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还会死去。”
南九只觉得,老天一定是在在耍着他玩。
第三十六章
南九拽住了图依的袖子,“中原还有句话,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再救救他……”
“我没有办法。”图依无奈道。
南九巴巴的拽着她不丢手,一手还要揽着漠之尘,整个人几乎扑在地面上,说什么都不肯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你都把他救活了!”
图依解释道,“他本来就没死,各种毒药在他体内混合,才产生了那种假死状态,我不过是拉了他一把。”
“你是说他身上那些唐门的暗器?”漠之尘身上有不少唐门的暗器伤,唐门之毒,确实出天下制毒之首。
图依听了哼笑一声,不屑的甩着骨笛,“那些瓜娃子的毒,我十岁的时候就能解,五十种都不在话下!”
南九急道,“那你还有什么毒不能解?”
图依思索了一会,竖了两根手指到他面前,“你们中原人的奇毒,和天一教的变毒。”
见南九不能理解,图依吹起一调骨笛,唤出了青白一对大蛇,双蛇闻音而动,窸窣蜿蜒爬过乱石堆,片刻从灌木丛中叼了一只麻雀回来。
图依抽出腰间挂着的袖珍匕首,拽过漠之尘的手腕就要划。
南九一把护住,“你要干什么!”
“哎呀,我要杀他还用得着救他么,”图依推开南九的手,迅速划了一道,伤口不深,恰好能渗出几滴血。
她抓过麻雀,捏开鸟儿的喙,几滴鲜血沿着手腕落进口中,“上次你中的毒是天一教的变种毒,这次……”
图依松开了手,麻雀扑腾着要飞走,却是才扇动了两下翅膀,就猝然栽到了地上,蹬着腿,颓然的折腾着,她又继续说,“这次,他中的是你们中原人的奇毒。”
麻雀的小喙里不断往外涌着血,凄厉的叫着,双翅双脚都不断的挣扎,直到身下一圈血水,小小的身体也渐渐的瘪了下去。
半天,麻雀终于无声的时候,骨骼都像融成了血一样,死相十分残忍。
南九实在看不下去,低头揽着漠之尘,不明白图依是想做什么。
“这就是你们中原的毒,真比我们圣教的还要歹毒。”图依一个响指,呱太长舌一卷,将小小的尸体吞入腹中,枯草地上只剩了一圈血迹。
她指着血迹说,“看来应当是种慢性毒,慢慢的软废人的经脉,毒损五脏六腑,而且唐门的毒器诱发了它的毒性,估计会提前发作。”
“你是说……”南九睁大了眼,不愿继续猜想下去。
图依点头道,“对,过不久他毒发时,就会和这只鸟儿一样难看。”
拍了拍手,呱太跳蹲在她的身边,图依叹息说,“他现在还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看血色,这毒应该已经潜伏了至少两月。”
两月……
两月前,正是他醒来的时候;也是漠之尘突然说要离开无心教,去游山玩水的时候;还是漠之尘突然断了一袭长发,说与他大哥打了一架的时候。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漠之尘突然对他关怀备至,不再把他推开,也不再提什么保家卫国浩气长存的鬼话。
南九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你说我中毒,我什么时候中的毒,什么毒?”
图依眨眼回忆着,答道,“大概快三个月了吧,一个特别漂亮的人找到我,叫我去给你治病,那时候你都快死啦!我……”
“说重点!”
图依不满的撇了他一眼,“……毒叫清风,天一教的毒,只有制毒之人才有解。”
南九如遭雷劈,幡然顿悟,匆忙把漠之尘裹好,背在身上。
“对了,你怎么治好的?他找到更好的大夫了?还是找到炼毒的人了?”图依才想起来这件事,本着医者好学之心,好奇问道。
南九压根没听到她讲话,脑袋里串出了所有的真相。
清风是漠晚风喂的,毒肯定就是米克乌炼的,他们兄弟俩又有不共戴天之仇,现在看来,漠之尘断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简直可以不言而喻。
什么跟他大哥打了一架,什么游山玩水,什么远走高飞,什么中原奇毒,骗子,就是骗子。
漠之尘丫是拿自己的命跟漠晚风换了他的命啊!
看见南九背着人就要走,图依仰头问道,“哎,你去哪?”
去哪,当然是去找漠晚风!毒是他下的,他一定有解毒法。南九背着漠之尘往扬州方向返,漠晚风不知道现在哪,但去藏剑山庄总没错,遂没好气的答,“去找下毒的人解毒!”
精神稍微好了些,饿了好几天的身体就开始叫喧,猛然站起来的力道让血液充不到头脑,眼里像雪花在飘,南九暗想,糟糕低血糖症,看来必须要吃点东西才行。
定了定神,眼里才清明一些,就又继续往前走。
图依拍打着衣摆上的尘土,朝着南九有些摇摆的身影喊,“没用的,那毒没有解。”
南九步履一顿,片刻反身吼道,“不可能!”
