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下——河汉
河汉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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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渊睁眼就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心情别提有多美了,想起昨夜荆鸿被他折腾得几番力竭,抓着床栏低声浅吟的模样,更是满足得飘飘然。伸手给荆鸿拉好薄被,夏渊帮他调整了一下睡姿,想让他躺得更舒服些,不料荆鸿迷蒙地哼了一声,被吵醒了。

夏渊顺势亲了亲他的眼睑:“再睡会儿吧,还早着呢。”

荆鸿微皱着眉,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无力,浑身酸疼。

脑中慢慢回想起昨夜的事,他将脸埋进被子里,暗骂自己一声胡闹——怎么就由着夏渊的性子了,该说的正事一句没说,竟然糊里糊涂地在床榻上消磨了一整夜加大半天,如今醒是醒了,却连下床也下不得。

兀自闷了一会儿,骨头都散散的,荆鸿实在懒得动了,只得闭着眼整理思绪。

从天兴祭礼琢磨到华晋内乱,从调配驻军考虑到攻城之法,串起来想一遍后,荆鸿安心不少。夏渊这一路看似艰险,实则都在意料之中,显然他在瓯脱时就已有筹划,之后又见机行事,见招拆招,倒是比他想得还要周密些。

“荆鸿,我厉不厉害?”夏渊贴在他的后颈,讨赏般地说。

“嗯,厉害。”荆鸿下意识地回答。

谁知话音刚落,后面那人兴奋得喘气都粗了:“真的?那我们再来一次吧!”

荆鸿茫然回头:“什么?”什么再来一次?逃亡一次还不够吗?

夏渊说完就开始动手动脚,荆鸿醒过神来,连忙按住他的手:“我是说你这次能冷静思考,步步为营很厉害。虽然你所谓的‘运筹帷幄’太……刻意了些,在牢房里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但不得不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被如此夸奖,夏渊半是沮丧半是高兴:“我指的不是这方面。”

荆鸿无奈:“……殿下,你该起来了。”

夏渊意犹未尽地起床洗漱,又让封楚王宫里的侍女给他们送来些食物,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待到荆鸿气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犹豫着提起了一件事。

“荆鸿,封楚之所以有塔托尔之难的悲剧,似乎也跟多年前的那场旱灾有关。按照他们的说法,前任封楚王曾派人去找寻那个在瓯脱‘点沙成水’的人,只是后来无功而返,说那人去了蒙秦……”

“你想说什么?”

“那个人……是你吗?”

荆鸿神色平静:“是谢青折。”

这是个微妙的承认,夏渊问:“你……谢青折真的能够把沙子变成水?”

荆鸿笑道:“当然不能,那都是以讹传讹,不过是把地下水源引出来罢了。”

夏渊想想也是,这世上哪会真有什么神仙,但时隔多年还能遇上有关那场大旱的事情,让他不免有些好奇。那年他刚出生,什么都不懂,自然也不知道关于谢青折的传言,而且,一想到那人就这么去了蒙秦,他心里就很不舒服:“是他把你掳过去的?”

“……”荆鸿顿了顿,“不是,是我们自己选择了蒙秦。”

帝星临世,天降大旱,他和胞妹一路东行来到殴脱,却在踏进华晋的前一步转变了方向。不曾想,他们的一个决定,竟会带来绵延多年的麻烦,甚至牵连到了封楚的国运。

夏渊沉默良久,有些刻薄地说:“你现在后悔了吧?你是不是想,当初应该选择我才对?我告诉你荆鸿,你是该反省,但这笔账,我不跟你记。”

荆鸿抬头看他。

夏渊秉持着自己的骄傲:“那时候我太小了,什么能力都没有,我不怪你选别人,怪只怪当年……我生君已老,但是现在,我绝不会让你后悔。”

夏渊终于正式见了封楚王。

看到那个我见犹怜的小少年,他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难怪荆鸿那么热衷于给他解毒,为了这家伙都没时间去牢房看他,瞧这黑亮的大眼睛,粉嫩的小脸颊,多招人疼啊!

荆鸿明显对小孩子没有抵抗力,夏渊突然又有点后悔催自己长高了。

他这厢正在胡思乱想,那厢的小少年脆生生地唤他:“殿下快请坐呀,苏罗说你不爱吃甜的,我给你备的点心都是口味比较清淡的呢。”

装什么乖,他不吃这一套好吗!不过这松糕确实还不错,回头带点回去给荆鸿。

“多谢封楚王款待。”夏渊彬彬有礼。

跟封楚王交谈比跟苏罗斗嘴皮要轻松许多,两人说起正事,氛围渐入佳境。

连日来,苏罗借着夏渊的力量彻底铲除了大贤院的几位祭司,对于顾天正等人而言,这些人勾结华晋来使,是对殿下最大的威胁,自然不会手软。那一场大火被渲染成了“天谴”,在外围的信徒们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同时封楚王也派人暗杀了大贤院安插在朝中的余孽,四王爷死后那些人越发不安分,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这封楚王的行事风格与他孱弱纯真的外表着实不搭,说实话夏渊还是有些佩服他的,小小年纪就能沉着应对这样的背叛和杀戮,那双手也许连铁剑还举不动,却已经沾满了血腥。

