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的故事 下——陈留王
陈留王  发于:2015年08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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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学之朗声道:“我相信你。”他伸手拍拍昌仆的肩膀,认真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就算全天下的人冤枉你,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

昌仆诧异地盯着他,半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周学之安安静静地凝望着他,只觉得满心欢喜,半晌说道:“我猜林惠然是真喜欢那个丑丑了,昨天夜里我跟他还大吵了一架,他也不打算住这里了,今日就搬走。”

昌仆怔了一下,问道:“他要走?”

周学之点头,又说:“放心,他家大业大,到哪里都有地方住的。”

昌仆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地在屋子里乱转,停了一会儿抬脚出去。周学之有些不安地叫住他:“小玉,你去哪里啊?”

昌仆冷淡地说:“我不住这里了,备马。”

只是这一句话,听得周学之宛如利剑穿心,又仿佛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来,一直流到脚底,通身都冷透了。他面色苍白,冰冻了似的坐在椅子上,双目发直,一言不发。

昌仆回过头,不耐地问:“怎么了?”

周学之目光呆滞,盯着昌仆,半晌颤抖着说:“是你。”

“什么是我?”昌仆不悦地问。

“那天我喝醉了,只听见扶我的人说了这一句话。我现在想起来了,那声音不是丑丑,是你。”周学之气喘吁吁地说完了这句,忽然站起来,脚步踉跄地走向昌仆,大声质问道:“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我们大家都对你这么好!”

昌仆冷笑,且摇头道:“你们对我很好吗?!不过是表面上的虚礼,你呢,只不过贪图我的美色。”他负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侧过脸看周学之,开口道:“你刚才不是说,会一直站在我这一边吗?”

周学之痛心疾首地大声说:“可是你害了三个人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昌仆冷着脸,淡淡说:“不为什么,我不喜欢他们三个。”他凝视着周学之,忽然笑了:“呐,你对我不错,以后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周学之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昌仆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说道:“那么在此之前呢,你可以很荣幸地看见我真实的样子。”长袖放下来,脖子以上的位置出现一个狰狞黑亮的蜈蚣头,两条巨大的钳子在半空中挥舞,粗壮的触须和脚密密麻麻地盘旋在身体四周,缓缓蠕动。

昌仆显出了自己的原型,又重新变回千娇百媚的美人模样,对周学之笑道:“如何?”

周学之呆呆地看着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又忽然挣扎地爬出去大喊:“救命!救命!”手足并用的往外面爬。

昌仆扬起脸,叹息道:“果然不是真的爱我啊。”伸长了手臂,手中多了一把长鞭,鞭身上挂满了锋锐的小刺。他咬紧牙关,挥手打向周学之。

一鞭子下去,周学之惨叫了一声,身体被切成了两截,腰部以下淋淋漓漓地留在原地,上半身还拖着肠子肝肺,挣扎着往外面爬。

昌仆袖手而立,微微一笑,任凭他往外面爬,心中知道他这样挣扎半个时辰才能毙命。但是谁让他欺骗了自己呢,做不到的事情还要瞎承诺,活该受这种惩罚。

不到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了一连串的惊叫,一大群佣人挥舞着棍棒杀向书房。昌仆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鞭子。这一次又要大开杀戒了。

他屠过村,也屠过城,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昌仆有时候自己也很困惑,世界上果然有天道轮回这种说法吗?倘若有,自己所做的孽,需要多么深重的惩罚来相当呢。

周府上下,连带老人和孩子,共二百多口人,一炷香的时间被杀得干干净净。死也不是好死,是四分五裂,身首异处,满院子里都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鲜血顺着台阶和走廊,滴滴答答地流淌。

林惠然回到周府,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他快步穿过大堂,大声呼喊着周学之的名字,又试了试地上那些人的鼻息,身体都还温热,但是气息已经绝了,下手之人非常狠毒,一点活口都不留。

林惠然悲怆地站在血淋淋的大堂上,满院子里寂静无声,惟有浓重的血腥味道四处飘荡。正在此时,外面响起来轻稳的脚步声。

元流火提着长剑,推开周府的门迈步进来,他是来和昌仆决一死战的,不提防见到满院子的情景,不禁皱眉,忙走向林惠然道:“怎么回事,你没伤着吧?”

林惠然见他手里提着剑,骤然想起刚才他说过的那句:“我还要杀光周府里所有人呢。”不禁颤声问道:“这都是你做的?”

元流火愣了一下,急道:“不是我!我那只是一句气话!林惠然,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那你提着一口长剑,兴冲冲地赶过来做什么?”林惠然凝视着他。

元流火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得青紫,他张了张嘴,点头道:“是我做的。”停了一会儿又平平静静地说:“你看你这个人,刚才在客栈里还说相信我不是狠毒的人。这会儿又一口咬定是我杀了他们。咱们两个是先后离开客栈的,我纵然能飞过来,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里所有人都杀得干净。”

林惠然略一愣神,忽然听见后院里有轻微的呻吟声,两人快步赶过去,只看见血糊糊的一截肉棍在地上翻腾,凑近之后,才看见这肉棍是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周学之。

周学之满身都是血,目不能视,两手抓着林惠然的肩膀,颤颤巍巍地说:“小玉是妖怪,是一只大蜈蚣,他杀了我,还杀了这里所有人,你快走。”

林惠然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看向元流火,道:“小玉就是昌仆?”

