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看见大学那标志性的大门，彦叔的视线放到了似乎在等什么人的两个少年身上。其中一个彦叔认识，是丛泽的堂弟，凌源。

凌源一身运动装，很是阳光，正皱眉四处看。而他旁边的人，戴了副黑框眼镜，肤色偏苍白，看上去温文尔雅。

两个人都看见了一辆缓缓停下的车子。车门打开，一个少年背了包跳下车。

清秀脸庞上神色疏离淡漠，一双眸子偏偏极其清澈干净，让人生出一方面要和他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又想要与他亲近的矛盾感觉。

“丛泽！”

“凌溪！”

两个人叫出声。

而车内的男人向少年挥挥手，“有事给我打电话。”

目送车子离去，丛泽转身走到凌源身边站定，开口对征征看着他的眼镜少年道，“连容，你好，我是丛泽。”

连容瞳眸里起了波澜，他垂下眼睫片刻，再抬眼，眸子里一片坦荡无痕，“恩，丛泽，你好。”

凌源只是笑嘻嘻的把手搭到丛泽肩膀上，也不说话。三个人向寝室走去。

“我们寝室有六个人，你和我是本省的，其他四个人都是外省的……”路上连容仔细的和丛泽介绍着，丛泽看着他，认真听。

其实丛泽有凌溪的全部记忆，凌溪接触过的全部人和事他都知晓，不过他还是认真的听着连容讲述，最后还道了一声“谢谢。”

如果他打断连容，连容会尴尬。连容对他没有恶意，他不会让连容难堪。

精灵们永生，如果活得岁月足够长久，是可以得到一些明示的。尤其是严谨的风精灵，即使它们单纯善良不谙世事，通过计算它们也可以得出最合适的行为举止。从这一方面来说，彦叔对丛泽的担忧有些多余了。

到了寝室，其他人却是还没来。

凌源原先是打算帮忙拾掇一下的，没成想丛泽收拾起来一点儿也不慢，干脆利落，比原先的凌溪都要手脚麻利。

连容更是惊讶，不过他随后敛了神色，推门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凌源和丛泽。

凌溪是在下铺，丛泽这时坐在床铺上，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凌源绕有兴趣的把脑袋凑过去，看他在给谁发短信。

“我现在在寝室，整理好东西了，不用担心。丛泽。”然后群发。

凌源觉出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摸出来，短信，打开，赫然是丛泽发的这条。

丛泽把手机放到一旁，去包里掏什么东西，凌源就拿过他的手机开始翻，没有一点侵犯他人隐私的自觉……

通讯录里“爱人”竟然是“彦叔”！太劲爆了……

等等，彦叔？

凌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容貌俊美气质桀骜不驯的男人——是他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男人。他记得彦叔当时直接把丛泽带走了，直到现在他把丛泽送到学校，这期间丛泽一直和他在一起！

丛泽没有带手机过去，那么，这个手机应该是彦叔买给丛泽的。通讯录里的号码大概是彦叔向凌家人要的。

彦叔是丛泽的救命恩人，只是，除了这层关系，两个人是陌生人吧？

彦叔就算是出于好心，也不会把一个陌生人接走住进自己家里还给他买手机吧？

凌源放下手机，扭过丛泽的身子，丛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凌源，“什么事？”

凌源张口想要询问，却又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丛泽你现在在和彦叔交往？他视线游移开，又一下子停住，丛泽背包里竟然还有台笔记本电脑？

什么情况！

丛泽今天穿了件高领的衬衫，然而他白净脖子上的痕迹还是显露出了一点。

丛泽这身衣服应该也不便宜……

凌源沉着一张脸，抬手去解丛泽的衬衫扣子。

“凌源！你在做什么！”一个满含怒气的声音突兀响起，手被“啪”的打开。凌源抬头看一眼连容，他嘴角抽了抽，伸手指了指丛泽的脖子。

连容看过去，瞳孔一缩。

少年白皙的脖颈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吻痕。不仅仅是脖子，那吻痕蔓延到了精致锁骨，还在往下……

丛泽看着两个人，他低头，伸手摸了摸锁骨上的吻痕，又抬头，神色淡漠，声音平静，一双眼睛干净澄澈，“这个，怎么了？”

连容很快反应过来，他推推眼镜，微微笑，“没什么。你饿不饿？“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我出去买了点吃的，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了我带你在学校走走。”

丛泽点点头，又看向凌源。

凌源在那干净安宁的目光里觉得格外火大，他阴沉着脸，给丛泽一颗一颗系上衬衫扣子。

连容把装在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我买了小笼包，肉夹馍，还有鸡蛋灌饼，杯装的八宝粥，吃点东西吧。”

凌源闷闷道，“我不饿。连容我走了，你看好丛泽。”他站起身，临走前看向丛泽，少年也张着干净透明的眼睛看着他。

丛泽父母是很开明的，就像他的父母一样，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会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尤其是丛泽，凌溪是个直男！

