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4)——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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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唐泛和杜瑰儿两个人,被包裹在这样的声势之中,步履维艰。

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更不知道这些军队从何而来,到底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又是什么人?

那些号角声和喊杀声鼓动着耳膜,唐泛只能听得出他们说的不是中原官话,也与鞑靼话有异,至于是哪个族群的语言,却很难辨别。

但如果是鬼,杜瑰儿又怎么会受伤?

天底下难道真有鬼魂能够伤人杀人的事情?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玄奇,有许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平日所能想象的极限。

即使白天里曾听出云子说起过阴兵借道,但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如今身处其中,免不了产生一种自己何其渺小的微妙感觉。

然而仓促之间,唐泛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带着杜瑰儿一路往前。

因为分辨不了方向,唐泛担心不小心就趟到湖里去,又或者被绊倒,所以一边跑还得一边看路,这就注定他们的速度不可能太快。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杜瑰儿的脚步越来越慢,身躯也越来越无力,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唐泛身上。

“我,我不行了……跑不动了,唐大哥你不要管我了,你跑罢!”杜瑰儿气喘吁吁。

“说什么傻话!”唐泛自然没有松开她。

杜瑰儿没有再说话,她也说不了更多的话了,肩膀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失血过多使得她完全失去了力气,另一边的手软绵绵地垂着,随着步履跑动一晃一晃。

唐泛注意到她的异样,不得不缓下脚步:“先歇息一下,我帮你包扎伤口。”

杜瑰儿嘴里发出隐忍的呻吟声,这姑娘的确足够坚强,这种时候了也没有大声喊痛,唐泛说了声“得罪”,便去摸她肩膀上的伤口,这一摸之下,才发现杜瑰儿的伤口竟然出乎意料的深。

她好像是被某种兵器划伤,肉都往外翻了,血一直没止住,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这种伤口肯定也是会致命的。

杜瑰儿自己就是大夫,他们出来的时候身上也带了不少外敷内服的药,但问题是现在这种环境下,连衣服都是湿的,上药包扎的效果也不是很大,最好是能找到一个干燥安全的环境先休息。

唐泛有点犯愁,但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顿下来。

他先是拿出上药,摸索着洒在杜瑰儿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自己的衣角,为她胡乱包扎了一下。

“你怎么样?别睡着,说说话!”他轻轻拍着杜瑰儿的脸颊。

“我,我可以……”杜瑰儿咬着牙道,声音明显微弱了许多。

“坚持一下,再过两个时辰应该就天亮了,到时候就能找到出路!”唐泛道。

这夜色茫茫,伙伴失散,又惊险不断,确实难熬。

但假若能用智慧解决,那还算不上困难。

最让人绝望的,不是恶劣的环境,而是未知莫测的前方。

杜瑰儿轻轻动了一下,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风依旧呼啸着,伴随着离他们近在咫尺的金戈铁马之声,不管他们走多远,好像都无法摆脱这些如影随形的兵马,它们阴魂不散地跟在两人左右,将二人的前后左右都团团围住。

厮杀与屠戮就在他们面前上演,这是一个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古战场,一场风雨和沙暴将他们带回这个战场上,亲身经历着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幕。

马匹的嘶鸣声,士兵被杀伤的惨叫声,短兵相接的刀剑枪鸣之声,真实得不像幻觉,让人感觉下一秒那些刀枪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而唐泛和杜瑰儿,无处可逃,无力反抗。

拜这场厮杀所赐,纵然已经受了伤,杜瑰儿的精神依旧紧绷着,不至于彻底昏迷过去。

虽然明知道看不见,可她仍然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不防,她的手臂忽然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

“啊!!!”饱受惊吓的杜瑰儿就是再坚强也受不了了,当即就尖叫起来。

******

小剧场:

被强吻之后的第二天。

唐大人醒过来,发现隋州盯着他瞧。

唐泛:你看我作甚?

隋州:你还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唐泛想了想:想不起来了。

隋州提醒他:睡觉之前的那件事。

唐泛恍然:喔,你说拿走糖渍梅子不让我吃的事情啊,没关系。

隋州:……

第98章

杜瑰儿的尖叫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唐泛的心脏。

那一瞬间,他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耳边嗡嗡作响,回荡的全是杜瑰儿的声音。

下一刻,她的叫声戛然而止,就像被人生生扼住喉咙或嘴巴。

唐泛紧张起来:“杜姑娘?”

他连忙回过头,即使什么也看不见。

“是我。”一个声音出现在他耳畔。

兴许是因为寒风的缘故,语调也比平日要冰冷许多,但那并不影响唐泛对这个声音的熟悉感。

是隋州!

