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树从腰间拿出一柄亮晶晶的短剑,温声道:“我不是无情谊的人,每次见了你送我的这把剑,就会想起当年你我在窑洞里读书,做饭取暖的日子。”
子离摇头笑道:“那时候你很穷,每天挨饿受冻,有什么可回忆的呢?”
南树笑道:“日子自然是清苦的,但想起你每晚为我唱歌跳舞,心里便觉得欢喜。”
元流火默默站在一旁,心中很觉诧异,心想这人态度转变好快。
两人站在门口又聊了一阵,说的尽是曾经贫寒时相依相伴的时光,然后有小厮跑过来请南树去大厅中陪丞相喝酒。南树这才与他告辞离开。
子离目送他离去,沉思了半晌,才转过脸对元流火道:“幸好今天带你来了,不然他对我又是不理不睬的。”
元流火满脸疑惑。
子离淡淡地说:“他嫌弃我是妖怪,当初贫寒时对我极好,后来我助他中了科举,做了丞相的女婿,他就对我冷淡下来。但是他知道以后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偶尔也会对我笼络一下。”
元流火呆呆地看着他,叹气道:“我刚才见你的态度,以为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现在才知你看的如此透彻,那你还理他作甚。”
子离微微一笑,仰着脸看向天幕:“他就是如此功利世俗,绝情绝义,但即使看清了他的本性,还是会被他吸引,甘愿被他利用呀。”
26、天宫奇遇
寿宴开始后,林惠然迟迟不见子离和流火进来,心里有些担心,以为他们两个在府中迷路了。他趁别人不注意,悄悄离了大厅,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内院。
他是外姓男子,与那丞相没什么交情,贸然闯入内宅,被人发现是很危险的,所幸此时院子里没什么佣人。他沿着一条池水寻找,转过了回廊,骤然见到了他们两个,顿时呆住了。
子离和元流火并肩坐在池塘旁边的白玉石板上,身子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十分亲密。
林惠然怒火中烧,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走近时才瞧见子离眼角微红,似是哭泣过的,元流火温声细语,极有耐心地规劝。彼时满园春光,花树映艳,两人白衣长发,衣角飞扬,明媚鲜艳,宛如一对玉人。
林惠然怔怔地瞧了一会儿,半晌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饮宴快要结束时,子离与元流火才悄悄进来,林惠然也没有问什么,三人整顿了衣衫,一起回去。子离心情阴郁,策马先行。林惠然和元流火则坐在马车里,不紧不慢地往客栈方向去。
元流火磨磨蹭蹭地挨着林惠然,悄声道:“林公子,我肚子好饿。”
林惠然语气淡淡的:“刚才寿宴的时候,不好好吃东西,跑哪里玩了?”
元流火沉默了一会儿,贴着林惠然的身体,小声说:“是子离的事情,他那个心上人啊,品行不怎么好。子离跟他见面之后,十分伤心,我就陪在他身边解劝了。”
林惠然点点头:“我猜也是如此。”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惠然忽然说:“你和子离原本闹得打打杀杀的,怎么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额……”元流火挠头,想了想说:“我这个人其实不怎么记仇的。而且他也跟我道歉了,他说他不讨厌我,我觉得他性格也挺有趣的。”脸上露出纯洁无邪的笑。
林惠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望向窗外,缓缓开口道:“虽如此说,你我之间,并非一般的男子关系。我疼你爱你,把你当做我的妻子一般看待。你也需谨慎收敛一些,少和其他男子亲昵打闹,好朋友之间互相安慰,用得着掩人耳目地躲在花园里?用得着搂搂抱抱吗?”
元流火脸色苍白,怔怔地望着林惠然,半晌才说:“你什么意思?”
