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云吓退了两步,站在漠之尘够不到的地方小心禀报,“昆仑已经没有大夫可请了,龙门的大夫听闻是我们在请人,也全都吓走了。”
漠之尘握紧了手心,“那就去万花谷!”
陆千云为难道,“帮主,你也知道,我们无心教名声不好,哪个听了都不会来的,万花……更避嫌的紧。”
漠之尘直气的一阵阵的抖。
陆千云想安慰一下帮主,却也不知道什么该说,漠之尘正在气头上,又没有南九替他消气,一句没说好,真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真是这种时候,才能佩服到南九和稀泥的本事来,可惜现在和稀泥的人都要睡死了。
陆千云对此也只能重重的叹息。
突然身后“呱呱”两声,一个大蛤`蟆鼓着肚子蹦到了脚边,陆千云一惊,利索的摸向身后的弯刀,呈备战状态。
漠之尘只扫了一眼眨着绿莹莹大眼呱呱叫着的生物,抬眼冷冷望着朝他走来的简歌。淡漠道,“你又回来干什么?”
简歌盈盈笑开,“干什么?当然是来帮你。”
在恶人谷里,简歌可以称得上是漠之尘唯一的挚友,但是挚友归挚友,这个七秀从来都只有坑他的份,没干过一件正经事,而且以简歌的性子,没有事情要求他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上次救了他也只是路过顺手。
若是平日,他定是能帮则帮,但是今天,他没工夫跟简歌打太极。
漠之尘皱眉道,“你又闯了什么祸?”
简歌已踱到了陆千云身边,道,“好心当成驴肝肺,白瞎了你的眼。” 又弯腰摸了摸大蟾蜍,笑道,“你说对不对,呱太?”
呱太“咕咕”应了两声。
漠之尘糟心的看着地上的蟾蜍说,“你从哪个五毒弟子那里偷了一只灵兽?快给人家还回去。”
简歌愠道,“这是我替你请来的,不然你就等着你家小男宠睡一辈子罢!”
漠之尘反驳,“阿九不是男宠。”忽然反应过来,惊道,“你说能救阿九?”
简歌欣然的点点头,手中打了一个响指,一声魅惑笛音伴着轻灵身姿飘进,落地是一个头戴银角腰挂银铃的女娃娃。
小五毒咯咯一笑,俯身抱住了呱太,挠着它的下巴。
“你说这只小五毒能救阿九?” 漠之尘明显不相信。
“能不能,看一眼不就知道了。”简歌靠了身后的门框,朝陆千云抛了个媚眼。陆千云一个激灵,弯刀差些从手里滑脱。
死马当活马医,漠之尘迈步就要带人去看南九。
一步走出,简歌突然伸手拦在门间,一个柔婉转身,倚进了漠之尘怀里,反手攀上他的脸,娇柔笑道,“救可以,漠帮主可是要付诊金的。”
漠之尘深吸气,故作淡定,他早该知道简歌肯定没这么好心,果然是瞅准了时机来要挟他的。
“要什么,说。”
简歌露齿一笑,“青灵竹,我记得你有一根的。”青灵竹生长在昆仑山中的万年冰窟里,是极珍贵的材料。
漠之尘眼中一沉,一掌推了简歌的肩,“你要它干什么。”
简歌被推的后退几步,龃龉了半天,才说,“我找到沐师兄了。”
漠之尘呵呵冷笑,一步迈向简歌,“他那么对你,你巴巴的去贴他的冷屁股就算了,现在还要造雪凤冰玉笛讨他欢心?”
简歌被激怒,后退一步,抬高了音调,“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管说给还是不给!”
漠之尘平淡拒绝,“不给。”
“那就等你们家小天策气绝身亡!”简歌气道。
漠之尘信简歌的善心,绝不会对他见死不救,依旧拒绝道,“不给。”
简歌气急反大笑,“好好好,你不就是笃定我不敢么!漠之尘我不求你了,你与你的小男宠相亲相爱,我自己去找青灵竹!”
