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第一波去考察的，紧接着是分任务，一个酒店一个骨干坐镇，沈灏负责居中协调。初步定下6月底北上，留在S市的只得刘盛荣和老罗。最累的反而是齐卫兵，平时负责打理其他业务琐事的沈灏跑了，他只好亲自带着人四处奔波，谁料到却赶上一桩大事件。

40.地震

举世震惊的大地震爆发的时候，齐卫兵正在成都谈一个融资项目。沈灏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偷懒，竟然会发生这种意外。天灾是不可测的，这本怪不着他，但是他明知道齐卫兵那个人除了自己可以钳制一二，其他时候简直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为什么会一时偷懒呢？这下欠的债更多了……

地震的时候齐卫兵竟然不在成都，他抛下手下不知道窜哪儿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联系了齐大少。齐大少倒是很宽慰了他一番，然后怒火冲天的去找这个没省心过的弟弟。第二天，沈灏接到回复，齐少最后有消息的地方是某个加油站。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个地方比较空旷。苍龙的人是不会坐等消息的，一番扰攘之后，许成虎和小胡两个带人开车进川找人，顺便带了一车的药品、物资，外带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挂在车门上不下来的赵霆。

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周，因为去的人一直在灾区，通讯不便，宋家明一直没能接到电话，只是听沈灏说一切平安，齐少也找到了。可是再怎么相信许成虎的武力值，也不能不担心，所以一接到人回来的通知，他就急急忙忙的赶去了医院。

找到病房号，一推门，沈灏正往外走。俩人一照面，沈灏就推着宋家明说：“来了？我带你去看看齐少。”

宋家明比沈灏稍微高那么两公分，一侧头就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坐在最里面一张床的旁边。许成虎听见声音回过头，额头贴了块白补丁，脸上满是疲惫和惊喜。

还好，他以为他受伤了呢。不过那个是谁？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只见手脚却看不见脸，全部被扑在上面的一个瘦弱女人的身影遮住了，房间里只有四张床位，比较安静，所以细细碎碎的哭声特别清晰。宋家明只来得及冲许成虎笑了笑就被拉到了隔壁。

齐卫兵正靠在床头，造型前所未有的搞笑，左侧肩膀上打了石膏套着支架，只能那么支楞着，一头长发被剪的参差不齐，脑袋上缠了绷带，满脸的无可奈何看着床前的一个白大褂。

听见开门声，笑着的那个回过头，正是魏金鑫，他露出小小的酒窝：“家明，你也来啦？”

这边是单间，齐卫兵的伤并不算重。总算有人出现打断小魏大夫抽了风似的笑法了。他长出一口气，殷勤地陪着聊天。到底是刚从那种地方回来，饶是见惯了受伤生死的人也还是有些吃不消的，齐少渐渐没了声音，开始发呆，剩下沈灏一个人在说话。

地震当天齐卫兵正从成都出来去看战友，因为在旷野里，倒没受什么伤。几乎是立刻就开始跟着救人，余震中被砸伤了肩胛。那座县城比较偏僻又不在震中，一时半会救援人员开不过去，简单固定了下，回来之后拍了片子发现又有轻度移位，只好上了肩外展架。小魏举起一只胳膊一跳一跳地蹦着问宋家明：“像不像机器人？”宋家明跟着笑了一下，他看得出小魏一直在活跃气氛。

聊了好一会儿了，许成虎仍旧没有过来。宋家明不免看了几次门。旁人还没有什么，但沈灏是踩一下尾巴全身都会动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可是怎么说呢？他一向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有些话轻易不出口。尤其是他深知自己已经对高凤英有偏见了，他把话来回的在心里过了一遍，才装作随意的样子解说起来。