“那毒一看就是死毒,不会留解药的。”图依平静道。
“不可能,我不信……”南九一遍遍的念着,往上背了背漠之尘,坚定的迈开步子,那架势是一定要去找漠晚风问清楚。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听呢。”图依跟上几步,在他耳旁念叨,“你再折腾他,他会死的更快。”
图依讲着一口别扭的中原话一直跟着南九,直把南九烦的想捂耳朵,走了数十步,终于忍不下去了,提了气就想吼她。
心里的火一上来,冲的眼里灰花更重,晃了晃脑袋想清醒一点,视线里却蓦然一黑,所有的力气突然被抽走一样,连漠之尘也顾不及了,直接栽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耳朵里还爆发着图依的惊叫声。
南九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漠之尘一身风流倜傥,脚下却是一潭汪泥。漠之尘望着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笑着,任凭沼泽将他一点点吞噬,从白靴到腰际,一直淹没到肩头。
南九每向他前进一步,他便不知从哪里卷来的气劲将他推回,眼看着泥水就要没过他的下巴,漠之尘终于开口说话。
却是一开口,就想让南九发疯。
他说,来生。
来他妹夫的生!他不信什么来生,他不要来生,也等不起来生,他只要现在的漠之尘,早一分,晚一分的,都不是他的那个漠之尘。
南九真真是从床上弹起来的,醒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吼了一声“漠之尘”,然后满屋子找他的身影。
“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南九听得这声音十分耳熟,转头看去,屋子里齐聚了所有人。简歌坐在桌边,门侧的墙上倚着君有言,图依蹲在一边喂呱太。
屋里一片安静,却独独少了漠之尘。
南九一脚跳下床来,踩到实地还是有些虚浮,顾不上脑袋里的昏沉,匆匆问道,“漠之尘呢?”
简歌转着桌上的茶盅,漫无心气的回他,“死了。”
图依抬头,古怪的看了简歌一眼,没有说话,又低头继续喂呱太。
“你说谎。”南九急道。
简歌没有别的动作,冷笑道,“就在你昏过去的时候,他毒发身亡了,不信你可以问那边那个小五毒。”
图依慌张的看看简歌,又看看南九,最后满脸愁容的看看呱太,身子往墙角里缩了缩,最后沉默着点点头。
南九又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所有的人都用沉默回应他,都默认着漠之尘的死讯。
南九没有跟他们啰嗦纠缠,直接冲出了房门,看到是身处一家客栈里,干脆一间一间房的找,踹门进去,找人,没有,再踹下一间。
一时间,整间客栈里咒骂可闻,怨声四起,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简歌倚在门边,就看着他到处作乱,也不阻止,直到南九把所有房门都踹了个遍,才悠悠问他,“找到了?”
南九瞪向简歌的目光都要冒出火来,一拳打上简歌倚靠的门框,“他在哪?”
“死了。”简歌仍这么回答。
“尸体呢?!”
简歌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毒发,自然是化成了血水,哪来什么尸体。”
南九一把拎住简歌的衣领,怒从心发,气急竟然爆了粗口,“你他妈再说一遍!你到底是不是他朋友!”
简歌用力甩开南九,也不客气的回他,“我就不是他朋友,他也是死了!”
“图依!你告诉我,漠之尘他究竟在哪!”南九撇开简歌,质问蹲在墙角的小五毒。
图依看了一眼简歌,表情万分艰难,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君有言抱臂立在一边,也眉头紧锁着。
“好,好,你们都不说实话,”南九呵呵的笑起来,一眼扫到屋里竖立着的重剑,几步拎了往外拖,咬牙狠道,“那我就拆了这间客栈,不信找不出他半根头发来!”
走过门口时,君有言伸手拦了一下。
简歌喝止他,“你让他砸,看他能不能砸出一个漠之尘来。”
君有言有些犹豫,南九已是两眼发红,径直跨出了屋门,当真使出全身蛮力抡起重剑,见什么砸什么。
店里的人都四处散逃,小二冲上来阻止,也险些被南九一个重剑抡成拍黄瓜,老板哀嚎着哭天抢地,拍着大腿说这是要他活不下去。
南九一剑砸碎了柜台,气怒道,“正好我也活不下去!”
稀里哗啦的好一会,南九周围已是一片狼藉,扶着重剑直喘,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抡不动第二轮了,就抱着长风跪坐在地板上,碎瓷片断木渣就垫在身下也毫无感觉,半天疯了一样在笑。
笑着哽着,连成一句,“……你们把他还给我。”
简歌踱着步子走近了,扔给南九一个锦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他说,“这都是他留给你的,拿了就赶紧走,以后世上就再没漠之尘这个人了。”
南九看着那绣着漠字的锦袋,忽然一跃而起,“你都知道?!你知道他中了毒,知道他要死。不只是漠之尘,原来你们一开始就串通好了来骗我!”
