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的伤害，是引起他人不必要的负面情绪，比如痛苦，悲伤，难过等等；同时也包括引起他人生活状态人生轨迹不必要的负面改变等等。

我有资格带走你关于凌溪的记忆，我把凌溪当成我的化身，我不觉得对凌溪不公平。我让凌溪消失，是通过计算后得出的伤害最小趋近于无的唯一一个方法。”

少年声音不徐不疾，“人类是健忘的。“

他转头看向窗外，继续道，”我可以选择另外的方式，比如自杀，之后凌溪同样会消失世界上，同时也消失在你们的记忆里。但是这个过程缓慢，而且还会对你们造成一定的伤害。同样的结果，所以我选择让关于凌溪的一切直接消失，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害。”

少年看向连容，“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坚持留下这一段记忆。如果没有我出现，你会在医院痊愈。然后继续你的生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这段记忆你同样会遗忘掉。”

少年摇摇头，目光中有疑惑，“我不明白。”

“我不会忘的！”连容拭去眼泪，戴上眼镜，站起身，他走出自己这一排座位，走到少年面前，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丛泽，我觉得你就像一个机器人，你不会生气不会难过，你从来都这么冷静。你知道什么叫爱吗？我爱他，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他。”

被用力抱住，丛泽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道，“我以后会娶妻生子，像所有正常男人一样，养家糊口，直到最后老死或者病死。我没有勇气，但是，有这么一段记忆，可以证明至少我爱过，我拥有过一段，真正的爱情。我怎么可能，遗忘……”

“看不到了。”元宵摇摇头，无奈道，两个人抱在一起，她看不到嘴唇口型，就没办法了。

蝎子辫女生揽过瓷娃娃小女生，“那我们走呗～不侵犯人隐私啦～”

一旁瘦高个子的短发女生一直安静，她此时开口道，“他们爱的太辛苦。”

另外三个人一下子沉默。

之后连容有和丛泽再提过几次，丛泽却不再答话。

连容不知道丛泽是否会改变主意，不过这两天丛泽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还是一如从前的发呆走神写作业。

其实，丛泽说的那种他消失的时候所有人关于凌溪的记忆也会消失的事情，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吧。

只是，丛泽说的话，却是让人愿意无条件的信服。

连容看一眼站在寝室阳台上的少年，叹口气。

连容看不到的，是丛泽的指尖已经变成了透明的旋风。

所需灵力数值已经计算准确，灵术也已经确定好，丛泽举起自己的双手，两只手掌在他注视下也溃散成了透明的风。

可以亲眼看到如此多的色彩与事物，他很满足。所以，不能够再继续下去了。

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溃散成风的右手重新凝聚成形，拿出手机，是彦叔打过来的，接听。

带着哭音的女声传来：“丛泽！你快过来啊，我哥自杀了！”

19、生存

自杀？

丛泽忽然愣住。

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抹去凌溪存在的做法有一个最大的漏洞。

凌溪是可以从所有人记忆里消失，但是他毕竟存在过，过去发生的一切丛泽还不具备足够的灵力去改变。那么，过去那些与凌溪有关的事情，现在与丛泽有关的事情，都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

彦叔自杀了。如果彦叔死了，不管他是否将凌溪抹去，让丛泽在这个世界消失，彦叔都不会重新活过来。

丛泽干净的眸子第一次，有了茫然。垂下眼睫，声音依然平静，“恩，我知道了。”

花悦一踩刹车，打开车门，看见坐进来的少年还是一脸淡漠，她咬咬唇，“丛泽，你有心吗？！”

丛泽看向她，她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情绪波动很大，不明白她怎么了，却还是认真的回答道，“有心。”

永生的精灵区别与生命短暂的其他族人的地方，一是精灵的身体实质化，二是精灵拥有了精灵之心。

精灵的心脏，传说是神对精灵一族最珍贵的馈赠。

听到丛泽的回话，花悦狠狠踩下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一个抱了一大包零食的圆圆苹果脸女生，看着远去的车子，皱眉，她没看错的话，上车的就是丛泽吧？

“元宵！你看什么呢？有帅锅啊？”

“是啊，大帅锅！不过你一来人家就走啦！哈哈！”

“我会消失的。”少年的平静声音响起，“过去的无法改变，但是，以后会变好的。”

花悦愤怒道，“我哥是为了你好不好！你就说这种话！哈？”

丛泽不再开口。

直到在医院病房里，看见彦叔。

那个人依旧笑嘻嘻的，轻佻地朝丛泽招招手，“好久不见了，丛泽，有没有想我？”

丛泽走过去，坐到床边，点点头，“有想你。”

彦叔凝视着这个从来一脸淡漠的少年，他在丛泽那双干净透明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看不到自己。