震后第五天他们在那座县城遇到了队里退伍的战友，遗憾的是他伤势太重，没能撑到最后。被救出来的孩子因为一直被陈大伟护在身下，没受什么伤，但是惊吓过度，从被抱出来之后就粘在许成虎身上。他的妻子高凤英也伤的不重，她被推在墙角的最里面，除了皮外伤之外可能肺部还有些问题。她拒绝留在成都，只好一起带回了S市。陈大伟当年是他们二队的，因为负伤退伍回了成都，在公安系统工作。这次是陪妻儿回老家参加岳父的葬礼，谁想到遇到天灾，被埋在旅馆下面。

小魏大夫插话：“这很正常的，一般人都会下意识的选择逃避创伤。不过我看那个高大姐跟你们都很熟的样子？”

沈灏点头：“她以前是我们军区医院的护士。”而且许成虎跟她还有过那么一段，这也是沈灏对她产生偏见的原因。他的准则一向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可是，这不影响他接受齐少的决定，这是义不容辞的。不论大伟的遗言，光是看着小陈琛也足够足够了。他想，或者应该想办法多照顾照顾这类人？

小魏点头：“难怪了。”

宋家明看看墙上的钟，有半个多小时了，手机响了，是汪东临约他一起去趟药物所谈个合同。他挂了电话回来跟齐卫兵告辞：“公司有事情，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许成虎又过了20多分钟才过来，齐卫兵已经保持着怪异的造型睡下了，小魏去上班了。只有沈灏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抽烟。

“家明呢？”许成虎没看见人很意外。

沈灏抬了下眼皮：“他没跟你打招呼？他公司有事，电话把他叫回去了。”

许成虎摸摸口袋里的手机，早没电了。他倒进沙发里：“我打个盹。”

沈灏踢踢他的脚：“伟哥家里人怎么样？”

许成虎闭着眼睛：“他家都在成都，都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接受不了大伟的事。”这几天一直没能睡沉过，脑子浆糊一样。

“怎么没留在成都治疗？”

“高凤英疯了一样的闹，死活不肯回成都去，不愿意见大伟家的人。她自己家又没人了，齐少和小胡都说先把孩子带回来，毕竟这边的医生好点。”闭上眼睛还能看见大伟小半边身子都被砸在石板下面的样子，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过那五天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离开一线了，还是会遭遇这样的事呢？生命如此的无常。

“你呢？怎么想的？”

“有我什么事啊？我睡会儿，陈琛刚睡着，你听着点啊。”

沈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也许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许成虎到底没能睡着，齐卫兵起床的声音把他从噩梦边缘拽了回来，不行，他需要睡一会儿。他抢了沈灏的手机，拨号。“在哪儿呢？啥时候回家？好，知道了。”

宋家明在床上又翻了个身，脑子里乱糟糟的，白天压根没跟许成虎说上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手机一直关机，还有那个高凤英……谁？门开了一条缝，闪进来一个黑影。他摸向床头，那边有个报警按钮。刚一抬手，就被压住了。

“是我。”陈琛傍晚醒来又闹了一场，刚才好容易哄睡着，估摸着入夜后能睡上5、6个小时，许成虎在医院里转了一圈决定回家睡一觉。他很轻巧地开门了，没想到还是惊醒了宋家明，他握住他去报警的胳膊。

宋家明放平身体，摸摸刺猬似的头发。“你受伤了没有？”

“没事，都是皮外伤。困死了，手机没电了，一直没睡好。”许成虎自从过年回来就在手机里存了段宋家明唱的歌，说是用作安眠药备胎。可是，在川中根本没法休息，打个盹就爬起来干活，总觉的闭闭眼睛就是一条人命没了。这都还能忍受，可是一片片的废墟下面全是怵目惊心的惨象，让他合上眼也没法安静……“我抱下就下去。”他想，我还没洗澡呢，赖一下就起来，这个味道真好闻……

41.番外一 吴峰（1）

吴峰最后一次看见宋家明是在香港机场转机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回国两年了，一直住在N市，辗转听来的消息说他在S市的专利代理公司做的还不错，还赢过一场对跨国企业的专利案，人却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那次他刚刚从加国看女儿回来，从香港转机回N市。看见宋家明和那个许成虎在逛免税店。好像岁月比较优待他，他实际比自己还大两岁吧？只头顶有一小撮白发还是很多年前就有的，自己已经是满头拔也拔不完的参差的白发。他靠在书架上看过去。

