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呼吸出来的白气消散在街边灯笼迷蒙的光线里。
连桥下的流水也没有声音。
客栈的门环上有一层薄薄的铜绿,看起来不甚光滑,进门时符钦若动作很轻,连门环也没有碰响。
“太黑了,开灯吧。”施诗磊进门以后说道。
符钦若带上门,将画堂里的灯打开,看到他外套上都是雨水,轻声说,“把衣服换下来,洗个澡暖暖身子吧。”
“一起洗啊。”施诗磊笑着说。
符钦若开灯的手在开关上停了两秒,回头匆匆看了看他便往里走了。
施诗磊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住笑,跟上去随口问道,“她住哪儿?”
“楼上。”符钦若往楼上走。
“你俩住一块儿?!”施诗磊立刻把他从台阶上面拽了下来。
符钦若趔趄了几步才站稳,眉心聚起了一些忧愁,摇头道,“不是。”
“那你别上去了。”施诗磊笑着凑了过去。
符钦若往后面退了一步,脚跟踢到了台阶,急忙往上踩,试图找个落脚的地方。但施诗磊先一步缠了上来,很快两个人就都摔到了木楼梯上。
老旧的台阶叽叽呀呀发出抗议。施诗磊跨开双腿把他逼在楼梯上,跪下来亲他。
符钦若退又退不得,身子稍微有些动弹就会碰到他,眉心拧得紧紧的,避开他的吻压着声音劝道,“你别这样。”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说的是之前在酒吧里发生的事情,看到符钦若怔住,施诗磊笑着把他外套的拉链拉下来,“不管,你招了我,甩不开了。”
符钦若失笑,在他安分不下来的双手间挣扎起来,说,“那你别也在这里……”
“啊——!”
楼上突然传来了女人刺耳尖锐的叫声,声频太高,刺得施诗磊耳膜嗡嗡作响。他停下脱符钦若外套的手,不耐烦地往楼上看。
只见到刘天楠吓得面色苍白,像看到了鬼似的靠在墙上,盯着他们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施诗磊受不了地爬起来,淡淡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大惊小怪。”
符钦若也被叫声吓得呆了一呆,看到刘天楠,脸在一瞬间刷的白了。他扶着墙起身,皱着眉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刘天楠目光摇摇晃晃的,呼吸轻重不定,牙齿甚至开始打抖。
施诗磊拉住要上楼的符钦若,命令道,“不许去。”
闻言符钦若讶然回过了头,只瞧见施诗磊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神情果决肯定。
“变态!”刘天楠突然大叫起来,转身走进屋里,砰的一声巨响,甩上了门。
符钦若抚了抚因为皱得太紧而有些发酸的眉心,无奈地对施诗磊说,“你怎么……”
“我怎么了?”他打断了他,抬起下巴反问。
符钦若还是忍不住皱眉,看他这个样子,长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走进一楼的一间房里,关上门。
第25章
清晨施诗磊起了床,趿着拖鞋去洗漱,对着镜子刷牙时眼睛都是半睁着的,直到被菱花窗外的冷风吹得冻醒。他呛了一口牙膏泡沫,牙刷含在嘴巴里,把木窗户打开,将上头的玻璃窗给拉了下来。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换了衣服以后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出来,听到旁边楼梯传来哒哒哒的下楼声,连忙又躲回了房间里。
掩着门,施诗磊见到刘天楠提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符钦若跟在她身后,几次想要帮忙提,却被刘天楠像避瘟疫一样躲开。
施诗磊咬着牙,看他们走出去,便悄悄走出房间,站在墙后头偷偷看他们是怎么回事。
刘天楠走到了客栈门口,把行李箱上的拉杆提上来,回头看了符钦若一眼。也不知道符钦若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刘天楠突然一记耳光打到符钦若脸上,响声大得连两米外的施诗磊都听得一清二楚。
光听着都疼,施诗磊心抽了一抽。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施诗磊目瞪口呆——刘天楠竟然朝符钦若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下他就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出了客栈,刚要朝着这女人谩骂,却被符钦若一把攥住了胳膊,手也捂到了他嘴巴上。
“唔……唔……”施诗磊支支吾吾了半天,用劲挣扎着。
符钦若沉下脸,声音也沉了下来,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施诗磊看刘天楠走远了,恨得撇开符钦若的手,气道,“她神经病啊!把你当什么了?!你怎么这么没种,任这种贱人欺负!”
“本来就是我们的错,她生气是应该的。”符钦若皱着眉头说。
“我们错?什么错?”施诗磊看他脸都青了,心里堵了一遭,改口道,“就算是这样,她干的又是人事?”