元流火看着他,目光都是冷的:“是,我被他挟持,还毁了容,但我还是想来看看你。现在看到了,也就算了。”

元流火说完这句,露出诀别的神情,提着长剑,后退一步,忽然足尖一点飞至半空中,朗声道:“昌仆,我来了。”

元流火为避免伤到别人,在周围布下了一层结界。结界内空气凝滞,云雾翻涌。昌仆一身红衣,手里提着长鞭,笑吟吟地一步一步走进结界,开口道:“元流火,我真是小瞧你了。”

元流火手持长剑,衣袂翻飞,一张光洁的脸微微扬起,他开口道:“你要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了。”

60、理还乱

宁静的邓氏府邸,半空中空气凝滞,仿佛是悬浮着一块巨大而透明的凝胶。路过的人只觉得冷风飕飕,并没有太在意。唯有林惠然站走廊的台阶上,不安地看着空中。

在这层结界里,元流火手持长剑,一招一式凶狠暴戾,大有同归于尽的气势。昌仆起先不把他放在眼里,挥着鞭子左右格挡他的进攻,口中冷笑道:“当初子离在时,尚且能和我打成平手,你以为就凭你,几滴子离的血液和一块骨头,再加上他的内丹,就想赢了我?”

元流火招式凶狠,然而内心极沉稳,他从没有临场应战的经验,甚至于跟人打架都没有过,如今他所使的,全都是共工氏临时教给他的几招。所幸身体里的内丹灵力极深厚,轻飘飘的一刀劈下去,就带有极大的杀伤力。

昌仆正调侃着,不提防发簪被长剑削去一半,头发登时披散着落下来,他怔了一下,龇牙咧嘴地露出恶魔的面目,陡然挥出长鞭,卷住元流火手中长剑,随手一甩,那剑顿时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在地上。

元流火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昌仆的力道会如此大,他有些手足无措。

昌仆狞笑着,这回抖擞起精神,被激起了杀心。他的鞭子宛如毒蛇似的,抽向元流火,元流火避无可避,肩膀上挨了一下,顿时皮开肉绽,伤口深可见骨。

“我一直都很讨厌你。”昌仆放肆地笑着,手里的鞭子不停,噼噼啪啪地抽在元流火身上:“真是奇怪,你只是个普通的农家男孩子,为什么偏偏得林惠然垂爱,又被两位天神所垂青。”昌仆摇摇头,觉得很不可思议。

元流火满身都是伤口,鲜血淋淋漓漓地洒在结界的墙壁上,透明的结界几乎成了血红色。他在地上挣扎着,用手臂挡住昌仆的鞭子,忽然幻化出一把盾牌,挡在自己身前,冷冰冰地说:“嫉妒我?”

昌仆大怒,一鞭子切向他的脖子,元流火忽然操作结界,在自己眼前设置了许多面高大的屏风。昌仆气喘吁吁地跟进,一拳一拳地击碎屏风,大步往前走。

元流火只得拼命地制造障碍,延缓昌仆追击的时间,他从未修炼过,操作法术是十分困难的,身上的血液也流的越来越快,眼看昌仆要追上来了,他一时情急,脱口道:“林公子救我。”

昌仆听见这句话,忽然愣了一下。

元流火陡然击碎结界,从半空中飘落下来。正好落在林惠然面前。林惠然见他满身鲜血,心疼的抱住他,还未说话,一阵冷风飘过,对面站立着红衣黑发的青年,手持长鞭,双目赤红,满身戾气。

林惠然把元流火挡在自己身后,冷冰冰地开口:“昌仆,别杀他。”

昌仆傲然站立于风中,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两个,忽然笑了一下:“元流火,你以为我会顾忌林公子的性命,不敢伤你吗?”他认真地摇了摇头道:“我可是连自己的双亲都敢杀的,更何况……”

他说到这里,仰起脸静静地凝视着林惠然,半晌轻声说道:“何况,你和我其实什么也不是。我自己兴冲冲地忙了这许多日,还以为能和你多一些羁绊,到头来呢,你总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林惠然暗暗地攥住了元流火的手,察觉他身体冰凉,心中焦急,脸上只好不动声色地拖延时间:“我是曾经把你当做知音的。”

昌仆抿了抿嘴唇,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知音吗?俞伯牙和钟子期那样?”

林惠然想了想,摇头:“不是,还不到那个地步。”他这一回认认真真地开口:“昌仆,你学识渊博,谈吐高雅,又洞悉天道义理。在我所有朋友里面,你是最让我敬佩的,但是,你这人忽近忽远的,让人捉摸不透,元流火说你爱我,我不信,是这样吗?”