所以说,成王之路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

“大贤院要重建,祭司人选也要重新甄选,那以后天兴祭礼还要举行吗?”夏渊问。

“当然要啊,百姓们信这个嘛。”于凤来道,“不过从明年开始,祭礼的存在只是为了给死者超度,给苍生祈福。”

“嗯,这是好事。”

“还有呢,荆鸿跟我说,神明在天,却是管不了多少俗事的,而我生而为王,才是真正该为民尽心的。所以苏罗在帮我拟定新法了,取消信徒的高低级别,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祭礼当日,我会在祭台聆听百姓心声,并且不以任何不敬的话语为罪。”

“嗯……这也是好事。”夏渊面上应着,心里的酸水快要把他淹没了。

这回他筹划整件事,荆鸿半点意见也没给他,他知道这是荆鸿有意锤炼他,可一听他跟这个封楚王说了不少道理,他怎么就有种要被抛弃的感觉呢?

“既然殿下如约完成了对封楚的帮助,为表谢意,我们也将兑现自己的承诺。”

“如此甚好。”夏渊收敛心神,“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照我们之前说的,届时请让两万华晋军入驻封楚。”

“两万驻军……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呢。”

“封楚王大可放心,这两万将士俱是精锐,恪守军规,只在此做短暂停留,绝不会在封楚境内扰民滋事。”

“不是,我不是担心这个。”封楚王摆摆手,“只是殿下,那个华晋新王派来的使者还在这儿呢,你不怕他通风报信吗?”

“那个郭世仁?”夏渊笑了笑,“他就更加不足畏惧了。封楚王把他交给我就是,为免影响两国邦交,我不会让他在封楚出事,当然,也不会让他有命回去。”

“哦,那我就放心啦。苏罗,驻军令呢?”

“看来太子殿下是胸有成竹了。”苏罗把一块令牌递给夏渊,嘲道,“那便预祝殿下早日凯旋回朝,从自己儿子手中夺回皇位。”

“……”夏渊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过令牌,把桌上所有的松糕揣进袖里,朝封楚王拱手告辞,“封楚王一言九鼎,他日本王重回华晋,定会重酬。”

夏渊走后,苏罗对于凤来道:“当真放他们回去?现在华晋那个小皇帝可是容易对付多了,何必要放虎归山?”

于凤来拈了块糕点小口吃着:“不行呢,他不回去,谁能与狼子野心的蒙秦抗衡呢?让他承我们一份情,总好过让蒙秦王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华晋,要不到时候我们也不会好过了。”舔舔手指上的残渣,再伸过去让苏罗给他擦擦,“苏罗,你说对不对?”

“……”苏罗忽然无话可说了,他发现自己也能体会到荆鸿的感受了。

捧在手心的雏鸟羽翼渐丰,他们要飞,真是拦也拦不住了。

夏渊把袖子里的小纸包往桌上一拍,松糕顿时碎成了粉末状。他做出一副受了大气的模样,背对着荆鸿不说话。

荆鸿撑着酸痛的腰把屋子收拾了,刚坐下没一会儿,两页书还没看完,就见这人又开始作怪,只得哭笑不得地问:“又怎么了?”

“你你你!喜新厌旧!你红杏出墙!”

“我……”

不等荆鸿说完,夏渊捏着嗓子学封楚王:“荆鸿跟我说~神明在天,却是管不了多少俗事的~而我生而为王,才是真正该为民尽心的~~啊呸!你教他这些干什么啊,他关你什么事啊!我也有很多疑惑呢你怎么不教我?”

“殿下有什么疑惑?”

“我、我就疑惑你怎么不管我了?我罚你俸禄你信不信!”

“说起来这几个月都没发给我俸禄……”

“荆!鸿!”

“哎,”荆鸿摇头笑笑,拿过那个小纸包,打开吃了点松糕碎屑,“殿下是纯粹想发脾气呢,还是真的不明白?”

“……”夏渊绷着脸不说话。

“说什么俸禄,你这一包省下来的松糕,就够买我的命了。”

“你……”看到那碎成渣的糕点,夏渊鼻子一酸,生生忍了,“别吃了,再让人送些好的来就是了。”

荆鸿把最后一点碎屑吃了,笑道:“不用了,再送来也未必有这个好吃。”

夏渊被哄得什么气都没了,给他倒了杯茶:“润润喉咙,别噎着了。”

荆鸿叹道:“说我不管你,我怎会不管你?你事事能有自己的决断,我看着也高兴啊。我是你的辅学,你学好了,便没有我什么差事了,不是么?”

夏渊拧着眉:“谁说的?谁说你只能做我的辅学了?反正辅学这个官职是父王造的,我也造一个新官职给你好了,叫‘辅寝’怎么样?”