符钦若愀然看着他说得振振有词的模样,缓缓摇了摇头,再也不说什么,低下头走回了客栈。
这件事情过后,一整天下来符钦若再也没有说过话,施诗磊也不敢跟他说,生怕真的惹他生气。
中午他跟着符钦若去外面吃了顿馄炖,听到他跟老板说话,甚至有些羡慕馄炖店的老板。
“你真的生气啦?”回客栈路上,施诗磊按耐不住,颠颠跑到他身边轻声问。
符钦若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话?”施诗磊拉住他,委屈地说。
符钦若看他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半晌,轻声一叹,反问,“你想我跟你说什么?”
施诗磊怔住,牵住他袖子的手松开了。
符钦若无可奈何地摇头,转身进了客栈。
“对不起嘛。”施诗磊回过神来,跟进客栈,对已经走到柜台后面的符钦若说,“我也不知道会被她撞见啊,哪里能怪我?”
符钦若打开砚台,用小壶往里头倒了几滴清水,取过墨锭研磨,良久也没有回答。
施诗磊急得拍桌子,“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我没生气。”符钦若抬起头来淡淡地说。
“那你怎么……”施诗磊一哽,发现话题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循环里,气得走到柜台后面,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索性也不说话了。
符钦若铺开一张宣纸,在压放镇纸时不小心碰到了施诗磊搁在桌上的胳膊。他挑眼看了看符钦若,还是耐着脾气把胳膊挪开了。
瞧见他坐下来,手在选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施诗磊干巴巴地问,“你写什么?”
符钦若碰到一支笔,说,“《圣教序》。”
“你现在写《圣教序》?”施诗磊瞪圆了眼睛,看到符钦若清明宁静的目光,顿时泄了气,把笔架上的另一支笔取下来给他,“喏,这支比较合适。”
符钦若犹豫了几秒,把手中的笔放回去,接过了施诗磊手里的那支。
《圣教序》的字体看似纤细俊秀,实则饱满充劲,就连最最基本的横竖撇捺在结字上也多了弧线的运用,意溢于字外,又敛于行间,所有的字都是一丝不苟,脱离法度外却不留分毫残缺遗憾。
这种时候写《圣教序》,施诗磊不知道符钦若的心此刻宁静超然到了什么地步,托着腮在旁边看,想了想,也取过一张宣纸铺开。
“我也写。字帖拿过来。”他拿起笔,手上已经把本就放在两人中间的字帖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符钦若没说什么,看他把字帖拿过去便是拿过去了,总归他用的是左手,并不碍事。
果不其然,施诗磊写到第九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这碑帖被自己临坏了,泄气地骂了一声。
符钦若倒还是写得一心一意,好像也没注意到他中途放弃。
施诗磊看墨要用完了,拿起墨锭在沾了清水的地方轻轻研起来,支颐看他写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我会研磨的。”
闻言符钦若近乎完美的小半篇《圣教序》终于落下了崩坏的一笔,他看着宣纸上写坏的字,轻轻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个字究竟要怎么补,才能让它看起来还完好。
施诗磊晃过神来,注意到他停了笔,凑过来看,“怎么了?”
符钦若下意识要将手盖过去,但终究没有,只是说,“点写错了。”
“什么字啊?”施诗磊眨了眨有些疲惫的眼睛,忍着呵欠看看前面的字,不由得愣了。
这碑帖他临了无数次,内容早就烂熟于心,看到“方冀兹经流”五个字,就知道这句以后的最后一个字,就是自己的姓氏——“施”。
符钦若避免了跟他对视,垂眸道,“对不起。”
“哦。”施诗磊鼓了鼓脸颊,想了想,说,“那我们扯平了,你不准再生气了。”
他柔软的睫毛微微一颤,转头看向他,施诗磊仍是有些委屈,转脸看向了别的地方。
符钦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施诗磊眄视着他,莫名其妙。
“就是……”符钦若才要说明,放在旁边的手机却响了。
施诗磊挺直腰杆,伸长脖子看到来电显示是符钦若的爷爷,便撇了撇嘴巴,继续拿起笔在宣纸上随着笔意写起碑文来。
符钦若接电话的时候头微微低着,好像爷爷就站在跟前,而他正是家里做错事的孩子。
他的声音也是轻微而充满歉意的,说,“没有想到会变成那样。我会跟姑姑和姑父说的,给他们添麻烦了。”
施诗磊一听警醒起来,想起当时带着符钦若去相亲的女人似乎称呼符钦若是自己的侄子,顿时猜到他在跟爷爷说刘天楠的事。
想想现在刘天楠应该早就回到绍兴了,当即急得站起来。
符钦若注意到他的动静,匆匆看了他一眼,走出了柜台外,神情凝重,“我明白,会找机会去刘叔叔家道歉的。”
竟然还要登门道歉?!施诗磊连忙走出来,看到符钦若不知为何,被电话里的内容弄得语塞,片刻以后说,“不是,不是龙倾。”也许被问到究竟是谁,他顿了顿,说,“你们不认识。”
听到这里,施诗磊不由分说上前拿过了手机,开口正要对爷爷说明情况,却听到爷爷严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你白等了这么多年,等到了什么?龙倾都已经去结婚生小孩了,你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爷爷愤愤然说着,最后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规劝道,“这路是走不通的,回头吧。”
符爷爷的话让施诗磊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他怔了半天,看到符钦若把电话拿回去。
“你已经出柜了?”这电话挂断以后,施诗磊终于整理出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符钦若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又走回柜台后面坐下,拿起了笔。
“什么时候?”施诗磊趴到柜台上不依不饶地问。
他本不想说,但过了很长时间,抬头仍然看到施诗磊等着自己。他的眼睛红红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也不知到底是受了什么打击,鼻尖也有些泛红了,让符钦若想起被遗弃的幼犬。
思及此,符钦若不期然将眉头轻轻一蹙,低下头来写字,很平淡地说,“大二那年。”
施诗磊一愣,顿时觉得十分可笑,但早就噙在眼底的泪珠子却先一步掉了下来。
看到他哭,符钦若吃惊得停了笔,忙站起来,轻声问,“怎么了?”
