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风筝 下——箫云封
箫云封  发于:2015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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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好几个人都冲过来拉住莫翔,莫翔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几个人就又揪起了陆明宇的领子,“砰”的一声就将他摔在了地上,劈手又是一拳挥在了他的左脸:“你他妈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你知道她那天是怎么走回去的吗?她就披着一张床单,赤着脚走回了家!”

又是一拳,将他的右脸打偏了过去:“你知道她姥姥姥爷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她父母双双车祸去世,他们俩几乎只有卓妍这一个亲人了!卓妍若是出了事,你让他们怎么办?”

陆明宇耳边一直轰鸣,几乎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字,他心内原本就憋着口浊气,此时更是一把抓住了莫翔的拳头,一张嘴就是满口血腥,全数喷在了莫翔脸上:“你他妈被猪油蒙了心,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

莫翔脸色一白:“白纸黑字,都在她的日记本上写着!”

陆明宇气急反笑:“她一定没写为什么会被我关在外面!”

一句话说的莫翔面色一滞,手里也略略松动了一些,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也挑了起来:“因为陆筝?”

陆明宇向虚空后一躲,用手扶了扶抽成一团的脑袋:“现在别提他的名字……让我静一静。”

“静个屁!”

这句话再次点燃了火药的引线,莫翔几乎用拖的方式将他拽了起来:“我对她是什么感觉,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若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小爷拍着胸脯说能站在你这边!她呢,她一个女孩子,是能吃了你的肉还是喝了你的血?就算她做错了什么!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你他妈就不能看在小爷的面子上,给她一个机会吗?!你非得把她逼死才能善罢甘休吗?”

“莫翔你别他妈和我在这儿耍大爷威风!”,陆明宇怒极反笑,眼里崩出火光来:“这他妈是我的错吗?她自杀是我给她灌的药吗?是我让她做那些事情的吗?我告诉你,我他妈最恨的就是因为屁大的事情就去寻死觅活的人了!她想死只要下那么一个决定就够了,却要把悔恨和遗憾留给亲人去承担……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

莫翔扼紧了他的脖子:“你说什么?”

陆明宇目眦尽裂,几乎把喉咙扯破,吼出来的话却挟风卷雷:“我、说、她、活、该!”

狂风暴雨在莫翔的黑眸里狂卷,他原本眼瞳偏棕,此时因为过于愤怒,棕色的瞳仁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似乎只是略微的失望,又似乎是愤怒到极致的绝望,他手指骤然一松,声音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哆嗦:“宇子,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什么?”

“兄弟”这两个字就梗在嘴边,可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莫翔看着陆明宇的嘴唇从原本因愤怒而激发的血红渐渐变成青白,随着那嘴唇颜色的变化,莫翔觉得自己躁动的内心也跟着奇异地平静下来,这份平静却是如此令人不想靠近,莫翔几乎猩红着眼将自己的手从莫翔的脖领上扯下来,他深深后退几步,捂着额头喘息了几口,用最大的力气将已经挤到唇边上的,恶毒而无法挽回的话又塞回了喉咙里。

他刚一退开,却觉得手底下原本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骤然冷了下来,他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见陆明宇膝盖一松,整个人就沿着墙壁滑了下去,无声无息地瘫软在了地上。他后脑原本挡住的地方有一块血迹,沿着涂抹白灰的墙面流淌下来。

宋启明没有追着陆明宇离开的原因还有一个——他远远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这边了,日光西斜,白轮色的影子在他脚下延伸出一条半明半暗的长线,灰黑色的阿玛尼风衣将那个人笼罩在低沉而冷淡的氛围之中,那个人一直没有言语更是没有动作,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好像有令周围人退避三尺的能力——没人愿意靠近他的身边。

宋启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脚下一软,两条腿颤抖地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

已经逃不掉了。

也别想逃了。

官远晨居然“屈尊降贵”地亲自过来,看来老爷子已经火上眉梢,再难容忍他的肆意妄为了。

在这世上,宋启明一共怕过两个人,老爷子官文排第二,大哥官远晨却是排到第一的。

他能感到自己的冷汗沿着额角向下淌,每一滴都能砸出浅浅的水坑,街道上有来往的车辆让视线无数次地受到阻隔,官远晨的身影也随着视野的分割合并而一次次地被拼接出来,相同的是从未消失,不同的是……

一次次地更近了。

或许是拜他的异国母亲所赐,官远晨长了一副有些欧化的相貌,宽眉薄唇,鼻梁高挺,眼形不大却颇为有神,沉下眼睫的时候简直不怒自威,眼底那片狭长的阴影将宋启明从小震慑到大,即使到了现在,官远晨拉长了脸的时候,宋启明都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总之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但他这不切实际的梦想显然是无法实现了。

