茼蒿 上——猫大夫
猫大夫  发于:2015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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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坠楼事件发生在十月的最后一晚,地点近得不能再近——在芮忱的面前,三米不到的距离。

事后芮忱想过,如果他不是在教室里闲得无聊,没事找事在校园里晃悠夜游,根本不可能路过东科技楼,当然也就更不可能在走出来时,亲眼见到一具肉体从高空坠下来,活生生撞在地面上。

但那一瞬间之后发生的事情,芮忱是不记得的。等到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医务室呆呆坐着,被几个同学关心备至地看护着了。

他手里被塞了一杯温开水,低下头,还能看到裤脚上被溅到的血。

“没事了吧?好些了吗?”秦屿坐在他身边,看他有了反应,便捧起他的脸拍了拍,又摸摸他的额头,稍微松了一口气,说,“有点温度了。”

赵铨在一边擦汗,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嘴上却不饶人,“早说过你好好上晚自习了,动不动就出来晃悠。”

芮忱精神涣散地看着他们,发现班主任也在,便向唯一的长者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孙老师……”

班主任疼惜万分,过来摸摸他的脸,蹲在他腿边温柔道,“别怕,喝杯热水。现在好些了吧?先回家休息休息?你回宿舍换身衣服,我送你回家。”

连续被两个人摸了脸,芮忱多多少少感受到了活人的温度,他揉揉因为出神太久而干涩的眼睛,摇头说,“没关系,我不用回去。”

她看看其他几位同学,轻声一叹,温柔地说,“那么我通知一下你家里人?”

“不用。”芮忱并不想让外公外婆知道这件事,这会让老人家担心,“我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

闻言班主任眉头紧蹙,很不放心地看着他。

芮忱实在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起码暂时不让。他看班主任还是颇有顾虑,便拉住旁边秦屿的手,看看他,对班主任说,“我听秦屿弹几首曲子就好了。”

她怔了一怔,叹了声气,起身叮嘱赵铨他们几个,“那么你们几个照顾一下芮忱,我回去看看班上其他同学。”

“知道了,老师。”赵铨应道。

其实并没有要听钢琴的意思,支走了班主任,芮忱颓然坐在医务室柔软的沙发上。半晌,他振奋起精神,把已经凉了的白开水喝了个干净,空杯子递给秦屿,“我还要一杯。”

秦屿忧心看着他,起身帮他倒了一杯新的温水。

他接到手里,又是一口气喝完了。

除了赵铨和秦屿,庄亚宁和凌同斌也在。也许是心理作用,芮忱总觉得自己的视野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他把眼睛揉了揉,却还是不见好转。

“几点了?”芮忱才问完,隔壁就传来了女生失控嚎啕大哭的叫声,他登时愣住,转而不解地看向其他人。

秦屿皱着眉解释道,“是一对情侣里的女孩子,当时也是在学校里散步,看到了……尸体。是男生报警和通知学校的。”

他呆住,过了几秒钟,才默默点了点头。他还是觉得冷,回过神连忙把纸杯又递给秦屿,秦屿再次起身帮他接了一杯水。

这一杯比先前两杯都热,芮忱稍微吹了一会儿才入口,整个喉咙和食道都是热的,但不知怎的,落到胃里却还是凉。

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当晚在宿舍楼里执勤的教师尤其多,就连校领导都悉数到位,在六栋宿舍楼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走动,唯恐再发生什么意外。

也是有不少人出于好奇打算去现场看一看的,但整个广场和东西两座科技楼都被封锁了。

芮忱回到宿舍时,班主任并不在,应该是去了女生宿舍那里安抚女生们的情绪,副班长和各间寝室长负责安排班上的同学们早点休息。

也有关心芮忱的同学从别间宿舍过来问问情况的,但很快就被巡视的老师和宿管阿姨叫回宿舍里去了。芮忱手机里收到了好几条消息,都是问候的话。

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但宿管阿姨似乎对这间寝室特别宽容,芮忱开着应急灯洗漱也没有被提醒。

他把溅了血的裤子换下来,准备丢到盆里洗,被黄重阳看到,轻声说,“丢了吧。”

“啊?”芮忱脑子变得有些迟钝,看到黄重阳的脸很红,眯起眼睛确认才发现是自己眼睛的缘故。他想想也是,便把那条牛仔裤卷成团,装进了一个纸袋里。

赵铨接过袋子,“我帮你拿出去丢。”说罢便走了出去。他在门口遇到了执勤的老师,说明了两句,也顺顺当当地下楼了。

芮忱刷完牙,用毛巾沾了水洗脸,擦了好几遍眼睛。

视野里的血色比先前淡了一些,他又往眼睛里扑了好几遍水,正擦着眼,外头秦屿走进来,关切问候,“好点了么?我拿了ipod过来给你听。”

“啊?”芮忱茫茫然回头,把脸上的水擦干,反而安慰道,“我没事啦,别担心。”

秦屿眉头紧皱,絮叨道,“我才回来你就出事。”