花悦已经离开病房，只剩丛泽和彦叔陷入忽然的沉默。

“对不起。”丛泽低声道，他垂着眼睫，神色有些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应该出现的。我不懂你们的情感。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抬头，看向有些愣征的彦叔，张开双臂抱住对方，少年把脸埋在男人肩膀，“但是，我知道我不想你死。彦叔，不要死。你死了，就真的不见了。彦叔，我会消失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彦叔嘴角翘起，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一把推开抱住自己的丛泽，动作太大以至于带到伤口，撕心裂肺的疼，却不及心底的恐慌的百分之一，他抓住少年的胳膊，瞪着小家伙，“你说什么？”

少年干净澄澈如水晶的眼睛里映出他。

有眼泪滑落清秀的脸庞，声线依然安静平稳，“彦叔，我会消失的。你会忘记我，一切都会变好的。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出现。”

彦叔忽然低低的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从来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将少年揽住，彦叔无奈道，“我不会死的，我没想自杀，就吓唬吓唬他们，省的老头儿再逼我娶随便一个女人……”

两条长腿交叠，随意地搁在桌上，舒服地靠着椅背，男人正专注地拿着水果刀削苹果。他手指修长，动作娴熟，一圈一圈的苹果皮从刀下延伸。

花鹏推门进来，看见这么个场景，几乎要气炸了，尤其是男人还懒洋洋地瞥他一眼道，“爸？吃不吃苹果？”

“花彦！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必须拿下林家这个项目？我只是叫你去吃顿饭！”花鹏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你是同性恋，我不管你和谁鬼混，花家不能断了后！你以后肯定要娶妻的，既然你不爱她，娶了别的女人，还不如娶了林家千金！”

连续不断的苹果皮一下子断开。

抬眼，看向那个两鬓有些花白却保养的很好丝毫不显老态的男人，西装革履，身板笔直。

不由得嗤笑，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扔到桌上，放下搁在桌上的双腿，站起身，把玩着手里的水果刀，“看来捡现成的，是要付出代价的啊。爸，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要回来呢？喏，你估计不感兴趣。”

一步一步走过去，“那，爸，你知不知道，我妈当年为什么要自杀？”

花鹏脸色一变，“你，不是忘了么……”

“我不假装忘记，怎么能活下去。”轻笑，“有一种人，不缺吃不缺喝，却会为了得到一个人的心使劲儿折腾。不择手段，不管不顾。”

“我妈是这种人，我也是。”

“生存和死亡都只是过程，不是目的。我从来没有恨过你，爸。我可怜你，你被一个疯狂的女人爱上了。我更可怜我妈，她以为你是爱她的。”

“也许，你真的爱她呢。但是，在你心里，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我妈，失败了。但是，她还是给了你致命一击。就像这样。”

水果刀反转，直接插进胸膛。鲜血，淋漓。

“她死了。你还得背负着她的爱，活下去。我可怜你……”

想起那个人突然苍老的脸，想起他颤抖着嘴唇拨急救电话，彦叔抱紧怀里的人，喃喃道，“丛泽，我想要的是生活，不是生存。为了你，我愿意干一些我厌恶的事，因为我知道这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如果你消失了，我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呢……”

丛泽不说话。

“丛泽，你不能消失！”彦叔拍拍少年的脸。

“为什么？”丛泽平静的询问。

“因为，因为，爱。我爱你。”彦叔老脸微红。

细长手指抚摸上男人的脸，丛泽声音有些疑惑，“爱？因为爱，我就可以违背规则，不理会可能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可以吗？”

“当然可以！”彦叔摸摸少年的头发，抓紧时间洗脑，“更何况你没有违背规则，就算违背了，规则也是人制定的，也是可以变动的。伤害？什么伤害？你觉得是伤害，别人不觉得是，那就不是伤害！更何况，有伤害可以治愈啊，只要有爱，就可以治愈，就没有伤害了！”

彦叔说到最后，都觉得自己可以代表月亮拯救世界了！

他是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好吗，要说这些似乎琼瑶似乎肥皂剧的话来哄孩子，好吗？

丛泽却若有所思。

忽然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是花精灵！

彦叔看着少年起身跑了出去，他皱眉，怎么回事？这也太绝情了吧？

花悦推门进来，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哭的不行了。

彦叔咳嗽一声，其实，本质上，他是和母亲一样冷血自私的人吧……

“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真的觉得，你和丛泽不合适。”花悦咬咬唇，开口道。

“为什么？”彦叔只是反问。

花悦看他一眼，又转开目光，“我看见丛泽刚才跑出去，是追一个女孩子。”

20、束缚

彦叔只是点点头，无所谓道，“那又怎么了？”

花悦征征看着他。

男人的脸色因为失血的缘故有些苍白，卸下了平日里嬉笑表情的伪装，五官显出精致来。他往日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好似面具一般，让人只注意到他的桀骜不驯，今天，才会忽然发现面前是位美男子。

