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刚刚一起吃过年夜饭，小妹收拾着餐桌。哥几个坐着聊天，许成军往椅背上靠了靠让肚子更舒服一点，看看大弟气色好像好了很多，清清喉咙忍不住又开始说教：“虎子，你还是学点一技之长吧，难道你要打到老么？”又叹气：“都是那个祸害，让你好好的机关干部干不成，社保也断了，将来老了怎么办。”

大弟弟许成才一向不是很服气大哥，可这事说起来却是要站在大哥这边的，跟着附和了几句。小弟许成梁正在低头摆弄新得的IPOD NANO闻言抬起头说：“大哥，我看二哥这样蛮好，S市里钱赚的也不少，赚够了再回家来做点生意什么的不也蛮好，就咱们县这机关有啥呆头。”许成军火了，什么叫有啥呆头，合辙就深圳好啊？于是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说教。

许成虎心不在焉地听他们吵，几乎年年如此，大哥年年都要拉架子训几个小的。他发着呆，将来么？刚退伍的时候倒是想过的，在武装部这么混着，生个孩子、奉养老人，多么难得的平静日子啊。现如今再说回老家也是不可能的了。老家这边有大哥、大姐和小妹在这里，照顾父母是足够了，虽然大嫂娇蛮了些，但大哥终归是儿子，不可能一点不管的。去S市之前，他把卖房子的钱全部拿出来买了现在的门面房，给妹妹开了超市，供妹妹和老人家用也是足够的了。大弟也结婚了，小弟据说也谈好对象了。各人都有了安排，自己现在也有宋家明。只是今年自己已经34了，再过几年未必有这样的体力，那他势必要有个发展方向，单单是这样的培训似乎不太够了。沈灏说，过了年可以想办法转一批人的户口进S市，养老金总是有的，但是宋家明开着公司，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五弟许成才的新婚妻子是济南华联商厦的营业员，虽然工作不咋样，但也算是城市人，大嫂张燕燕多少给她几分面子，俩人一起讨论着许成虎带回来的化妆品，倒也算融洽。成丽跟张燕燕是相看两厌的，早拎了自己那份回房间泡电话去了。宋家明准备的相当充分，除了老人的衣服、兄弟姐妹的礼物、就连送各家的孩子都有准备，而且全部走的是实用路线。就连一贯挑剔的大嫂临走的时候也难得的邀请说：“虎子有空来家里玩两天。”

各家都散了之后，老太太爬上楼，盘问二儿子：“虎子，你处对象了？”

“妈你问这个干嘛？”

老娘哪里不知道自己儿子：“妈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买东西了。”这个儿子只会给钱，有多少拿出来多少，或者你指定告诉他要什么。今年简直是一反常态，带回家的东西简直是五花八门的齐全，最难得的是各家都很满意。

“家明给买的。”这是个难关，他没法去考验接近古稀之年的老父母的接受力，但一直瞒着不说，他父母又未必放心他一个人。

老太太点头：“家明是个好孩子。”不甘心地问：“你真没处对象？”这是她的心病。

“妈，我跟你实说了吧，吴芳菲当年说的虽然夸张了点，但确实是那么回事。不信，你去问大姐，她也知道我生不出孩子的。去祸害别人干嘛。”总得打消老娘殷切盼望儿子结婚、生孩子的念头，这些早就是水中月、镜中花。

老太太开始掉眼泪：“虎子……”

“妈，我现在真的过的挺好的，除了没法结婚。”许成虎平生最怕的就是女人哭，尤其是他老娘掉泪。

老太太也承认二儿子这次回来气色很好，衣服穿着也样样俱全，都是用过一阵子的，看的出平时过的很好，所以她真以为儿子又找了个会心疼人的人。

“你看看你儿子是不是又胖了点。”许成虎摆个姿势给老娘看他的肌肉。

老太太心底那点疑惑终究放了下去，好歹儿子开心，她还记得当年闹的半个县城都风言风语的时候，这孩子简直佝偻着小了一圈。这几个孩子虽说她最疼小丽，但心里也知道最顾家的、吃苦最多的就是这个儿子。她拍开他的胳膊，问：“你睡着还是不能让人靠近？”

