人,却好歹也能在圣上跟前说几句话啊。”
林修不耐地挥开了侯彧的手,微眯起眼睛道,“是吗?!怕这次洺宣被贬也是出自呢的好意吧!真是多谢侯大人关照呢——”说完即与符明离开,不管背后侯彧那带着狠厉的贪婪的目光。
等到得刘淑府邸时,刘大人倒仿佛专门待着他们一般,不过倒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即白水居的张掌柜陪侍在一旁。刘淑像无视他们的好奇一般,直接道,“林公子怕是为了李大人的事来的吧?很是遗憾在下也爱莫能助,不过在下倒能与林公子指点一二。”
“即如此晚生也不胜感激!”
“林公子,你说圣上这次是为何要处置李大人呢?李大人并没有与冯大人、刘大人那般严重的得罪了宦官。”
“难道并不仅仅是因为有人从中挑唆的原因吗?大人的意思是莫非?”
“你心中明了即好,你该拜访的人并非在下,而是如今的司隶校尉应奉。司隶校尉监察京畿百官,若天下皆以为李大人等三人受冤,也应由司隶校尉上奏,这是其职责所在,圣上也不会多予以怀疑或责斥。而圣上也并非一定要对三人予以严惩的意思,若应大人陈词恳切,倒也是给了圣上一个台阶。”
“可应大人愿意铤身而出么?”
“应大人曾剿降武陵贼寇,当时冯大人与应大人最是交情甚笃呢,而三人中,又是冯大人做的事最为激烈,可是杀了宦官的嫡亲子弟,若林公子央求到应大人那,倒是十有八九能成。”
林修听及,觉得很有道理,遂很是心喜,就此别过。待离开时,符明与林修提及好像多年前,刘淑还未被桓帝召入京的时候,就曾见到张掌柜与刘淑相识,并对刘淑很是敬重。林修听及倒并未太放在心上,只觉刘淑盛名,张掌柜交缘甚广,也无可厚非,而如今更重要的是一门心思在搭救李溙身上呢。
待与荀爽碰头后,林修问荀爽可有何结果,荀爽说尹勋只是提了一个人而已,林修疑道,“莫非是司隶校尉应奉应大人?”荀爽又惊又喜道,“正是此人,看来只要应大人表奏,倒定是有些效果的。”林修听及也绝如此,一刻却也再等不得,遂与荀爽、符明三人立即赶到应奉之处。
第35章:风波起(二)
林修与符明二人从应奉之处回到府邸时,只见李赞、阿如、阿达三人像三只翘首以盼的小兽一样守在门口,脸上还带着焦虑,脸颊与鼻头都有些被冻红了,那模样倒有些好笑。看见林修与符明的身影,三人脸上顿时焕发出神采,阿达迅速扑到符明的身上,符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轻叱道,“都这么大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儿一样!”阿达听着有些害羞,却越发有些发赖似的往符明怀里钻了钻。
李赞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林修,眼中带着明显的因父亲入罪的惊惶与担忧,却又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无计可寻,不禁对林修显现出莫大的信赖。李赞虽然身高已近于林修的肩,但林修此刻却觉得他也是个孩子,不禁也像符明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你父亲会没事的。”李赞听得,稍微放下心来,可想到自己竟然与阿达那小皮孩一般被对待,不禁低下了头,悄悄红了脸。
深夜,林修在床上辗转反侧,室内的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室内的空气密度仿佛越来越大,挤压得心口焦躁不安。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停在林修的门前,然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林修起身,还能感到一股萧瑟之意。开门后却是李赞,光着脚,抱着自己的枕头,真像个小孩子般,实在与平日里那副模样不太相符。
李赞看到林修只是胡乱地披着一件衣衫,脸色也不是太好,突然为自己像小孩子般这么任性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现在天气倒是有些冷,林修赶紧把李赞让了进来,让李赞坐在床榻上,用被子裹住。李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尴尬起来,嗫嚅道,“我担心父亲,睡不着——”眼神也有些躲闪,不敢看着林修。
林修反倒觉得没那么焦躁了,面对一个比自己更弱小更需要安慰与守护的孩子,反倒遗忘了自己的不安,让自己的心更加的强大与平静起来。也许正因为如此,每个女人或者都会胆小,但是作为母亲,却是非常之勇敢,能够拥有着平日难以想象的勇气。林修不禁想起了郭氏,作为一个女人,受着那么多的约束,但是为了自己,却最是果决,从不在自己面前流露丝毫委屈与不舍。
林修想着自己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而李赞虽然平日有些老成稳重,但还时常流露出少年的执着与青涩,与李溙也很是相似,看着他就像看着少年时的李溙一般,林修心中对李赞也常不由生出一种舐犊之情。
林修温和地回道,“你父亲定不会有事的。你父亲只是恪守了自己的职责,做的事情是对的。你要相信,只要你做的事情是对的并且坚信,那么结果会是你所接受的。”
也许,做的对的不一定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不然人生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奈。但你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么结果却是你所应该接受的,因为结果早已在你的预期之中,
