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之夏——佩奥特
佩奥特  发于:2015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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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成年人。”我十分正经地说。在高中时偶尔半夜出去玩,总爬水管溜进家里的,但现在我是没法从自己房间浴室里的那扇天窗里钻进去了。

说完我们又继续吃起意大利面。许久后我终于等到她开口,“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噢,也许是好几件事混合在一起,因为我之前觉得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我点了点头,夏洛特又说下去:“维布杀了洁可琳她丈夫之后,埃德温和我试图保护他——也许他的手段不合法,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他,从查伊舍伍德的账目之后,我们一时在找那个温特伯恩的罪证。他父亲当年推动了巴比伦计划,当时他私下说服了当局的一些权要重启这个计划,为了克拉克·希尔留下的资料,他们谋杀娜狄亚——尽管我并不知道是谁派出了杀手,但是这终归是温特伯恩导致的。”

这个故事和我的人生并没有很大牵连,我并不急于知道它的全部经过。“我能理解维布,那么你是想说,你当时请求你父亲保护维布,找律师和心理医生证明他的精神问题,所以现在洁可琳的到来使得你家环境变得非常尴尬?”

“不是的,尼尔……我父亲根本就没有答应,我现在才明白是为了洁可琳。”

这个重组家庭是有够复杂的了,“那么你现在和他的关系还好吗?”

“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的女儿。我在城里租了间公寓,下周就翻新完了。你知道的,眼不见心不烦。至于她丈夫那笔帐要怎么算,就再说吧。”她叹气,双手支在里餐桌上。“是这样的,尼尔,埃德温的父亲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更别说接受他儿子的男朋友是个杀人犯了。你知道,虽然维布的天赋可以让他很容易取得别人的好感,但是他本身不是个特别精通此道的人,所以在这种尖锐对立的情况下,他完全失败了。”

我们为此沉默了片刻。那对他们而言一定是极其困难的日子。我在基维斯特,抱着那只叫阿姆斯特朗的小猫晒太阳。“抱歉。”

“噢,别这么说,尼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麻烦。但是你看,现在情况已经好起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没什么可担心。是另一位温特伯恩帮了忙。道格拉斯·温特伯恩,他住在洛杉矶,维布说以前他们见过面——不过我没见着他,他上了年纪不方便处理这种事了,他让他的小女儿,奥莉薇娅·温特伯恩过来了。她真的非常厉害!让维布连精神病院都不用进,啊,说到这里,没想到克拉克·希尔还帮了个忙,他的手稿证明了维布的精神问题。”

“维布提到过道格拉斯,说起来,道格拉斯和被他干掉的艾拉德·温特伯恩有血缘关系吗?”

“是的,道格拉斯还是艾拉德的叔叔。我还是问了我爷爷,才知道道格拉斯在六十多年前就搬去洛杉矶了,他和纽约的亲戚再没联系过了。奥莉薇娅还告诉我,她来纽约之前才知道他们的关系。”

“因为巴比伦计划?”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不好向奥莉薇娅打听。”夏洛特用手指卷着她的头发,迟疑了一会儿,“这有些复杂了,不过我们知道结局是好的。虽然埃德的父亲不能接受,但是他祖父却不同。他还说,人都犯错嘛年轻人。愿他安息,他的理解对埃德和维布真的特别重要。”

我记得三年前我们还提到过埃德温的祖父和他的林场,但现在他却去世了。我叹了口气,“上帝保佑他的灵魂。”

“所以,你看,事情总是不会太糟糕的。”她说着,朝我举起了装着葡萄酒的马克杯,“来,解决它像个成年人。”

和她碰了杯,我发觉酒已经喝完了。我们道别时,她拥抱了我。我开车回去在长岛大颈区的威尔森大宅,明白自己迟到了三年。同时,在路上我明白了另一件事,夏洛特去布法罗找我,在心中最隐秘的一处确实怀着说服我回家的愿望,但并不是为了我的父亲或是我,仅仅是因为,她家庭的矛盾难以解决、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表面的平和,于是她寄情于我的家庭,好忘记她身处于别的困境之中。