许成虎点头，哀怨啊！到现在抱着宋家明睡觉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

“那我叫小梁睡堂屋吧。你也早点睡。”老太太下了楼。

许成虎住了5天，他发现自己居然吃不惯家里的饭了，这还能忍受。更惨的是他又开始失眠了。这次的噩梦里居然是宋家明一次次在他面前被天外一刀刺中。家里的规矩是初五之前不出门，宋家明回S市也得初七，他算算还要失眠两天，简直痛不欲生，吃了晚饭回到房里就抱着电话诉苦：“家明，我睡不着觉……”

这话从发音到语速都很正常，但是还是把门外的老太太吓到脚软，她从隔壁房里翻出来付年前请人新做的羊皮护膝，想看看儿子睡了没，楼上没装空调，怕他膝盖痛。老太太扶着墙站稳，又听见儿子说：“那你唱歌给我听吧！讲故事也行。”她拿出最大的小心摸下楼。客厅里小儿子也在讲电话：“乖，我初六的飞机就回去了，别操心了，你睡不好我会心疼的……”

老太太活了六十多年越来越觉得老话说的对，难得糊涂。

临走的时候还是照例打包了许多家里做的腊肉、香肠、风鸡什么的，一口气打包了三份，可是老五成才看了看说：“我离得近，吃的都一样。淑芬家里也腌了很多，这些留家里吃吧。”

老六成梁说：“深圳那么热，带去两天就坏了，还没有人做，我不带！把熟的给我带几块好了。”

老太太火了：“虎子你都背去。”

成梁怪叫：“妈，二哥就会白水煮，你想腻死他啊？”

许成虎看了看虎视眈眈地老妈，一言不发地提起来走了。

这五六十斤的一大蛇皮袋东西背起来没感觉，可是许成虎怕身上的衣服被报废，只好单手拎。离开家时不觉得，S市火车站下了车之后，睡眠不足、人多烦躁症复发的精英状某男黑着脸，一手拎着一个散发着某种气味的大蛇皮袋，另一边单肩背了个电脑包，情形非常之诡异，人人侧目。不过，管他呢，许成虎想反正到家就好了，没料到家里还有个大惊喜等着他呢。

39.意外

离家越近，许成虎越加烦躁，他几乎是憋着一股气撑到家。他放下编织袋的时候，感觉像是终于脱掉那层疲惫，他打定主意先去床上睡一觉再说，反正洁癖不在家，不会知道自己没洗澡换衣服的。咦？门居然没有反锁，有些兴奋的神经立刻冷静下来，打开门灯居然是亮着，他再看了一眼门锁，没有撬过的痕迹。鞋柜前有双嵌着橙色皮子的运动鞋，比家明的号码大了一号，不是家明他们提前回来了，那是谁来了？放眼看过去房间里的东西都井然有序，不像是进贼了。

家明喜欢所有的东西各归各位，他和宝宝却喜欢随拿随丢。宝宝常常会因此被教育，他却一次也没被说过。为此宝宝表示过严重抗议，宋家明答曰：“他是男生，你是女生，当然要比他爱整洁。”男生许成虎并没有为这样低标准低要求而得意，相反，他在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对宝宝的嫉妒之后，总是在能想起来的时候，主动摆好。那么这是谁？宋家叔叔？

正在发愣的当口，客房里走出来一个穿着件短款皮夹克的男人，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边翻边问：“家明，我以前写的稿子你放哪儿了……”俩人对看了一会儿，许成虎先恢复正常，他点点头：“你好。”

吴峰皱着眉头想这人有点眼熟，谁呢？怎么跟个变态杀手似的，他看着人单手拎着个大编织袋进了厨房。家明把房子租出去了？还是托他看着房子的？

许成虎把东西丢在厨房地上，回头看见吴峰还在发呆，他看了眼他脚上穿的那双属于自己的拖鞋，问道：“吴先生有什么事吗？家明旅游去了。”