林惠然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别和其他人暧昧不清,我很不喜欢你这样。”
元流火脸上宛如被扇了一耳光,他直着身子大声说:“我和谁纠缠不清了!你以为我是那种轻薄浮荡的人?”一语未完,两颗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林惠然不语,用修长的指尖挑起轿帘看了看,已经到客栈门口了,他率先跳下车,伸出手去扶元流火,元流火面容雪白,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铺散下来,他看也不看林惠然,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进了客栈。
林惠然亦觉得索然无味,坐在一楼的大厅里喝了半壶酒,将近傍晚的时候,店中伙计在他的案桌前摆放了三人分量的晚饭。
外面小雨绵绵,客店里没什么客人,子离容色憔悴地下来,坐在饭桌前吃了半碗粥,又一言不发地上楼了。元流火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林惠然惦记着他在马车里说过“很饿”的话,也知道他此时在房内赌气,林惠然不愿意轻易俯就他,又很担心他饿坏了身体。
他独自在一楼枯坐了许久,直到店中的伙计在门口挂起了红灯笼,他才站起来,迈着迟缓的步子上楼。推开房间门,里面十分昏暗。元流火瘦仃仃地坐在窗前,背对着自己。
林惠然关上房门,找了一把火折子点燃蜡烛,走到元流火身边一看,顿时一惊,只见他满脸泪光,神色惨淡,双目肿的跟桃子似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衣襟袖口上俱落满了水渍。
林惠然心里又痛又悔,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心疼道:“我不过白提醒你一句,你就哭成这样?”抬起袖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泪痕,又用脸颊贴紧他的脸,柔声说:“冷不冷,我抱你去床上。”
元流火脸色木然,自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摇头道:“不冷。”
林惠然还是把他抱到了床上,给他脱了鞋袜外套,腿上盖了棉被,后背垫上枕头,又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这才握着他的手,细声细语地解释:“我自己小肚鸡肠,见不得你和别的男子亲密,这是我的不是,你何苦跟自己生闷气。”
元流火这才抬起头,泪光盈盈,沙哑着声音道:“本来就是你的不对。”
林惠然半跪在床上,连声道歉,用拇指擦掉他脸上的泪花,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元流火一肚子气,又吹了冷风,这会儿没有什么胃口,想了想才道:“不想吃什么。”
林惠然强笑道:“多少吃一点,不然饿坏了肚子。心疼难过的又是我。”
元流火沉思了一会儿随口道:“那……我想吃椰子。”
林惠然呆了一下,遂站起身,披上外套出去,叫元流火乖乖在屋子里等着。
其实元流火只是随便说说,这里是北方,又正值春夏之交,除非皇宫王族的地窖,别处哪里会有椰子呢。林惠然虽生在富贵人家,到底不是什么皇室贵胄,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元流火在屋里小睡了一会儿,披衣出去,叫店老板给自己煮了一碗鸡蛋面,热热地吃进肚子里,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他睡到半夜,听见外面疾风骤雨,心里有些不安,遂起身点燃了蜡烛,忽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木门被推开,一个披着蓑衣斗笠的高大男子,淋淋漓漓地走出来。
元流火呆了一下,就见那人脱去了外衣,露出英俊儒雅的面貌。元流火嗤地笑了一下:“您去打鱼了吗?