官远晨站到了他面前,两道眉毛微微蹙在一起,甚至连眉尾都没有挨上,宋启明却不得不将眼神向下瞄,官远晨的手一直埋在大衣的外兜里,露在衣兜外的半截鞭尾上涂抹着黑亮的铜油。他指节粗壮,指腹却是泛着点状似温柔的浅粉色,和那硬质鞭尾的颜色交相辉映,阳刚和柔软对比鲜明。

宋启明对这个大哥的惧怕是存活在骨子里的,那根鞭子就是惧怕的实体,即使官远晨的人不在这里,只要那根鞭子从他面前甩过去,宋启明都会吓得面如土色,更遑论这两样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来讲,这已经不亚于彗星在眼前坠落,砸出了庞大而无从躲避的火花。

官远晨站在他面前,微垂了眼动了动手指,那根鞭尾的油光轻描淡写地从他指节处抹了过去。

宋启明再次后退一步,却已经退无可退,他一身略显浅色的衣服被身后的墙壁蹭的满是灰黑,额角流下的汗水被冷风一吹,后颈的肌肤都像暴露在外似地瑟瑟发抖起来。

“知错了么?”

官远晨僵化了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仿佛是欣赏够了他的窘态,于是屈尊降贵地吐出几个字来,宋启明咬着牙想在大哥面前表现出一点勇气来,只是话未出口,就见官远晨状似无意地在兜里轻轻抹了一抹,然后竟是直接越过了他,头也不回地向着医院走了进去。

宋启明呆立在原地没动,官远晨也不逼他,只在门边冷冷笑了一笑:“这顿家法早晚得有个人受着,是你受还是别人受,可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宋启明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有什么冲我来就好了,老头子伤害了我的朋友,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官远晨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十分可笑,于是略略侧过了身,他明明没有表情,宋启明却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里都饱含了讥讽:“他需要你的原谅么?”

宋启明张口结舌了半天,终究没能忍住:“和你无关!”

官远晨的表情突然松动了一下,他嘴角上挑的弧度隐约看上去倒是一个笑容,却着实没什么温度:“我是该夸赞你的天真呢,还是该敬佩你的愚蠢?”

宋启明还待张口,却见官远晨已经将两条眉毛狠狠蹙在了一起,他压低了声音,饱含威慑:“跟我过来!”

“我和你过去,老爷子就会收手了么?”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连宋启明自己都想捂住耳朵,他消耗着仅存的勇气和大哥对峙:“不要再把他们牵扯进来了——你答应我,我就和你过去。”

只这一句,宋启明就觉得自己耳根发软,炙热的温度沿着耳骨向下烧去,官远晨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略显诧异地瞄了他一眼,只是他的眼神不像是在面对自己的弟弟,反而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大哥的脚步只静止了一瞬,之后便再无停留,他的背影仿佛展成了巨大的黑色羽翼,宋启明几乎是颤抖而不甘地跟着官远晨的脚步,向着某间无人使用的病房挪去了。

陆明宇万万也没有想到,再次醒来的时候,趴在他病床旁边的人会是他怎么看也看不顺眼的“情敌”——那个叫什么宋启明的家伙。

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分多钟,才觉得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变得不再那么突兀,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头,纱布在他头上围了个圈,刺刺麻麻的让手指很不舒服,那些晕倒之前的记忆刹那间又蜂拥而来,撞击得他忍不住卷紧了眉毛,低低呻吟了一声。

“你醒了?”

宋启明从床边坐了起来,这个动作过大,让他扶着腰就“哎呦”了一声向下倒去,拉住栏杆才定住了身形,他看上去也很不舒服,脸色阵红阵白,龇牙咧嘴的好像被谁狠狠蹂躏了一番。

陆明宇凝视了他一会儿,才问了出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宋启明嗫嚅着不想正面回答,只得含糊过去:“你是说你那个同学?好在送来的及时,洗胃之后就被送进加护了,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我问陆筝。”

“还有那个陆琪雨,按老爷子的话说,就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你也该放心了吧。”

“放心什么?”,陆明宇挣扎着半坐了起来,脸色青白:“老爷子是谁?你们把她带去了哪里?”

要是她出了什么事的话,陆筝是会难过的吧。

“你往哪里想呢?!”,宋启明哭丧着脸:“肥皂剧看多了吧?好歹也有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这几个人的花花肠子,老爷子心里和明镜似的,你放心,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再说还有她母亲呢,无论如何也得留着她好好伺候她母亲啊。”

“她母亲也和你们那老爷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宋启明连忙摆手:“老爷子口味没那么重!你才刚醒,我去叫医生再给你做一遍检查。”

“没事”,陆明宇摇了摇一团浆糊似的脑袋,把那些弯弯绕绕似的东西丢出脑海,他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了一圈,伸手就把针头从手背上拔了下来,然后就扶着墙壁勉强站直了身体,遥遥和宋启明对视:“陆筝在哪儿?”