彦叔唇形很美，他此时勾起嘴角，淡淡开口，“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花悦，我今年二十七了，我还能再活几个二十七年呢。我妈她走的那么早，但是她绝对不后悔。我不想等我老死的或者因为什么意外死去的时候，脑子里会后悔的想，我这一辈子竟然没有过爱情。”

望向半开的门，似乎望见走廊里那个少年，彦叔眸色深沉，“我就是自私。我就是爱他。我就是要拉着他一起，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花悦，我不在乎。丛泽也不会在乎的。”

“丛泽那是不懂！”花悦怒极，“他什么都不懂，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有19岁！你有没有想过你能给他什么？你可以破罐子破摔，他呢？他没有父母亲人？”

彦叔别过脸，轻声道，“他有我。”之后便不再说话。

丛泽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无所谓生死，无所谓身体，他有一双那么干净的眼睛，却似乎看透一切。

彦叔心里也是虚空，他赖以凭借的，不过是丛泽对他比对其他人多一点的亲近与信任。对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但是，这就足够了。

“铃舞！”丛泽叫住那个纤细少女。

少女似乎迷路了，正迷茫的四处张望，听到有人叫她，明显愣征了一下，回头看见丛泽，欣喜地跑过来，裙摆飞扬。

一把抱住丛泽，少女拿脸颊贴贴丛泽的脸庞，嘴里喃喃着什么，许久之后才放开，让走廊里来往的人为之侧目。

丛泽拉过她的手，走到一个角落，声音依然淡漠，“你们花精灵的礼节真是繁琐。”

铃舞笑道，“这是传统。我其实没有完全按照一套礼节做下来。因为许璟琪会生气的。”

她看看丛泽，“你的状况和我的还不太一样。”

丛泽点点头，看了一眼少女，“我以为你见到我会不开心。花精灵和风精灵关系不太好。”

铃舞眨眨眼，“是风精灵和其他三个精灵族的关系都不太好。”不等丛泽说话，又道，“那是他们的事情了，我们在这里操心不得。”

“白衫？”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丛泽闻声转头，看见一个人类少年，那个少年若有若无的扫过了铃舞和丛泽牵在一起的手。

铃舞应一声，笑容明亮，“许璟琪，我找到他了。”举起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晃啊晃。

许璟琪似乎叹了口气，“那你们先聊。”利落地转身走开了。

“他知道我的身份。”铃舞解释道，“他是，我的男朋友。”铃舞皱眉，“是的，我的男朋友。”

丛泽只是点头。

铃舞却摇摇头，“牧流告诉我你的情况了。丛泽，我已经被禁锢到人类体内了。”她松开牵住丛泽的手，十指灵动掐出灵诀。

丛泽静静看着她施展灵术，最后，瞳孔一缩，脸上浮现些许震惊。

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带子从铃舞身上蔓延向四面八方。然而，仔细看的话，能发现这些飘带一样的实质化东西是完全缠缚在了铃舞身上。

“这些是人类的情感。”铃舞叹口气，“黑色会腐蚀我们，红色会束缚我们，只有蓝色，不会对我们有伤害。”

只是，丛泽看得到，铃舞身体上的飘带一样的人类情感，大部分是红色，小部分是黑色，只有极少数，是蓝色。

铃舞抬眼看向丛泽，继续道，“我的情况你也了解，我已经被完全禁锢住了，只能任由这些情感削弱。但是我体内有灵咒花的残余力量，除了不能再回到花域以外，我不会受太大伤害。“铃舞神色有些哀伤，“我只是，再也不能回家了……”

伸手抚上丛泽的眼睛，铃舞郑重道，”你和我不一样，丛泽。你没有能够抵御这些侵蚀的力量。虽然我们精灵是永生的，但是，长此以往，受到严重削弱，会因为太过虚弱陷入休眠。休眠后再苏醒，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铃舞拿开手，示意他自己看一下。丛泽闭上眼，又重新睁开，他看到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人类情感。

他身体上缠缚的飘带不多，没有铃舞那么触目惊心，只是两条宽阔的红色飘带异常显眼。

一条较窄的蔓延向远方，另一条较宽的，却是延伸向了走廊，丛泽看过去，能看到红色飘带延伸向了彦叔的病房。

这是，彦叔的情感。

“红色的是爱，黑色的是恨。”铃舞开口道，她目光也看向那条较宽阔的红色飘带，“那个人类对你有很强烈的爱。这样下去，会完全束缚住你。丛泽，这些束缚和侵蚀，对于我们来说，是永久性的，无法摆脱，无法修复。”

铃舞撤回灵术，四处飞扬的飘带消失。她神色更加肃穆，“人类是善变而又健忘的。这些情感他们可以轻易丢弃，但是，他们对我们所造成的伤害，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我们只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