凌源走出宿舍，带上门后，摸出了手机。

“喂，伯母，我是阿源。我想和你说个事，以后最好不要让丛泽和那个彦叔接触了。我知道他救了丛泽……”

低低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连容什么时候站在走廊里，看着凌源远去的背影，眼镜片后的眸子让人看不清晰。

转身进屋，那个少年依然安静的坐在床铺上，正低头专注的盯着地面。从窗户透进来的明亮光线勾勒出少年侧脸清秀的线条。

听到响动，丛泽抬起头，看见连容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他一征，抿了抿唇，重新低下头去。

他刚刚察觉到连容对他有很强烈的恶意。

连容走到他面前，抬手勾起少年的下巴，直视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是双重人格吗？丛泽……”他不相信凌溪不在了，尽管他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凌溪。

吻上那微张的唇，连容眸子深沉，如果是双重人格，丛泽消失了，凌溪就会出现吧……在凌溪出现之前，他不想有别的男人碰这个身子。

如果凌溪不会再出现，他宁愿毁了面前的人，也不能忍受他被人染指！

恋恋不舍的松开少年柔软的唇，连容笑的温和，“先吃点东西吧，之后我再带你去学校转转。”

17、犹豫

学校的人工湖波光粼粼，一级一级台阶向下延伸进荡漾的碧波里。水面倒映出站在最下面台阶上的少年。

“对不起。”少年平静的声音浅浅淡淡的。

让他身后一个人略微有些狰狞的眸光一敛，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连容低一下头，又很快抬头，“你说什么呢——”

“我说对不起。”少年声音依然平静，回过头来，一双眸子干净透明，“我的出现，让你很困扰吧。”

连容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丛泽看了看他，垂下眸，眼睫安宁，声音平静，“我会消失的。”

连容双手握了握拳，还是开口问道，“凌溪他……”

丛泽跨上两级台阶，立在了连容背后，他声音平静，“凌溪已经死了。等我消失后，你们不会记得我们的。”

“你什么意思？”连容急忙转身，却只看到少年远去的背影。

丛泽漫步在校园。明天就开始上课。他视线滑过黑色带细纹的地板砖，一株又一株笔直的行道树，还有挂在树上的小木牌“法国梧桐，又名悬铃木……”

手拉着手的年轻情侣边走边说说笑笑，笑声欢乐。骑单车的女生黑色长发飞舞，似乎能嗅到发丝的清香。踩着滑板的几个少年排成一排，从面前掠过，好似飞行的鸟儿般带起风……

丛泽仰起脸，看见天空，淡蓝色的天空。

这个世界，和家乡完全不同。突然有些思念风域。只是，回不去了。

他不后悔触犯规则，如果他没有尝试，他现在根本不能看到这样鲜艳美丽的人类世界，尽管，他最想亲眼看到的，还是风域。

那是他诞生的地方。他在风域曾经生活了那样久远的岁月，却没有获得过在这里得到的温暖的百分之一。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影响到了许多人。他原本打算不让任何一个人类知道自己的存在。

精灵是单纯善良的美好生灵。丛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会伤害到人类，尤其是连容波动幅度巨大的情绪，让丛泽开始自责。

他不该出现的……

学校餐厅。

连容有些矛盾的注视着餐桌对面的丛泽。少年恍若未觉的自顾自吃饭。

丛泽已经来校快两个多星期了，除了其他人主动和他说一两句话——包括老师上课点到他名字叫他回答问题——他会答话以外，他竟然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连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一方面他是恨丛泽的，因为凌溪死了他活了下来，另一方面，却又莫名的心疼他，丛泽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丛泽！”一个男生端着盘子走过来，大大咧咧的坐到他们这里，“吃的什么饭？好吃不？”

来人是他们室友，身强体壮的猛男一枚，赵山。他往丛泽旁边一坐，把丛泽衬的像根豆芽菜。

丛泽看一眼自己的饭，回答道，“宫爆鸡丁和大米饭。好吃。”

赵山睨他一眼，“每次问你，不管吃什么，你都说好吃！”

丛泽张着干净澄澈的好似孩童的眼睛看着他，赵山嗷的低嚎一声，“能不能别这么看我啊？小心脏受不了啊！浓重的罪恶感啊……”

连容不由得笑出声。

丛泽不爱说话，不爱运动，爱什么呢，爱走神爱发呆。不过他不管什么作业都做的特别好，造福了一方百姓啊！

现在熟识的人基本上都摸清了他的脾气，他就是个呆萌。从不会拒绝，你让他给你倒洗脚水他也会认真的答一声“好”然后就去了……

和凌溪完全是两个人！再加上每次有人叫他凌溪，他都会认真的纠正道，“我是丛泽，凌溪死了。”