宋启明忽然站起身来往外走:“我去找医生过来!”

“停下!”陆明宇在他背后咆哮,声音里隐约带了点哽咽的恐慌:“陆筝呢?”

陆明宇心急如焚,几乎是拖着脚往外挪,那些让他疼痛欲裂的东西旋转着从他的身体消失了,他很快挺直了后背,将宋启明的衣领一把拉了过来:“即使他不想再见到我,即使他决定和你在一起,我也要他亲口对我说出来!”

“他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宋启明一震,忍不住诧异地回望他:“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陆明宇愣住了,但面容很快变得更加狰狞:“你喜欢他?”

宋启明这下更加欲哭无泪:“我喜不喜欢他也没有用啊,他已经走了。”

“你说什么?”,陆明宇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宋启明牢牢禁锢在了原地,他的表情完全就是惊愕与愤怒的结合体:“他走了?”

话音未落他就心脏一顿,恍惚中几乎站不直身体,灵魂飞升到了他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他……他去哪儿了?”

宋启明连忙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他只是走了不是死了!你别多想!”

“他为什么要走?”,陆明宇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在原地乱晃,好一会儿才怔怔问道:“他去哪儿了?他不想再见到我了吗?他又要逃!”

说到最后,陆明宇好像被惊醒了,话语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他总是这样!从前也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遇到没有解决办法的事情,他想到的只有逃!他想到的只有逃避!”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逃避呢?”

宋启明突然问道,见陆明宇把目光转向他,他本不想开口,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想象过你们在一起之后的生活吗?”

“你说什么?”

“没有社会地位,没有经济来源,要受到传统道德的抨击,有父子之间的关系倒是还好,如果不是父子,你们天天住在一起,有想过别人的看法吗?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奶奶身患重病,母亲无法生育,你们家可以说只有你们两个男人了——而这两个男人要在一起?像这天下的三口之家一样住在一起?而你甚至没有成年,难保以后会走到哪条路上去,更难保你不会爱上别人,甚至那个和你有关系的女孩居然选择了自杀——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你原本就有更多的选择,不是吗?现在只有一个,以后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会不会总有一天,陆筝会忍受不了而被逼走?我虽然认识他不久,但也觉得他的精神状态着实不好,或许对他人异样的眼光要比你敏感很多,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陆明宇几乎是呆滞在了原地,宋启明却拼着一口气,把剩下的话都说了出去:“你只一味地要求他纵容你包容你,你曾为他想过吗?你是否曾站在他的立场,把他的担忧和他的重担一并也挑起来?你们家情况特殊,即使你还是个‘孩子’,也不能把自己当‘孩子’看待了。或者说我只问一句,你真的了解他吗?”

——即使你们共同度过了还算长久的时光,但你真真正正的了解过他吗?

陆明宇好像被雷劈中了般咬着嘴唇哆嗦了一会儿,浑身颤抖的犹如筛糠,他的脸色已经惨白的几乎没有人色,他放空了目光,不死心地重复:“这些……他,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这些……和你无关,你只要告诉我,他去了哪儿就可以了,你只要告诉我……”

“他执意要走,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宋启明叹息一声,后退了两步:“你总会找到他的,可惜不是现在。”

他在陆明宇跌撞着扑上来之前拉开房门闪了出去,陆明宇仅剩的力气只够把门推开,一个蜷缩在他病房边的身影让他惊的一个踉跄险些坐倒在地上,等眼前的迷雾散去,才发现那个身影居然是莫翔,莫翔灰头土脸地蹲坐在他门外,脚下的烟灰聚了一滩。

陆明宇犹豫了一下,还是像从前那样伸脚踢了踢他,莫翔随着他的力道往旁边一栽,抬头撇了陆明宇一眼,后者被他眼睑下的黑眼圈镇在了原地,还未说话就被莫翔抢了白:“卓妍想见见你。”

51、泥潭

莫翔平时虽然不修边幅,但好歹也是知道洗脸刮胡子的,但此时的他看上去好像几夜没睡,眼底的红血丝和冒出来的胡渣在脸上遥相呼应,好一副半老徐郎的模样。

饶是陆明宇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也忍不住囫囵问了一句:“几天没睡了?”

“小爷哪儿睡的着啊?”,莫翔把烟掐灭,蔫头耷脑地走在前头:“醒来没多久就想着找你……小爷就不明白了,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进去?你除了一副皮相能看,还有什么能吸引人的?”

若是放在以前,陆明宇准会针锋相对地回敬他几句,但他现在全无斗志,垂着头跟在莫翔后面进了病房,里面有位值班护士正给卓妍调着点滴速度,听见门口有人敲门就向他们走了过来,出门之前还不忘叮嘱几句:“病患刚刚醒来,精神还不太稳定,亲属要注意谈话的用词和时间,不要刺激到病患,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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