昌仆站在他面前,满脸血污,眉目沉静,是认真交谈的架势,他轻声说:“元流火和子离一样,既蠢又笨。我都活了几万年了,难道还会对情爱两个字执着?”他凝视着林惠然英俊的眉目,轻声说:“如同你对我的感受一样,我对你,亦是倾慕敬仰。”

两人站在阳光灿烂又尸横遍野的宅院里,宛如两个朋友坐在溪谷之上清谈一样悠然淡定。

“我天生就是这样一种天煞孤星的性子,但我并不喜欢这样。我老师曾跟我说,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另外一个我,过着我想要的那种生活。我一直不相信这句话,直到我遇见你。”昌仆轻声说。他是暗影,林惠然是光芒,他可能永远都成不了林惠然那样的人,但是却愿意永远地追随着那缕光。

林惠然轻轻地松开了元流火的手,从袖子里握住了昌仆冰凉的手指,温声道:“原来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和我成为朋友,你真是……”他停顿了一下,手中翻出暗刺,钉入昌仆掌心,轻声道:“真让我恶心。”

昌仆呆了一下,陡然暴喝一声,手里的那枚符咒却暂时压住了他的法力。元流火趁此机会转过身来,手持一把暗紫色的短刃,准确地插进了昌仆的咽喉。

那把短刀内藏轩辕血,专为克制上古灵兽,以前南树用来伤过子离,子离又把这刀赠给了元流火。

元流火双手握住刀柄,长喝一声,死死地抵着昌仆的身体,将他按在走廊上铜铸的柱子上,刀刃巧妙地避开了这具身体的要害,穿过咽喉,尖端深深地插进了柱身。

昌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是被这把刀控制住,他也不能挪动身体,嘴巴里翻涌着鲜红色的血液和泡沫,他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看着林惠然:“你在骗我?”

元流火冷笑:“他自然是在骗你,他的朋友是子离,他的爱人是我,你一直都在自作多情罢了。”

昌仆像是没听见似的,一直看着林惠然,在等待答案。

林惠然神情疏远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一院子的尸体,然后开口道:“最后一句,是实话。”

昌仆骤然变色,他斜靠在柱子上,望着廊檐高处的天空和青烟,长嘶一声,发出凄厉的哀嚎,一时间风云变色,黄沙阵阵,几只怪鸟扑簌簌地从天空中落下来,倒地身亡。

元流火知道他被轩辕血克制住,一时兴不了什么风浪,但是见他鬼哭狼嚎的,心里也有些发憷。这个妖怪杀又杀不了,关也关不起来,委实不好处理。

天上刮了一阵阴风,又渐渐地放晴。远处一阵仙乐飘飘,环佩响动。共工氏被一群仙姬美婢簇拥着,笑吟吟地走进来,拱手道贺:“流火今日为三界除了一大恶兽,实在是大功一件啊。”

元流火见他进来,就知道这个烂摊子有人收拾了,遂不冷不热地说:“你来的很是时候,刚才我快被他打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

共工氏煞有介事地竖起食指摇了摇,笑道:“你们夫夫两个合力诛杀妖魔,我何必出来多次一举呢?”拱起手向林惠然行礼,又道贺:“林公子有勇有谋,功劳不小啊。”

林惠然见他这个派头,已经知道他是神仙,于是抛弃了旧日的嫌弃,很恭敬地走上来还礼。

共工氏从手里变出一把金灿灿的铁钳子,夹住昌仆的脖子,拖狗似的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然后对元流火道别,道:“我把着恶兽带到青曦王那里,王上专门造了一个牢笼,关押这些十恶不赦的妖魔。”

元流火见昌仆浑身血淋淋的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遂满心欢喜道:“我要为父母报仇,本应该杀了他的,但他是妖魔,寿限有天定,如今把他抓起来关住,我也对得起父母的亡灵了。”说着,目光却打量着昌仆的那具身体。

共工氏知他所想,安慰道:“你放心,到青曦王那里,我将他的原身打出来,留下这一具身体还给你。”又笑吟吟地说:“你放心啦,这妖怪作恶多端,但身体还是干净的,还有他身上的那些疤痕伤口什么的,我洒一些仙水,保证你的身体白白净净又软又滑。”

当着林惠然的面,元流火不好发火,暗地里踢了他一脚,压低了声音:“行了,你快去吧。我得了身体之后,还要把内丹还给子离。”

昌仆眼神动了一下,共工氏也微有些错愕,又忙点头:“这是应该的,借了人家的东西就应该还。”

“你知道子离的界在哪里吗?”元流火有些不安地问:“他说他回家疗养了,但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样进入他的界。”

昌仆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地说:“他死了。”

共工氏甩了他一巴掌:“闭嘴!”

“他被我一刀砍成了两半。”昌仆口中冒鲜血,艰难地说:“半个天空都被他的鲜血染红了,你应该记得的,就在你出城寻找林惠然时,满天下起了小雨,那就是子离的魂魄了。”

元流火目光直直地,看着共工氏:“他说的是真的吗?”

共工氏避开他的目光,叹气道:“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情,可怜……”

“我杀了你!”元流火暴喝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劈头盖脸地朝昌仆身上砍去。林惠然和共工氏忙抱住他,劝他冷静,共工氏道:“那是你自己的身体,你把他砍坏了,还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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