“……”荆鸿差点被茶水给呛了,“殿下,这事还是等回去了再说吧。”

五日后,封楚初定,皇城郊外又迎来了乌央乌央的华晋军队。

封楚王把“华晋使者”郭世仁交给了夏渊,沉迷在酒色中的郭世仁竟还没反应过来,他随行之人皆被斩杀,夏渊抽剑挑了他的手筋脚筋,以叛贼之名抓捕起来。

孟启生让军队驻扎在城门外,勒令不许扰民,仅与夏浩两人进城谒见。他一身戎装,带凛凛之气:“臣参见太子殿下。”

夏渊连忙相扶:“孟将军亲临,本王定能战无不胜!”

夏浩奔过来:“皇兄!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见过封楚王,军队安顿下来,夏渊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有了自己的军队,便有了叩开华晋城门的力量,他再无所惧。

这一天大家都很高兴,只除了一人。

宴席上,孟启烈缩在最后面,结果还是被一眼就发现了,他耷拉着脑袋面对孟启生,弱弱地说了声:“哥,别、别来无恙哈……”

有人小声议论:“啧啧,看那,这就是小鸡将军和武威将军的差距哪。”

第73章:过城论

“哥,别、别来无恙哈……”

“……”孟启生坐到他旁边,也不说话,自斟了一杯酒喝了。

孟启烈一头雾水。

夏浩跟着凑过来坐下,他性格大大咧咧,最近在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此时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靠靠孟启生的肩:“嘿,你别扭什么啊,看把你弟吓的。”

孟启烈僵硬地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哥哥,实在看不出“别扭”这个表情在哪儿。

夏浩圆满完成任务,心里畅快,举杯和孟启烈碰了一下:“开心点啊,咱们马上就要轰轰烈烈地打回去了,你一路忠心护主,出力这么多,封赏肯定少不了你的。”

孟启烈提心吊胆地闷了一口酒:“定嘉王言重了,这都是末将职责所在。我哥……那个,武威将军率军前来相助,才是给殿下吃了一颗定心丸。”

夏浩这段时间跟这个闷葫芦相处久了,发现这人除了不爱说话以外,其实没什么大毛病,脾气也还行,再加上他身为亲王有恃无恐,胆子就大了些,他把孟启生手边的酒杯塞他手里:“喂,跟你弟喝一杯呀,板着脸给谁看呢。”

孟启生沉默地看着酒杯,孟启烈主动上去敬酒,他是真摸不准这个哥哥究竟什么态度,是来骂他的,还是过来臊着他的。

就在他无比忐忑的时候,孟启生跟他碰了杯,总算开口了,他说:“做得不错。”

五雷轰顶!天崩地裂!

孟启烈整个人都懵掉了。

什么?他听到了什么?他他他在夸他吗?是在夸他吗?

他激动得洒出了半杯酒,脸上热气升腾,一口气喝干了:“哥!”

孟启生说完这句就没再搭理他,任由他一个人在那儿傻笑。

事实上,孟启生平素是不怎么管教这个弟弟的,他们父亲早年战死沙场,那时候孟启生刚满十六,已经随父亲几经征战,甚至立下不少战功,而孟启烈不到十岁,还是个人嫌狗厌的调皮蛋,两兄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

及至后来,孟启烈也不知怎么突然开窍了,开始勤学苦练,也参了军。孟家家训,凡事都要凭真本事,所以孟启生也没帮过他,他就从最小的兵当起,一步步爬了上来,还曾经在骆原之战上露过脸。

但这是孟启烈第一次听到来自这个哥哥的夸赞。

也许是在赞他忠勇无畏,也许是在赞他决断坚定,也许是在赞他把太子殿下的武技教得好(尽管夏渊在瓯脱使的招数跟他没多大关系)……孟启烈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知道,自己得到了自小崇拜的哥哥承认,这太不容易了!

夏浩嘁了一声:“憋半天就憋这么一句。”

孟启生扫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粉蒸肉。

孟启烈:“……”

夏浩:“……”

万马奔腾!飞流直下!

夏浩觉得自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干嘛?这货给他夹菜干嘛?他他他什么意思啊他!

孟启生不动如山。

那两人一时间想得太多,躲到一边不敢惹他了,食物在他们嘴里味同嚼蜡。

殊不知孟启生此举只是因为他嫌夏浩太吵,他只是想,这肉看着厚实,被吵吵了一路,终于有东西堵住定嘉王的嘴了。

众人皆道,看哪,武威将军气势凛然,身旁四个空座,愣是没人敢坐。

这接风宴同时又是饯行宴,为了不给封楚添麻烦,同时避免夜长梦多,夏渊准备明日出城,接下来吃住都在军营,休整半月就动兵。一应事务提前做了准备,粮草先跟封楚王打了欠条,如今万事俱备,他的“王道之师”终于可以踏上归途。

荆鸿怕夏渊醉酒误事,所以自己借故没有喝。夏渊是喝了几杯,不过没有到醉的地步,他的眼神晶亮,很是兴奋,死活不肯回自己房间,只拉着荆鸿叽叽咕咕,神情还非常严肃,非要跟他讨论自己的作战计划。

荆鸿看他胸有成竹,也感到很欣慰,便由着他腻歪。

夏渊不知从那儿拿了个炭笔,在桌上画着地图,沙州、北原、蔗溪……华晋的几个边境城很快呈现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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