那两个人也在挑书，旁边的黑大个手里已经拎了好几个袋子，侧着头跟他说了句什么，他没理他，他就去拉他的耳垂。吴峰觉得有点恍惚，灯光下宋家明的耳垂依然像透明的。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盯着宋家明的耳垂发呆。那时候学校里组织一帮一。高三一班对口的正是他们班。班上的人都是羡慕他的，因为跟他互助的正是宋家明。他可是有名的尖子生，跳过三次级。

那时候他刚刚到S市。在H省的时候他上学早，人又聪明，几乎是一路被老师捧着直到初三，妈妈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的户口办回S市。外公家没地方让他住，他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宿舍。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掉到泥坑里。土里土气土的乡下小孩，个子最小、口音怪异，又听不懂本地话。他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一多半的同学不理他，住校的同学也欺负他人小。

最初的时候只有宋家明，虽然绷着脸但是他每天过来一次，认认真真帮他纠正英语发音，帮他列复习提纲，甚至给他出复习题，他没有多少笑容但也没有半点的不耐烦和鄙视。他总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说：这题做错了……这个发音不对，应该是这样……那时候，宋家明是他在S市这个凉薄的大城市里唯一的温暖。

他几乎是憋着一股劲的学，期中考之后成绩就挤进了前十的位置，尤其是数学。终于有了朋友一起踢球、一起玩。但是他总是记得宋家明低着头列提纲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耳垂仿佛上好的白玉，温润晶莹。可惜转年宋家明就上了大学了。

他在学校的光荣榜上找到宋家明的学校，照着地址写了封信，虽然不知道他的班级居然也被收到了。那年寒假宋家明没回S市，他回老家的时候特意跑去T市去看他。他至今记得自己在车上没吃没喝，倒了好几次公交车才找到他的学校。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又冷又饿，可是在看见宋家明的那一瞬间觉得很开心，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崇拜一个很厉害的哥哥。

等到那种梦境里都是宋家明的面孔的时候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学习成绩起伏很大，没考上他一心向往的清华，只上了本地的财大。大一那年，他终于决定告诉宋家明，他觉得他应该能懂他吧。可是没有，他拒绝了。那天他在学校踢球跟人打了一架，左胳膊断了，再也没有给宋家明写信。

后来认识了章靖宇，比他低一级。俩人很要好，也是章靖宇让自己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变态，有很多人天生是喜欢同性的。

只是他总是无法忘记宋家明，大三那年他耐不过想念又给他去了封信。宋家明居然回信了，说很抱歉当年太过直白伤害了他。他那阵子几乎是疯的，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换成了电话卡，天天晚上抱着电话打过去，唠唠叨叨的说。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记得有一次熄了灯，他没法出去买开，只好把整层楼的电话卡都借了来用。圣诞节的时候他又去了T市，在雪地里第一次吻到了想念很久的耳垂。

现在回过头想想，他仍然觉得自己几乎是把一颗心都掏给了宋家明。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会成功的，即使当年住在地下室里的时候。他也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刚开始做投资，借着帮大哥操作账户，赚了点资本金——三万块。不多，宋家明不舍得花钱，天天拿着计算器算各项支出花多少钱。他看的心疼，就四处给人写稿子、讲课，骑着自行车在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营业部奔走。把研究理论的时间分出去大块去应付那些婆婆妈妈的白痴问题。就是为了多些钱，让宋家明过的好一点。

然而宋家明是万事求稳的性格，他从广发辞职的时候，他劝他。甚至那个代客理财的客户操作亏本了之后，无理取闹要他赔钱的时候，宋家明居然也认下来，不过他认就认了，他想大概他是胆小些，其实他已经决定暂时去H市闯荡，顺便躲开那个小市民，宋家明还是劝他。后来他们一起挤在小地下室里，亲戚们都不大看得起他们。那时候他发誓一定要让宋家明过上有钱人的生活，让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瞧瞧。

