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离非常后悔,早知道不逗他了,这会儿元流火情绪低落,被子离强拖着到了知府家大门口,等待新人的到来。
一串噼里啪啦地爆竹声在街道上响起,元流火恐被炮仗炸伤,蹭蹭躲到子离身后。子离扭着脖子往街道尽头看去,两只手腾出来捂住元流火的耳朵。
一群红衣奴仆簇拥着新郎的车马队伍,从街道尽头走过来。新郎一身红衣,身材高大,瞧着十分魁梧。只是看不清楚形貌。
子离心里着急,扯着元流火的胳膊就往前凑,元流火垂头丧气的:“子离哥哥,我肚子好饿,想回去。”
“真麻烦!”子离不悦地说,他踮起脚尖,看见新郎官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府邸,忽然疑惑道:“这不是闻野吗?”
元流火浑身一个激灵:“在哪里?”又瞪着子离:“你不要再耍我了。”
“真的。”子离沉吟道:“新郎官好像是闻野。”
元流火听了,拨开众人,莽莽撞撞地冲进去府里,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红袍的熟悉背影,在众仆人的簇拥下走进厅堂。
“林公子!”元流火大声喊道。
那新郎怔了一下,猛然转身,果然是林惠然。他骤然看见元流火,喜得不能自持,但这会儿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伸出手掌,微微下压,朝元流火一笑,意思是你稍安勿躁,我过会儿找你。
元流火脑子嗡嗡的,只看见林惠然穿着新郎的衣服要跟别人拜堂,心中一急,哇地哭了出来:“林公子你这个骗子!”
林惠然迟疑了一下,摘了头上的帽子递给旁边管家,大步走到元流火面前,把他扶起来,低声说:“怎么哭了?嗯?”
“你说了要娶我的,为什么要和别人成亲?”元流火抽抽搭搭地质问他。
当着众人的面,林惠然不好解释,只是给他擦眼泪。
管家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扯住林惠然的袖子,低声道:“林公子,您不会中途变卦吧,那边喜堂都布置好了。”
元流火一听,哭得更伤心了,他劈手摔开林惠然:“再也不理你了。”
林惠然急的满头大汗,转过头对管家说:“我马上过去。”又强行拽住元流火,把他往内堂带,同时指挥人群里的子离:“你别看热闹了,快拦住他。”
子离慢悠悠地走出来,与林惠然一道架起元流火的胳膊,把他强行拉到后院里的厢房里。
在房间里,林惠然蹲在元流火的身边,用红艳艳的婚服给他擦眼泪,柔声解释道:“我是替厉鬼还愿,并不是真的结婚呢。”
元流火慢慢停住了眼泪,问道:“不是和人结婚吗?”
“不是,”林惠然摇头:“认真讲的话,应该是和鬼结婚。”
“那也不行。”元流火很伤心地说。
林惠然正迟疑呢,管家脚不沾地跑过来,叫到:“林爷,那边在催呢,您好了没有啊?”
林惠然刚站起身,就被元流火抱住了腰。元流火咬着牙道:“你要是敢和别的人或者鬼成亲,咱们两个就完了!”
林惠然低下头,慢慢解开红色腰带,冲管家抱歉一笑:“这个婚我没办法结了。”
管家噗通一声跪下来:“林公子,您耍我玩呢?老爷太太马上就咽气了,就指着您救命呢。您这会儿说不结了,您让我往哪找合适的替身呢?”
林惠然左右看了一下,把身上的衣服扔给子离:“劳驾,帮我成个亲。”
子离笑吟吟地接过了喜袍,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道:“成亲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到底是什么厉鬼,我得知道新娘是谁啊?”
管家上下打量子离,只觉得这男人美得惊人,不像是凡间之物,就有些害怕地问林惠然:“这位公子是……”
“他是我朋友,放心,让他做替身没问题的。”
管家听了这话,扯起子离的袖子就往外面跑,嘴里说道:“这位公子放心,这是积善行德的好事,我把这事情的缘由简单给您讲一遍……”
元流火目送他二人离开,有些担忧地说:“刚才他说什么快要咽气,等着你救命什么的,是谁快要死了吗?”