说完,玲珑双剑一峥,飞身就要走。
青灵竹具体长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只是那里人迹罕至、地势险峻,且深入昆仑山冰川腹地。连漠之尘手里这支也是几经辗转才重金得到的,怎么可能说寻就能寻到。
但简歌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他既然说要去找,半个时辰就能整出一出彻底失踪来。漠之尘有些心软,毕竟他们称的上一声好友,总不能真让他去涉险。
长叹气,叫住了已飞跃檐上的七秀,“给,我给你还不成!赶紧回来。”
简歌一听,稳住了脚,但气还没消,不肯下去。
漠之尘也不再管他,径直向南九的房间走去,几步后,又驻足缓缓开口,语气溢上了一层惋惜,“简歌,你自诩聪明一世,但其实没有一回清明。知道那个人他不喜欢你,你又何必作践自己的真心。”
简歌神情一默,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反驳。
待漠之尘都走的瞧不见了,才负气般的喊道,“我这么着爽快,你管不着!”
喊完了,才又觉得落寞,眼里沉沉,就顺势坐在檐角上,远眺昆仑的冰原。喝了许多口风雪,才低喃道,追了十年,着实十分的爽快,爽快的还可以再追十年。
暗骂自己,贱,真贱。
第十六章
小五毒掂着脚步,身后跟着大呱太,一跳一跳的去了南九的屋子。
进了门,先是被厚重的御寒措施惊着了,回头看了一眼漠之尘,抖落抖落挂在光秃秃大腿上的银饰,用不地道的中原话鄙视道,你们中原人太娇惯,过个冬真夸张,瞧我们苗疆人!
脸上分明写着:愚蠢的中原人。
然后扫了一眼屋子,看见悬挂的幔帐,就直奔去了。
漠之尘无奈的跟在后头。
掀了帘子,小五毒一脚跳坐了上去,晃着挂在床沿的腿,一边哼着异族风情的小调,一边去探南九的颈侧。
没看出什么来,又一把掀了南九的被子,顿顿看着他胸前露出的绷带,上头染着不明显的红。
敞开了南九的衣襟问道,“他的伤一直这样?”
漠之尘称是。
小五毒点点头,手下没有留情,直接去拆南九的绷带。漠之尘见状急迈了两步,都没靠近了床沿,一把骨笛就抵上了胸口。
她不高兴的摇了摇笛子,头都没有回,边动手拆边说,“你再走一步我就不看了。”
漠之尘一迟疑,只好驻足,看着她一层层的暴露出南九淋漓的伤口。
拆了一半,小五毒近距离仔细瞧了一会,忽然“呀!”一声跳了下来,一挥手,拍拍呱太的脑袋,指着南九的手腕命令道,“呱太,上,咬他!”
呱太很是听话,啊呜一口吞了南九的手腕。
漠之尘当然情急,掌中凝气,就要甩几枚掌钉出去。
小五毒却将骨笛置于唇边,轻作气,一阵婉转曲折的笛音飘出,却见南九周身盈起一层淡紫微光,紫气凝集化成了纷纷的轻蝶,闪着半透的翅膀落在南九各处的伤口上方。
笛音不息,蝶舞不止。
南九的伤口竟然渐渐开始好转,血肉再生,裂痕复闭,连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润气色。
漠之尘惊叹了句神奇。
但片刻,笛音厄然中断,蝶舞也枯败一般粉碎,化成一抹齑粉。
小五毒叹了口气,唤回了呱太,将骨笛于臂下一夹,低头跟呱太咕咕了几句,呱太也呱呱回了两声,才闪烁着眸子望着漠之尘说,“不好意思,我救不了他。”
漠之尘忙问为何,方才明明有所好转。
小五毒道,“他这不是病,是毒。”
“何毒?可能解?”漠之尘皱眉。
小五毒夸奖的抚摸了呱太,解释道,“毒叫清风,是我们五毒秘方,但是后来被天一教窃取了。原来的清风虽然有解,但天一教改造的清风是根据炼毒之人不同而材料不一的。”
她满脸可惜的看了一眼南九,抱起呱太,“只有炼毒人才有解毒药,妄解只会死的更快。”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漠之尘心里一沉,又追问道,“那他还有多久?”