李赞看着林修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林修其实只不过是诱导了一下李赞而已,也许李赞会理解成只要你坚信你做的是对的,那么你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世事的是与非,本就无法定论,曾经的是也许会变成将来的非,舆论总是被引导着。但是如果一个人能够拥有强大的信念,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将会给自己带来多么强大的一种力量。因为世上太多的人,迷惘在是与非之间,对自己与自己所为产生怀疑,然后否定、动摇,最后又能落得什么呢。
林修知道李溙是有自己坚持的人,对的即是对的,错的即是错的,为了坚持对的惩治错的,即使舍去自身,又有何难呢?至少他坚信自己的信念还是鲜活的。钟瑾性格退让,与人无是无非,即那种老好人,曾经李溙取笑道,“孟子言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当时钟瑾年少,还忍不住去问自己的叔父,叔父解道,“昔齐国国武子好昭人过,以招致杀身之祸,保身全家,尔道为贵。”不过钟瑾的无是无非却与李溙是非分明,那是非却也并不尽一致。
不久,司隶校尉应奉很快即与桓帝上书,称“冯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刘佑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李溙着威幽、并,遗爱度辽。今三垂蠢动,壬旅未振,易经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桓帝遂对三人免刑复职。李赞见父亲完好回来,心中对林修不禁更加敬服与倚仗,林修见到此种情况也很心虚,大人总要以自己的局限与莫可奈何,来承担小孩子那种无所不能的完全信赖。不过也许当小孩懂得大人的脆弱与并非万能的时候,也许就是自己长大的时候了,再也不用把自己的所有的希望仰仗于别人,不过也许也有人总是长不大的。
十月至十二月,桓帝幸长安,赐长安百姓每人十斛粟,桓帝此举虽说有益天下归心,但在天下百姓看来还是十分诡异。寒冷萧瑟的冬天不呆在设施完备、京师重地的洛阳宫,却行幸较曾经繁华早已荒芜下来的长安未央宫,甚至还与长安百姓没人赐粟。坊间流传桓帝是虽贬了张让,但还是心有不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冬季人闲事荒,才来这么一出。不过在胡广、赵典这种老油条看来,却怎么也想不透,圣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宦官行此等谬事呢,若仅仅只是念着那宦官,偷偷地去就行了,用不着大张旗鼓啊,定是不尽然有所谋。十二月,烧当等胡羌侵犯陇右,护羌校尉段颎破之。也许,老油条的思路是有些道理的。不过,至此五年内,桓帝每年冬季都会或长或短,或公开或私下至长安,也许,百姓的遐思也不是空穴来风。
延熹四年正月京师发生瘟疫,五月冰雹,一时间洛阳城外流民不计其数。流年不利,几乎每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如大水、干旱、地震等各种灾害,而蝗虫五年内已过境肆掠三次,收成聊胜于无。南方武陵、桂阳、零陵一带,若流年不利,百姓食不果腹即发生叛乱,乱了朝廷即招降,招降策略也不过是朝廷赈济过得一个寒冬而已,若来年再无收成,还是又叛,如此往复,并无良策。每每日食天灾发生时,三公亦是免了又再启任,可以说,整个朝廷几乎陷入一种在苟延残喘之中的疗伤不疗骨式自救。
桓帝每年也会选任良才,不过传说中的贤人不愿出山;但事实上,朝野之中,能臣干将也并不在少数,就历史长河而言,许多都是杰出的文臣武将谋士,只不过大家生在了一个人口拥挤的乱世。实际上,在自己位置上的每个人都很努力地过活了,君王没有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文臣武将也鞠躬尽瘁地治国安民、守疆卫土,而宦官,在桓帝任上也并未过于集权,甚至可以说桓帝还有所压制,再说得权的利益群体行事有所嚣张不管盛世乱世却都是存在的。至于若说桓帝埋下了宦官干政的种子,却是事实,但那更多的是制度积弊的权力倾斜后果。不过,能说的也只是,桓帝作为一个人来说,已经做得很努力很辛苦了,虽然不能称之为明君,但也总不至于沦落到昏庸的地步。
却说桓帝只得克减公卿俸禄,向王侯贷租以度困境,甚至有人说公卿的冬衣也只发放一半,其中困窘可见一般。这日白水居与春秋坊在城外以朝廷名义赈济灾民,巫医与宫中太医令、药丞、方丞与灾民发放药物、安排消毒等各项事宜,实际上巫医被召入京后,任的只是司徒府中闲散官职,并无实权,平日也并无什么事,本来处理瘟疫事宜也不在他的职责之内,但李溙任河南尹,自是知道巫医的医术,因而拜托巫医,并与太医令打下招呼有所沟通即可。
可是不知消息从何处走起,民间皆传白水居乃是刘淑刘大人的家产,而春秋坊亦是听度李溙李大人安排,而赈济灾民则是两位大人悲悯苍生,慷慨解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一时民心皆投服刘淑与李溙。林修在赵素处听及消息时,一时很是震惊担忧。待晚间时见到李溙,林修与其说及此事,“刘大人与白水居直接的关系我也是近来才有所发觉,而我与春秋坊间关系却从未泄露过,再扯到你更是捕风捉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