林惠然道:“你既这样好心,又何必扯着我不放呢?”见元流火默然无语,只好又劝他:“那管家说话有些夸张了,他家知府和夫人虽然被厉鬼缠身,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元流火虽然也曾是鬼,但胆子依旧很小,听说有厉鬼,身子先缩了起来:“为什么知府家里有厉鬼啊?”
“那厉鬼其实是知府的女儿,才死了三天,因为肚中怀有孩子,怨气很重,所以扰的府中不能安宁。”
林惠然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知府家唯一的千金小姐,十分美貌,长到一十八岁,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知府夫妇为防止女儿被轻薄子弟勾引,将小姐看管得很严,平日里连绣楼都不准出去。这小姐既知道自己美丽,又是怀春的年纪,难免有些芳心寂寞,只是无处可以发泄。
恰好院子里生了一棵梅树,已经有百年的树龄,梅树得日月精华,修成了一具男身。他见那小姐美貌,心生爱慕,两人一来二去,竟勾搭上了。所幸他来去无踪,两人相处半年有余,居然没有被发现。
直到后来小姐怀孕,这事才被发觉,知府大怒,命令仆人砍了梅树,烧成了灰烬。梅妖失去了居所,气得每夜在府中大喊大叫,但这还不算完。知府小姐得知情郎被杀,气得大病了一场,又趁丫鬟不注意,寻了一条汗巾悬梁自尽了,死状极惨。
小姐死后,与梅树一鬼一妖,不能厮守,因此不入地府,返回家中与父母大闹,要求跟梅郎成亲。
林惠然与洛阳知府有师徒之谊,偶然造访,得知此事,便找了几个奇能异士,寻求破解之道。结果是要有一阳气旺盛之人,佩戴那梅树留下来的枝叶,代替梅妖,与小姐的尸体拜堂成亲。
寻常人沾染了梅妖的东西,不死即残,但林惠然心思澄明坦荡,戴之无碍,因此才找他做替身。
元流火听了这些,脸色稍缓,低声说:“这么说来,是我耽误你救人了。”
林惠然把他抱在怀里,用手帕给他擦鼻涕,擦拭干净之后才在他嘴唇上亲了几下:“倘若为了这种事,耽误了与流火见面,我才要后悔一辈子。”又问他:“你说要在家中守孝三年,为什么又跑出来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元流火呆了一下,半晌才低声说:“林公子,不说这个了。”
林惠然何等聪明,见元流火不肯说,他也不再问了,只拣一些甜蜜恩爱的话说给对方听,两人聊一会儿笑一会儿,十分亲密。
这边子离随着管家一路走进喜堂,已经简单了解了事件的经过,他走进所谓的喜堂,只见整个屋子的窗户被黑布遮盖,屋内冷气森森,黑色的放桌上点了几根白蜡烛,照的墙上硕大的喜字鬼气森森。
屋内除了管家和他,并无第三人,角落里摆放着一口棺材,一个通身黑衣,披头散发的女鬼坐在棺材盖子上,哭得呜呜咽咽。当然这个女鬼只有子离才能看见。
管家把一袋装着梅树灰烬的香囊挂在子离的腰上,给他整理了一下喜服,对子离道:“这位公子,这场婚事外面瞧着热闹,其实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这屋里就咱们俩人,咱走个过场,让小姐安心就成了。”
子离点头答应,随着管家的指示,前前后后的鞠躬行礼,眼睛却瞧着别处,那香囊里走出一个白衣的瘦高男子,男人面如敷粉,乌木红唇,身体纤瘦,有点像戏台上唱戏的文弱书生。
男人和棺材上的女鬼见了面,立刻哭着抱在一起,一个叫“梅郎,”一个叫“娘子”十分恩爱甜蜜,根本不顾在旁边煞有介事拜堂成亲的子离。
礼毕之后,管家朝子离鞠躬道谢,又害冷似的打了一个寒战,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子离却不忙着离开,他微笑着迈步走到那一对鬼鸳鸯身边,突然伸手抓住梅妖的头,提到半空中,咔嚓一下咬掉了头。