林惠然手里提着一个网兜,往桌子上一放,自己抓起衣架上的毛巾,一边擦雨水,一边打喷嚏。网兜里放着两三个白白的椰子及香瓜葡萄等物。
元流火看了看,笑道:“林公子好大的本事。”
林惠然脱了上衣,浑身只穿一条丝绸长裤,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他擦着头发走到元流火身边,叹道:“我拜托了许多仙妖两界的朋友,其实也没多难。”停了一会儿又笑道:“我家流火想要的东西,再难我都要办到啊。”
他自去用热水擦洗身体,元流火则去厨房借了一把尖刀,将椰子破开,果汁倒进碗里,自己尝了一点,转过身找林惠然,却见林惠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的作息一直很规律,今天偶然夜间外出,回来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元流火坐在床边,见他头发垂在床边,仍然带着水气,遂拿起干燥的毛巾,轻手轻脚地给他擦拭,又关紧了门窗,恐他吹风着凉,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下。
早上,元流火是被自己的呻吟声惊醒的,他睁开眼睛,见林惠然近距离凝望着自己,面容带笑,额头一层薄汗。
他张张嘴,想问点什么,只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嗯嗯啊啊。”
“早上好,流火。”林惠然含笑跟他打招呼,又放轻了动作,握住元流火的的两只手腕,按在头顶,细细地亲吻着他的嘴唇。
元流火绷紧了身子,又软倒在绸缎床单上,轻声嘟囔道:“好过分啊。”
林惠然认认真真地说:“我一早上醒来,看见你趴在我胸口睡觉,口水都滴在我衣服上了,这是谁更过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嗯。”
“今天天气冷,我给你买了新的衣服,就放在桌子上,一会儿别忘了穿。”
“嗯。”
“……舒服吗?宝贝。”
元流火红着脸颊笑了笑,抱着他的脖子讨要亲亲。
一时事毕,林惠然给他擦拭了身体,自己站在铜镜前穿衣服,对元流火道:“我今日要去山上拜访一位老友,你自己在这里玩,不要乱跑,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元流火趴在枕头上哦了一声,目送林惠然离开后,他也慢慢地穿衣起床,见外面果然冷风阵阵,就沿着走廊慢悠悠地散步。刚走了一段路,他偶然抬头,迎面见到了一身白衣的子离。
两人都怔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元流火搭讪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子离忙叫住他,停了一会儿才说:“流火,你和我之间的牵扯,要不要跟闻野讲明?不然总会惹他误会的。”
元流火神情尴尬:“你都听见了?”
“我是仙灵,能听见几百里外的声音。也不怪闻野多心,你我现在是一体的,若是不能找到你的肉身,这辈子都很难解开这种羁绊。”
元流火也觉得很头疼:“那就找呗。不然能怎么样。”
“人海茫茫,那妖魔若刻意隐瞒行踪,我们这辈子也难找到他。不过我知道另一条捷径,可以为你重塑肉身。”
元流火眼前一亮,上前几步道:“真有这法子,为何不早说,快过来,我们进屋子里谈。”
子离反倒后退了几步:“你站在那里不要动,让闻野瞧见了,又是一场是非。”
“没关系。他今天外出访友了,傍晚才回来。”元流火宽慰他。
子离放下心来,与他一道进屋,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味,额,我们真的不是在偷情吗?
元流火心思澄澈坦荡,子离不好跟他开玩笑,于是将那重塑肉身的方法说了一遍。
本来天地万物,有生就有灭,这规律是不能更改的,就是诸天神仙,也无此法力。不过万神之主——青曦王却有此本领,他是女娲的长子,有逆转乾坤、起死回生之能。他一向性格寡淡,极少过问三界的事务,只有一次他的王妃被人谋害,他才使用了这个法术,为他的王妃重塑了一具肉身。
元流火大开眼界,从来不知道天神中竟有如此故事,然后又很迟疑:“那位天神,肯为我做一具身体吗?我既不是他的王妃,又不认识他。”
子离叹气道:“那位天神其实不怎么待见我,不过我跟他的王妃关系还不错,咱们今日索性去拜访他,看能不能求得什么法子。若是不行,再去寻找你原来那具身体好啦。”
元流火听说他要带自己见天上的神仙,又惊又喜,连连点头,扯着子离的袖子道:“快带我去。”又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还要作法什么的?”
