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4)——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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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泛皱眉:“袭击?”

隋州:“不止一个人,而且功夫很不错,我应付他们有些吃力,就且战且退,没想到后来误打误撞能够找到你们。”

唐泛听罢,看向韦山:“你们也是这样吗?”

韦山深吸了口气,:“是,我们遇到的攻击不少,卢衍就是在那时候受伤的,而且周围全部都是士兵,我们根本绕不开,看来出云道长说的阴兵借道是真的,这里确实很邪门!”

想想那个时候的情景,他的脸上犹有余悸。

他们仿佛被千军万马团团围住,那些历经多年却未曾消散的阴魂萦绕在他们周遭,拼命地向他们攻击,韦山和卢衍心神受到震撼,本来就惶然不安,加上势单力薄,还要一边躲开马匹的踩踏,很快就落了下风,最后还是卢衍拼着全力将他们俩带出包围圈,他也因此受了重伤。

唐泛问:“袭击你们的人,用的是什么兵器?”

韦山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我们也看不见,只能凭着耳朵去听,不过卢衍受的是刀伤。”

唐泛又问隋州:“那你呢?”

隋州:“有刀,也有剑。”

唐泛:“没有长枪,长矛?”

隋州:“没有。”

十足肯定的答案让唐泛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摇摇头:“阴兵借道是真,但鬼魂取人性命则未必是真,就像你说的,这其中确实有陷阱。”

隋州道:“战场上杀敌,为了能够达到远距离的杀伤性效果,一般不会用刀剑这种兵器,而会选择了长兵器,譬如矛、戈、枪、戟。”

唐泛点点头:“不错,这正是问题所在。试想一下,假如袭击我们的人真是当年蒙金战场上冤魂不散的阴兵,他们又怎么会用刀和剑呢?看来是有人打算借着阴兵过路伏杀我们。如今看来,这一切确实是早已布置好的,先是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而后又是阴兵借道,暗设埋伏,李子龙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当真呼风唤雨,顶多只能借助天地之势成事,这阴兵借道,估计便是由此而来。而先前明军或死或失踪,在此被阻,肯定也与此有关。”

隋州沉默片刻:“为今之计,只能静待天亮了。”

天亮之后,风雨散去,阵法自然也就不破而解。

韦山却还有许多不解之处:“若不是阴兵,那袭击的人又会是谁?我们自己都看不见路,他们为何却能看见我们并发起攻击?”

锦衣卫久经训练,本不该如此脆弱,但韦山方才所亲身经历的一切,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莫说别的,单是唐泛口中利用阴兵来布阵,就已经闻所未闻。

他还记得他在与对方搏斗的时候,因为眼睛看不见,只能用耳朵去听,虽说学武之人耳力必然比寻常人灵敏,可再灵敏也比不上眼睛好用,每次自己都会慢半拍才能反应,但对方的人却好像能在黑暗中看见他们,这才使得韦山与卢衍二人异常被动。

这个问题,饶是唐泛再聪明,也解释不了,他只能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隋州却道:“我听说过,有些人经过特殊训练,确实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而且他们未必也就是能看见,有可能只是长期身处黑暗之中,又刻意被培养得能够于黑暗中反应更加敏捷,听音辨位到了至高境界,未必就不能将耳朵当成眼睛来使。看来回去之后,北镇抚司的训练又可以增加一项了。”

韦山:“……”

等等,他就是有疑惑所以问一问而已,怎么就能让镇抚使大人想到增加北镇抚司的训练上去的?!

弟兄们要是知道了,会恨死自己的吧!

一想到隋州平日层出不穷的操练手段,韦山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话虽回来,他也明白,若不是隋州的严厉,兴许他们方才就逃不出来了。

再想想回去之后每天在校场上被操弄得死去活来的情景,韦山顿时觉得刚才那些“阴兵”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了。

唐泛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汪公他们如何了!”

隋州淡道:“他性情狡诈,必然不会有事的。”

唐泛:“……”这话乍听上去是安慰,可再仔细品味,怎么不像是夸奖?

外面的雨势虽然不如唐泛他们刚出帐篷时那样大,却一直没有停过,从洞穴里往出去,外面一片黑沉沉的,越发映衬得他们这里温暖富有人气。

韦山担忧道:“我们这里亮起火,那些埋伏的人会不会循迹而来?”