这使得我发觉自己的处境实在容易。我无法帮助他们,最终只能帮助自己。我父亲坐在餐桌前喝酒,我要做的只是在他对面坐下。

他给我到了杯酒,“现在你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了。”

这一杯威士忌驱散了夜里的寒意。我在二十一岁前就喝过太多的威士忌,但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酒。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好像没有酒精我们就没法谈话一样。

“你早就喝过很多,我知道。我第一次看你大学的橄榄球赛,来接我的学生说话时有一股酒味,很奇怪。后来我发觉它来自于你。他姓温特伯恩,对不对?”

我点头。大概对他来说,叛逆到我这地步,同性恋已经无所谓了。但我没想到他察觉得这么早。他嗅觉很强,虽然我不敢叫他尝试像格雷耶诺一样在暗室里取物,但记得他能凭鼻子分辨十几种白葡萄酒。

“我得喝点酒才能打球。”

“你很紧张因为你打得不怎么好,接球手已经被包围时你不应该传球,你甚至连球都拿不稳。”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威士忌,“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俯身朝我靠近了些,餐厅里没有开灯,我依旧能看见他灰白的头发和皱褶的皮肤。他抓住我的左腕,迅速而强硬地拉了下来,“有些事你做不好,却又要为它付出代价。”

“我为我所有的选择都付出了代价。”

“噢,尼尔。”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你长大了,以前我以为自己无法等到这个时候了。”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很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事实上,我们根本不适合成为一家人。但我无法选择,你也是。所以我们都该接受这一点,我不认可你,不意味你做得不好。”

“我不喜欢彻夜谈心,所以晚安吧。”

我没有看着他离去,我给自己再到了一杯酒。我想我今晚会喝完剩下的威士忌,它被我的手所温暖,逐渐散发出一种低幽的香气,像是月光一般弥散在这房间里。我想起了在戒酒互助会上听到的故事,一位家庭主妇说她在完成一天的家务,终于哄了孩子睡觉、丈夫还没回家,她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喝葡萄酒,喝一杯算是怡情养性,但她一喝起来,就要喝完两瓶。她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酒精成瘾者,因为没有任何糟糕的事情发生,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客厅还是原来的模样,薇萝妮卡保持它作为一种象征的同时,在细节摆设上进行了非常精心的调整。它看起来好极了,以往我认为我坐在那几张沙发上都是对这座神殿的亵渎。我决定不辜负那些在戒酒互助会里听来的故事,把剩下的威士忌倒在沙发上,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我们三人一起吃早餐,谁也没提起威士忌的事。薇萝妮卡照旧是第一个到餐厅里的,当我从楼梯下去时,就能闻见那阵咖啡的味道了。她看见我时,神情像是我仅仅是刚从大学回来度春假而已,她微笑着、不紧不慢地搅拌着漏斗里的咖啡粉让它们下沉,然后用她涂红了指甲的手指优雅地收起木勺、熄灭了酒精灯,随后她过来拥抱我,在这结束后,虹吸式冲泡器里的咖啡十分完满、分量恰好地流到了烧瓶里。我忽然明白一点,她每次拥抱时都亲吻凯瑟琳的脸颊,只是因为她身高正好。

我本打算当天离开纽约,但清扫拉奇蒙那栋宅子比我预期得要久。三年前我离开得太突然,没有任何人想起来清扫此处。我不禁产生了一种对温妮的愧疚,要是我外祖父突然来重访故地,一定会感到非常难受。我将器物收进柜子里,给家具盖上防尘布,把车停进车库里,最终我锁上门,确信所有该带走的都在行李箱里,包括在纽约所有的美好回忆。