对此芮忱也很抱歉,苦涩地笑了一笑。

“上床睡觉吧。”秦屿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或许是为了照顾芮忱的情绪,其他室友并没有对今晚发生的事故进行讨论,早早都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偶尔敦促芮忱两句让他也睡觉。

芮忱浑身没力气,坐到床上才发现蚊帐早就不知被谁先下好了。他打开被子躺下来,转头看到秦屿爬到了梯子上,将ipod打开,帮他戴上了耳机。

“这是我上个月刚在录音室里录的几首法国乡谣,都很舒缓,你听一听,很快就会睡着了。”秦屿帮他掖好被子,摸摸他的脑袋,“晚安。”

芮忱的意识是断了层的,温顺地点了点头,“晚安。”

乡谣的确温和而舒缓,可芮忱脑海里却嘈杂得一片混乱,他时而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时而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眼睛闭上好几遍,闪过的都是那一瞬间重物落地的片段。

芮忱无法合上眼睛,只能直愣愣地盯着蚊帐顶发呆。

他很希望室友们能够稍微讨论一下这件事,因为他对此毫无消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跳下来,更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呢?

芮忱憋得难受极了,胸口似乎被巨石压住了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

忽然,他听到有人下床的动静。

芮忱立即坐起来,拉开蚊帐往外看。

“齐骧,怎么了?”竟然其他人也没有睡着,纷纷都坐了起来,赵铨在床上发问。

齐骧回过头,望见大家都起来了,又看向了芮忱。

“没什么。”齐骧轻描淡写地说,“秦屿才出去,我把门反锁而已。”

紧接着的这个星期便是学生社会实践活动,经过两天的休整,高二年级在那个曾经发生过学生坠楼事件的广场举行了誓师大会,二十几个班级便以班级为单位,浩浩荡荡地朝郊区的走去。

那件事除非是关系十分亲密的人,否则也不过是作为一件谈资被议论几天而已。芮忱很快就了解到,坠楼的是一位高三的学长,在进入高三以后学习压力非常大,似乎得了抑郁症,所以才选择了自杀。

压力要大到什么地步才会如此,芮忱是不明白的。

而真相就是一个生命的消亡,不过一秒钟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面前。

“听说那个女生被吓得一直做噩梦,家人把她送到医院里去看心理医生了。”拉练路上,庄亚宁悄悄告诉芮忱。

芮忱怔了怔,唏嘘道,“这么惨……”

庄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番,庆幸道,“还好你没事。”

他苦笑揉了揉肚子,问,“你带了水果吗?我想吃个梨什么的。”

“梨我没带,水果太重了……啊,好像看到秦屿有带,我去问他拿。”庄亚宁说着,加快脚步往前去追秦屿。

尽管朋友们很快就又是嘻嘻哈哈,但芮忱知道自己是被他们当做定时炸弹一样看待的。这不用刻意揣测,光是他们时不时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像看待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芮忱就知道了。

庄亚宁拿到两个梨,用湿巾擦干净,分了他一个。

两个人在队伍里边走边说,很快赵铨也走过来跟着聊天。

走了大概四五公里,曹江雪身体不舒服,浑身冒着冷汗,整张脸灰白得像刷了双飞粉似的。全班人在路边一个偏僻的公交站台旁停下来,或坐或站休息,等她恢复体力。

简婕过来问芮忱他们有没有热水,但走了这么久,保温瓶里的水多是都喝光了。芮忱望见曹江雪脸上没有一点人色,起身说,“我去隔壁班问问看。”

跟在他们班后面的是十班,看到他们班休息,也是停下了脚步原地休整。

这是一个高二以后重组过的文科班,芮忱在其中找到了原先班上的同学,说要讨杯热水喝。

那同学一声吆喝,便有几个女生应答说有,很快就看到女孩子提着装在保温袋里的保温杯走过来。男生想要接过来,却被避开了。

“我给芮神的,可不是给你的。”女孩子调皮地对男生做了个鬼脸。

男生哑然得下巴都掉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她笑着热水双手奉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可劲儿往外流的肥水。”

芮忱被他们逗乐了,笑着跟女生说,“谢谢。”

“不客气。”女生双手背在身后,甜甜一笑,便走回去和朋友们聊天去了。

“看来混得不错啊?”芮忱看出来了,手里提着保温杯,笑着对昔日的同班同学说。

“一般一般,十班第三啦。”对方满不在乎地扫扫手,一副痞样。

芮忱笑道,“第三?那第一和第二是谁?”

“班长和学委啊。”男生说罢用手背拍了一下芮忱,朝不远处抬抬下巴,示意道,“看到没?那个,何瑞,文科班第一高富帅。”

芮忱看看他所指的那个男生,大概有些印象,但应该没有过什么交集,连名字都没听过。

那个何瑞正在跟另一个男生聊天,才芮忱的角度看,的确长得很帅,而且虽然是坐着,腿也显得很长,“你说你第三,那你是小三咯?”

“怎么说话的?”老同学拍了一下他后脑勺,“几时能懂点事?”