唐泛与隋州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们别无它法,如果没有这堆火,卢衍和杜瑰儿两个人现在估计不是重伤发烧而死,就是被活活冻死了。

而且有了火光,不仅敌人能看见,汪直他们同样也能看见,说不定会过来会合。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在利大于弊的情况下,生火是最好的选择。

火烧得很旺,众人身上渐渐暖和起来,湿衣服黏在身上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唐泛听见杜瑰儿喃喃呓语着喊渴,便见了片大点的叶子,走到外头接了点雨水喂她喝下,又摸摸对方的额头,想必药效开始起了作用,杜瑰儿的额头已经不如方才滚烫了,他这才放下心来。

今晚忙活了大半夜,又是奔跑,又是躲避袭击,连觉都没有睡,唐泛早就疲乏得不行,重新坐下来之后,立马就眼皮直打架,连什么时候睡过去也不知道。

再次醒过来时,入眼便是眼前熊熊燃烧着的火堆,唐泛不由动了动,发现自己正依偎着隋州,对方一只手揽在他的腰上,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入怀中,连他的外衣都不知何时盖在了自己身上。

唐泛心中有些感动,虽然这个姿势有些别扭,但他怕吵醒隋州,也没敢再挪动一下。

然而隋州本就浅眠,又很警醒,几乎在唐泛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也跟着醒了过来。

“不要动,一动衣服就掉下去了。”隋州道。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唐大人就想起之前在帐篷里发生的那一幕,一张俊脸也跟着微微涨红起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好火光映着脸,不大看得出来。

“什么时辰了?”他胡乱找了个话题。

韦山正蜷缩着睡在火堆的另一侧,另外两名伤患更是人事不知。

“你才刚睡半个时辰不到。”隋州道。

难怪外头还是全然的漆黑。

唐泛有些失望。

然而下一刻,他立马就坐直了身体。

隋州盖在他身上的外裳随之滑落下去。

但不单是他,隋州也是同样的反应,而且更快——抄起手边的刀,站了起来。

那头韦山也醒了过来。

三人的视线都落在洞穴外面。

雨还在下,但他们关注的自然不会是雨。

而是伴随着雨声出现的人影闪动。

会是谁?

是朋友,还是敌人?

唐泛也站了起来,走到杜瑰儿和卢衍身旁。

如果等会真打了起来,他肯定要看护好这两个人,不能让隋州和韦山有后顾之忧。

但他没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抓着隋州的外裳。

脚步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

出现在洞口边缘的人影似乎也有所顾忌,他们走到洞口的时候就忽然慢了下来,还鬼鬼祟祟地往里面探看。

只看对方露出来的半个脑袋,唐泛就道:“孟把总?”

对方呀了一声,将脑袋整个露出来,脸上又惊又喜:“唐大人,隋大人,真是你们?!”

唐泛无奈:“你这算是探的哪门子路,要我们是敌人,你早就被发现了罢?”

孟存讪讪一笑,搀扶着同伴赶紧进来。

唐泛他们这才注意到他搀扶的那个人竟然是出云子。

“出云道长?!”

听见唐泛他们的声音,出云子吃力地抬起头,朝他们勉强笑了笑。

他半边衣裳全部染血,被雨水淋湿之后,血色冲淡又不断地涌出新的,整件浅色道袍看上去十分可怖。

众人赶紧上前帮忙,从孟存手中接过出云子,搀扶着他坐下来。

“你们也遇袭了?”唐泛问。

“是,”孟存苦笑,他也受了不少伤,浑身渗血,不过幸好都是皮外伤,没有那么严重。“我在路上遇到了出云道长,又看见这里有火光,就赶紧带着他逃过来了,方才我还隐约听见汪公他们的怒骂声,只怕如今他们的境遇比我们还要糟糕,我们一走,那些阴兵肯定全冲着他们去了,大人请快去救救汪公他们罢!”

唐泛与隋州相视一眼,后者问:“你确定他们还身陷包围?”

孟存深吸了口气:“是,原本围攻我们的人更多,是汪公帮我们分担了一部分的压力,又让我们先过来报信,我才能带着出云道长逃出来的!”

唐泛就道:“广川?”

二人默契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许多时候勿须言明也能知晓对方心意。

隋州略一颔首,看向孟存:“你现在还有一战之力吗?”

“有!”孟存毫不犹豫,正色道:“属下一定守好这里,死而后已!”

隋州点了点头,也没耽搁,他叫起韦山,二人就朝外面的茫茫夜色里奔去。

如今洞穴之内,唐泛是不会武功的,出云子和卢衍都受了重伤,杜瑰儿也可以忽略不计,只剩下一个孟存,如果有事还能抵挡一下,不过他既然能带着出云子冲出重围,身手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唐泛就问:“你们方才发现这里有亮光的时候,难道对方没有跟着你们一道过来吗?”

孟存摇头:“没有,那些阴兵的活动范围似乎受限于阵法,只要我们一冲出包围圈,就没有人再追上来了。”

唐泛道:“不是阴兵。”

孟存茫然:“啊?”

唐泛解释:“那些不是阴兵,只是有人借着阴兵来迷惑我们,趁机夜袭攻击罢了。”

孟存悚然:“难道方才要杀我们的不是鬼,而是人?!”

