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4)——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关灯
护眼

依稀……

唐泛果断道:“再想想别的办法!”

就算他想救杜瑰儿,也不能拿着隋州的命去冒险。

性命关天,但两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毋庸置疑。

隋州忽然道:“我若掉下去,也就没人再逼你回答那个问题了。”

唐泛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问题?”

隋州:“心悦君兮,君心可同?”

这可比昨夜在帐篷里说得直白多了,敢情隋镇抚使早已明白唐大人的秉性,索性借着当下的情势,就将话说了个明白,断不容他有任何逃避。

唐泛完全被问懵了,好半晌,才咬着牙道:“根本不存在你掉下去的可能性,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过去!”

黑暗中,他看不见隋州的表情,但不知怎的,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失望。

鬼使神差地,唐泛不由伸出手抓住他的袖角。

自然,唐大人也看不见对方眼底闪过的那一抹笑意。

仿佛过了许久,见唐泛一直没有说话,隋州便将袖子从他手中轻描淡写抽出,在他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身形微倾,而后高高纵起,跃向黑暗之中,如同一只在黑夜里翱翔的雄鹰。

唐泛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只能紧紧盯住前方起起伏伏的身影。

期间不过眨眼的工夫,但对于唐泛而言,却仿佛过了千万年。

隋州没有失足落下去,也没有遭遇危险,他的身影稳稳落在对岸。

唐泛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虚脱了,比面对一百个孟存还要累。

心累。

外加心塞。

虽然多带了个人,不过在隋州来说却并非什么难事,很快,他便携着杜瑰儿回到这边。

唐泛顾不上腿软,上前便抓住他的手臂,似乎为了确认他安全无虞,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指甲几乎透过衣服,深深掐入对方的肉里。

虽然有些疼,但隋州并没有阻止他,而是抬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耳垂。

只有短短一瞬,温热的触感拂过肌肤,连带着半边脸都滚烫起来。

“你没事罢?”

听见隋州询问杜瑰儿,唐泛这才回过神来,也问道:“你方才是如何放倒孟存的?”

杜瑰儿不好意思道:“我在被他挟持的时候,曾经装作跌倒,实际上是趁他不备打开麻药的瓶子,那东西只要一闻或者一沾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全身麻痹,不过只能维持一会儿,是我自己配的方子。”

“好姑娘!”唐泛为她的坚强和聪明赞赏,杜瑰儿的随机应变不仅保全了自己,也为唐泛和隋州减免了可能出现的更大损失,如果她被孟存从另外一头带出去,现在情况就很不好说了。

救回杜瑰儿,三人没有多耽误,说话间一边往原路折返。

只是等到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却发现原本待在洞里的三个人,如今却是卢衍与韦山双双倒在地上,而本该同样受伤昏睡的出云子却不见踪影了!

******

你们真是太了解汪公了……小剧场:

孟存:如果时光大神愿意重新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说那句话。

唐泛:哪句话?

孟存:汪公公舍己为人。

汪直:……

第100章

隋州反应极快,当即便掠身上前察看两人的伤势。

唐泛和杜瑰儿也赶紧过去。

“如何?”唐泛见他面色凝重,心下也跟着一沉。

隋州摇摇头,他的手指刚从韦山鼻下撤回来,对方背后中了一剑,从后背贯穿前心,人早就没气了。

他又去看卢衍,却发现对方虽然同样伤势沉重,而且两次受伤,但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卢衍!”隋州喊着手下的名字。

杜瑰儿挣扎着走过来,递过一个药瓶:“隋大哥,快给他吃一粒!”

隋州接过药瓶倒出药丸,掰开卢衍的下巴,将药塞了进去,又将他的脖子微微抬起,迫使他吞下去。

唐泛看到卢衍后背中了很深的一刀,这是进洞前就有的伤势,但他胸口还中了另一刀,正在汩汩流血,这应该是在他们去追孟存时发生的。

杜瑰儿让唐泛先用金创药给他止血,又伸手给卢衍把脉,凝神片刻,道:“他受的伤虽然重,但还好发现得早,再晚一时半会,恐怕真的就回天乏术了。”

听见她的话,隋州唐泛二人这才微微放下心。

纵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们还是迫切地希望从卢衍口中得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卢衍吞下药丸,不一会儿又吐出一大口黑血。

杜瑰儿摸了摸他的胸膛,反而松了口气:“他的心房长偏了点,那一剑没有刺中心口,这才捡回一条命的。”

仿佛为了呼应她的话,卢衍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撑开一条缝。

“大,大哥……”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没等隋州他们发问,他便主动说出来:“是出,出云子……”

果然是出云子!

