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等他回过神来，那个少年依然沉静地端坐在书桌前，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被放大。

连容苦笑。凌溪，已经不在了……他抬手揪住左胸口的衣服，觉得心脏痛的他几乎要窒息。

一道视线投过来，连容抬头，看见丛泽淡漠的清秀面容。少年从桌前站起，走过来。

蹲到他面前，开口道，“凌溪死了。但是只要你们记得他，他就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上陌生的淡漠神色，连容更紧地揪住自己左胸口的衣服，轻轻点头，说，“我知道。”

丛泽静静地仰望着他，轻声道，“抱歉。”

连容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丛泽走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作业。不消多长时间，就做完了。这时候，他收拾整理完桌上的书本，抬起头，才发现寝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转过头，望向阳台门玻璃外的天空，淡淡的蓝色泛出白色，些许流云安安静静。不像风域的苍蓝色天空。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丛泽取出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讯录，看着那两个人类文字“彦叔”，按下了拨号键。

听着手机里传出的音乐声，丛泽垂着眼帘等着电话被接听，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有人接起电话，没等丛泽开口，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喂，您好，花彦现在在洗澡，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一会儿等他洗好了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您看成吗？”

丛泽沉默了一下，他在判断自己要说的事情是不是急事。

而那边隐隐响起彦叔的声音，带着笑意，“小宇你和谁说话呢？不过来看下你叔练出的六块腹肌啊？哈哈。”

陌生男声带着笑意回答道，“干嘛过去，再让你把我吃干抹净啊？你有的我都有，有什么好看的……”

电话被挂断，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丛泽握着手机，缓缓抬起眼帘，微微颤抖的长长睫毛让少年清秀脸庞有些茫然失措的感觉。

小宇。他记得这个名字。那次花悦和彦叔因为他而发生争执的时候，提到过这个名字。

耳边似乎响起女人愤怒的嗓音：

“花彦，你是玩玩还是来真的？你有没有替丛泽想过？他还是个孩子啊！

我不知道你这次又想干什么，我从来都不懂你的想法，我只觉得你他妈太幼稚了！

就算你是认真的，你能给他什么？他现在是最美好的时候，而你快三十了！如果你只是玩玩的话，花彦，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你能耐啊！你忘了小宇吗？我忘不了！我求求你了，你好好的，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不行吗！”

小宇。

丛泽收起手机。他打电话准备告诉彦叔，他已经告诉父母说自己是同性恋，他正在想要不要告诉他们，他现在和彦叔在交往。

不过现在应该不是。

本来他判断这件事算是急事，现在，小宇和彦叔在一起，人类配偶之间是固定并且唯一的，这件事就不是急事了。

抽出书架上的《恋爱大全》和《人类学简介》，丛泽把书放进斜挎包里，借书时间截止到明天，该去还书了。牧流说的也许正确，人类善变而复杂。

他决定在人类世界保持清醒，不是因为彦叔，而是因为获得了视力。他偏离自己的既定目标了，这不是个好现象，他不应该为了一个人类而改变自己的判断。现在需要考虑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使用视力。

少年一边下着楼梯一边仔细思索着。他放在寝室桌上的手机此时正嗡嗡嗡震动着，屏幕上亮着一个名字：“彦叔”。

24、男朋友

斜背着包，走在校园林荫道上的清秀少年，一脸漠然。他自顾自行走着，秋日的风微凉，吹的少年的衣衫鼓涨，背影看起来孤独而决绝。

帆布鞋踏上一片枯黄落叶，干燥的叶子在脚下碎裂，发出极轻微的声响，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丛泽抿了抿唇，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图书馆。

这里不是风域。这里是人类世界。不属于丛泽的，一个陌生世界。就算有彦叔，有凌父凌母，有连容有凌源……

丛泽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纹路纵横的掌心，一根一根握起手指，却什么也不曾掌握住。作为一只永生的精灵，所谓孤独，早已经深刻至心脏，早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至少，他重新拥有了清晰的视力，这就足够了吧。

只是，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失落，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欲望都减弱。不懂。

丛泽纯粹澄澈的眸子浮现出一丝疑惑，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黑色瞳眸恢复平静，少年加快步子，向图书馆走去。

还了书，丛泽在一排排书架间走着，他想多了解下这个世界。拿下几本书，《轴心时代》《时间简史》等等，抱着厚厚书本，丛泽走向一个空桌子，坐下，开始看书。

正全神贯注地阅读着，肩膀处忽然被戳了一下，丛泽抬起头，看见一个皱着眉的人类少女。

亚麻色短发利落，斜刘海，露出半个白皙光滑的额头，五官清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清冽微冷，隐在发间的左耳戴了长长的流苏耳坠，银白颜色明亮，垂在窄窄肩膀之上，正随着少女的动作而一摇一晃。白色针织毛衣，浅蓝色牛仔马甲，发白的牛仔裤，高帮白色帆布鞋，收回的右手无名指处戴了一枚骷髅头的黑白色戒指。