女鬼正跟情郎亲密,骤然看见情郎只剩下半截身子,吓得呆立在地上,然后嚎啕大哭,子离不等她哭,也把她提起来,两手对折,把女鬼撕成两半,三口两口吃掉了。
梅妖的味道有些辣,女鬼的味道很苦,都不怎么好吃。子离吃完就后悔了,跟管家讨要了几杯茶,才冲淡嘴里的味道,然后打包票说,以后不会有厉鬼来滋事了。他这话倒是没说错,被他吃了的鬼魂,是彻底的消亡,连轮回都不必入了。
管家连连道谢,吩咐仆人好好招待三位客人,然后去看了知府和夫人的病情,果然好转了许多。
22、鬼村
子离驱鬼完毕,志得意满地返回后院厢房,他兴冲冲地推开房门,一眼看见屋内春光,忙说了声抱歉,退了出来,停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林惠然的声音:“进来吧,子离。”
子离这才重新走进去,见林惠然和元流火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他若无其事地把刚才拜堂和吃鬼的事情讲了一遍,又动手倒了一杯茶漱口,声称那两只鬼的味道不好吃。
林惠然微微摇头,有些不赞同:“我代替梅妖拜堂,原是为了超度她,你却将他二人都吃了。”想了想又说:“死人暂且不论,这府里的活人算是得救了。”
他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整理衣服,出去跟知府辞行,临走时转身看了流火和子离一眼,伸出手指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线,简略地说:“不许欺负他!”
子离耸耸肩,很痞地笑了笑。
待林惠然走后,流火挪到子离身边,遮遮掩掩地说:“林公子不知道我死掉的事情,咱们不要告诉他,免得他对我生嫌隙。”
子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疏懒:“这种事情,也瞒不了太久。你现在虽然不是鬼,可也不是人,想要一直在凡间生活,就不能离开我。这你要如何跟他解释呢?”
流火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你就不要离开我嘛。”
子离别转过脸,悠悠地说:“若你以后跟他成了亲,带着我这么一个拖油瓶,一定会被夫家嫌弃的呀。”
流火起身离开,不悦道:“你总这么取笑我,好玩吗?”他坐在窗前,拿了一个九连环,一个人闷闷地拆解。
子离盯着他的侧脸,一时间有些尴尬,他和流火认识这么久,似乎除了取笑和谩骂,也找不出其他和谐愉快的话题了。流火是非常温柔的人,子离也并不怎么尖酸刻薄,但两人不知怎么回事,就发展成了现在的地步。
林惠然回来后,终于化解了尴尬,三人出了知府,在客栈里多玩了几天,逛过了牡丹花会,打算北上去京城游玩。
林惠然结算了房钱,雇了一辆素净的马车,又买了一匹马,三人结伴而行。子离喜欢骑马,抖开了缰绳率先在前面走。
林惠然也是喜欢骑马的,但是因为流火不肯骑马,所以只好留在车里陪他。
两人倾诉了离别的思念之情,流火见他袖子边缘有一些磨损,像是穿旧了的,这对于挥金如土的林公子来说,非常的少见。流火低头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跟家里闹矛盾了吗?”
他这几天见林惠然钱袋里没什么大额的银票,亦不曾去林家的钱庄取钱。因此才有此问。
林惠然很随意地说,跟家里闹翻了。因为父母要他在家中娶妻,继承家业,自己不愿意,执意出来寻找流火。
“我在外面游荡个一年半载的,等他们气消了再回去,大概就没事了。”林惠然平静地说,又问流火:“你怎么遇到子离的,他欺负你了吗?”