吴峰想：这是看房子的吧，口中答道：“哦，我找点东西。”

这么的理所当然，让许成虎有点火起，不行，不能揍他，现在自己退伍了。他掏出手机拨通宋家明的电话。

宝宝刚睡着，宋家明正打算洗澡，看着电话号码有点好笑，这人天天按时报到：“你到家了？”

“嗯，到家了。吴先生在这里，说是要找什么东西，你跟他说？”说着话就把手机递给吴峰。

吴峰只得接过来，他不是没有宋家明的号码，但是他这次过来却是临时起意，路过S市，想着顺便吧，反正宋家明是个死宅，定然是在的。即使刚进门发现没人也以为一会儿会回来，就自己动手翻找起来。没想到却碰到外人：“家明，我以前写的书稿你放哪里了？……那箱子里有吗？没有啊，我没看见。”

宋家明有点烦躁，吴峰怎么会跑来？多久以前的事，他不是早就丢下这事了么？：“都放在给你的那个大箱子里了，你再仔细找找吧。我记得你那台搬走的电脑里也有电子版的。”

吴峰不好说那台电脑已经死无全尸了，只得问：“你记得清楚吗？那些打印稿你也放进去了？关键是那些图。”

宋家明闭了闭眼睛，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所有的文件我都放进去了，留着那个我也看不懂。”

吴峰很失望：“你没有备份吗？”

宋家明很想说没有，然而他的确有，只是不记得是光盘里还是电脑里了，他迟疑了下回答说：“我回家以后再找找看吧。”

吴峰松了口气，顺口说：“你告诉我大概放哪里了吧，我自己找找。我有急用。”

宋家明气乐了，他还真是不当自己是外人：“讲不清楚，我回S市之后再说吧。能找到的话，我就发你邮箱里，没找到就不特意说了。就这样吧，麻烦你把电话给我朋友。”

吴峰把电话递给许成虎，听他简短地嗯了几声，又问：“几点？知道了。”心里揣摩着，宋家明的朋友？什么朋友？哪一类朋友？宋家明什么时候跟这种土匪似的人来往了？对了，好像上次办房产证也是这个人，是他吧？

许成虎转过身伸出手：“不好意思，吴先生，麻烦你把房门钥匙留下来，家明一直忘记跟你要了。”

吴峰面色变了变，掏出个棕色的钥匙包丢在他手里，向外走去。许成虎踏前一步，伸手捏住他手中的文件夹：“抱歉，这个也留下，家明说家里没有吴先生的东西了。”

吴峰想说这个东西是他的，一度连他自己也找不到被藏在那里了，没想到今天翻出来，可是还真不能说这个东西就是他的。迟疑的功夫，已经敌不过许成虎的力气被抽了过去，他张了张嘴，终于一扭头铁青着脸走了。

许成虎迟疑了下，还是给宋家明打电话汇报：“我回来他就在屋子里了，我把钥匙要过来了。”

宋家明没想到是吴峰自己开门进去的，惊讶完了之后是尴尬，当初他跟吴峰两个分居，以为只是暂时闹闹别扭，根本没想过要拿回钥匙。后来吴峰也是隔三差五的回来。等到他接到章靖宇电话知道两人早就同居之后，就气住院了。刚出院就碰到吴峰跟他摊牌。吴峰没还钥匙，他当时被粘人的萨摩弄得混乱不堪，也忘得一干二净。这要怎么跟许成虎解释呢？他会相信吗？痛定思痛，他决定回家要大扫除一次，免得隔三差五出来俩漏网之鱼提醒下许成虎，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我忘记他那里有钥匙了。你帮忙把家里大门的锁换了吧？”

嗯，你不说我也会换的，说了么，当然更好了。许成虎炸起的毛迅速地垂了下来。他开了地暖就坐在地上研究那个文件夹。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纸，很陈旧了，有些明显是折过又展开的，有的上面罗列着数学公式，有的是英语复习提纲，竟然连历史、地理都有。看起来与宋家明现在的笔迹很像，只是略微工整些。有的信纸上还有“S市食品一厂”的字样。后面多数是复习题，一个陌生的笔迹做的答题，另外有宋家明的笔迹批改和标注。一直翻到有张复习题后面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宋家明的名字。许成虎这才猜到自己截下来的可能是什么。这个就是所谓青梅竹马的起源吧？问题是怎么认识的呢？管他呢，反正现在人是我的了。早知道刚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当贼揍了再说，失策！