施诗磊哪里知道?他心里暗骂了一句,翻过手背把眼泪给擦掉了,冲着符钦若嚷嚷着问,“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施诗磊的眼泪没那么容易就停,泪珠还是不断往下滚落,看得符钦若脸色发白,“他们……”
“他们跟娱乐圈半点关系都没有,对不对?”施诗磊看他是回答不上来,索性帮他都说了,“你为了他才考电影学院,为了他出柜,为了他留在这里。对不对?”
符钦若听他在一句话里说清了全部的真相,顿时怔住了。
他不说话,施诗磊就知道自己全说中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骂道,“你真是瞎了眼啊!”
符钦若愕然,看他转身往房间走,急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施诗磊回到房间里,把衣服和其他东西一股脑往行李箱里面堆,重重合上箱子以后连密码锁都没有滚动,就提着箱子出来了。
“施诗磊,你听我说……”符钦若拉住他,却被他反手挣开了。
施诗磊低着头往外面走,没两步符钦若就从后头攥住他,他烦不胜烦把他甩开,更烦自己老是在哭,擦着眼泪,用通红的眼睛瞪着他说,“你别理我,不是不喜欢跟我说话吗?你以后都不要再理我了!”
符钦若一个趔趄撞到柜台上,忧心忡忡看着他,竟是不知要说什么好。
“我还少说了呢。”施诗磊缓了缓自己的呼吸,忍住眼泪,说,“你还为了他心灰意冷,要跟女人结婚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总之家人怎么安排就怎么办,把她惹恼了,你跟我发脾气……”
“对不起,我……”符钦若看他说完又哭,忙不迭要握他的手。
施诗磊赶忙躲开他,自暴自弃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是个MB,为了钱,跟谁都能睡,不比你痴情,也没有你专注,难怪你老瞧不起我……”气恼、委屈和伤心全部一股脑涌上来,他呼吸起来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我不要你瞧得起,也不要你喜欢了。这几天抱歉打搅了。”
第26章
出去一趟回来,街上更冷清了。租的地下室里没有空调,南方城市一到冬天,寒气就直从地底下往上窜,待在家里,就算穿再多,手脚也冻得跟冰块似的。
施诗磊把矮桌搬到床上,窝在被窝里练字,两只手弄得冷冰冰的,连运笔都显得十分僵硬。
晚上睡觉,更是直接被冻醒过来。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施诗磊就忍无可忍地上网买了一个电暖气和一张电热毯,付款以后很快听到手机里银行余额短信的声音。
打开来一看,施诗磊就愣住了。上回给家里汇钱时用的是另一个账号,现在里头已经空了,而这一个他一直都是自己用,没有查看过余额。见到这个三位数,施诗磊心顿时凉了半截,连忙登录网上银行查看究竟钱是怎么用掉的。
可是明细账目上不可能把消费条款都列清楚,施诗磊一边看一边回想着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消费的,细细想清楚以后头有些发晕。
尽管去摄影工作室兼职的那两个月得到了一笔工资,可是对于他庞大冗杂的消费项目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购买摄影器材和书籍。还跟姚锡阳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念及被供养着,混在一起花也没关系反正都会回到口袋里,所以一列下来全部都是服饰的花销。练字用的笔墨纸砚跟这些比起来都是小数目。还有,一次次去找符钦若的车票。
施诗磊想起符钦若那时在酒店留给他的一千元,算是他回来的路费,他当天就把钱还给了他。
想起符钦若,施诗磊更是晕得厉害,索性把笔记本给合上了。
好在这个学期并不需要缴纳学费,否则就完了。施诗磊暗想像姚锡阳那样的大老板,肯定不会计较那几个花在他身上的钱,要是他提出要还钱,恐怕也是另有所图。但他什么人找不到?施诗磊干脆不放在心上。
可是,七百块钱足够他花多长时间?按照他平时的消费,一个星期,最多两个星期就不见了。好在房租一次付清了三个月,可还有每个月都要缴纳的水电费,扣掉这部分,还剩下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