子离摇头,伸出手臂揽住了元流火的细腰。元流火脸颊一红,微怒道:“放手!”忽然脚下一轻,身子已经随着子离飞出窗外,瞬间飞升几万米的高空。
元流火吓得心胆俱裂,只觉得脸颊上又冷又痛,似是被狂风刮过,很快一片芬芳的衣袖遮住了他的头脸,他这才睁开眼睛,只觉得周围如梦似幻,无数扇风云雾匆匆变幻,眼前只有子离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我们到天界了吗?”元流火怯怯地问。
子离想了想才说:“天界并不是凡人理解的那样,一个具体的地点或者方向。也很难用到或者不到这种词汇来形容。”正打算长篇大论一番,元流火意兴阑珊地说:“那就别说了,反正我听不懂。”
两人行了半刻钟,子离瞧见远处层层白云后面,露出一个尖尖的黑色山峰,于是拍拍元流火的肩膀:“到了。”他却未敢贸然进去,而是捉了一只路过的青鸟,询问他青曦王可曾在家。
青鸟扑打着翅膀,不甚耐烦地说:“王上现在还在家里陪王妃,过一会儿就要出去陪仙友下棋去了。您还是过一会儿再去吧,王上可不怎么待见你,还说下次见了你,要把你剥皮抽筋呢。”
子离板着脸,扯住青鸟的两只翅膀:“我不曾触犯天规天法,他罚我干什么,你这小东西狗仗人势,败坏你主子的名声。”
青鸟大怒,叽叽喳喳地扑过来要跟他拼命,两人正吵闹着,忽然远处一阵鸾鸣凤奏,仙乐飘渺,他俩脸色一变,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元流火心中大奇,躲在子离身后观看。只见远处一阵祥云飘过,云上站着几个衣衫华美的仙姬,神彩飞扬,美艳绝伦,为首的却是一名男子,虽然瞧不见容貌,但衣衫体态,威严端正,风流高雅,难描难画。
元流火看的痴痴呆呆,过了好半晌才被子离叫醒,心里却依旧想着那青曦王的风姿神态,只恨不能结识。
子离放走了青鸟,携着他的手往青曦王的居所走,提醒他道:王上跟王妃感情深厚,你别痴心妄想了。
元流火脸颊一红:“乱讲!”停了一会儿又好奇地问:“青曦王的相貌神态,已经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了,那位王妃岂不是更要美得不可方物。”
子离微微一笑:“并不是,王妃相貌只算得上清秀可爱,却比不上那些仙姬宫娥。”
“哦,那么她的身份必定很高贵了?”
子离摇头:“只是凡间一个普通的男孩子。”
元流火张大了嘴巴,说话之间,两人到了青曦王的宫殿,只见殿宇森严广阔,雕梁画栋,华美至极,花园里各种珍奇草木,偶然有流光溢彩的凤凰和苍龙从花园里飞过。
那些姬妾侍女们见了子离,都笑着来打招呼,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子离踏上白玉台阶,掀开芬芳的帘子,开口道:“安灵,我来了。”
两人走进一间宽阔整洁的书房,宽大的乌木书案尽头,坐着一个清瘦的男孩子,正执笔写字,见子离叫他,当即丢下了毛笔,蹦跳着跑过来:“你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元流火打量那王妃,果然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清秀温婉,衣衫普通,眉宇间颇有些灵气,大约是在仙宫里侵染许久的缘故。
子离与王妃坐在一起说笑,那王妃用眼神瞄向元流火:“这个小哥哥是谁啊?”
“是我朋友。”子离笑道,又把重塑肉身这事情给王妃讲了一遍。
王妃哼了一声:“我就说嘛,有事才来找我的。”
子离摇头道:“王上本来就不待见我,我还敢没事来玩吗?好安灵,快给哥哥我指一条明路吧。”
安灵低头想了想,蹙眉摇头:“这事儿恐怕不行,他本来就不爱干涉凡间的事情,更何况是重塑肉身这种倒行逆施的事情呢。上次是因为是我,他才肯那样做,若换做别人,是断然不行的。”想了想又说:“其实这小哥哥现在这具肉体不是挺好的吗?为何非要重塑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