最后一个袋子里的照片却让许成虎大开眼界，大大小小好几张照片，很好的记录了宋家明同学是如何长大的。最古老的是张泛黄的黑白照，脑袋大大的，眼神憨憨的，单手握着勺子，嘴角还挂着饭粒。小学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背着书包，婴儿肥的小脸，瘦小的身子，衣服上带着补丁……最可乐的是张军训的照片，不知怎么吃的特别胖，脸是圆鼓鼓的，顶着板寸，一本正经的扶着一棵大树抿着嘴笑，洋娃娃似的。

许成虎想了想把文件夹里的东西找了个袋子装好，放回储藏室那个被拖出来的箱子底部，把东西还原放好。捧着照片们跑回自己屋子，藏在自己的相册里，他得意地想：都归我了。

第二天下午许成虎开车去机场接宋家明和宝宝。宋宝宝的小鼻尖都晒黑了，宋家明却还是那样。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借着拎行李摸了人一把，瘦了吧？

晚上吃饱喝足，两个人躺床上聊天，宋家明到底没熬过心底的不安问他：“你生气了没？”

许成虎在看自己的礼物呢，很不解：“气啥？”

“钥匙的事，我是真的忘记了。”

许成虎叹气，心说，这是进步了吧？好歹他知道问我生气不了？上一次他也就撕了纸条，一脸的“你爱信不信，我就这样了”。他严肃地点头：“很生气，你补偿我吧！”

“怎么补偿？”不是吧，我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给我张照片吧？”

照片？宋家明跑去书房拿回个相册递给他“都在这里了，你自己挑吧。”

许成虎一张张看过去，不得不承认最好玩的几张都不在这里了，又问：“你最近没拍照？”何止，他几乎有4、5年没拍照了。许成虎拿着手机对牢他：“来，让我拍张照。”宋家明很不爱照相，一脸严肃的木雕状对着镜头，许成虎只好搂着人肩膀，说：“合影！”咔，一个张着嘴笑的特傻一个微侧着头僵硬状。

又闹了一会儿，许成虎跟宋家明说起来关于将来的计划，宋家明不是很了解，奇怪的问他：“就算不能上一线，但是你的经验还是在的吧？你们这行有没有指挥管理什么的？”说着侧头打量他：“就你这体格打个十年没问题，再过十几年，宝宝也大了。你真不想打了，咱俩就去旅行去吧？”

许成虎想象一下，就俩人！真不错，指挥管理？嗯，可以考虑，回头跟沈灏聊聊。

宋家明已经兴奋起来：“我一直想背个包四处走走，看见好玩的地方就住几天，然后再走，你说怎么样？”

许成虎点头：“还可以露营，我教你野外生存。”

“好呀……”于是彻底歪楼到去哪里旅游了，结论是先把国内的走完，等许成虎的保密期结束了，再满世界溜达去。

许成虎很喜欢跟宋家明一起做些琐碎的事，比如讨论晚上吃点什么、宝宝班上哪家孩子太淘了、一起干点什么事等等。那些细碎的平淡的幸福慢慢就填补里心里面的空洞，仿佛自己也有了根。他抱着怀里的人想，如果再能天天抱着睡就更好了。至少这一刻，他以为自己已经被填满，不再有奢求。

扛回来的腊味，让宋家明忙乎了好几天，分去茶馆一部分，家里留了些，剩余的全部炮制好让许成虎拎去公司，得到了广大肉类爱好者的好评。于是新年的工作会议就是围着餐桌展开的，集体讨论关于齐卫兵刚接到的奥运期间北京几家酒店的安全保卫工作。这种政治意义大于实战意义的工作非常的繁琐，几乎大部分人都被动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