他一向认为他欠缺的只是第一桶金，终于老天也在帮他们。借着宋家明妈妈给的启动资金，他果然赚到了第一桶金。他把公司股权的51%归成宋家明的。他想给他爱的人最好的。可惜，宋家明却总认为他这个行业是投机，不肯帮他一起研究上市公司的资料，一心要去考博。他只得找了好几个同学一起帮忙。

那时候起他俩的节拍总是错乱的，比如，宋家明在公司刚赚了第一桶金，准备扩大的时候非闹着要买房子。比如，明明他是家里赚钱的主力，他却总要求他一起做家务。又比如在他晚上研究资料的时候，他会逼着他睡觉，他明明只是暂时打会儿游戏言周教下脑子，他却说他浪费时间。他一直觉得宋家明仍然当他是当年那个小孩，跟在他身后挑剔他，这里做错了，那里不对。而且脾气倔得不得了，他必须听他的，不然，他不管自己累不累，一定要找自己谈一谈。他总是想着，算了，我爱他，就让着他吧。于是养成了家里的所有事都要问过他才能决定，明明自己才是家中赚钱的主力。

后来，后来好像就是宋佳慧自杀了，留下个1周大的女婴，请宋家明代养。那就是他们闹翻的开始吧。

宋家明那势利的婶婶住进他们家，帮着照看婴儿。他实在受不了那女人的刻薄、尖酸。可是宋家明却一次次让他忍着，总是说着：“等孩子大些，她就走了。”“她养我这么大，就当我回报她，也该忍一忍的。”那时候每天回家连顿饭也吃不消停，成天的指桑骂槐，除非股票涨了，赚钱了，才有好脸色。

他很奇怪，这样的人宋家明反而要耐心忍着，对自己这样满腔爱他的人却从来不忍，说闹就闹。还有，宋家明对那个孩子大概才是真爱吧。回家就守着小孩，夜里一点动静就起来看。整整一年，他就没机会跟宋家明做过一次完整的爱。

宋家明因为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的母亲就不再跟他一起回河南，却要自己尊敬同样鄙视自己的婶婶。多么奇怪的逻辑，他忍了又忍，终于没了耐心，赶走了他的婶婶。宋家明回来跟他大吵一架，说他不尊重他。他很灰心，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从来没被他放在心上吗？他跟他说：分开来冷静下吧。宋家明居然说：好吧。

还是章靖宇提醒他，别让宋家婶婶借着宋家明股份的事情来说事，会很被动。他试探的跟宋家明提了，宋家明倒是很干脆的同意退出股份。他那时候是什么心情？记不清了，一方面庆幸宋家明的大方，一方面很难过，宋家明居然半分的留恋也没有，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跟来H市。他真的没法相信宋家明是爱他的。

父母催着很快的办了协议，他到底还是不忍心，虽然公司都是自己赚来的，但是他还是把S市的两套房子和车子留给了他，他没动他名下的存款和股票账户里的钱，虽然没多少，但算起来也够他生活的了。他父母骂他蠢，都是你赚的钱凭什么留给一个外人。他想，自己发过誓，要让宋家明一生不为钱担心。宋家明可以不爱他，但他必须要对得起自己的誓言。

搬到H市别墅住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的回去。宋家明倒慢慢对他好起来，以前不肯的事情也慢慢做起来。他那段时间非常的犹豫，一面想着：非得失去了才知道我对你好了吗？一面又常常疑惑宋家明坚持不了多久吧，但是那样的感觉又让他觉得快乐，他是真的舍不得。

章靖宇一次又一次地哭着问他：是不是爱你多一点就该我这样煎熬着？他才恍然，或者就是我爱宋家明比他爱我的多，所以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忽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