小五毒支着下巴想了一想,说,“加上刚才灵蝶引续命,不吃不喝,还有一周。”
女孩青嫩的嗓音十分动听,清清脆脆。但说出的每句话都是致命的伤,直叫漠之尘如五雷轰顶般仓皇。
小五毒丢下了怔怔的漠之尘,依旧蹦蹦跳跳的出了门,沿着来的路又自个儿摸索了回去。
刚拐进大堂,就望见了屋檐上干坐着的简歌,于是朝他大喊道,“喂——你的朋友我治不好,你给的银子我也不要了!”
喊完就要从腰间绣了苗纹的口袋里掏银子。
简歌疑惑的看了下去。
小五毒又说,“那个人要死了,治不好的。”
简歌听闻一惊,心下不好,没有功夫理会小五毒的动作,几个闪身就消失在房顶上,似乎是向着那间屋子去了。
小五毒看着手里抓出来的一把混着碎银块的草药杂物,嘀咕一声,中原人真奇怪,银子都不要。
但也乐的高兴,转了转骨笛,唤了呱太,一路下了山。
简歌拐进屋里的时候,只感觉漠之尘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他不敢靠近。他知道,希望后的绝望,远比原先的失望来的更痛苦。
在漠之尘身后站了许久,简歌才缓缓开口叫了一声。
漠之尘只是面向南九所卧的床榻,笔直的站着,一言不发,把自己双手攥的骨节作响,从握拳的缝隙里流着数滴的鲜红。
这几年,简歌是看着漠之尘一路走过来的。他知道,漠之尘十分的好强,即使是遭遇了兄弟倒戈、浩气驱逐、以至于流离失所,也从没露过一分的软;即使被人冠上败类耻辱、恶人魔头的名号也从来是一笑了之,他一直彪悍的不似凡人,倔强的让人心疼。
但也正是这样,简歌才从不觉得他需要人疼,所以跟他开玩笑,找他麻烦,托他后腿,也从来不顾及什么。也正是这样,才觉得他格外值得依靠。
但是自从遇到了南九,漠之尘就变了,一颗心渐渐软了下来。
南九此人,其实简歌并不了解,但从四面八方无心教徒的八卦消息里也能知晓个一二,对寂冷了太久的漠之尘来说,南九大致就像是迟来的温暖和欢笑,而如今,这温暖却正在一点点丧失温度。
再看看自己,连这点温度都还没能追上,苦笑之外,更能深刻体会到这种得而复失的苦楚。
故而今天漠之尘的倔强,简歌看的十分揪心,有些不知所措了,于是宽慰他道,“你别伤心,我再去找更好的大夫,一定把小将军治好。”
漠之尘倏然一踉跄,仰头哈哈大笑,直笑的没气,肩膀还在不住的抖动。
简歌直以为他疯了。
他笑尽,颤着叫了声“阿九”,一步没迈出,哐当栽到了地上,再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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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之尘病了。
那个骄傲一世、纨绔不羁的漠之尘,终于被连日的劳累和过度的伤情击垮了身子,此刻正恹恹的喝着简歌递过来的药汤。
一口饮尽,眼都没抬一下,翻身就要下床。但他这种身体,连房门都不一定走的出去。
简歌伸手拦住他,问他去哪。
他只简单说了三个字,找阿九。语气依旧十分倔强,让简歌无奈。
于是半晌调整收拾,差人挪了张榻,并排摆在南九屋里,把漠之尘移了过去。
两天来,这两个病人都养在一处。
漠之尘才有了些精神,就缓缓蹭过去握起南九的手,漠之尘正有些低烧,遂摸起南九的手心来还有些温凉。
又将枕头往里靠了靠,与他躺的近了些,神情安和下来,也不再气火上涌的要摔东西找大夫。
简歌站在书案前看了好一会,看漠之尘搂着南九的肩膀闭目养神,好像二人只是共进一个午眠。
他越看越难受,一双明眸皱的变了形,突然的就捞起桌上的砚台,注了内力,“啪”一声打在了地上,昏暗的屋子里霎时一声破碎惊响。
漠之尘连眼都没有睁,像安慰婴儿一样轻轻拍了拍南九。
简歌被他这不温不火的表现气的厉害,怒道,“漠之尘,你这样算什么!”