唐泛点头:“所以我很奇怪,为何他们明知道我们跑来这里,却不加以追击。”

孟存迷茫:“这,这怎么可能,当时我明明觉得四周被众多兵马包围着,浑身阴冷得要命,还有那些马蹄声,号角声……如果不是阴兵,这些又是哪里来的?”

唐泛便将自己方才的推测与他说了一下,孟存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但他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之前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一放松下来,脸上就浮现出疲惫的神色。

旁边的出云子早就沉沉睡了过去,唐泛见状便对他道:“你也歇息一会儿罢。”

孟存苦笑摇头:“属下还要守着呢,免得有人冲进来,大人先睡罢。”

唐泛确实是累了,方才刚眯眼不到一个时辰,根本不足以解乏,当下也不与他客气,将隋州的外裳往身上拉了一拉,便合上眼。

洞穴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方才因为孟存与出云子他们进来,杜瑰儿被吵扰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不安,嘴里不知道在呓语什么。

卢衍和出云子则由于伤势过重,此刻正睡得香,只怕连身边打雷都吵不醒他们了。

孟存环顾四周,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又转回里面,视线落在了唐泛身上。

此时的唐泛因为冷,已经差不多快要将整个身体都缩进隋州的那件外裳里,饶是这样他似乎依旧觉得有些冷,睡梦中略显瑟缩,只是身体太过疲累了,所以一直没有醒过来。

孟存动了动,将身下一块石头丢往洞外。

啪的一声脆响,动静不大,但若是这些人浅眠的话,肯定也会惊醒。

不过并没有人醒过来,包括唐泛。

孟存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朝唐泛走去,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慢慢地拔出刀刃。

以他的身手,绝对有把握在眨眼之间结束对方的性命。

孟存露出一丝狞笑,身形一动,便要跃起。

然而就在这时,唐泛却蓦地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你忍了很久了罢?”


第99章

孟存猛地顿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你?!”

唐泛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连盖在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滑下来。

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几大步的距离,但如果孟存想要杀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唐泛笑道:“你很奇怪吗,其实我也有许多疑问,在动手之前,咱们不妨先将这些疑问都解决了?”

孟存冷笑一声:“若你想拖延时间,就打错主意了,他们只要去救汪直,就会一并陷在那里出不来的,不用指望他们回来援手了!”

唐泛摇摇头,语气温和:“我没打算拖延时间,我也知道就算大声呼喊,雨声也会阻隔我的声音,压根传不出去。”

眼下洞穴里的几人,除了唐泛之外,根本没有一个完好的。

就算是唐泛,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对孟存完全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孟存揣度了一下形势,将手中举着的匕首微微放了下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唐泛点头,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你说。”

孟存问:“你方才为何装睡?”

唐泛道:“因为我觉得你值得怀疑。”

孟存扬眉:“我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他的语调很自信,与先前对唐泛与隋州极尽奉承截然不同,感觉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而唐泛更愿意相信,这才是孟存本来的面目。

能够挺直腰杆,当然谁也不愿意屈居人下。

唐泛笑了一下:“那也只是你自己认为罢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你身上一直都有疑点。”

孟存:“譬如?”

唐泛:“我们入大同时,是你过来迎接,这本来没有什么不妥。但后来你却主动巴结上我们,甚至通过与杜姑娘的偶遇,故意利用仲景堂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一开始怀疑到杜姑娘和仲景堂上面去。”

孟存:“单凭这一点,这并不能说明我可疑,而且后来你们自己也查出了丁容那些内贼。”

唐泛:“不错,当时我们也以为内贼已经完全被揪出来了,直到你也出现在这个队伍里,汪直说你是第三批幸存的士兵里的其中之一,而且是官职最高的那个。”

孟存:“所以当时你就已经怀疑上我了?”

唐泛:“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这未免太巧了,三批士兵有去无回,要么死,要么失踪,唯有你带着其余六个人回来,与我们同行的那个士兵还说,多亏了你及时撤退,他们才能幸存下来。”

“紧接着,又是沈贵的死。沈贵以为自己是因为泄露了白莲教的事情,而被李子龙隔空咒死的,事实上他却忘记了,那天晚上他喝的水,是你递给他的。你完全有机会,也有时间在水里下药。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想利用沈贵的死来动摇人心,让所有人都以为李子龙法力高强,不可战胜,先从心理上击溃我们。”

孟存点点头:“不愧是人称断案如神唐润青,分析鞭辟入里,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

唐泛失笑:“当不起孟把总的夸奖,你也太高看我了,当时我不止怀疑你,还怀疑杜姑娘,因为这一行人里面,杜姑娘比你更有嫌疑。仲景堂在大同城出入无碍,本身就是极好的消息中转点,而且她也精通药理,同样可以让沈贵死于非命。更重要的是,今晚在沙暴出现之前,她正好就出现在我与隋州的帐篷里,又正好跟着我一路来到这里,虽然也受了伤,却有惊无险,你瞧这些人里,还有谁比她更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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