压低了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的嗓音，却是有些温暖的质感，“喂，做我男朋友怎样？”摸摸鼻子，还没来得及说完下半句话，就听见清秀少年点点头，道，“好。”

叶飞扬有些目瞪口呆。剧情不对啊，老天爷求放过！对上少年那双干净纯粹的黑色眸子，叶飞扬咬了咬唇，她能说这是大冒险吗？

场景回放。

两分钟之前。

图书馆二楼阅览室外，蓝色座椅上。叶飞扬举起双手，“好的好的，愿赌服输。不就是找个男生告白嘛。”在一众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女孩子摸摸鼻子，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到了阅览室里，一个低头读书的安静少年身上。看见他手边高高一摞书，应该是书呆子吧，面对告白什么的，绝对会面红耳赤，然后她只要说清楚就可以走人了。

但是……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面孔，神色虽然淡漠，一双黑眼睛却清澈透明，点点头，声音平静，轻声道，“好。”

让准备说出这只是一个游戏的女孩子，忽然张不开口。

少年微微笑起来，清浅笑意似乎微风拂动的花枝，若有若无的芬芳氤氲，声音低低的道，“你好，我是丛泽。”

“你好，我是叶飞扬……”

梦游一样走回去，直到沐浴在一众伙计那满含期待的目光之中，叶飞扬才回过神来，她平复下情绪，深呼吸一下，“特么的，老娘以后是有汉子的人了！”

丛泽目送人类少女走出阅览室，透过玻璃门，他能看到外面座椅上好几个人类在向里面张望。低下头，丛泽看着纸页上一行行的黑色字体。

从斜挎包里，拿出纸笔，少年提笔书写着什么，字体复杂典雅，行云流水，却不属于任何一种人类现有的文字。这是精灵们的文字，蕴含了灵力运行规则的特殊文字。

流畅地书写了下来，写到最后一划，笔尖离开纸面的那一刻，纸页上的文字忽的脱落，几个闪动，倏忽没入了阅览室外，那个正苦着一张小脸，左耳上长长流苏耳坠摇晃不停的女孩子体内。

这是一个可以确定对方状况如何的简单探测灵术。

少年放下笔，伸手去包里摸自己的手机，却没有找到。随即意识到自己把手机落在了宿舍。愣怔了一会儿，他收拾好书本，背起挎包，低垂着头，向外走去。

踏出阅览室，看向那几个说笑打闹的人类少年少女。正在啃面包的叶飞扬被推了过来，女孩子嘴角还沾着面包屑，她手里抓着面包，神色有些许尴尬，目光四处游走，就是不和丛泽对视。

另一只手抓抓头发，女孩子抿抿唇，毅然决然开口道，“那个，丛泽，我说，我刚才——”唇边忽然传来指尖温热的触感，叶飞扬看着少年近在眼前的清秀脸庞，脑子一时放空。

丛泽只是前进了两步，抬手拭去了少女唇边的面包屑。他想起了什么，低头从包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少女，解释道，“面包太干。”

叶飞扬接过牛奶，被抓的蓬乱的亚麻色发丝下一张清丽面孔失去表情：“哦。”

丛泽看着她，开口道，“能用下你手机吗？”

叶飞扬一手拿着牛奶，一手抓着面包：“哦。”

一个一头卷发的男孩子把一个白色手机递过来，笑嘻嘻，“喏，飞扬的手机，我给解锁了，你直接用就成。”

“谢谢。”丛泽接过手机，一边道谢，一边按出一排数字，递回给卷发男生，“我的手机号。”

看向依然处于放空状态的叶飞扬，丛泽伸手把她乱乱的头发理顺，然后转身离开。

推推叶飞扬，卷发男生笑道，“嘿！你死机了？这个丛泽看上去就是个好孩子啊，啧啧，被你糟蹋了。”

女孩子这才回过神来，她后退一步，手里的牛奶和面包都掉到了地上，垂下头，刘海滑落，掩住了女生的面容。下一刻，她却是直接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看着叶飞扬的身影渐渐远去，卷发男生不以为意，“这家伙又抽什么疯。”

他身边的女孩子，一头黑色直发如瀑垂泻，五官秀丽温柔，若有所思道，“丛泽？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温海好像说过，我们学校有个同性恋就叫丛泽。”

“玫琳你说的真的假的啊？”立刻就有人好奇地问道。

玫琳摇摇头，看向叶飞扬消失的楼梯口，“我哪里知道真假，温海就这么随口一说。对了，巾雀这两天好像一直在和他闹分手呢……”

丛泽走出图书馆，他抬头看了看高远天空，向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转过身，看见气喘吁吁的人类少女叶飞扬。

明亮光线落在女生亚麻色短发上，那张清丽面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情感在汹涌起伏，如同少女剧烈起伏的呼吸：“丛泽，听我说个故事吧，听完了，你还愿意做我男朋友的话，我们就在一起。”