隋州一开始显然也因为看不见人,将杜瑰儿当成唐泛了。

捂住杜瑰儿的嘴巴之后,他出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后感觉对方瞬间放松下来,这才松开手,转而抓起唐泛,带着他们疾步往前走。

“广川,慢一点,杜姑娘受伤了!”唐泛压低了声音,急急道。

前面那人的脚步果然慢了一些,但仍显得十分匆忙。

唐泛不得不扶紧杜瑰儿,免得她跟不上。

萦绕周围的厮杀声依旧在延续,并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他们恍若置身于修罗场中,连鲜血喷溅出来的声音都夹杂在风声里传递过来。

然而身边多了个人,连唐泛也觉得心头安定不少。

忽然间,隋州的步伐一顿,唐泛与杜瑰儿不得不跟着停住脚步。

还没等他们询问,便听见隋州拔刀出鞘,似乎与迎面而来的刀剑对上,双方短兵相接,发出铮的一声嗡响。

“是大哥吗!大哥,是我们,韦山和卢衍!”对方叫了起来。

“是。”隋州简短应声,一手收刀入鞘,另一手仍然紧紧攥着唐泛的手臂不曾松开过。

唐泛心头一喜,黑暗中,隐约瞧见两个人影跃至他们面前。

对方同样喜悦难耐:“大哥,卢衍受伤不轻,我们现在要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隋州没有废话:“此地不宜久留,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唐泛赶紧道:“方才杜姑娘说,蛮汉山脚下有处山洞可以暂作休憩。”

隋州:“哪个方向?”

他问得极简略,唐泛却立马就听明白了:“按照我们晚上扎营的地方,应该是在威宁海子以北的西北方向。”

隋州沉默片刻:“跟我来!”

他带着唐泛和杜瑰儿换了个方向走,韦山和卢衍二人则紧紧缀在后面。

唐泛扶着杜瑰儿,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在不断攀升,与此相对的,她的脚步也越来越迟滞绵软。

“杜姑娘!不要睡,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他对杜瑰儿道。

但怀里的人并没有回应他,也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没力气说话。

唐泛没办法,只得照着她的胳膊狠狠一掐!

杜瑰儿反射性地动了一下,这才发出微弱的声音:“我醒着,别拧,疼啊……”

唐泛哭笑不得:“那你就说点话!”

杜瑰儿有气无力:“说什么……”

唐泛:“随便。”

杜瑰儿:“那我背药经罢,不然我真会昏过去的……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

在她的自言自语中,一行人踩着满地碎石乱草,中途还被大石头绊倒好几次,直到唐泛也浑身脱力,觉得快要支撑不住杜瑰儿的体重时,这才感觉隋州的脚步逐渐缓了下来。

“到了?”

他满头是汗,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群人好像逐渐远离了那个战场,连厮杀声也都被抛在身后。

“等等,”隋州松开他的手,“你们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先探一探路。”

隔了一会儿,唐泛便看见黑暗中一点星星之火燃起,随即照映出隋州的模糊轮廓。

这点火光在黑暗中简直弥足珍贵,不单是唐泛,其他人也都盯着隋州手里的火折子,屏住呼吸。

唐泛身上也带着火折子,但刚刚一路奔跑,又是风,又是雨,还有不知名的敌人,将火折子点燃,使得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目标,这种做法并不明智。

在隋州的甩动下,火光变得更亮。

借着微弱的光明,所有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们正站在一棵树下,这棵树足够大,可以帮他们挡住一些风,树叶被风刮得沙沙作响,连带着也盖过了远处隐隐传来的厮杀声。

韦山也想拿出火折子点火,却被隋州阻止了:“省着点用。”

唐泛看到靠在韦山身上的另一名锦衣卫,正是受了伤的卢衍,他的伤势似乎比杜瑰儿还要重些,此时紧闭着眼,一动不动,还要靠韦山撑住他的半边身体。

隋州问唐泛:“是那个山洞吗?”

回答他的是杜瑰儿:“没错……就是那个,但我没进去过,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危险。”

然而现在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雨势虽然小了许多,但还一直在下,加上夜风刺骨,所有人又累又饿,精神紧张,已经濒临体力极限,尤其是杜瑰儿和卢衍,更加需要一处疗伤休养的地方。

隋州一声令下,所有人就都一路小跑,越过脚底的坑坑洼洼,进了那个洞穴。

一进洞穴,众人就感觉松了口气。

虽然风雨还不断得飘进来,但总比继续待在外头要舒服许多。

顺着视线,隋州慢慢地移动手上的火折子,一边察看地形。

脚下有些碎石,还崎岖不平,不过只是将就一晚,这些都不是问题。

杜瑰儿说得没错,这个洞穴确实足够高大宽敞,而且很深,以隋州手上微弱的火光,根本照不到洞穴的尽头。

他往里走了一段,找到一处干燥的地方,让唐泛和韦山扶着两名伤员先坐下来。

凭着火折子是燃不了多长时间的,而且火光太小,无法取暖。

韦山四处看了一下:“大哥,我进去瞧瞧,看里面有没有生火的树枝。”

隋州道:“不要走太深,一有不对就示警。”