到了拉瓜迪亚机场,我不得不改签了机票,由于清洁工作带来的劳累,我差点睡死在候机厅里再次错过航班。等我抵达波士顿,沿着那条熟悉的街巷找回曾经的公寓时,我的头脑已经有大半不在工作了。因此我没有思考接下来的可能性,只是看见起居室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那张捕梦网依旧挂在床头,保护着乔舒亚不受噩梦侵扰。

他坐在床上,刚从睡梦里醒来。我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会儿,“抱歉,我把你弄醒了。”

我该说抱歉的不仅这么一项,有大概三年的时间给我慢慢想此刻该说些什么,但这对我来说是个无解谜题。在我觉得事情大概已经无法时,乔舒亚无声地笑了起来,像是看到他牺牲自己复习时间给我讲难点最后看到我那份差强人意的成绩。“为了那份案例这周我没有在两点之前睡过,我的确很需要睡眠,你看起来也是。”

事实如此,沾床一分钟我就能睡着。在我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他突然揉了揉我的头发,问我:“你该不会想了三年才想到那句即兴发挥吧。”

“噢,更糟,我连怎么解释那篇报道都没有想好。”

“当时我有一点生气,嗯,不过看在她把你拍得挺好看的份上,我原谅她了。”

他语调轻松,让我想起第一次春假我们在公寓里调侃着那些评论,一起大笑。他甚至没表现出惊讶,好像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明白我身上的不确定性,而唯一确定的就是我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12.

第二天早上,乔舒亚起身时把我弄醒了。我也随之坐起身,看见阳光透过亚麻窗帘照亮了他的身形。我发觉他穿的睡衣太大了,他有副衣架子般的身材,但现在却撑不起一件普通不过的棉质圆领衬衣,像是个没睡醒的小男孩。

“你应该再睡一会。”他很突然地说道。随后他又补上:“如果你没有什么事,就多休息一会儿。早上我就能做完案例分析的报告,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餐。”

而我更愿意和他一起吃早餐,去看他的报告。我稍微磨蹭了一下,走进浴室里,抱住正在刷牙的乔舒亚。他用电动牙刷,听一段三分钟的法语有声书以保证刷牙时间足够。他在许多生活小事里总是透露出一种仪式感。

“对了,你把我的衬衣当做睡衣。”我终于认出了这件衣服。

乔舒亚漱了口,关掉牙刷。“你也经常把它当做睡衣。”

“不,问题是你穿着它。”

“比起被扔掉,它一定更乐意当睡衣,所以它现在是我的睡衣了。”乔舒亚面不改色地说着,一遍打开镜子后的储物格,取出一支未开封的牙刷,“轮到你刷牙了,伙计。”

等我洗漱完毕,乔舒亚已经换上了套装,站在窗边的等身镜前打着领带。

“我希望能去听你的报告。”

“波塞尔教授不会乐意的——他对你那本夏多布里昂印象深刻。有次我私下向他请教时,他还说威尔森先生能理解这样复杂的模型真是有点天才,但他仍然非常希望看到你工作后被数据搞死的那一天。”

“他有那么计较!”我听了大笑,一把抱起他,“但我永远不会选择这样的工作,他看不到了。”

我吻他,口腔里有同样的薄荷气味,我们一同被清晨的阳光所温暖,像是每一个普通不过的日子。

“不过,你得排在斯坦伯格先生*后边了。”他又补偿性地吻了我的嘴唇。

我只好把他放下了,“那个红色的小按钮?”

“噢,我还真的买了个一个。”他到书桌边拿起那个史泰博的小按钮,按了一下,它发出了“就是这么容易”的声音。乔舒亚又饶有兴致地多按了几下,让它反复地发出那句单调的广告词,“我昨天无聊的时候一直在按它。嗯,然后你出现了。”

那些球赛转播间的无聊广告啊。我们在夏季的夜里,一边吃着外卖一边谈论着我们文学系的同学是否会在将来写出同样糟糕的广告文案,为了那些故作俏皮的表演发笑。

我们到街角的咖啡馆里吃早餐。乔舒亚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对我说,“为了表示对你的重视,我是不是该翘一次课来庆祝我们再次见面?”