简歌望着他,“不骗你要怎样?告诉你然后哭哭啼啼到死吗?还是你有勇气陪他一起死?”
“南九,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真忍不住想揍你。漠之尘从来没有这么对过一个人,他已经把你捧在了心尖上,你不要不知足。”简歌道。
南九反质道,“你们瞒着我,怎么没想过我的感受?你们怎么知道我不会与他同甘共苦?你们又怎么知道他不在我的心尖上?!”
“我不知道你还准备了什么样的说辞,要我走可以,只要你拿得出漠之尘一块骨头或者一碗血,我立马转头就走绝不纠缠!”
“你——”
“够了!”君有言突然插话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快步走来攥走了南九的手腕,“我带你去找漠之尘。”
“酒鬼!”简歌惊道。
君有言没有回头,缓缓说道,“阿秀,这是他俩的事,不管生死祸福,我们都没有权利阻碍他们。”
简歌拗不过,眼睁睁看着君有言拉着南九出了后院。
后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君有言带到马车前就放了手。
南九心急的冲进车厢,果然看见漠之尘安然的躺着,呼吸微弱平稳,连忙将他揽在怀里,紧抱着不放,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简歌跟了过来,看见马车里的南九,真是气的连锤了君有言好多下,反手拎起双剑,也跟上车去。
“你想对他怎么样?”眼里扫进简歌的绯衣,南九问道。
“带他回昆仑,在他毒发之前杀了他。”简歌坦然答道,“如果你不放手,我不介意在你面前动手。”
南九反驳,“他还活着!”
“他随时可能毒发!”简歌已经将剑对准了漠之尘的咽喉,“作为朋友,与其让他那么痛苦的死,不如替他来个了断。”
“我会救他,不管什么方法。”南九伸手握住了简歌的剑尖。
简歌又一遍提醒他,“这毒无解,图依应该告诉过你了。”
剑刃上晕了一点红,南九强行将剑推离漠之尘的颈前,直视简歌道,“我会救他,我带他去万花谷,那里有最好的大夫,最神的医术,一定会有办法。”
简歌冷笑道,“你开什么玩笑,全江湖都以为漠恶人死了,都在欢呼洛道那场战斗,你却带他去万花谷?万花的人若知道他还活着,怎可能让他活的更久!”
“他早晚要死,为什么有一线希望却不肯一试?!”南九抬声,发狠说,“如果到了万花仍束手无策,我就跟他殉葬,做他棺椁里的垫身!”
简歌沉寂了片刻,倏然收剑,沈声道,“好,这是你说的。”
君有言看到简歌从车上跳下来,气冲冲的掠过身边,忙紧跟上去,问他如何。
“你办的好事,你问我如何?”简歌气道。
君有言理亏,不敢言语,跟了几步,前头人又发话了,“收拾东西,去万花,把屋里那个小五毒也带上。”
一行人出发的时候,君有言在外头驾车,车厢里塞的满满的,三人一“尸体”一呱太,谁也没有说第一句话。
车厢颠簸渐渐平稳的时候,图依终于没有忍住,苦着脸说,“你们的事,带我干嘛?”
简歌正闭目养神,指了指南九怀里的人,冷道,“到万花之前,替他保命。”
图依撇嘴长叹,表示这真不是什么好干的活。
第三十七章
马车没日没夜的奔波,车里所有人都睡的极少,君有言强提起精神赶着车,简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跟他换个班。
南九一直揽抱着漠之尘,就算腿都被压的麻木也不肯松手。
君有言被换了下来,钻进车厢,靠在南九旁边的车壁上,歇了一会,摸出腰侧的水袋递了过去。
南九看了眼水袋,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喝水。
君有言支着手臂又晃了两下,劝他道,“吃饭喝水是必须的,总不能他还没死,你却倒了。”
楞了一会,南九的确接过了水袋,才喝了两口,突然感觉到漠之尘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两下,心中大动,连连叫道,“图依!图依!”
图依一路上替漠之尘接命续脉,什么蝶衣蛊,生息蛊,冰蚕蛊,不要钱一样的,一股脑的都往漠之尘身上种,直叫他十根手指上全是被蛊虫咬出的小口。
从南疆到中原游历那么久,还没有治谁的病让图依这么心疼她的宝贝蛊的,但是又不敢不治,不然外头那个七秀的眼神简直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想昨夜里她才种了新的蛊,好容易安安稳稳的睡个觉,南九这扯着嗓门一叫唤,图依脑袋都疼了,也跟着喊道,“哎呀!又怎么了?”
“你快看看,漠之尘动了!”南九急切道。
图依慢吞吞爬过来,果然看到漠之尘深长的呼吸着,手指时而不自觉的跳动一下,于是上下仔细将他检查了一遍。
昨晚困的迷糊,才发现她种的蛊虫是一只养了好多年的母蛊,母蛊力量强大,图依怕漠之尘承受不住母蛊的噬咬才一直没敢下,现在看来误打误撞,反而激起了漠之尘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