韦山答应一声,也从怀里摸出竹筒,抽出里头的火折子然后点燃,举着火往里走去。

隋州则先走到卢衍身边蹲下,帮他察看伤势。

卢衍确实伤得很重,他的腰部被人砍了一刀,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其余地方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路急行,韦山也没法为他包扎,失血过多使得他整张脸都发白了。

隋州拿金创药洒在他的伤口上,卢衍痛得微微一抽搐,似乎想要挣扎,被早有准备的唐泛给按住了。

在唐泛的帮助下,隋州撕下衣角简单给他包扎妥当,又转而去看杜瑰儿。

这姑娘的伤势虽然比卢衍轻,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平日里也没受过什么磋磨,一下子就被击垮了,看上去比卢衍还要虚弱。

唐泛一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脸色不由凝重。

“先给她吃点药。”隋州道。

“这里也没水。”唐泛拿出药瓶,为难地蹙眉。

隋州可没有他那么温柔,直接接过药瓶,倒出几粒药,然后掰开杜瑰儿的嘴巴,把药丸塞进去,又拍打她的双颊,命令道:“吞下去!”

完完全全的简单粗暴。

唐泛:“……”

杜瑰儿的脸颊被拍得微微红肿起来,她困难地吞咽了两下,好不容易将药丸吞了下去,却禁不住呛咳起来,一下一下,咳得脸蛋越发嫣红如血。

唐泛轻轻给她拍着后背,将人逐渐安抚下来。

隋州看着他温柔的情状,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说什么。

眼下自然不是说体己话的好时候。

“找到干柴了!”韦山从洞穴那头兴冲冲跑出来,他一手捏着火折子,另外一手则提着一捆树枝。

“哪里来的?”唐泛有点奇怪,洞穴里面怎么会有树枝?

韦山摇摇头:“不知道,里面有些已经熄灭了的柴火,兴许先前有猎户在这里过过夜罢,我就把没被用过的都拿出来了!”

虽然这个揣测不是特别合理,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解释,更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唐泛接过树枝,帮忙生起火堆。

一堆火在某种情况下的作用是无限大的。

有了这堆火焰,洞穴里立时亮堂不少,连带着让人也感觉到微微的暖意。

更重要的是,它吹散了冷风冷雨,以及外面一切带来威胁的不安,让人看到了希望。

杜瑰儿虽然还在昏睡中,也禁不住往火堆的方向靠了靠。

唐泛看见了,将她搀扶起来,挪到火堆旁边靠坐着。

可惜那些薄毯被褥全都落在帐篷那里了,唯一一张还被他们在路上丢弃,眼下除了各人身上穿的衣服之外,谁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用来铺地或盖在身上。

唐泛见杜瑰儿抖得厉害,便想除下自己的外衣,刚动了动,便被一只手按住。

“你想得风寒?”隋镇抚使沉下脸色。

“可她冷得厉害啊。”唐泛眨了眨眼,有点不解。

“已经升起火了,很快就会暖和。”隋州扔了根树枝进去,将火烧得更旺一些。

见他不让,唐泛无奈,只好罢手。

除了两个伤患之外,其余三人也都坐在火堆旁边烤火,顺便烘干衣服。

唐泛想起刚刚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谁也看不见路,又不敢轻易点燃火折子,隋州偏偏却能精准地找到洞穴所在,便问道:“方才那么黑,你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隋州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物件递过来。

唐泛接来一看,不由咦了一声。

这是一个罗盘。

出城的时候,出云子手上也带了个罗盘,但隋州这个却比出云子那个还要缩小数倍,大约只有一半掌心那么大,而且做得极其精巧。

罗盘上刻着八卦方位,中间还有一根摆针轻轻晃动。

想必隋州就是用手摸索着摆针和上面刻的字形,从而迅速地辨认出方向的。

“这是哪里来的?”唐泛看着有些爱不释手。

“离京前去钦天监要的,你要的话,等回京城,我去帮你要一个。”隋州道。

他说得好像跟大白菜似的,要多少有多少,实际上这种细小精致的罗盘十分难制,整个大明也不过才三个,一个进献给了皇帝,另外两个在钦天监,结果隋州要了一个过来,如今为了讨好唐泛,听这话意,只怕连仅剩的那个都不给人家留了。

唐泛却摇摇头:“等回去再说罢,不过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就是出云子说的阴兵过路吗?”

隋州:“是,但也不是。”

唐泛:“怎么说?”

隋州:“如果我没猜错,从我们到达威宁海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了对方的阵法,或者说,是陷阱。”

唐泛没有急着发问,果不其然,隋州顿了顿,又解释道:“我出了帐篷之后,查看一番未果,本想折返回去找你们,却发现找不到你们所在的帐篷,不仅如此,连别人的帐篷也找不到了。”

这与唐泛他们遇到的情形是一模一样的。

韦山也插口道:“大哥,我们也是!”

隋州颔首:“后来我按照罗盘的方向去找,结果中途就遇上了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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