流火微笑:“他没怎么欺负我……”他想说子离救了他的命,又恐会牵出更多的询问,因此不再说了。
“子离是我的朋友,你们两个能和睦相处,那很好。”林惠然非常欣慰。
三人行到一处小村落时,眼见天色已晚,纷纷下车下马,一阵晚风吹过,子离嗅了嗅空气,蹙眉道:“很重的人血味道。”
村中约有七八十户人家,房门大开,里面锅碗瓢盆整齐,人却都不见了。
三人行到村尾,见路边一个拾荒的老太太,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前行,看起来十分年迈体弱,林惠然走上去,跟她询问村中发生了何事。
老太太抬起头看见了这三个异乡人,长叹了一声,劝他们三个快点离开,小心被村中的恶魔吞噬。她絮絮叨叨的地讲了很久,大概是说前段时间村里爆发鼠疫,许多青壮年无辜死去。后来村中来了一位年轻的巫师,说是能治好瘟疫,但是却要村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作为酬劳。村里人为求自保,先暂时答应了他,但是当疫情得到缓解之后,村民又都反悔,将村里的孩子藏在了深山中。
巫师一怒之下,召唤出了成千上万的老鼠,将村民连同山中的孩子都啃得干干净净。这位妇人因为曾经给巫师做过几顿饭,幸免于难。
不过她的儿孙都被老鼠吃掉了,她一人守着一座空荡荡的村庄,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太太心肠很好,邀请他们三个来家里住。流火见她走路十分艰难,就上前几步去搀扶她,并问她年纪多大了,平时靠什么为生,还把自己腰上的玉佩摘下来给她,叫她换些食物干粮。老太太连连道谢,勉强抬头对流火道:“真是个好心肠的年轻人啊……”
她说完这些话,眼神死死地盯着流火的脸,忽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眼神惊恐,浑身颤抖。林惠然和子离忙走过去,试了试她的鼻息,已经咽气了。
三人皆是一惊,尤其流火被吓得很严重。
他们把老太太的尸体埋了。随便找了一处干净宽敞的房屋住下。虽然此地发生了诡异的命案,但三人见多识广,并不怎么忌讳。
屋内靠墙垒了一座炕,上面的棉被有些潮湿,闻起来脏兮兮的。流火找了一把拂尘,把床和椅子擦拭了一遍。子离和惠然去外面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事物。眼看天色已晚,三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子离念动咒语,叫来了土地神,从土地那里取来新鲜的瓜果桃李。
三人吃了一些食物,眼看油灯将尽,才很不情愿地躺下。
林惠然本来想跟子离聊聊白天发生的怪事,但因为流火在场,他担心吓着流火,所以忍耐着没有说。那边的子离却不似他这般体贴,刚躺下一会儿,就没头没脑地问:“那老太太看见了什么,竟被吓死了。”
林惠然道:“睡觉。”
“流火离她最近,没觉出什么异样吗?”
流火仔细思索了一会儿,那老太太本来平平静静的,忽然抬头看见自己的脸,才惊惧而死。他又想起林惠然曾经问过自己守孝之类的话。
其实自己是死在父母之前的,何来守孝一说?而且自己死后,尸体也没有找见。想必是有人借尸还魂,冒充了自己。
这些想法只在流火的心里翻腾,并没有说出来,他不愿意让林惠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打算私下里跟子离商量。
三人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声音迅疾猛烈,宛如夏日暴雨。把流火吓得浑身一抖,抱紧了林惠然。
子离从床上坐起来,自手心升起一团明亮的火焰,狐疑地看着门板,林惠然也是很疑惑,他半抱着流火,对子离使了一个眼色,叫他出去看看。
那敲门声密集而吵杂,像是有成百上千的手指在门板上敲打。
子离轻轻调匀了气息,在房内设置一道结界,然后骤然拉开房门,想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
外面是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夜幕里隐隐有几只夜鸟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