漠之尘缓缓睁眼,依旧背对着简歌,缕起南九一抔乌发,置于唇上一吻,笑道,“当然算是我与小将军的交颈而眠。”
简歌怒气冲冲的冲过去,一把将他从床榻上拽起。漠之尘病的有些无力,被强硬拉起身时青丝泻了满背,略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森森盯着简歌,眨也不眨。
简歌登时一愣,那眼里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悲凉,而是比墨更浓、比血更红的阴疟之气,直直盯着他时有野兽歃血的精狠。
“你……”一时惊呆,忘了要训斥他什么,连抓他的手都不自觉的松开了。
漠之尘甩了简歌的手臂,反身还是去搂南九,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好像南九是一尊精心雕琢描摹的木偶。
如此反差,与往日的漠之尘天差地别,简歌摇了摇头说,“漠之尘,你是要陪他死在这里么。”
漠之尘抚过南九毫无血色的唇线,语气柔和的说,“我要陪着阿九,不管是七天,还是一辈子。”
不管多久,都答应了他再也不走,再也不会把他丢下,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黑暗。漠之尘笑了笑,我的阿九,以后永远都是我的小将军。
“漠之尘——”
“青灵竹在东厢后头的仓库里,最上头一个红木锦盒里就是,你知道地方的。还有什么喜欢的,都拿走吧,我也没用。”他淡淡的说。
“其他的……没什么了”这语气平淡的交代,好像是在安排后事一样。
简歌胸口似被重锤闷打,连连退了几步。这个人不是他挚交多年的漠之尘,不是那个刀架在脖子上大笑也不挪动半分的漠恶人!
他几乎想远离这死一般的平和,但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再几步上去纠起漠之尘的领子,直视着他毫无生机的眸子,怒骂,“你这个懦夫,你相好的要死了你不救他,却要与他殉情?漠之尘你别让我瞧不起你!”
眼看那圆浅褐里盈起了一轮暗光,漠之尘一手搭上简歌拽着衣领的手腕,攥的青筋突起,低沉的嗓音滚上一层愤怒,“承你吉言,他还有一周就要毒发身亡了,你要我怎样啊简歌?你是能找到清风的解药还是能找到漠晚风?!”
漠之尘终于明白了,当日漠晚风为什么会说他会后悔,漠晚风一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的大哥,他的师兄,一直等着这一天,等他心灰意冷的绝望。
简歌顿时吃惊,“他……是中毒?”
漠之尘没有回答,厉目横眉的看着他。
简歌明白了,松了手没底气的垂头站着,被攥过的手腕一圈掐的青紫。
他着实既找不到解药也找不到漠晚风。看漠之尘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定是这两天暗地里找了个遍,没有了办法才要与他殉情。
漠晚风相比漠之尘,更加的谨慎小心,上次漠之尘找人已经翻了他整个昆仑的宅子,如今定是会更加小心。他若真是要躲,除非是自己现身,否则任你天涯海角都不会找到。
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漠之尘这么下去,于是劝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没必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天策……”
“等你什么时候放弃了沐白,再来跟我说这句话。”漠之尘打断他。
这一句梗的简歌哑口无言。
漠之尘回身侧卧,眼里满是爱怜,一遍遍抚摸着南九的眉眼,笑问他,“什么芳草都抵不上我的小将军,阿九你说对不对?”
南九只一直昏睡。
此时,简歌才真的觉得,漠之尘疯了,且疯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