25、故事

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干净清秀，少女清丽可人，一眼望过去，风里似乎都有花瓣细细密密盛开的声音，真是美好呐。路过的一个中年人不由得多看了他们几眼，他和她妻子就是在大学结识的，看见这一对年轻人，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和妻子。

电话铃声响起，中年男人拿出手机：“阿彦，我现在到那学校了，不过你说的那孩子的手机打不通啊，我又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找他……”

“那个人怎么了吗？”叶飞扬顺着丛泽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个正举着手机讲电话的普通中年男人，她伸长脖子仔细看，最后总结道：“看起来是成功人士。”

丛泽疑惑地“哎？”了一声。他听见那个人类说到“阿彦”，想着是不是彦叔，所以扭头看了过去，他看不出那个人是成功人士来。

“他的手机不便宜，那身衣服也得好多钱，还有小肚子，锃亮锃亮的皮鞋，至少也是个吃工资的。”叶飞扬笑眯眯地解释。近看丛泽的皮肤真是好呀，好想捏一捏啊。

丛泽于是点头，收回目光，人类真是和精灵完全不同的生命。他看向面前的少女，“你要告诉我什么？”

啊，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是我有个前男友，他强暴了我，所以我和他分手了，但是他现在还想追我。你要是跟我交往，可能会被他找麻烦。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叶飞扬云淡风轻道，她左耳上长长流苏耳坠安静垂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微凉。

她本可以告诉丛泽刚才只不过是游戏，然而，不过是如此短暂的接触，她就生出了抓住这个少年的想法，他干净的像清澈见底的山间泉水，就算不微笑，只是静静站着，就让人觉得温暖和安心。所以，让她自私一次吧，她如此迫切的想逃离那个人残忍又温柔的牢笼，哪怕，可能将这个无辜的少年拉进无边的黑暗里……

“我知道我很唐突。那什么，丛泽，我毛病也挺多的，不过我会对你好的，对了对了，我想着我们不是刚认识嘛，我请你吃饭怎么样？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我们只需要交往一个月就好了。感情不是儿戏，是吧，哈哈。”叶飞扬语无伦次。她垂下头，抬起两只手抓了抓头发，把一头亚麻色短发抓的乱糟糟，女孩子声音轻轻的，“算了，丛泽——”

紧紧揪住自己头发的手指被一根一根轻轻掰开，然后被握进一双温暖手掌里，少年的声音依然平静：“我不用被保护。可以一个月。我们去吃饭。”

乱糟糟的头发被手指轻轻梳理，叶飞扬眼里忽然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自己牛仔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湿印子。

女孩子抽抽搭搭道：“只要一个月。丛泽你不要对我太好。我怕我会喜欢上你。”

听着人类少女哽咽的声音，丛泽放开自己握住她的手，认真点头，又抬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好的。你不要哭了。”

女孩子哭的更厉害了，丛泽一时间手足无措。

叶飞扬抹着眼泪抬头，看见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一脸的小心翼翼，她不由得笑起来，她伸手拉起少年，“走，请你吃饭！学校附近那条美食街有家手工水饺好吃的不要不要的，给的多价钱还不贵……”

少年少女手拉手走远。

不远处一个染了一头红发的男生掏出手机：“咳，哥，我看见嫂子跟人跑了……”

坐在小店里，叶飞扬一边看着菜单，一边和对面的少年说话：“你喜欢吃什么馅的？唔，我觉得最好吃的是韭菜鸡蛋馅的，不过不知道你吃不吃……”

“和你一样。”少年开口道。

叶飞扬抬头看了一眼丛泽，少年静静凝视着他，眼神澄澈神色安宁，她脱口而出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话出口，叶飞扬反而如释重负地大笑：“对的，我会保护好你的！你这样的乖孩子，的确不该和我在一起，不过只有一个月。就当玩好了！”她扭头对正在擦桌子的中年女人道：“我要两份韭菜鸡蛋的水饺。”

中年女人应了，随后用方言招呼了一声。

叶飞扬不说话，丛泽也不说话，两个人却也不觉得尴尬，丛泽是真不觉得，而叶飞扬又是个自来熟的。叶飞扬笑眯眯的，丛泽于是也微笑，叶飞扬笑的就愈发灿烂，丛泽眼里就浮现出点疑惑，等热腾腾的水饺端上来，两个人就面对着面开始吃。

叶飞扬大口大口的吃，边往嘴里咬边说着“你尝尝可好吃了我经常来这儿吃”，不时被烫的嘶嘶呼气，一点儿也不注意形象，似乎他们是相知许久的好友，而不是刚结识的陌生人。

吃了一顿手工水饺，叶飞扬不时问他饱了没有，不饱的话去超市买点吃的，渴不渴，要不要买饮料，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像个追女孩儿的小男生，殷勤的不得了。

丛泽对人类的饮食没什么感觉，吃就吃了，不吃就不吃，他也不懂拒绝，最后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手里一瓶饮料一大兜子零食脑袋上还扣了一顶牛仔帽——叶飞扬觉得好看就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