隋州颔首:“我们知道了,你先好好歇着,不要说话。”

卢衍这才松下心神,彻底晕了过去。

唐泛紧紧皱着眉头,他们还是失算了。

出云子这人来历不明,而且主动上门,原本就是最可疑的,但唐泛和汪直他们在最开始的排查之后,反倒排除了出云子本人的嫌疑。

因为一来他的身份太过显眼,二来他来大同的时间更不长,也根本接触不到什么秘密,够不上当内应的条件,三来,出云子的言行举止,完全符合一个玩世不恭的道士形象,并未露出破绽。

后来他们将丁容和金掌柜这条线连根拔起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告一段落了。

不过唐泛足够谨慎细致,依旧将杜瑰儿和孟存列入怀疑对象的范围内,事实也证明,杜瑰儿虽然是无辜的,但孟存确确实实又是内应之一。

但他们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个出云子。

本以为他是孟存被用来当作障眼法顺势带进来的,谁会想到这名道士居然也有问题?

但出云子装都装这么久了,连孟存暴露,他都没有暴露,为何又忽然会选在这个时候,为了韦山和卢衍两个无关大局的人暴露自己的身份呢?等到事情了结之后,他跟着唐泛他们回城,经过共患难的经历,岂不更能取信于人吗?

唐泛为自己没能面面俱到思虑周全而懊悔,但眼下自责是无济于事的,关键还是要摸清出云子的意图。

“不是你的错。”隋州似乎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唐泛确实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白莲教真是那么好对付的敌人,也不至于一次又一次都像烧不尽的野草那样,春风吹又生。

唐泛感觉到一丝暖意,朝对方扬起一抹笑容。

此时他的眼角余光掠过不远处的韦山尸身,心中蓦地一动。

不,出云子暴露身份,肯定不是为了他们。

他杀了韦山和卢衍之后,也没有进去找自己和隋州,那就说明他们不是出云子的目标。

出云子的目标是……

汪直?!

“不好!”

唐泛腾地起身。

一环想通,则环环皆通,他明白对方的目的了!

他对隋州道:“从一开始,白莲教的目标就不是我们,而是汪直。所以他们必须一个个地引开我们,这山洞就是最好的地点。我们以为来到这里就安全了,殊不知我们的离开反倒使汪直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甚至后来孟存挟持杜瑰儿,也只是为了引开我们,将我们逐个解决,好让我们没法出去帮汪直脱困。”

隋州一点即透:“他们若想杀汪直,根本不必那么费劲,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们想要活口?”

唐泛:“对!汪直是大同镇守太监,又是天子近臣,一个活的汪直对白莲教和鞑靼人来说,比死的汪直价值要大许多,汪直对王越又有知遇之恩,如果他们拿着汪直去威胁王越,王越肯定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就算王越不为所动,有汪直在手,不仅可以动摇明军的军心,还能让朝廷大失颜面,所以他们费尽周折,将汪直引来这里,为的就是活捉他。”

“但汪直武功高强,身边还有个卫茂,对方一时半会也拿不下他们,眼看天就快亮了,孟存说过,天亮之后,鞑靼就要大举进攻大同,出云子心里着急,肯定想要赶在天亮前擒下汪直,所以不得不提前暴露身份,赶过去帮忙。”

捉活的肯定比捉死的要难,因为对方在知道你无意杀死自己的时候,肯定会利用各种策略来尽量拖延时间,以汪直本人的才智,必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估计现在双方还在僵持着,汪直逃不出去,而白莲教的人也暂时拿他没办法。

隋州道:“那依你之见?”

唐泛道:“我去破阵,你去救人,尽量帮他拖延一下时间。”

隋州想也不想:“不行,阵法那里指不定会有人守着,我不放心。”

唐泛道:“应该不会,你看之前我们去追孟存的时候,埋伏在洞中想要杀我们的人,也不过是四个而已,白莲教在经过官府打压之后,势力本来就大为削减,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必急着跟鞑靼人勾结,如今为了生擒汪直,必然倾巢而出,就算有人守阵,也不会太多。”

杜瑰儿也道:“是啊,隋大哥,你快去救人罢,还有我在,我身上带了不少玩意,若想出其不意伤人,还是可以办到的,我跟唐大哥过去就行了!”

时间异常宝贵,谁也耽搁不起,隋州的视线扫过他们两人,略一颔首,说了句“保重”,旋即转身离开。

唐泛与杜瑰儿则合力将卢衍挪到角落里的大石头后面藏起来,检查一遍他的伤势,又给他上了一遍药,确认无误之后,方才离开。

并不是他们故意要将卢衍置于危险的境地,但现在人手有限,又要救人又要破阵,单凭唐泛一个人,如果阵法那里有人守着,单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敌得过的,杜瑰儿这姑娘意志顽强,精通药理,连孟存都能放倒,实在是一大助力,有了她,唐泛才能增加胜算。

白莲教现在正忙着集中全力对付汪直,连出云子都不惜出手了,估计也分不出什么人手再折返回来,这种情况下,卢衍反倒是相对安全的。

二人出了山洞,便一路往左边走。

依唐泛的判断,若想发挥最好的效果,阵法离威宁海子肯定不会太远,甚至有可能就在山麓一带,而且为了掩人耳目,李子龙必然会以周围环境来作为掩饰。

“你还能坚持吗?”唐泛问杜瑰儿。

杜瑰儿咬牙道:“能!”