“但为了防止你的组员因此延迟毕业而造成校园枪击事件,你还是去上课比较好。”

“好吧,我要去保卫母校了。”乔舒亚将咖啡一饮而尽,像是要去干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一样起身。

两个月后,乔舒亚拿到了学位。在此期间,我过得非常轻松,心上再无什么烦忧,像是浮在云端。日子好得让我偶尔担心它不会持续下去,但由于它实在是太好了,让我连这一点担忧都忘记了。

偶尔也有不顺心的事情。比如凯瑟琳到公寓里和我吃了顿午餐,先是故作随意地提起课程实在是太容易,对我的厨艺挑剔地评价了一番,然后离开了。恰好这时乔舒亚抱着一沓资料,准备开门。

“不太愉快?”

“她对我就就没有愉快的态度。她把你的那份午餐吃掉了,然后说我做得很糟糕。”

乔舒亚脱掉了夏装薄外套,一边挽起衬衣袖子。“其实她想说很好。让事实说话:她可是把一个男人的午餐吃掉了。”

“这是因为她胃口很好,在我面前没什么可装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那么瘦,那么矮。你知道吗,被一个还没你肩膀高的家伙教训,真是太奇怪了。”

“不管怎么说,刚才挺尴尬的,我不知道是见到男朋友的妹妹更尴尬,还是见哥哥的男朋友更糟。”乔舒亚一边说着,拿出黄油,开始吃剩下的吐司。

“啊,这真是很糟糕的第一次见面。但反正她不会喜欢你的,否则我会很伤心——因为她从来不喜欢我。”

“没关系啊,我喜欢你。”他神色正经地抹着黄油。

还有我试图联系格特鲁德,接电话的是她母亲,南希·巴灵顿。她叫滚开,不要对她女儿抱有任何想法。我挂掉电话之后告诉自己她一定是再次戒酒失败了。但我又想到了,格特鲁德有我的号码,但她从来没联系过我。这让我自我怀疑了一段时间。

相比起来,里德教授就不算太坏了。他邀请我到他家做客,我一边吃着他太太做的比目鱼配奶油菠菜,一边听他把我那本书批评得体无完肤。但我并没有太受伤,反而为他在晚餐前专门重看了一遍而颇为感动。他批评完了,心情舒畅地喝了杯葡萄酒,又说:“你不小了,尼尔。你该去写点真正的东西了,你明不明白?我知道里普科之夜,你真是蠢透了。很少人会认真看你的东西了。虽然他们本来也就不会认真去看。当然啦,好处是总有人会付钱给你写作,只是为了那个他们塑造的尼尔·威尔森。但是呢,别管他们,我相信你能写出点什么来的。”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下次你再想来我家喝葡萄酒,就得带点东西来了。要搞到一瓶这种玩意可不容易啊。”

要过很多年我才能再喝上里德教授的葡萄酒了。

到了洛杉矶,天气晴朗。我在车上看着路旁的椰子树发呆,还有那些低矮的房屋和咖啡厅露天座位,都是区别于纽约的洛杉矶风情。我到过这个城市几回,但这是第一次去乔舒亚的家。

“你很紧张?他们都很好,别担心,就像……”乔舒亚思索了片刻,“就像我一样吧。”

“噢,我看到你家司机就很紧张了。无法现象面对你的家人。”

“他们不介意的。我本科结束那个暑假,有一天吃饭的时候,莉薇问我,是不是大学课业太紧张所以到本科毕业都没有带个姑娘回家。当然,我一向知道他们很开明,但也应该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不过当时我在切一块牛仔骨,被它烦得没法思考,我说,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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