芮忱也就为了逗他,闻言笑起来。

“我以前觉得你已经够受欢迎了,认识他以后才发现,你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我是亲眼看到他置物柜一打开,拿出一叠情书的诶!”他无不夸张地说。

这么偶像剧情怀的桥段都能发生,芮忱不禁稀奇了。

对方看引起了他的兴趣,嘿嘿坏笑,摊手说,“没办法呀,人家是男女通吃的。”

芮忱一个趔趄,差点没摔跤,“啥?”

“对啊!他跟我一个寝的,上星期还在卧谈会上说了呢。”他勾过芮忱的颈子,窃声道,“说他看上齐骧了。”

“什么?”芮忱愕然转过头,恰巧那个叫做何瑞的男生望了过来。

第 29 章

几句话的功夫,芮忱便感受到了文科班和理科班风气的不同。也不知他们卧谈会上说起这个话题时,究竟是怎样的气氛,但如果是发生在自己寝室里,必定是当做玩笑话一样看待的。

芮忱倒是听说过,那些同性恋会有天生的本领,在一群人之中迅速而准确地找到自己的同类。难道何瑞是看出齐骧是同性恋,所以才说那样的话?

他不愿意多想,总是觉得很奇怪。

说了道别的话,芮忱拿着借到的热水回班上了,走前不禁还是回头看了何瑞一眼,心却冷不防突了一下——何瑞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芮忱把热水拿给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曹江雪,看到她的额发都因为冷汗粘到了额头上,不免有些心疼。

“她是哪里不舒服啊?”芮忱说完就先看到了被女生抱在小腹上的热水袋,也知道答案了。

白文萱用表情示意着,小声说,“女生病。”

芮忱眨了眨眼睛,说,“我带了药,可以拿来吃。”

“哈?”他这么一说,几个女生包括班主任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啊,不是,是布洛芬缓释片。”芮忱连忙解释道,“我预防拉练完了有个什么关节痛、肌肉痛,才备着的。”因为家里有人行医,芮忱知道一点医药知识,外出时也会备一些常用药。

班主任欣慰地点了点头,“白文萱你跟芮忱去拿一下药吧。”

曹江雪挺可怜的,偏偏在社会实践时遇上特殊时期,芮忱这样想着,又觉得女生都很可怜。

他把药交给白文萱,回到秦屿他们那儿一起聊天,尔倾还是关心地望向曹江雪,只见到白文萱走回去时被一个别班的男生搭了讪。

芮忱定睛一看,居然是何瑞。

白文萱朝男生这儿一指,大声喊道,“齐骧!何瑞找你!”说着便拿着药回去看曹江雪了。

闻言芮忱微微怔住,见到正在和其他男生聊天的齐骧走过去和何瑞交谈,两人看起来仿佛很熟悉的样子,并不是陌生人的态度。

他什么时候还认识了文科班的人?芮忱忍不住讶异。

“道长,你认识那个何瑞吗?”芮忱好奇打听道。

黄重阳正和赵铨聊游戏,扭头一看,又用更为惊讶的目光看着芮忱,“不知道他啊?”

芮忱不解,“我应该知道他吗?”

“文何瑞,理芮忱啊。”黄重阳说得很顺口。

“哈?”芮忱完全没有听说过,摸不着头脑。

庄亚宁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笑起来,说,“他是文科班的首席啦,(10)班的学委,长得帅成绩好,挺受欢迎的。而且和你一样,也是无视考试周还考第一的人。”

“我没有无视……”芮忱懒得解释,还是纳闷,“怎么我没听说过啊?”这根本说不通,因为大家是高二才文理分班的,如果这个人成绩很好的话,芮忱早就应该认识了,毕竟一些活动是会遇上的。

黄重阳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解释道,“他理科不好,化学、生物、物理,高一的时候统统都是低空飞过,数学勉勉强强考个120、130,应该也是极限了。所以年级排名上不去啊,你当然就没注意了。”他知道芮忱不喜欢看排名表,偶尔看一看,也是看首页的前半部分。

“听说是基佬诶。”赵铨凑过来小声嘀咕,眼睛却瞄着正说得开心的那两个人。

黄重阳吓了一跳,躲开赵铨,像看怪物似的看他,“这你都能听说?”

“啧,班委开会遇上他们班长,聊天说到嘛。”赵铨说完很意外地看着黄重阳,“你俩不都是学委吗?你怎么不知道?”

他面色一红,翻了个白眼,“我只关心学习好不好?”

“呵呵。”赵铨干笑,分明两分钟前二人还在聊游戏。

何瑞和齐骧似乎聊得很开心,等到队伍休息妥当,动身继续远行,还没有道别。因为两个班级集中在一起,再启程时也就混在一道了,正巧(10)班也有原本班上的同学,于是聚回来谈天说地。

曹江雪已经不适合再步行,班主任叫来的车还没到,便吩咐赵铨叫上几个男生轮流背女生上路。芮忱他们几个自然而然就被叫上了,留在两个班的队伍后边陪同。

“我自己可以走……”曹江雪声音很虚弱,但用乞求的神情望着班主任。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芮忱。芮忱只好对她说,“我来背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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