她肩膀上中的那一刀虽然止了血,但毕竟伤口还在,不管多好的药,也不可能马上就让伤口愈合,又被孟存拉扯着跑了一路,脖子至今还有道浅浅的刀口,可谓全身伤痕累累,但这姑娘竟然硬是坚持下来,让唐泛都佩服不已。

这一晚上过得惊心动魄,然而从他们遭遇阴兵过路到现在,还不足两个时辰,天色自然也还没真正亮起来,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只是微微露出一抹灰白,正是黎明前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雨倒是停了,沙暴却依旧还在持续,一出洞穴就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沙尘。

话说回来,汪直能够在这种环境下撑一晚上,还是被困在阵中,就算对方没有杀他的心思,也还是挺能耐的。

“唐大哥,这乌漆墨黑的,我们上哪去找?”杜瑰儿忍不住小声问道。

“你感觉到这沙暴的方向了吗?”唐泛道。

杜瑰儿只觉得脸上被刮得生疼,连忙将方才从某具尸体身上脱下来的外裳又头上拉了拉,摇头道:“没有。”

唐泛道:“阵法只能因势利导,不可能平地生风,沙暴看似没有规律,但我们越往前走,风沙就越大。”

杜瑰儿跟着唐泛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还真是这样,不由喜道:“也就是说,这个方向是对的?那咱们再走下去,就能找到那个石阵了?”

“照理说应该是!”为免她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被风刮跑或走散,唐泛一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两人一前一后,在风沙中艰难前行。

相比唐泛他们这个晚上的凶险,汪直显然也没有好过多少。

此时他正站在狂沙之中,与卫茂背靠着背,以刀抵地支撑身形,两人身上俱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深浅不一,半身外袍都染成了血色。

二人四周鬼影纵横,数万名阴兵围绕着他们展开一场重复了数百年的战役,在这声势震天的厮杀之中,又夹杂着活人的气息,只要汪直与卫茂的心神稍有松懈,那些隐藏在阴兵之中的白莲教徒就会趁机偷袭。

一开始是卫茂保护汪直,但后来,在发现对方打算生擒自己的意图之后,反倒变成了汪直在保护卫茂。

两人便是凭借着高强的武功与毅力,足足撑了大半个晚上。

然而就算再有能耐,他们毕竟只是凡人,而不是神,在连杀了好几个白莲教徒之后,对方显然也急迫起来,攻势不断加强。

若换了大白天,汪直未必会畏惧,但现在敌暗我明,对方借着对环境的熟悉隐藏起来,趁势而动,防不胜防。

这是一个死局。

如果被对方生擒,用来威胁王越或者给朝廷丢脸,汪直觉得还不如直接战死或自刎算了。

并不是因为他对王越有多么深的情意,又或者抱着什么就义保节的凛然,而是以汪直的骄傲,他受不了那份折辱。

但眼下,他们面临的形势十分恶劣,再这样下去,就算天亮了,沙暴停止,阵法消失,单凭汪直和卫茂两个人,势单力孤,也很难击退对方那么多人。

“汪公,属下只怕撑不住了……等会属下冲上去帮您抵挡一下,您趁乱看能不能杀出阵去……”卫茂在他身后喘着气道。

“说什么屁话!没了你,老子一个人能冲杀出去!别以为你牺牲了自己就能救别人了,把你那条贱命给本公留着!”汪直破口大骂。

卫茂惨淡一笑,灰败的脸色上尽是绝望。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搭上一条命?

但在也许只能活下一个人的情况下,卫茂不可能选择自己苟活,单说他能被汪直从京城带到这里来,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最后如果汪直死了,他反而活着,就算能够回去,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汪公,与其两个人都折在这里,不如属下拼一拼,若是属下有个万一,我的家人,还请汪公照料一二……”

“照料个屁!”汪直打断他,“你的家人你自己照顾去,老子没兴趣管他们!你少废话,我听着烦!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逃出去,别做梦了,现在两个人胜算反倒还大些!你若敢自作主张,回去老子一定把你家给抄了!”

“汪公……”卫茂热泪盈眶,手里紧紧握着刀柄。

“别跟娘儿们似的磨叽,杀!”

沙暴之中,暗无天日,鬼魂的嘶喊声不绝于耳,对人的意志力是一大考验,汪直与卫茂纵然心硬如铁,又不能假装耳朵是聋的,久而久之,难免在出手时受到影响,这就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二人配合无间,一攻一守,又杀退了一波袭击,顺便又解决掉敌方一人,但汪直也因此又挂了彩,肩膀上被砍了一刀。

“唐润青那龟孙子平日里不是鬼主意最多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影,死到哪里去了!”汪公公骂人骂得顺口,从白莲教到唐泛无一幸免,当然,他也知道唐泛他们现在很可能也自顾不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过过嘴瘾。

卫茂苦笑,知道自家厂公这也是借着骂人来提神。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动了动,不由喜道:“汪公,您听,是不是救兵来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