然后……

现在都知道他是丛泽了，任谁也受不住这个家伙严肃认真的说“凌溪死了”啊！

丛泽几乎没有任何表情，除了一脸淡漠就是一脸淡漠，声音也从来平静刻板的没有任何起伏，但是，奈何他有张小白脸，眉眼清清秀秀的，唇红齿白，又有一双那么楚楚动人的眼睛，他比以前的凌溪还要有桃花运。

他们正吃着饭，一个女孩子噔噔噔跑过来把一封信放到丛泽面前，又噔噔噔跑走了——怎么可能！她跑到远处一群女生中间，红着脸朝这边张望。

丛泽放下手里的筷子，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擦干净手，再拿起桌上的信。

远处的那个小女生更脸红了。而连容和赵山已经见怪不怪了。

接下来，丛泽会认真的读信。再接下来，丛泽会把信收好，走过去，对女生认真得说“对不起”。再再接下来，女生可能会含泪说没关系，也可能会大方的说我们做朋友吧，或者大胆的还会索吻。

哦，今天这个只是求个拥抱。

连容看着少年抱着怀里的女生，微垂了眼睫，神情似乎温柔，应该还在轻声道着歉。

连容忽然就觉得难过。凌溪呢，难道你们就可以这么把凌溪遗忘？

走回来的丛泽，步子顿了一下，他静静站在连容面前，垂着头，安静道，“是我做错了。”

他不该出现。他现在，在伤害越来越多的人。

“对不起。”丛泽又道。

“说这个有他妈的屁用！”连容忽然恶狠狠道。

赵山伸手就在连容脑门上来了一下，“你今天被驴踢了？”

连容一把打开他的手，站起身，直接走开了。

远处还没有散去的女生们都看见了他一脸阴沉。

18、自杀

丛泽垂着头，安静的坐回去，继续吃饭。

以为这孩子会干点儿啥的赵山白担心了……

吃完饭回寝室，今天整整一个下午都没课啊～

赵山磨拳擦掌准备好好撸一把。他打开笔记本，开机，不过他也没忘记连容和丛泽这俩货，回头瞅瞅，连容在上铺蒙着被子睡觉，丛泽一如既往的在写作业……

那应该没事了，赵山心想，虽然他到现在也不清楚两个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不管啦，没事就好。

这似乎只是个小插曲，丛泽和连容都还和从前一样，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就是会有女孩子两眼亮晶晶地在连容和丛泽之间雷达似的来回扫描了。

这一天下课，连容叫住拿了课本起身要走的丛泽。

公共教室里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连容没有和丛泽坐在一起，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排空座位。

丛泽抱着课本，扭身看连容。连容只是沉默。

教室里几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女生速度立刻提高，片刻后就清空了场地。不过被好心带上的教室门外贴了几个脑袋。

“有事？”丛泽开口道。

连容看着少年清秀脸庞上的淡漠神色，苦笑一下，声音有些轻，“凌溪，真的回不来了吗？”

丛泽点点头，他随后又补充道，“我不会存在太久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最近两天，我会消失的。”

门外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女生们很是气馁，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也不起任何作用。

然而，总是会有神人出现拯救大家的。一个女孩子淡定的表示，她会唇语。

不过等女孩子翻译出来后，大家都不淡定了。

“元宵，你没出错吧？”一个梳了蝎子辫的女生一把揪住正全神贯注于里面情况的女生道。

被叫做元宵的女孩子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上神色肃穆，却理都没理她。

另外一个矮个子的好像瓷娃娃的小女生诺诺地开口道，“我们这样不好吧？侵犯别人隐私吧？”

不管教室外什么情况，教室里面，连容有些无力的道，“既然凌溪不会因为你消失而出现，那你，就留下来吧……”

丛泽摇摇头，他平静道，“我不应该出现的。我已经伤害到越来越多的人。你放心，我消失之后，不会有人记得关于凌溪和我的任何一点事情的。这样，也就不会有任何伤害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计算消除这些记忆所需要的灵力，他需要一个绝对精确的数值，还需要选择一个最合适的灵术，因为他想得到的是可以直接将凌溪这个人从这个世界抹除的效果。这需要耗费极大数值的灵力，因为不仅仅要消除其他有关人的记忆，更要消除凌溪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凌溪也属于这个世界，但是毕竟还是它的化身，这个世界对于它的做法没有表示出警告，这就说明是可行的。不过这之后，灵力消耗过大的它，恐怕要沉睡足够长的一段岁月了。

“伤害？你以为什么是伤害？你难道以为，那些伤害就可以这么消失掉？你有什么资格带走我关于凌溪的记忆？你把凌溪当成什么了？你不觉得对凌溪太不公平了吗？你消失就消失，为什么还要让凌溪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应该是凌溪才对！”

连容突然觉得愤怒，他盯住这个似乎从来都淡漠平静的人，大声质问。最后，他摘下眼镜，把脸埋进手掌，开始低声抽泣。

丛泽一双眼睛依然干净澄澈，似乎看透一切之后的透明纯粹，他语气平静的回答道：

“是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